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解義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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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者鄰里也。仁者仁義也。此篇明凡人之性易為染著。遇善則升。逢惡則墜。故居處宜愼必擇仁者之里也。所以次前者。明季氏之惡由不近仁。今示避惡從善宜居仁里。故以里仁次於季氏也。

子曰: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子曰:里仁為美;
里者民之所居處也。周家去王城百里謂之遠郊。遠郊内有六鄉。六鄉中五家為比。五比為閭。五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百里外至二百里為之六遂。遂中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酇。五酇爲鄙。五鄙爲縣。五縣爲遂。二百里外至王畿五百里之内。並同六遂之制也。仁者博施濟衆也。言人居宅必擇有仁者之里。所以爲美也。里仁既爲美。則閭仁亦美可知也。

文云美。而注云善者。夫美未必善。故鄭深明居仁者里必是善也。

擇不處仁,焉得知。
中人易染。遇善則善。遇惡則惡。若求居而不擇仁里而處之。則是無智之人。故云焉得智也。

沈居士曰。言所居之里尚以仁地爲美。況擇身所處。而不處仁道。安得智乎。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不可以長處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此明不仁之人居世無宜也。

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處約,
約猶貧困也。夫君子處貧愈久。德行無變。若不仁之人久居約。則必斯濫為盜。故不可久處也。

不可以長處樂;
樂富貴也。君子富貴愈久。愈好禮不倦。若不仁之人久處富貴。必為驕溢也。

仁者安仁,
辨行仁之中有不同也。若稟性自仁者。則能安仁也。何以驗之。假令行仁獲罪。性仁人行之不悔。是仁者安仁也。

知者利仁。
智者謂識昭前境而非性仁者也。利仁者其見行仁者。若於彼我皆利。則己行之。若於我有損。則使停止。是智者利仁也。

知仁為美而性不體之。故有利乃行之也。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子曰: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夫仁人不佞。故能言人之好惡。是能好人能惡人也。雍也仁而不佞。是也。

亦得為向釋也。又一解云。謂極仁之人也。極仁之人。顏氏是也。既極仁昭。故能識審他人好惡也。故繆播曰。仁者人之極也。能審好惡之表也。故可以定好惡。若未免好惡之境。何足以明物哉。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子曰:苟志於仁矣,無惡也。
苟誠也。言人若誠能志在於仁。則是為行之勝者。故其餘所行皆善。無惡行也。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

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
富者財多。貴者位高。位高則為他所崇敬。財多則為他所愛。夫人生則莫不貪欲此二事。故云是人所欲也。

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
然二途雖是人所貪欲。要當取之以道則為可居。若不用道理而得則不可處也。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是以君子不處也。

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
乏財曰貧。無位曰賤。賤則爲人所欺陵。貧則身困凍餒。此二事者為人所憎惡。故云是人之所惡也。

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若依道理。則有道者宜富貴。無道者宜貧賤。則是理之常道也。今若有道而身反貧賤。此是不以其道而得也。雖非我道而招此貧賤。而亦安之若僉。不可除去我正道而更作非理邀之。故云不去也。

時有否泰。運有通塞。雖所招非己分。而不可違去我正道也。所以顏愿安貧。不更他方横求也。

君子去仁,惡乎成名?
此更明不可去正道以求富貴也。惡乎猶於何也。言人所以得他人呼我為君子者。政由我為有仁道故耳。若捨去仁道傍求富貴。則於何處更得成君子之名乎。

君子無終食之間違仁,
終食食間也。仁既不可去。故雖復飲食之間。亦必心無違離於仁也。

造次必於是,
造次急遽也。是是仁也。言雖復身有急遽之時。亦必心存於仁也。

顛沛必於是。
顛沛僵仆也。言雖身致僵仆。亦必心不違於仁也。

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是以君子不處也

僵仆猶倒跢也。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子曰:我未見好仁者,
歎世衰道喪仁道絶也。言我未見有一人見他人行仁而好之者也。

惡不仁者。
又言。我亦不見一人雖不能自行仁者。若見他人不仁而己憎惡之者也。故范寧曰。世衰道喪。人無廉耻。見仁者既不好之。見不仁者亦不惡之。好仁惡不仁。我未覩其人也。

好仁者,無以尚之。
尚猶加勝也。言若好仁者則為德之上。無復德可加勝此也。故李充曰。所好唯仁。無物以尚之也。

惡不仁者,其為仁矣,
好仁者故不可加善。若知惡憎於不仁者。其人亦即是仁。故云其為仁也。

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  
此是惡不仁者之功也。言既能惡於不仁而身不與親狎。則不仁者不得以非理不仁之事加陵於己身也。一云。其其於仁者也。言惡不仁之人雖不好仁而能惡於不仁者。不欲使不仁之人以非理加陵仁者之身也。故李充曰不仁仁者之賊也。奚不惡不仁哉。惡其害仁也。是以為惜仁人之篤者。不使不仁人加乎仁者之身。然後仁道無適而不申。不仁者無往而不屈也。

