雪廬寓臺文存之ㄧ

日著玄奘三藏法師傳李譯序

世之文明國，必有文化，其文化不獨化國人，凡有所慕者，咸得化使同，非可以局界之也。天下之事，生存之道，必先求情通理得，而後庶免憤戾暴亂，此有非物質所及者，故文德之化尚矣。然文化既不局於界，是之謂天下公器，縱或一人惡之，甚則百千人，詎可以一己私見，泯公器哉。唐玄奘法師者，悲世沈迷，欲藉覺王之化，醒彼群生，孤身萬里，西求典奧。攀峻嶺之層冰，衝沙漠之炎颶，雨晨涉流，雪夜依巖，虎蛇遮於前，鬼魔嘯於後，嘗經旬無糧，連朝絕飲，不厭千折百難，終克厥功。播華夏威德於西方，輸乾竺聖言於東土，文化交流民互受益。視彼張博望、哥倫布輩，俱依國主財助，僅求得繆誤之地，誣言欺人，而竟螢光熠世，虛名駭俗者，真不堪一哂而置之矣。夫文化之源，本乎固有之性德，因果生滅，由於含藏之業用。儒家禮之大學，人乘也，而言明明德。中庸亦人乘，兼通天也，而言天命修道。是斯二篇，俱先言性。人能知性之德，而率由之，靜則心念止於至善，動則天下措諸治平，此世間之文化也。然言性之精者，舉世莫佛若也，放彌六合，退藏於密，儒雖有其言，佛獨抉其微。達性隨緣，而因果徵矣。達性不變，不生滅彰矣。不昧因果，自必有所戒慎。信不生滅，罔非由繕造極。一切了義貝葉，菩薩乘也，皆言六度萬行自他二利，破惑塵沙，性覺究竟。依而行之，圓證乎三身四智，常樂我淨，無上等覺，無住涅槃，此出世之文化也。不昧出世，世法能不踰矩。不捨世法，出世始徹一如。偏則有二，中則惟一也。初姚秦鳩摩羅什大師，曾來長安譯經，雖稱一時之盛，然僅三百餘卷。且什師客卿，典從外來，而於文獻之徵，或尚未能盡信。後之弘揚諸人，言各異趣，學者未得窺源，不免有滋惑焉。奘師者，漢儒陳太邱之冑也。西征歷佛國數十，皆有問難，居印遍考聖蹟，親炙群賢，研諸論匯而發其新，精造多頌。榜其著於國門，暢其論於講筵，聞見驚服，無敢易一言者。青勝於藍，師有之矣。攜回梵經六百五十餘部，譯成千三百餘卷，從茲籍豐而義顯，文精而信徵矣。影響所及，中國之政治、文學、風俗、藝術等，無不茹佛義之精英，因致四夷向化，尊號上國。國光維揚，豈獨屬於武功哉。宋儒修新唐書，於師無傳，為門戶之見歟？抑史家之陋也？唐太宗固有聖教一序，而釋家亦自有其私乘，一隔於偏重辭藻，一隔於秘藏梵剎，只文士墨客得所聞，閭閻之庶不與焉。時日本首慕唐化，浮海來求，攬我瑰寶，易彼民俗，而朝野古今，尤崇奘師偉業，是以多有著述，甲乎我國。繼日興者，若韓、若暹、若越緬、若南洋、西藏等，或者來，或者往，咸能同我之化，於師亦各有記。至歐美諸國，習性獢悍，喜務奇，俗好行險，聞師履險孤征，各歎弗及，亦爭著作考證，而樂道之。統觀東西兩洋之景崇，雖有文化履險之不同，而驚師為曠古傑出，則無不一也。嗚呼，我華人文，得以光被四表，而終蹇於鄉邦，吾不信也。是書為日人所撰，久已風行彼土，臺灣李子君晰，好學愛國之士也，讀而感焉。曰：舉世景崇之大傑，吾國之人傑也，全亞涵濡之聖教，吾國播揚之文化也。我忽之，人取之，猶衣掩珠而不知，是國之羞也。遂奮筆譯之。復恐文言澀晦，特採語體，以期家喻戶曉，俾國人揚眉吐氣，或有執卷激厲，為文化崛起者，再開未來之新元，是乃譯者之志也。夫如是，則奘師皎皎之日，縱有頭上片雲，又何能掩四射之光哉？史不有傳，是譯出，則有口皆傳，況師之偉業，即不依史傳，亦自有其昭昭者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