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釋:八佾篇 ●程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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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集釋卷五
八佾(上)

○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考異】御覽居處部引無「也」字。 翟氏考異:皇氏侃謂此不標季氏而以八佾命篇者,深責其惡,故書其事也。夫篇名非自聖人,何嘗有寓褒貶意?惟第十六篇篇首又值季氏字,此因更以下二字命篇耳。其不於後避前,而前若豫爲地,蓋以論纂成後一時標識而然。
【考證】吳仁傑兩漢刊誤補遺:舞必以八人成列,故鄭賂晉以女樂二八,晉侯以樂之半賜魏絳,亦是以八爲列。此「二人」乃「二八」之誤。 歐陽士秀孔子世家補:魯隱公考仲子之宮初用六佾,則魯群公之廟庭由是亦皆六佾可知。季氏大夫當用四佾,而乃僭用八佾,故於襄廟六佾之中取其四佾,並自有之四佾而成八佾。以此知「萬者二人」之當作「二八」明矣。 論語後錄:據左傳謂季氏即平子。又引漢書劉向傳,向上封事曰:「季氏八佾舞於庭云云,卒逐昭公。」其爲平子無疑。馬注以爲桓子,非。呂氏春秋云:「秦穆公遺戎王以女樂二八。」宋玉招魂云「二八侍宿」,王逸注:「二八,二列也。」後漢書祭祀志:「舞用童男女十六人。」是古皆以八人爲列,亦足證服說之確。 劉氏正義:公羊、穀梁傳並謂天子八佾,諸公六佾,諸侯四佾。魯,侯國,用六佾爲僭。服虔左傳解誼云:「天子八八,諸侯六八,大夫四八,士二八。」與馬此注同。杜預注左傳,謂六佾三十六人,四佾十六人,二佾四人。宋書樂志載傅隆議,譏杜氏,謂:「舞所以節八音,八音克諧,然後成樂,故必以八人爲列。自天子至士,降殺以兩。兩者,減其二列,預以爲一列。又減二人,至士止有四人,豈複成樂?」又引左氏傳「鄭伯納晉悼公女樂二八,晉侯以一八賜魏絳」。是樂以八人爲列,服氏之義實爲當矣。魯本六佾,季氏大夫,得有四佾。至平子時,取公四佾以往合爲八佾,而公止有二佾。故左氏言「禘於襄公,萬者二八」。二八則二佾也。祭統云:「昔者周公旦有勳勞於天下,成王、康王故賜之以重祭。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康周公,故以賜魯也。」又明堂位曰:「成王以周公爲有勳勞於天下,命魯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皮弁素積,裼而舞大夏。」是魯祭周公得有八佾,其群公之廟自是六佾。而公羊昭公二十五年傳:「子家駒謂魯僭八佾。」此或昭公時所僭用於群廟矣。郊特牲云:「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而公廟之設於私家,非禮也,由三桓始也。」公廟謂桓公廟,三家皆桓出,故因立其廟。而以周公廟得用於天子禮樂,遂亦於桓公廟用之。鄭氏述要:每佾人數集注有兩說,而世儒多主後說。其所引據最要者,即以傳載「鄭以女樂二八賂晉侯,晉侯以一八賜魏絳」,是樂舞無論俗雅,八人爲列,已有明證矣。若人數與佾遞降,則至士二佾四人,事實上即不成舞列。故造字者佾從八人,無八人即非佾,事理如此。是每佾八人,顯較前說爲優矣。而集注何以兩說並存,且並置此爲後說乎?吾蓋詳閱春秋經、傳,知其誤有由也。春秋隱五年經書「初獻六羽」,左傳載「公問羽數於眾仲。對曰:『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也,故自八以下。』公從之。於是初獻六羽,始用六佾也」云云。自是杜注即誤以問羽數爲問執羽者之人數,自八以下即誤爲自八人以下。杜注誤於前,難怪集注之誤於後矣。然傳意並非如此。觀其釋經「初獻六羽」曰:「始用六佾也。」是羽即佾也。知羽之即佾,則公問羽數即問佾數。所謂天子八,諸侯六,自八以下等語,皆就佾數言,與人無關也。 程拳時四書識遺:漢百官志:「八佾舞三百八十四人。」(近本無「四」字。)據此是四十八爲列也,與杜預、何休注迥異。
按:說文無「佾」字,肉部:「䏌,振䏌也。從肉,八聲。」疑古止省作「䏌」。 䏌字從八,則凡佾宜皆以八人爲列,服氏說爲長。沈約宋書樂志:「杜預注左傳佾舞云:諸侯六六三十六人。常以爲非。夫舞者所以節八音者也。八音克諧,然後成樂,故必以八人爲列。自天子至士,降殺以兩。兩者,減其二列耳。預以爲一列,又減二人,至士只餘四人,豈複成樂?按服虔注傳云:『天子八八,諸侯六八,大夫四八,士二八。』其義甚允云云。」蓋亦主服說也。
惠士奇春秋說:左傳「將褅於襄公」云云。臧孫曰:「此之謂不能庸先君之廟。」論語孔子謂季氏「八佾舞於庭」是也。不用之於先君之廟,而用之於季氏之庭,故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管同四書紀聞:左昭二十五年傳曰:「將褅於襄公,萬者二人,其眾萬於季氏。臧孫曰:『是之謂不能庸先君之廟。』大夫遂怨平子。」君臣謀之,而乾侯之難作矣。夫昭公欲逐意如,誠可謂輕舉而得禍。而其臣臧郈等之勸以逐者,皆爲私也。然而季氏之惡豈複可忍乎?謂昭公制之不得其道則可,謂季氏之惡可忍而不誅,則亂臣賊子無一而非可忍之人矣。而觀左氏及公羊,則當時之人率以意如爲可忍,故孔子特發此言,寬弱主,罪逆臣,而深警當時之聵聵者。 劉氏正義:「氏」者,五經異義云:「所以別子孫之所出。」凡氏或以官,或以邑,或以王父字。魯季孫得氏自文子始,以文子爲季友孫也。此文季氏及下篇「季氏旅於泰山」、「季氏富於周公」、「季氏將伐顓臾」俱不名者,內大夫,且尊者宜諱之也。 又曰:說文:「忍,能也。」廣雅釋言:「忍,耐也。」「能」與「耐」同。當時君臣不能以禮禁止,而遂安然忍之,所謂魯以相忍爲國者也。後漢荀爽對策及魏高貴鄉公、文欽、晉元帝、盧諶、庾亮等,凡聲罪致討,皆用此文說之。 周柄中四書典故辨正:季氏,集解以爲桓子。案漢書劉向傳「季氏八佾舞於庭云云,卒逐昭公」,吳斗南兩漢刊誤補遺曰:「昭公二十五年,褅於襄公,萬者二人。其眾萬於季氏。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蓋言尊家庭而簡宗廟一至於此,其勢將無所不爲,故向終其事曰『卒逐昭公』。真得聖人之微意。」據此季氏乃平子,非桓子。