如前解也。

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
又歎世無有一日能行仁者也。言人何意不行仁乎。若有一日行仁而力不足者。我未見有此人也。言只故不行耳。若行之則力必足也。

蓋有之矣,我未之見也。
孔子既言無有。復恐為頓誣於世。故追解之云。世中蓋亦當有一日行仁者。特是自未聞見耳。

誣猶也。世有而我云無是為也。君子可欺不可。故云蓋有之也。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觀過,斯知仁矣。

子曰:人之過也,各於其黨。
過猶失也。黨黨類也。人之有失各有黨類。小人不能為君子之行。則非小人之失也。猶如耕夫不能耕乃是其失。若不能書則非耕夫之失也。若責之當就其輩類責之也。

觀過,斯知仁矣。
若觀人之過。能隨類而責。不求備一人。則知此觀過之人有仁心人也。若非類而責。是不仁人。故云觀過斯知仁矣。

殷仲堪解少異於此。殷曰。言人之過失各由於性類之不同。直者以改邪為義。失在於寡恕。仁者以惻隱為誠。過在於容非。是以與仁同過。其仁可知。觀過之義。將在於斯者。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歎世無道。故言。設使朝聞世有道。則夕死無恨。故云可矣。

欒肇曰。道所以濟民。聖人存身。爲行道也。濟民以道。非為濟身也。故云誠令道朝聞於世。雖夕死可也。傷道不行。且明己憂世不為身也。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
若欲志於道而耻惡衣惡食者。此則是無志之人。故不足與共謀議於道也。一云。不可與其共行仁義也。李充曰。夫貴形骸之内者。則忘其形骸之外矣。是以昔之有道者有為者。乃使家人忘其貧。王公忘其榮。而況於衣食也。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
范寧曰。適莫猶厚薄也。比親也。君子與人無有偏頗厚薄。唯仁義是親也。

子曰: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

子曰:君子懷德,
懷安也。君子身之所安。安於有德之事。

小人懷土;
小人不貴於德。唯安於鄉土。不期利害。是以安之不能遷也。一云。君子者人君也。小人者民下也。上之化下。如風靡草。君若化民安德。則下民安其土。所以不遷也。故李充曰。凡言君子者德足軏物。義兼君人。不唯獨善而已也。言小人者向化從風。博通下民。不但反是之謂也。故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也。此言君導之以德。則民安其居而樂其俗。鄰國相望而不相與往來。化之至也。是以大王在岐。下輦成都。仁政感民。猛虎弗避。鍾儀懷土。而謂之君子。然則民之君子。君之小人也。斯言例也。

重猶難也。以遷徙為難。不慕勝而數遷也。

君子懷刑,
刑法也。言君子之人安於法則也。

小人懷惠。
惠恩惠利人也。小人不安法。唯知安利惠也。又一云。人君若安於刑辟。則民下懷利惠也。故李充曰。齊之以刑。則民惠利矣。夫以刑制物者。刑勝則民離。以利望上者。利極則生叛也。

子曰:放於利而行,多怨。

子曰:放於利而行,
放依也。謂毎事依財利而行者也。

多怨。
若依利而行者則為怨府。故云多怨。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
為猶治也。言人君能用禮讓以治國。則於國事不難。故云何有。言其易也。故江熙曰。范宣子讓。其下皆讓之。人懷讓心則治國易也。

不能以禮讓為國,如禮何?
若昏闇之君。不為用禮讓以治國。則如治國之禮何。故江熙曰。不能以禮讓。則下有爭心。錐刀之末。將盡爭之。唯利是恤。何遑言禮也。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子曰:不患無位,患所以立;
時多患無爵位。故孔子抑之也。言何患無位。但患己才闇無徳以處立於位耳。

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
又言若有才伎則不患人不見知也。故云。不患莫己知也。若欲得人見知。唯當先學才伎。使足人知。故云求爲可知也。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子曰:參乎!
呼曾子名欲語之。參曾子名也。

吾道一以貫之。
所語曾子之言也。道者孔子之道也。貫猶統也。譬如以繩穿物。有貫統也。孔子語曾子曰。吾教化之道唯用一道以貫統天下萬理也。故王弼曰。貫猶統也。夫事有歸。理有會。故得其歸。事雖殷大可以一名擧。總其會。理雖博可以至約窮也。譬猶以君御民。執一統衆之道也。

曾子曰:唯。
唯猶今應爾也。曾子曉孔子言。故直應爾而已。不諮問也。

子出,
當是孔子往曾子處。得曾子答竟後而孔子出戸去。

門人問曰:何謂也?
門人曾子弟子也。不解孔子之言。故問於曾子也。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曾子答弟子。釋於孔子之道也。忠謂盡中心也。恕謂忖我以度於人也。言孔子之道更無他法。故用忠恕之心。以己測物。則萬物之理皆可窮驗也。故王弼曰。忠者情之盡也。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未有反諸其身而不得物之情。未有能全其恕而不盡理之極也。能盡理極。則無物不統。極不可二。故謂之一也。推身統物。窮類適盡。一言而可終身行者。其唯恕也。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喩曉也。君子所曉於仁義。小人所曉於財利。故范寧曰。棄貨利而曉仁義。則爲君子。曉貨利而棄仁義。則為小人也。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子曰:見賢思齊焉;
言人若見賢者。當自思願修礪與之齊等也。

