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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仁山居士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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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居士遺著第五種 論語發隱(一卷)
論語發隱
清石埭楊文會仁山註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開章言學。須知為學之方。詳在大學前篇。孔子自言下學而上達。誠為學之正 軌也。時時習之。日有進益。以期造乎至善之地。則中心喜悅可知矣。朋自遠來。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其樂何如。設人不知而內自慍。是謂徇人。則非君子之道矣。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有子此言。以孝弟治天下。得聖門一貫之旨也。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灌所以降神。誠無感通。神不來格。此祭便成虛設。故不欲觀。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兩如字最妙。記者因聞孔子之言。而知孔子祭時。有此種觀境也。
子謂子貢曰。女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女弗如也。
維摩經中。三十二菩薩。皆以對法顯不二法門。六祖壇經。以三十六對。顯禪宗妙義。子貢聞一知二者。卽從對法上知一貫之旨也。若顏子聞一知十者。乃證華嚴法門也。經中凡舉一法。卽具十門。重重無盡。名為圓融法界。子貢能知顏子造詣之深。復能自知修道分齊。故孔子印其弗如而與之也。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下文夫子自許為之不厭。誨人不倦。此章何有於我之句。疑傳寫有誤。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
意必固我。四者皆無。故用行舍藏。無可不可。孔子獨許顏子。非他人所能
也。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此章與顏子簞瓢陋巷之樂相同。故知孔顏心心相印也。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孔子所用是直心。直心者。純而不雜。非如世人雜慮交攻之心也。
子釣而不綱。弋不射宿。
時人有設綱與射宿者。孔子輒止之。釣與弋未嘗禁也。門下士因悟孔子接引學徒之方。遂記此二言。觀陳亢問伯魚一章。便可知矣。一部論語中。弋釣之機時時有之。乃至古今聖賢。莫不如是。禪門所謂垂釣看箭。亦此意也。近世以傳教為務者。則設綱射宿矣。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為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自修化人。皆無限量。所以不居聖與仁者。剗其朕迹也。公西華窺見一斑。
知非淺境。故生敬仰。
曾子有疾。召門弟子曰。啟予足。啟予手。詩云。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
菩薩現身人道。欲護持在家律儀。毫無違犯。難之又難也。曾子冰淵自懍。至臨終時。方知得免。若據此章。便謂儒家修已。局於一生。死後無事。亦淺之乎測純儒矣。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此四病。一切學者。均須除盡。但學有淺深。則除有先後。四者之中。以我為根。我病若除。則前三盡絕矣。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楊子讀論語至此。合掌高聲唱曰。南無大空王如來。聞者驚曰。讀孔子書。而稱佛名。何也。楊子曰。子以謂孔子與佛有二致乎。設有二致。則佛不得為三界尊。孔子不得為萬世師矣。論語一書。能見孔子全體大用者。唯此章耳。夫無知者。般若真空也。情與無情。莫不以此為體。雖遇劣機。一以本分接之。蓋鄙夫所執。不出兩端。所謂有無一異俱不俱常無常等法。孔子叩其兩端。而竭其妄知。則鄙夫當體空空。與孔子之無知何以異哉。
將欲顯示根本無分別智。先以有知縱之。次以無知奪之。雖下劣之機。來問於我。亦以真空接之。空空如也四字。形容得妙。世人之心。不出兩端。孔子以空義叩而竭之。則鄙夫自失其妄執。而悟真空妙諦矣。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厭麤而喜精。人之常情也。矯枉過正者。厭精而就麤。孔子既不厭麤。復不厭精。但可食則食之而已。