按:此季氏當指平子。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將褅於襄公,萬者二人,其眾萬於季氏。」林堯叟注:「季氏舞八佾,恐即此事。」漢書劉向傳:「季氏八佾舞於庭云云,卒逐昭公。」與左傳、林注合,是季氏確指平子,馬注以爲桓子誤也。劉寶楠曰:「平子既僭,桓子當亦用之,然此言於孔子未仕時可也。若孔子既仕,行乎季孫,此等僭制必且革之。韓詩外傳:『季氏爲無道,僭天子,舞八佾,旅泰山,以雍徹。孔子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然不亡者,以冉有、季路爲宰臣也。』此以季氏爲康子,與此馬注以爲桓子皆是大略言之,不爲據也。」忍字有敢忍、容忍二義。春秋傳所謂「忍人」,此敢忍之義也。所謂「君其忍之」,此容忍之義也。觀魏晉以來討賊文告均用此語,是容忍本漢人舊說,蓋所以寬弱主,罪逆臣。集注於八佾及忍字均兼存兩說,後一說義均較長。
【集解】馬曰:「佾,列也。天子八佾,諸侯六,卿大夫四,士二。八人爲列,八八六十四人。魯以周公故受王者禮樂,有八佾之舞。季桓子僭於其家廟舞之,故孔子譏之。孰,誰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謂者,評論之辭也。夫相評論有對面而言,有遙相稱評。若此後子謂冉有曰「汝不能救與」,則是對面也。今此所言是遙相評也。
【集注】季氏,魯大夫季孫氏也。佾,舞列也。天子八,諸侯六,大夫四,士二。每佾人數如其佾數。或曰:「每佾八人。」未詳孰是。季氏以大夫而僭用天子之禮樂,孔子言其此事尚忍爲之,則何事不可忍爲。或曰:「忍,容忍也。」蓋深疾之之辭。
【餘論】毛士春秋諸家解:魯僭八佾起於隱公。春秋隱五年書「考仲子之宮,初獻六羽」。公羊傳:「初獻六羽何以書?譏。何譏爾?譏始僭諸公也。」僭諸公猶可言也,僭天子不可言也。蓋仲子者,隱之父妾。既隆其父妾,則必更隆其先君,前此六佾惟祭群公用之,今隱既以是尊仲子,無使祖考等於妾媵之理,其復崇諸公加六爲八可知。
按:季氏僭用八佾,由於魯君僭用天子之禮樂。此禮魯僭八佾起於隱公,以公羊傳爲據,亦一證也。
潘氏集箋:魯至定哀時,禮樂徵伐自大夫出。而八佾爲廟樂之僭不書於春秋者,春秋例不書大夫之祭。夫子此論,所以補春秋之闕也。
○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於三家之堂?」
【考異】舊文「徹」爲「撤」。五經文字曰:「撤,去也。見論語。」論語釋文曰:「『撤』,本或作『徹』。」 詩「雍」字作「雝」。黃氏後案:「徹」當作「勶」。「徹」借字,「撤」俗字。見說文段注。 皇本「穆穆」下有「矣」字。
【考證】四書稗疏:集注云:「徹,祭畢而收其俎也。」今按祭之有樂,殷以之求神,周以之侑神,故必當祭而作。有升歌,有下舞,皆在尸即席獻酢之際。及尸謖奏肆夏,則樂備而不復作。若徹,則尸謖主人降。祝先尸從,遂出於廟門,主人餕畢而後有司徹。徹者有司之事,主人且不與矣。尸與主人皆不在,神亦返合於漠,而尚何樂之作哉?抑繹雍詩之文義,皆非祭畢之辭。蓋大禘之升歌,則雖天子,不於徹時奏之。三家雖僭,奚爲於人神皆返之後更用樂乎?然則徹者,少牢饋食禮所謂「有司徹」,蓋大夫賓尸之祭名也。天子諸侯則於祭之明日繹,而大夫則於祭日之晏徹。徹以賓尸而用樂者,春秋「壬午,猶繹。萬人去籥」,是繹而用樂也。大夫少牢饋食徹以賓尸,則不用樂徹,而用樂又歌雍焉,斯其所以爲僭。正祭之日,升歌清廟,繹則歌雍。其詩曰:「既右烈考,亦右文母。」既云者,言其前日之已致虔也。然則奚以別於絲衣?蓋絲衣者,時享而繹之詩。雍者,褅而繹之詩。熟繹詩文當自知之。 四書辨證:郊特牲:「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諸侯。而公廟之設於私家,非禮也,由三桓始也。」鄭注:「仲孫、叔孫、季孫皆立桓公廟。魯以周公之故,立文王廟。三家見而僭焉。」賈疏:「天子禮樂特賜周公,魯惟文王廟、周公廟用之,若用於他廟則僭。」據此章推之,春秋時魯祭他廟必嘗用雍徹,故三家祀桓公亦用之。 劉氏正義:左桓二年傳「諸侯立家」,杜注:「卿大夫稱家。」三家皆桓族,季氏假別子爲宗之義,立桓廟於家,而令孟孫、叔孫宗之。故以氏族言,則稱三家,以三家分三氏而統爲桓族故也。上章稱季氏,此章稱三家,文互見。毛詩序「雝,褅太祖也。」鄭注:「太祖謂文王。」此成王祭文王徹饌時所歌詩。周官樂師「及徹,率學士而歌徹」,注云:「徹者歌雍。」是天子祭宗廟歌之以徹祭也。又小師言王饗諸侯,徹歌此詩。荀子正論、淮南主術又言天子食,徹歌此詩。則凡徹饌皆得歌之矣。若仲尼燕居言:「諸侯饗禮,歌雍以送賓,振鷺以徹俎。」是諸侯相見亦得歌此詩也。 何焯義門讀書記:廟制:室外爲堂,堂外爲庭。 黃氏後案:三家之堂,金吉甫以爲此桓公之廟堂也。上言庭,此言堂,舞乃堂下之樂,歌者在堂上也。集注引程子說,斥成王、伯禽之失。呂伯恭博議謂用六佾於仲子之廟,是以禮處仲子,而不以禮處周公。故末流之弊,至以陪臣而舞八佾。其意正同。然據禮注魯禮降於天子,經有明證。據馬氏文獻通考諸書云,成王所賜,止用褅祭之籩豆樂舞於周公廟。明堂位、祭統等篇所言非盡無本,諸說未爲不通也。尚書金縢言王郊迎周公,洛誥言王拜手稽首於周公,知成王之待周公,不拘臣子之禮。