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廬寓臺文存之ㄧ

江錦祥畫展小序

客有造室而問曰：畫為供人清玩之藝術耶？予曰：是矣。但亦有不盡然者。夫繪萬物之狀，或寫象外之神，縱其線條鉤點，馳騁乎筆鋒，酣其烘托渲染，淋漓乎赭墨，收藏家良晨高張，茶酒餘興，低徊而欣賞之，斯則止乎清玩藝術矣。若道子地獄變相，不著鬼怪，陰森襲人，而使屠夫放下孽刀；鄭俠流民一圖，鎖械負揭，觸目酸鼻，能使庸主立罷暴政；此皆有關風教，宜不盡以藝術例之也。客曰：有少年畫師江逸子，近展所畫嚮眾，作品若何，有所聞乎？曰：是吾友也。知之審且詳。其人物宗敦煌唐壁，衣帶曳風，翱翔不可方。其山水法宋馬夏，峰巖孤秀，斷削而奇危，胎息於古不以形，意境翻新不踰矩。人物多佛陀應真。大品為地藏經全圖，人見而好之，因以啟孝思改惡業者甚繁。逸子自亦長齋繡佛。山水多一角半邊，少有風雲萬里之作。初疑其孤僻，嘗乘間而質之。唏噓曰：馬夏雋才，寧不能為海嶽雄觀。為傷乎汴州淪亡，西湖歌舞，意將託畫以諷，冀國人有以激發之也。今神州陸沈，而上下習於宴安。竊師古人，亦孤臣孽子之隱惻耳。見其畫，聽其言，可以知其人矣。逸子家清貧，好讀書。有勸以習西畫易博柴米者。謝之曰：斯時也，西畫興而國粹衰，義當從乎衰者，求其不慊於心焉。輒就予研詩，學杜少陵，尤喜秦州寓蜀諸詠。性使之歟？時使之歟？抑游於藝而志於道者歟？當時知名之士，如江西彭醇士，南陽呂佛庭，皆士林文宗，詩書畫冠絕一世。彭氏倜儻高舉。呂氏耿介嫻雅。俱門無雜賓，不以青眼觀俗士。獨許忘年於逸子，誘之掖之，幾若韓皇之與李賀。豈徒然哉！想其人，觀所友，復可以知其畫矣。夫畫固屬於藝術，是以不可盡以藝術觀。畫者固稱畫師，又安可盡以畫師等之也。客曰：曷出言以介乎？曰：如是畫如是人，不待予介，亦必有介之者，然予知逸子深，故舉以為客言，即以為客言者介於眾，或有補他介之不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