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廬寓臺文存之ㄧ

傷科學序

嘗聞一事不知，儒者所恥，虛心求實者，詢及芻蕘。誠以學必博，而後能知世間之繁，問必審，而後能度萬物之密，夫如是，始可以應乎萬機，處乎萬化也。醫也者，醫人之病也，人為萬物之一體，天之所繫，地之所載，無巨無細，無不與人息息相關。天地之生長收藏，人體之弱壯老死，天地三百六度化六淫，人體四肢臟腑生百病，如不知萬化一元者，豈足以言醫哉。內經記岐黃醫事，術不拘華夷，藥不界方所，東方之砭石，西方之毒藥，北方之灸焫，南方之九鍼，中央之導引按蹻，均取而則之。神農選藥，草木金石鳥獸之倫，吳蜀胡粵高麗安息之產，皆收而籠之。凡古哲每治一病，九閡之眾象，九壤之萬品，九竅之諸氣，無不循而察之，不捨其一焉。以其術博大而周詳，精微而邃密，故辨色知後歲必沉疴，診脈知膏肓藏二堅，事有至理，昧者駭而異之也。迨後人心惰，力不足，畏其繁，遂析一總而為多別，各修其一而專之。內不及外，婦不及嬰，外復分癰瘍與傷，嬰又分產與疹痘。湯劑不事鍼石，刀圭不事按蹻，醫德雖衰，猶可分任合衷而活人。再降而紛爭起，守門戶，是丹非素，且將平等仁術，強歧為貴賤之階。甚則一門之內，或是今而非古，或尊經而黜時，幾至一義不許融，一字不欲聞，聚訟鬩牆，儼若敵國。遂將高明博厚之天地，縮之又縮，成為席地井天，天地云乎哉，醫道云乎哉？洎乎西醫東來，重解剖之檢驗，尚儀器之措施，兩系學者，相睹逕庭，退後訾詬，水火壁壘，益堅牢不可破。或有以中醫詢西醫者，西醫曰：未知其若何也，以西醫詢諸中醫，言亦如是。各不相知而互謗，寧非未見顏色而言耶？致使病者趑趄疑城，莫知所止，醫之德可謂衰之極，醫之術可謂塞之窮矣。吾鄉張子拙夫，儒冠者也，淹貫群籍，喜醫術之活人，習之。精於傷科，受中國醫藥學院之聘，任專教授，以傷科授生，慨今醫德之衰，術且塞，故學不拘於一隅，法不抑乎中西，能本萬化一元之旨，古今中外，兼收並取，融冶其長而用之，此其所以積也雄，其設施也博而精。至授生也，亦本是志而誘掖，彙其授生所言，而成斯集曰：「傷科學」凡十二章，予讀之，神農本草也，素女脈訣也，黃帝針灸也，以及按蹻、推拿、正骨、人工呼吸，下及於芻蕘無名之野草。而西法之解剖、繃帶、細菌、儀器等類，無不匯而提要，循循教之。嗚呼，其治學也，可謂偉矣，其教人也，可謂周且善矣。或曰：張子之學，已至其極耶？曰：予意不如是也，亦不私其友也，惟所景者，其胸之宏，其心之虛，不囿於古今中外，咸能得師，有古哲之風焉。尤足稱者，在其身作而言倡，寧不風行草偃，破曲士之偏闇，寬鄙夫之呰窳者哉。誠能知天地本自沆瀣，萬化基於一元矣，庶幾通才出，醫道昌，醫德亦可由替而復隆，有不壽世者乎？此夙夜之所期，而張子竟先得予心焉。仰而歎，俛而思，易有之聲應氣求，予安得無一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