公之死後,成王以烝祭配食常典不足以尊公,於是盛禮以賜之。稽之古今祀典,人以神貴,薦享由此增隆,名器不可假於生前,而猶可賜於身後。成王時知禮者多,其有以議定之矣。 四書賸言:論語八佾舞於庭,又曰雍徹於三家之堂,以廟即是堂,堂前有庭。歌在堂上,舞在堂下也。但季氏大夫,亦何得遂僭及天子禮樂?且三家者,仲孫、叔孫、季孫也。仲叔,慶父後。叔孫,叔牙後。二人皆得罪以死,本不宜世有享祭,即祭,亦不宜三家並廟。即並廟,亦斷不能以天子禮樂祀慶父、叔牙、季友三人。既並祭三人,又何得獨稱季氏,一若爲季氏專廟?凡此皆漢晉唐宋諸儒無一解者。予論宗子,作大小宗通繹,乃遂因大小宗而得解此書。蓋魯爲宗國,以周公爲武王母弟,得稱別子,爲文王之宗。禮別子立宗,當祀別子所自出。因立文王廟於魯,爲周公之所自出,名出王廟。夫祭文王而可以不用天子禮樂也乎?其用天子禮樂者,以出王故。其祭出王者,以宗子故也。若三桓爲魯桓公子,季友以適子而爲宗卿,亦得祭所自出,而立桓公一廟。漢儒不解,有謂公廟設於私家者,此正三桓所自出之廟。以三桓並桓出,故稱三家堂。以季氏爲大宗,故又獨稱季氏。其所以用天子禮樂者以桓公故,而桓公得用之者,以文王用之而群公以下皆相沿用之之故,然而僭矣。
【集注】三家,魯大夫孟孫、叔孫、季孫之家也。雍,周頌篇名。徹,祭畢而收其俎也。天子宗廟之祭,則歌雍以徹。是時三家僭而用之。相,助也。辟公,諸侯也。穆穆,深遠之意,天子之容也。此雍詩之辭,孔子引之,言三家之堂非有此事,亦何取於此義而歌之乎?譏其無知妄作,以取僭竊之罪。
【餘論】經正錄引馮厚齋曰:大夫不得祖諸侯,公廟之設於私家,非禮也,由三桓始也。唯三家皆祖桓公而立廟,故得以習用魯廟之禮樂而僭天子矣。夫天子之禮樂作於前,安然不以動其心,則凡不臣之事皆忍爲之矣。 論語稽:禮仲尼燕居篇,孔子言兩君相見之禮,賓出以雍徹。以此章之義推之,殊不可解。蓋禮記一書,或孔門弟子所輯,或秦漢諸儒所增,其禮樂制度大抵皆春秋時所現行及魯所常用者。其中或遵古制,或出僭亂相沿之習,記者就所見聞而記之,遂謂禮當如是,而不能辨別其是非。其所載孔子之言,又或守師承,或得傳聞,或出偽記,故古制資以考見者固多,而其誣罔淆亂者亦不少,要當據理以去取之而已。夫春秋之世,以禮樂爲娛樂之物,且以其大者重者爲觀美,而不復辨此禮此樂之何以施用。此穆叔不拜肆夏、文王而拜鹿鳴之三,晉人所以有舍大拜細之問也。然則燕居所謂雍徹,及象、武、振羽、清廟,亦必魯人當時於兩君相見用之,亦僭亂之一端,記者不察而記入夫子之言耳。否則辟公天子又奚取耶?觀左氏傳魯有褅樂,賓祭用之,以比宋之桑林,亦可見其非禮矣。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集解】包曰:「言人而不仁,必不能行禮樂。」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章亦爲季氏出也。季氏僭濫王者禮樂,其既不仁,則奈此禮樂何乎? 又引江熙云:所貴禮樂者,以可安上治民移風易俗也。然其人在則興,其人亡則廢。而不仁之人,居得興之地,而無能興之道,則仁者之屬無所施之,故歎之而已。
【集注】遊氏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其如禮樂何哉?言雖欲用之,而禮樂不爲之用也。」李氏曰:「記者序此於八佾、雍徹之後,疑其爲僭禮樂者發也。」
按:此章皇疏及集注李氏之說均以爲爲季氏而發。漢書翟方進傳引此文說之云:「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國之患也。亡所施用,則不能行禮樂,雖多材,只爲不善而已。當夫子時,禮樂徵伐自大夫出,而僭竊相仍,習非勝是。欲不崩壞,不可得矣。」其爲有爲而發無疑。
○林放問禮之本。
【考證】闕裏文獻考:林放字子丘,或曰孔子門人。 經義考:家語弟子解、史記弟子傳均無林放姓名,惟蜀禮殿圖有之。又曰:漢人表,孔子弟子居五等者有林放。 泰山郡志:泰安崇禮鄉之放城集,相傳爲林放故里。 劉氏正義:蜀禮殿圖以林放爲孔子弟子。鄭以弟子傳無林放,故不云弟子。其以爲魯人,亦當別有據。元和姓纂謂比干之後,逃難長林之下,遂姓林氏。鄭樵通志謂平王世子林開之後。皆出附會,不足據也。
【集解】鄭曰:「林放,魯人。」
【集注】林放,魯人。見世之爲禮者專事繁文,而疑其本之不在是也,故以爲問。
【餘論】論語注義問答通釋:本之說有二,其一曰仁義禮智根於心,則性者禮之本也。故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其一曰禮之本,禮之初也。凡物有本末,初爲本,終爲末,所謂「夫禮,始諸飲食者」是也。二說不同。集注乃取後說,曰儉者物之質,戚者心之誠,則便以儉戚爲本。又取楊氏禮始諸飲食以證之。 讀四書大全說:黃勉齋分爲二說以言本,極爲別白。所以謂奢儉皆不中禮者,以天下之大本言也。其以儉戚爲本者,初爲本、終爲末之謂也。勉齋之以初爲本、終爲末者,爲范楊言之,而非夫子之本旨也。林放問禮之本,只見人之爲禮皆無根生出儀文,而意禮之必不然,固未嘗料量到大本之中。夫子於此,若說吾性所固有於喜怒哀樂之未發者,原具此天則,則語既迂遠,而此天則者行乎豐儉戚易之中而無所不在,自非德之既修而善凝其道者,反藉口以開無忌憚之端矣。故但從夫人所行之禮較量先後,則始爲禮者,於儉行禮,以戚居喪。雖儉而已有儀文,但戚而已有喪紀。本未有奢,而不能極乎其易,然而禮已行焉,是禮之初也。抑此心也,在古人未有奢未盡易者既然,而後人既從乎奢既務爲易之後,亦豈遂迷其本哉?苟其用意於禮,而不但以奢易誇人之耳目,則夫人之情固有其量。與其取之奢與易而情不給也,無如取之儉與戚而量適盈也。將繇儉與戚而因文之相稱者,以觀乎情之正繇此而天則之本不遠焉。迨其得之,則充乎儉之有餘而不終於儉,極乎戚之所不忍不盡而易之事又起,則不必守儉而專乎戚,而禮之本固不離也。蓋以人事言之,以初終爲本末。以天理言之,以體用爲本末。而初因於性之所近,終因乎習之所成,則儉與戚有所不極,而尚因於性之不容已。用皆載體而天下之大本亦立,此古道之不離於本也。又曰:林放問本,而夫子姑取初爲禮者,使有所循以見本,而非直指之辭也。若求其實,則上章所云「人而不仁,如禮何」者乃爲徑遂。儉與戚近乎仁,而非仁之全體大用。奢與易不可謂仁,而亦非必其不仁。仁也、中也、誠也,禮之本也。勉齋言天下之大本得之矣,通范楊之窮而達聖人之微言者也。 黃氏後案:禮器曰:「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無本不立,無文不行。」是禮中有本也。注以本爲本體。語錄以本指禮之初,已自異矣。近或以禮嫥指儀文言,遂於禮外求本,尤謬。