廏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此章各家詿解。均未達其意。一者解不問馬之言。謂孔子貴人而賤畜。不合埋馬以帷之義。二者以不字連上讀。謂先問人而後問馬。似覺有理。然亦尋常之事。門人所不記也。當知廏中本自無馬。馬從朝中駕車而歸。孔子見廏已焚。只問傷人一語。絕無詰責之辭。門人見其不動聲色。異而記之。後人妄添不問馬三字。遂使意味索然也。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子路就遠處問。孔子就當處答。大似禪機。蓋子路忿世俗以欺詐事人。問其事鬼神。亦容得欺詐否。故孔子答以既不能事人。亦不能事鬼。子路又問此等人死後如何。孔子答以生不成為生。死亦不成為死。復次子路問事鬼神。意謂幽冥之道。與人世有別也。孔子答意。能盡事人之道。卽與事鬼神無別也。又問死意。謂死後無跡可尋。一靈真性。向何處去。孔子答意。當知生時靈性何在。便知死後不異生時也。
點爾如何。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
鼔瑟所以調心。當孔子與羣賢問答之時。曾晢鼔瑟未停。可見古人用功。無片刻間斷也。問言將及。鏗爾舍瑟。何等雍容自在。不待出言。已知其涵養功深矣。三子皆言經世。曾晢獨言潔已。所以異也。下文言志。當以表法釋之。暮春者。喻人生壯盛之時也。春服既成者。喻為學之方。漸有成效也。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引導初機。循序而進。不拘長幼偕行也。浴乎沂者。滌除麤垢也。風乎舞雩者。消散細惑也。詠而歸。一唱三歎。以復其性之本然也。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如六祖印懷讓云。汝如是。吾亦如是。曾晢之言。正心修身。道之體也。三子之言。治國平天下。道之用也。有體方有用。聖門所重者。在修己之道耳。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己者。七識我執也。禮者。平等性智也。仁者。性淨本覺也。轉七識為平等性智。則天下無不平等。而歸於性淨本覺矣。蓋仁之體。一切衆生本自具足。祗因七識染污意。起俱生分別我執。於無障闇中。妄見種種障闇。若破我執。自復平等之禮。便見天下人無不同仁。此所以由己而不由人也。顏子既領此意。便問修習之方。孔子令其在視聽言動上淨除習氣。稍違平等性。便是非禮。卽須治之。顏子心領神會。便請從事矣。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
子帥二語。不但答季康子。卽為天下後世為人上者之針砭也。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此言直指季康子為盜魁。
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子為政一語。如驚天之雷。指示季康子以絕大作用。
以上三章。孔子見得季康子是個人。方施此等鍵椎。可惜當機不知痛養。然較今之從政者。則遠勝矣。今時執政前。無人敢發此語。儻答一次。決無再問三問也。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樊遲見得世無可為。遂欲高蹈棄世。作獨善之計。然猶不敢自決。故請學稼。孔子以旁機答之。復不甘心。又請學圃。孔子仍以旁機答之。樊遲心折而出矣。孔子以小人斥之者。斥其捨離兼善之心也。孔子行菩薩道。不許門人退入二乘。其慈悲行願有如此者。
子夏為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學佛者亦須知此意。欲速則不能通達深義。見小利。或貪味禪。或求小果。則不能成就無上菩提。
子曰。賢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孔子見去位者多而歎之。然孔子則未嘗辟也。
辟世之言。解之者。均是辟地。非辟世也。必須斷三界結使。證獨覺道。方稱辟世。身雖在世。而心已離世矣。然非上智者不能。其次則有三等。程子謂四者無有優劣。非也。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
形容孔子。至此言而盡矣。胡氏謂晨門以是譏孔子。不但不知晨門。亦併不知孔子。蓋孔子不論可不可。但盡其在我而已。
子擊磬於衛。有荷蕢而過孔氏之門者。曰。有心哉。擊磬乎。既而曰。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掲。子曰。果哉。末之難也。
聞擊磬而歎有心。可謂孔子之知音矣。下文以自了漢期孔子。實未知孔子之用心也。斯已而已之語。所謂要了便了。不必遲回。煩惱深流。猛厲而過。虛妄淺流。輕掲而度。何不早登彼岸耶。孔子輕小果而不為。故笑而置之。
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
此性。應指八識起妄之原也。起處甚微細。所以相近。及乎習於善惡。則千差萬別。愈趨而愈遠矣。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孔子終日言而未嘗言。終日不言而未嘗不言。忽以予欲無言四字微示其意。子貢名言習氣未忘。以為非言則無以述。孔子復云天不言而時行物生。以喩大道之妙。若會其意。則知孔子常在世間。入一切衆生心中。隨機化導。何有生死去來之相耶。章末復加天何言哉一語。其悠揚詠歎之致。令子貢心領而神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