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省視也。若見人不賢者。則我更自視我心内從來所行無此事不也。故范寧曰。顧探諸己謂之内省也。

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

子曰:事父母幾諫;
幾微也。子事父母。義主恭從。父母若有過失。則子不獲不致極而諫。雖復致諫。猶當微微納進善言。不使額額也。此章下四章明孝。

見志不從,又敬不違,
雖許有諫。若見父母志不從己諫。則己仍起敬起孝。且不違距於父母之志也。待父母悦乃更諫也。故禮記云。父母有過。下氣柔聲。怡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孝。說則復諫是也。

勞而不怨。
若諫又不從。或至十至百。則己不敢辭己之勞以怨於親也。故禮記云。雖撻之流血。不敢疾怨。是也。

然夫諫之爲義。義在愛惜。既在三事同。君親宜一。若有不善。倶宜致諫。今就經記。參差有出沒難解。案檀弓云。事親有隱無犯。事君有犯無隱。則是隱親之失。不諫親之過。又諫君之失。不隱君之過。並為可疑。舊通云。君親並諫。同見孝經。微進善言。倶陳記傳。故此云。事父母幾諫。而曲禮云。爲人臣之禮不顯諫。鄭玄曰。合幾微諫也。是知並宜微諫也。又若君親為過大甚。則亦不得不極於犯顏。故孝經曰。父有爭子。君有爭臣。又内則云。子之事親也。三諫不從則號泣而隨之。又云。臣之事君。三諫不從則逃之。以就經記並是極犯時也。而檀弓所言。欲顯眞假本異。故其旨不同耳。何者父子眞屬天性莫二。豈父有罪。子向他說也。故孔子曰。子為父隱。父為子隱。直在其中。故云有隱也。而君臣既義合。有殊天然。若言君之過於政有益。則不得不言。如齊晏嬰與晉叔向。共言齊晉二君之過是也。唯値有益乃言之。亦不恆爲口實。若言之無益則隱也。如孔子答陳司敗曰昭公知禮是也。假使與他言父過有益。亦不得言。或問曰。春秋傳晉魏戊告於閻沒女寛。言父之過。此豈不亦言乎。答春秋之書非復常準。苟取權宜不得格於正理也。又父子天性。義主恭從。所以言無犯。是其本也。而君臣假合。義主匡弼。故云有犯。亦其本也。乃其倶宜有犯。微著事同。是其倶如向釋。又在三有師。檀弓云。事師無犯無隱。所以然者。師常居明德無可隱。無可隱故亦無犯也。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子曰: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方常也。曲禮云。爲人子之禮。出必告。反必面。所遊必有常。所習必有業。是必有方也。若行遊無常。則貽累父母之憂也。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子曰: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
鄭玄曰孝子在喪哀戚思慕無所改其父之道。非心之所忍為也。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子曰: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
人有年多而容少。或有年少狀老此髓不可為定。故為人子者。必宜知父母之年多少也。

一則以喜,
此宜知年之事也。知父母年高而形猶壯。此是壽考之徴。故孝子所以喜也。

一則以懼。
年實未老而形容衰減。故孝子所以怖懼也。

亦得如向解。又一釋。若父母年實高而形亦隨而老。此子亦一喜一懼也。見年高所以喜。見形老所以懼也。而李充之解小異。云。孝子之事親也。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憂樂之情深則喜懼之心篤。然則獻樂以排憂。進歡而去戚者。其唯知父母之年乎。豈徒知年數而已哉。貴其能稱年而致養也。是以唯孝子爲能達就養之方。盡將從之節。年盛則常怡。年衰則消息。喜於康豫。懼於失和。孝子之道備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子曰: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逮也。
躬身也。逮及也。古人不輕出言者。耻身行之不能及也。故子路不宿諾也。故李充曰。夫輕諾者必寡信。多易者必多難。是以古人難之也。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子曰:以約失之者,鮮矣。
鮮少也。言以儉約自處。雖不得中。而失國家者少也。故顏延之云。秉小居薄。眾之所與。執多處豐。物之所去也。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子曰: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
訥遲鈍也。敏疾速也。君子欲行先於言。故遲言而速行也。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言人有德者。此人非孤然。然而必有善鄰里故也。魯無君子者子賤斯焉取斯乎。又一云。鄰報也。言德行不孤矣。必為人所報也。故殷仲堪曰。推誠相與。則殊類可親。以善接物。物亦不皆忘。以善應之。是以德不孤焉必有鄰也。

於前解為便也。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子游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斯此也。禮不貴褻。故進止有儀。臣非時而見君。此必致耻辱。朋友非時而相往數。必致疏遠也。一云。言數計數也。君臣計數必致危辱。朋友計數必致疏絶也。

速而又數則是不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