○子曰:「大哉問!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王弼云:時人棄本崇末,故大其能尋禮本意也。
【集注】孔子以時方逐末而放獨有志於本,故大其問。蓋得其本,則禮之全體無不在其中矣。
禮,與其奢也,寧儉。喪,與其易也,寧戚。」
【考異】魏書禮志引論語「喪與其易寧戚」,無「也」字。 南史顧憲之傳「喪易寧慼」,慼字從心。 俞琰書齋夜話:「易」字疑是「具」字。檀弓云:「喪具君子恥具。」「具」與「易」蓋相似也。
【考證】劉氏正義:荀子天論言文質一廢一起,應之以貫。貫者,言以禮爲條貫也。禮運云:「故禮之不同也,不豐也,不殺也。」禮器云:「孔子曰:『禮不同,不豐不殺。』蓋言稱也。」又曰:「先王之制禮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唯其稱也。」不同者,禮之差等。禮貴得中,凡豐殺即爲過中不及中也。過中不及中俱是失禮,然過中失大,不及中失小,然則二者相較,則寧從其失小者取之,所謂權時爲進退也。質有其禮,儉戚不足以當之,而要皆與禮之本相近。蓋禮先由質起,故質爲禮之本也。「易」者,先兄五河君經意說略:「爾雅:『弛,易也。』輾轉相訓,則易亦訓弛。言喪禮徒守儀文之節,而哀戚之心浸以怠弛,則禮之本失矣。雜記孔子曰:『少連、大連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懈。』不怠不懈,即不弛之義。故下文云:『期悲哀,三年憂。』言其戚也。蓋易者哀不足,戚者哀有餘。檀弓子路曰:『吾聞諸夫子:喪禮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義與此同。」謹案淮南本經訓:「處喪有禮矣,而哀爲主。」高誘注引此文。隋書高祖紀下:「喪與其易也,寧在於戚,則禮之本也。禮有其餘,未若於哀,則情之實也。」並以易爲禮有餘。鄭此注但云易簡,未明其義。
【集解】包曰:「易,和易也。言禮之本意失於奢,不如儉。喪失於和易,不如哀戚。」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易,簡也。 皇疏:或問曰:「何不答以禮本,而必言四失何也?」答云:「舉其四失,則知不失即其本也。其時世多失,故因舉失中之勝以誡當時也。」
【集注】易,治也。孟子曰:「易其田疇。」在喪禮,則節文習熟而無哀痛慘怛之實者也。戚則一於哀而文不足耳。禮貴得中,奢易則過於文,儉戚則不及而質。二者皆未合禮,然凡物之理,必先有質而後有文,則質乃禮之本也。 范氏曰:「夫祭,與其敬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敬有餘也。喪,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禮失之奢,喪失之易,皆不能反本而隨其末故也。禮奢而備,不若儉而不備之愈也。喪易而文,不如戚而不文之愈也。儉者物之質,戚者心之誠,故爲禮之本。」
【別解一】黃氏後案:易釋文引鄭君注云「簡也」,陳仲魚謂斥時人治喪以薄爲道也。朱子訓易爲節文習熟,必增說無實之義,皆未必是也。式三謂易,坦易也。包說爲是。異端家齊死生,而治喪皆簡率,後人喪中祭奠如吉禮,又用僧道蠃鈸以喧雜之,皆由於坦易也。取儉取戚者,儉則有不敢越分之心,戚則有不忍背死之心,是禮中之本也。
【別解二】論語稽:奢者,儀節之繁。易者,變除之次。(易訓變易之易。)儉者,太羹玄酒之真意。戚者,躄踴哭泣之至性。禮無儀節則失之野,喪不變除則過於哀。是故行禮於既獻酢之後,有酧有旅,不覺遂至賓主百拜。居喪於既虞祔之後,有練有詳,不覺遂至以葛易麻。由儉而漸奢,由戚而漸易,斯亦人情所必至。特春秋時酬酢往來,專尚繁文,而臨喪不哀,至原壤敢爲登木之歌,宰我且發短喪之問,則奢易而竟忘其本矣。夫子既大放之問,又曰與其奢易寧儉戚者,蓋有感於時俗之言也。
【別解三】論語古訓:包以爲和易,意與戚相反,然世情當不至此。檀弓子思曰:「喪三日而殯,凡附於身者必誠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時人治喪以薄,爲其道失之簡略,故夫子以爲寧戚,言必盡哀盡禮也。當從鄭。
【別解四】群經平議:包氏說戚字未得其義。蓋禮則奢儉俱失,失於奢不如失於儉,故有寧儉之言。若居喪哀戚,固其所也,乃云「與其易也寧戚」,恐不然矣。戚當讀爲蹙。禮記禮器篇:「三辭三讓而至,不然則已蹙。」此蹙之義也。說文新附足部有「蹙」字,曰:「迫也。」古無「蹙」字,故叚「戚」爲之。言居喪者或失於和易,或失於迫蹙,然與其和易,無寧迫蹙,爲得禮之本意耳。南史顧憲之傳「喪易寧蹙」,是知「戚」字固有作「蹙」者,其義視包注爲長。
按:以上四說,除第四說可備一義外,其餘均不如集注之長。禮檀弓:「喪,與其哀不足而禮有餘也,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餘也。」即此節之注腳也。
【餘論】朱子語類:禮不過吉凶二者而已。上句泛言吉禮,下句專指凶禮。然此章大意不在此。孔子是答其問禮之本,然儉戚亦只是禮之本而已。又曰:其他冠婚祭祀皆是禮,故皆可謂與其奢也寧儉。惟喪禮獨不可,故言與其易也寧戚。喪者人情之所不得已,若習治其禮有可觀,則是樂於喪而非哀戚之情也。故禮云:「喪事欲其縱縱爾。」 鹿善繼四書說約:天下事實意爲本,苟無其實,繁文愈盛,祇增其偽耳。老子以爲忠信之薄,亂之首也。政指繁文之禮說。夫禮安得爲薄?無本則薄耳。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考異】論衡問孔篇作「不若諸夏之亡」。 公羊傳襄公七年注、毛詩苕之華正義、劉逵三都賦注、韓昌黎集原道篇引文俱無「也」字。昌黎題爲經。 翟氏考異:漢人稱論語爲經者,惟于定國傳一見。唐則昌黎此文而已。於傳所引文與商書小異大同,猶似未的。蓋論語雖久並五典稱經,其獨標經目,自昌黎始之矣。
【音讀】論語發微:釋文「亡」字無音,知讀如字。不取包氏說。
【考證】爾雅釋地「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郭注:「九夷在東,八狄在北,七戎在西,六蠻在南。」 白虎通禮樂篇:何以名爲夷蠻?曰:聖人本不治外國,非爲制名也,因其國名而言之耳。一說曰:名其短而爲之制名也。夷者,僔夷,無禮義。東方者少陽易化,故取名也。北方太陰鄙恡,故少難化。狄者,易也,辟易無別也。 包氏溫故錄:夷狄,謂楚與吳。春秋內諸夏外夷狄。成襄以後,楚與晉爭衡,東方小國皆役屬焉,宋魯亦奔走其庭。定哀時,楚哀而吳橫。黃池之會,諸侯畢至,故言此以抑之。襄七年鄬之會,陳侯逃歸。何氏云:「加逃者,抑陳侯也。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言不當背也。」又哀十三年,公會晉侯及吳子於黃池,傳:「吳何以稱子?主會也。吳主會,曷爲先言晉侯?不與夷狄之主中國也。」何氏云:「明其實以夷狄之彊會諸侯爾。不行禮義,故序晉於上,主書者惡諸侯之君夷狄。」
【集解】包曰:「諸夏,中國也。亡,無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章爲下僭上者發也。諸夏,中國也。亡,無也。言中國所以尊於夷狄者,以其名分定而上下不亂也。周室既衰,諸侯放恣,禮樂徵伐之權不復出自天子,反不如夷狄之國尚有尊長統屬,不至如我中國之無君也。 釋慧琳云:有君無禮,不如有禮無君。刺時季氏有君無禮也。
按:此條據論語集注旁證謂引出皇疏,而皇疏實無其文,玉函山房輯本亦無之。考慧琳,秦郡人。宋世沙門,以才學爲太祖所賞愛,見宋書顏延之傳。嘗注孝經、老子,又作辨正論,其人蓋釋而儒者也。其論語說,隋、唐志、陸德明經典序錄並不載,僅邢昺、皇侃二疏偶引之。此條用意新穎,難於割愛,容再續考。
【集注】吳氏曰:「亡,古無字通用。」程子曰:「夷狄且有君長,不如諸夏之僭亂,反無上下之分也。」
【別解一】邢疏:此章言中國禮義之盛而夷狄無也。舉夷狄則戎蠻可知。諸夏,中國也。亡,無也。言夷狄雖有君長,而無禮義,中國雖偶無君,若周召共和之年,而禮義不廢,故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論語足徵記:春秋莊四年傳曰:「上無天子,下無方伯。」解詁曰:「有而無益於治,曰無。」呂氏春秋驕恣篇:春居問於宣王曰:「荊王釋先王之禮樂而樂爲輕,敢問荊國爲有主乎?」王曰:「爲無主。」「賢臣以千數而莫敢諫,敢問荊國爲有臣乎?」王曰:「爲無臣。」高注:「無主曰無賢主,無臣曰無賢臣。」此云有亡,義與彼同,謂夷狄雖有賢君,而紀綱不立,不如諸夏無賢君而猶守先王之遺法也。故何氏於襄七年「陳侯逃歸」注云:「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不當背也。」承上經「公會晉侯以下于鄬」,傳曰:「以中國爲義,則伐我喪。以中國爲強,則不若楚。」何氏此注以晉爲諸夏,楚爲夷狄。言楚雖有賢君,不如晉無賢君也。集注程子曰:「夷狄且有君長,不如諸夏之僭亂,反無上下之分也。」義本皇疏。揆之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之義,去之遠矣。
按:此說本於內中國外夷狄之原則,可備一義。
【別解二】論語發微:此蓋指魯之僭亂無君臣父子之義,同乎夷狄,不如滅亡之爲愈。春秋爲國諱,且欲據魯爲法,故見義於此。 論語述何:夷狄之者,春秋於中國無禮義則夷狄之。衛劫天子之使,則書戎伐。邾牟葛三國同心朝事魯桓,則貶稱人之類。言朝則有君可知。諸夏之者,如潞子嬰兒之離於夷狄,雖亡,猶進爵書子,君子之所於也。書滅亡國之善辭,言當興也。 論語訓:有君,謂進稱爵同小國也。亡,謂失地君也。貴者無後,待之以初,皆稱本爵。夷狄君不過子,故不如亡也。自明春秋例意,狄人有諱,滅狄無諱;相滅有譏,而兩狄相滅無譏;救皆義兵,而狄救不進,皆示內諸夏外夷狄之義。楊承襸說。
按:此說「亡」字如字讀,義極牽強。
【別解三】四書辨疑:南軒諸人之說,解亡君皆非實爲亡君,解有君皆是實爲有君。亡字之說皆是,有字之說皆非。有與亡今通言之,如言不有其父,不有其君,有字當準此義爲說。有君者,有其君者也。如言有無父之心,有無君之心,亡字當準此義爲說。亡君者,亡其君者也。蓋謂夷狄尊奉君命,而有上下之分,是爲有其君矣。諸夏蔑棄君命,而無上下之分,是爲亡其君矣。此夫子傷時亂而歎之也。又「如」字作「似」字說,意爲易見。
按:此說較皇邢二疏義均長,似可從。
【發明】陳櫟四書發明:諸夏所以異於夷狄,以有君臣上下之分爾。今居中國,去人倫,夷狄之不如,春秋所以作也。 日知錄:曆九州之風俗,考前代之史書,中國之不如外國者有之矣。遼史言契丹部族生生之資,仰給畜牧,狃習勞事,不見紛華,故家給人足,戎備整完,卒之虎視四方,強朝弱附。金史,世宗嘗與臣下論及古今,又曰:「女真舊風雖不知書,然其祭天地,敬親戚,尊耆老,接賓客,信朋友,禮意欵曲,皆出自然。其善與古書所載無異,汝輩不可忘也。」又曰:「遼不忘舊俗,朕以爲是。海陵習學漢人風俗,是忘本也。若依國家舊風,四境可以無虞,此長久之計也。」邵氏聞見錄言:「回紇風俗樸厚,君臣之等不甚異,故眾志專一,勁健無敵。自有功於唐,賜遺豐腴,登裏可汗始自尊大,而其俗亦壞。昔者祭公謀父之言,犬戎樹惇,能帥舊德,而守終純固。由餘之對穆公言,戎夷之俗,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懷忠信以事其上,一國之政猶一身之治,其所以有國而長世,用此道也。及乎薦居日久,漸染華風,不務詩書,唯徵玩好,服飾競於無等,財賂溢於靡用,驕淫務侉,浸以成習,於是中行有變俗之譏,賈生有五餌之策,又其末也。則有如張昭遠以皇弟皇子喜俳優飾姬妾,而卜沙陀之不永。張舜民見太孫好音樂美姝名茶古畫,而知契丹之將亡。後之君子誠監於斯,則知所以勝之之道矣。」 四書訓義:夫子知世變之將極,而歎之曰:自帝王以來,長有諸夏者,唯此君臣之分義而已矣。上下相臨也,恩禮相洽也,威福相制也,故天下統於一。而□□□□□□乃今則異是矣。唯夷狄之有君矣,權未嘗分也,兵甲賦稅未嘗私也,利歸之國而禍必相救也。不似諸夏之諸侯不知有天子,大夫不知有諸侯,可專則專之耳,可竊則竊之耳,而更無以一人宰天下、以一君制一國之理勢也。夫有君則一國之勢統於一,合心同力,可安可危,而不可亡。然則諸夏無統,□□□□入而統之矣,□□□乎。
按:船山遺書中多空白處,蓋當時多觸犯時忌語,識者自能辨之。
○季氏旅於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
【考異】皇本作「汝不」。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均作「汝不」。 太平御覽述作「汝不」。釋文:「嗚呼」,本或作「烏乎」。 韓李筆解:「謂」當作「爲」。
【音讀】洪武正韻:祣,祀山川名,經典通作「旅」,傳寫誤耳。 郎瑛七修類稿:祭名之祣從示,旅酬之旅從方,今坊刻論語皆作「旅於泰山」,蓋因增韻中誤起,遂傳寫爲一。 劉氏正義:玉篇示部:「祣,力煮切,祭名。論語作旅,廣韻同。」此後人所增字。漢書班固敘傳:「大夫臚岱,侯伯僭畤。」鄭氏曰:「臚岱,季氏旅於泰山是也。」師古曰:「旅,陳也。臚亦陳也。臚旅聲相近,其義一耳。」案「旅」作「臚」,當出古論。史記六國表:「位在藩臣,而臚於郊祀。」亦作「臚」。儀禮士冠禮注:「古文旅作臚。」周官司儀「旅擯後」,鄭云:「旅讀爲鴻臚之臚。」是臚、旅音近得通用。
【考證】胡培翬研六室雜著答馬水部云(劉氏正義引):承詢,謂庪縣不當訓爲埋,庪當與禮經「閤庪食」義同。按玉篇云:「庋,閤也。」庪同庋。引「祭山曰庪縣」可證。但爾雅、儀禮、周禮三經文各有當,而義無妨。爾雅云:「祭地曰瘞埋,祭山曰庪縣。」瘞埋是以牲玉埋藏於地中,庪縣則有陳列之義。李巡云:「祭山以黃玉以璧,庪置几上。」邢疏云:「縣,謂縣牲幣於山林中。」其說良近。蓋古者祭山之法,先庪縣而後埋之,故祭山又名旅。旅,臚陳之也。山海經凡祠山多言肆瘞,郭注云:「肆,陳之也。陳牲玉而後埋藏之。」此先陳後埋之證。後埋,故亦得名埋。劉氏正義:案胡說是也。大宗伯言「旅四望」,彼謂國有大故,天子陳其祭祀而祈之,則旅爲天子祭山之名。惟旅祭是因大故先陳後埋,其他禮則皆從略,故鄭君以爲不如祀之備也。季氏旅泰山,或亦值大故而用天子禮行之,故書曰旅。與八佾、歌雍同是僭天子,非僭魯侯也。夫子謂冉求之言,其迫切當亦因此。王制云:「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注:「魯人祭泰山晉人祭河是也。」祭法云:「諸侯在其地則祭之,亡其地則不祭。」公羊傳:「諸侯山川有不在其封內者,則不祭也。」是言諸侯之祭山川皆在封內也。禮器云:「齊人將有事於泰山。」泰山在齊魯界,兩國通得祭之。禮言大夫祭五祀,不及山川,故祭山爲非禮。 梁氏旁證:近錢塘成君城泰安郡志云:「考泰安崇禮鄉之放城集,相傳爲林放故里。」宋刁衎贊林放云:「東嶽稱美,長山表封。」一記其所生之地,一記其所封之地也。論語「曾謂泰山不如林放乎」,當時必就其近者言之耳。
【集解】馬曰:「旅,祭名也。禮,諸侯祭山川在其封內者。今陪臣祭泰山,非禮也。冉有,弟子冉求,時仕於季氏。救,猶止也。」包曰:「神不享非禮。林放尚知問禮,泰山之神反不如林放耶?欲誣而祭之也。」
【集注】旅,祭名。泰山,山名,在魯地。禮,諸侯祭封內山川。季氏祭之,僭也。冉有,孔子弟子,名求,時爲季氏宰。救,謂救其陷於僭竊之罪。嗚呼,歎辭。言神不享非禮,欲季氏知其無益而自止之,進林放以勵冉有也。
【別解】論語徵:古注以爲譏僭,然觀其林放,則孔子之譏在奢不在僭,必季氏爲魯侯旅,而其行禮徒務美觀故爾。後儒每言及季氏,輒謂之僭,豈不泥乎?
按:此論讀書得間,發前人未發,可備一說。
【餘論】讀四書叢說:大夫行諸侯之禮固是僭,但當時已四分魯國,魯君無民亦無賦,雖欲祭,不可得。季氏既專魯,則凡魯當行典禮皆自爲之,旅泰山若代魯君行禮耳,亦不自知其僭。冉有誠不能救也,欲正之,則必使季氏複其大夫之舊,魯之政一歸於公然後可,此豈冉有之力所能?故以實告孔子,孔子亦不再責冉有而自歎也。
【發明】黃氏後案:季氏之旅,冉有不能救者,禳禍祈福憿幸之心勝,非口舌所能爭也。後世封禪供億耗費,今日泰山之祀徧天下,僭禮者不止季氏,往往欲救之而不得也。元趙天麟上書言:「東嶽者,太平天子告成之地,東方藩侯當祀之山。今乃有倡優戲謔之徒、貨殖屠沽之子,幹干越邦典,媟黷神明,停廢產業,耗損食貨,亦已甚矣。父慈子孝,何用焚香?上安下順,何須楮幣?不然,竭天下之香,繼爐而焚之,罄天下之楮,爲幣而爇之,知其斷無益矣。請自今無令妄費,非但巫風寖消,抑亦富民一助。」趙氏之言,可謂卓然不惑者矣,古今有幾人哉!
○子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揖讓而升,下而飲,其爭也君子。」
【音讀】釋文:「爭」絕句。鄭讀以「必也」絕句,「揖讓而升下」絕句。鄭注詩賓之初筵引此則云「下而飲」。飲,於鴆反,又如字。 詩箋引論語曰:「下而飲,其爭也君子。」正義曰:「此謂飲射爵時揖讓而升下,意取而飲與爭,故引彼文不盡耳。」 禮記射義與論語文無異。音義亦曰:「揖讓而升下絕句,而飲一句。」 四書通義:孔邢注疏以「下」爲句,朱子以「升」爲句,總之以揖讓二字貫下。 四書改錯:論語王肅注云:「此七字連作一句。」射義鄭玄注則「揖讓而升下」五字作句,「而飲」二字又句。 翟氏考異:繹注疏文,似以「揖讓」爲句,「而升」句,「下」句,「而飲」句。「下」字之上,論文法應更有「而」字。 梁氏旁證:集注以「揖讓而升」爲句,「下而飲」爲句。王注則云:「射於堂,升及下皆揖讓而相飲。」則以「升下」相連爲文。皇邢二疏同。按王注與鄭注禮記射義同,與鄭箋賓之初筵異。皇、邢疏兩存之,集注則用鄭箋也。 經讀考異:按近讀以「爭」字絕句,「必也」連下讀。據釋文云:「鄭讀以『必也』絕句。」考論語「必也」連下爲句,如「必也聖乎」、「必也使無訟乎」、「必也正名乎」、「必也狂狷乎」、「必也親喪乎」,皆當以「必也」句絕,亦可並通。又案射義鄭氏注明云「必也射乎」,則亦以「必也」連下爲句。陸氏此釋云以「必也」絕句,鄭氏殆兩讀與?又云:舊讀從「升」字爲句。據釋文云:「鄭讀『揖讓而升下』絕句。」證之射義釋文,亦云「揖讓而升下」絕句,「而飲」一句。案鄭注詩賓之初筵引此則又云「下而飲」,似亦以「升」字絕句。蓋鄭兩讀,義皆可通。 論語古訓:孔意以「君子無所爭」絕句也。鄭讀「必也」絕句者,言君子平日必無所爭也。「射乎」者,言於射見眾人之有爭心也。然射義引此文,鄭注:「必也射乎,言君子至於射則有爭也。」亦從舊說,以「必也射乎」連讀,與此不同。義疏云:「就王注意,則云『揖讓而升下』也。若餘人讀,則云『揖讓而升』,升屬上句。又云『下而飲』,下屬下句。然此讀不及王意也。」鱣謂義疏概指餘人,竊疑王肅亦從鄭讀。釋文「升下」絕句,複引鄭注詩則云「下而飲」,明與注詩不同也。又聘義鄭注:「下,降也。飲射爵者亦揖讓而升降,勝者袒決遂執張弓,不勝者襲說決拾,卻左手,右加弛弓於其上而升飲,君子恥之,是以射者爭中。」釋文:「揖讓而升下絕句,而飲一句。」是鄭讀不以「下而飲」連文也。 論語補疏:釋文「揖讓而升下」絕句。鄭箋詩賓之初筵引此則云:「下而飲。」禮記少儀云:「僕於君子,君子升下則受綏。」此正以「升下」連文絕句,與論語此文同。鄭解「以祈爾爵」,專取於飲,以「而飲」二字引之不可成句,故連「下」字。其「揖讓而升」四字,義無所取,則舍之不引。射義引此文,鄭注云:「下,降也。飲射爵者亦揖讓而升降。」釋文云:「揖讓而升下絕句,而飲一句。」「揖讓而升降」即「揖讓而升下」,然則鄭之句讀不專以「下而飲」爲句,引證之法,各有所當,非所拘也。此注先提起升及下,以揖讓迫就而飲,與鄭先提起飲射爵者,以揖讓而升降倒裝,解法不同,而所以發明其義者未有異也。皇侃疏云:「就王注意,則云『揖讓而升下』也。若餘人讀,則云『揖讓而升』,升屬上句。又云『下而飲』,下屬下句。然此讀不及王意也。」謂「下」屬下句,似指鄭氏詩箋,何未考射義鄭注,且此王注實以七字連屬爲句,未見其「揖讓而升下」爲句。以「揖讓而升下」爲句,正莫明於鄭氏射義注。釋文以「下」字絕句,正本射義,故又引鄭注賓之初筵以明其異,不知宜七字連屬爲句。鄭氏或斷「下而飲」爲句,或斷「揖讓而升下」爲句。如王氏此注且斷「揖讓」爲句,云「升及下」,則「升」字可句,「下」字亦可句。皇疏非也。 論語偶談:一耦二人,左名上射,右名下射。升階時必上射先一等避左,下射後一等避右,此讓也。下階亦然。至升飲則升階後,勝者且避右以讓,不勝者得以取觶於豐上。觶在堂上,必升飲,不便以「下而飲」爲句,必如王肅七字作一句讀,或如康成注射義以「揖讓而升下」五字爲句,「而飲」又句,禮節始明。
【集解】孔曰:「言於射而後有爭也。」王曰:「射於堂,升及下皆揖讓而相飲也。」馬曰:「多算飲少算,君子之所爭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古者生男,必設桑弧蓬矢於門左,至三日夜,使人負子出門而射,示此子方當必有事於天地四方。故云至年長,以射進仕。禮,王者將祭,必擇士助祭。故四方諸侯並貢士於王,王試之於射宮。若形容合禮,節奏比樂,而中多者,則得預於祭。得預於祭者,進其君爵土。若射不合禮樂,而中少者,則不預祭。不預祭者,黜其君爵土。此射事既重,非唯自辱,乃系累己君,故君子之人於射而必有爭也。就王注意,則云「揖讓而升下」也。若餘人讀,則云「揖讓而升」,「升」屬上句。又云「下而飲」,「下」屬下句。然此讀不及王意也。 又引顏延之云:射許有爭,故可以觀無爭也。 又引李充云:君子謙卑以自牧,後己先人,受勞辭逸,未始非讓,何爭之有乎?射藝競中,以明能否,而處心無措者勝負若一。由此觀之,愈知君子之無爭也。 又引欒肇云:君子於射,講藝明訓,考德觀賢,繁揖讓以成禮,崇五善以興教。故曰:「君子無所爭。必也射乎!」言於射尤必君子之無爭。周官所謂「陽禮教讓,則民不爭」者也。君子於禮,所主在重,所略在輕。若升降揖讓,於射則爭,是爲輕在可讓,而重在可爭,豈所謂禮敬之道哉?且爭無益於勝功者也。求勝在己,理之常也。雖心在中質,不可謂爭矣。故射儀曰「失諸正鵠,還求諸身」,求中以辭養,不爲爭勝以恥人也。又曰:「射,仁道也。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因稱此言以證無爭焉。誠以爭名施於小人、讓分定於君子也。今說者云必於射而後有爭,此爲反論文,背周官,違禮記,而後有爭之言得。通考諸經傳,則無爭之證益明矣。
按:肇,晉書無傳。陸德明經典釋文序錄云:「字永初,泰山人。晉太保掾尚書郎。」皇疏列江熙所集十三家,有欒肇字及裏爵,與釋文敘述同。隋書經籍志載論語釋疑十卷,又云:「梁有論語駮序二卷,亡。」唐書藝文志稱:「論語釋疑十卷,駮二卷。」陸氏釋文亦云「釋義十卷」,今已佚。此段辯論鋒起,似駮序之文,然書無明證,不能區分也。
【集注】揖讓而升,大射之禮,耦進三揖而後升堂也。下而飲,謂射畢揖降,以俟眾耦皆降,勝者乃揖,不勝者升取觶立飲也。言君子恭遜,不與人爭,惟於射而後有爭。然其爭也雍容揖讓乃如此,則其爭也君子,而非若小人之爭矣。
【餘論】陳埴木鐘集:孔子言射曰:「其爭也君子。」孟子言射曰:「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惟其不怨勝己者,其爭也乃君子之爭,則雖爭猶不爭矣。君子之爭者禮義,小人之爭者血氣。
【發明】反身錄:世間多事多起於爭,文人爭名,細人爭利,勇夫爭功,藝人爭能,強者爭勝。無往不爭,則無往非病。君子學不近名,居不謀利,謙以自牧,恬退不伐,夫何所爭? 呂留良四書講義:君子無爭,不是故尚高雅,原以天下本無可爭耳。
按:呂氏在當時以悖逆至於剖棺戮尸,意其書必有桀驁不馴者。今觀其所著四書講義,恪守程朱,力闢陸王之學,語語純正,迂腐則有之。其書亦未必能傳,殺之適成其名也。雍正九年,大學士朱軾等以翰林院編修顧成天駁呂四書,奏請刊佈。吹毛求疵,本無足道,而呂書焚毀之餘,其說反賴以保存。事有因禍反得福者,此類是也。
俞樾論語小言:兩壯夫相與處而鬬者有之矣,兩童子相與處而鬬者有之矣,一壯夫一童子相與鬬未之有也,非童子之能讓壯夫也,彼壯夫固不與童子較也。君子之於天下也,其猶壯夫居童子之群乎。己大而物小,己重而物輕,己貴而物賤,是故君子無所爭也。 松陽講義:今日講這章書,須要自省胸中有一毫勢利否,有一毫矜傲否。這一毫不要看小了他,這便是敗壞世道之根,這便是君子小人之分,須猛力拔去,斬盡根株。世間有一等人,惟知隱默自守,不與人爭,而是非可否亦置不論。此朱子所謂謹厚之士,非君子也。有一等人,惟知閹然媚世,將是非可否故意含糊,自謂無爭。此夫子所謂鄉願,非君子也。又有一等人,激爲高論,托於萬物一體,謂在己在人,初無有異,無所容爭。此是老莊之論,亦非君子也。是皆不可不辨。
按:以此爲教,而世間猶多鑽營奔競、爭名於朝、計較錙銖、爭利於市者,況明目張膽詔以權利競爭之說乎?傳曰:「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若之何?」君子於此可以觀世變矣,而世顧以爲文明先進也。嗚呼!豈其然哉!豈其然哉!
○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爲絢兮』,何謂也?」
【考異】舊文「盼」字爲「盻」。釋文曰:「盼,普莧反,又匹簡反。」詩衛風作「盻。」 史記弟子傳亦作「盻」。 說文解字引詩「美目盼兮」,與今論語同。字鑒:「美目盼兮,俗作『盻』,非。盻,胡計切,恨視也。」
【考證】說文引「素以爲絢兮」,不云逸詩。 周子醇樂府拾遺:孔子刪詩有刪一句者,「素以爲絢兮」是也。 朱子或問:此句最有意義,夫子方有取焉,而反見刪何哉?且碩人四章,章皆七句,不應此章獨多此一句而見刪,必別自一詩而今逸矣。 史繩祖學齋佔畢:詩經秦火之餘,逸此一句,而毛韓諸家不暇證據魯論而增入耳。
按:舊注以碩人詩有脫句,故詩下一句逸。朱子說此皆逸詩,非碩人文,其義爲長。
【集解】馬曰:「倩,笑貌。盼,動目貌。絢,文貌。此上二句在衛風碩人之二章,其下一句逸也。」
【集注】此逸詩也。倩,好口輔也。盼,目黑白分也。素,粉地,畫之質地。絢,采色,畫之飾也。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質,而又加以華采之飾,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子夏疑其反謂以素爲飾,故問之。
子曰:「繪事後素。」
【考異】釋文:「繪」,本又作「繢」,同。 文選夏侯常侍誄注、唐崔鐶北嶽廟碑引文俱作「繢」。 讀書叢錄:古論作「繪」,魯論作「繢」。
【考證】惠士奇禮說:古者裳繡而衣繪。畫繪之事,代有師傳,秦廢之而漢明復古。所謂「斑間賦白,疏密有章」,康成蓋目睹之者。鄉射記曰:「凡畫者丹質。」則丹地加采矣。 淩廷堪校禮堂文集:朱子不用舊注,以後素爲後於素。於考工記注亦反之,以後素功爲先以粉地爲質而後施五采。近儒皆以古訓爲不可易,而于禮後之旨,則終不能會通而發明之,故學者終成疑義。竊謂詩云「素以爲絢兮」者,言五采待素而始成文也。今時畫者尚如此,先布眾色畢,後以粉勾勒之,則眾色始絢然分明。詩之意即考工記意也。子夏疑五采何獨以素爲絢,故以爲問。子以「繪事後素」告之,則素以爲絢之理不煩言而解矣。子夏禮後之說,因布素在眾采之後而悟及之者也。蓋人之有仁義禮智信五性,猶繪之有青黃赤白黑五色是也。禮居五性之一,猶素爲白采,居五色之一也。五性必待禮而後有節,猶之五色必待素而後成文,故曰禮後乎,本非深文奧義也。何氏集解云「以素喻禮」,但依文解之,而不能申言其義。毛氏、惠氏、戴氏雖知遵舊注,而解因素悟禮之處,不免格格不吐,皆坐不知禮爲五性之節故也。 全祖望經史問答:問:「禮器『甘受和,白受采』,是一說。考工『繪畫之事後素功』,又一說。古注於論語『繪事後素』引考工,不引禮器。其解考工亦引論語。至楊龜山解論語,始引禮器,而朱子合而引之,近人多非之,未知作何折衷?」曰:「論語之說正與禮器相合。蓋論語之素乃素地,非素功也,謂其有質而後可文也。何以知之?即孔子藉以解詩而知之。夫巧笑美目,是素地也。有此而後可加粉黛簪珥衣裳之飾,是猶之繪事也,所謂絢也,故曰繪事後於素也。而因之以悟禮,則忠信其素地也,節文度數之飾,是猶之繪事也,所謂絢也。若考工所云,則素功非素地也,謂繪事五采,而素功乃其中之一,蓋施粉之采也。粉易於汙,故必俟諸采既施而加之,是之謂後。然則與論語絕不相蒙。夫巧笑美目,豈亦粉黛諸飾中之一乎?抑亦巧笑美目出於人工乎?且巧笑美目反出於粉黛諸飾之後乎?此其說必不可通者也。龜山知其非,故別引禮器以釋之。朱子既是龜山之說,而仍兼引考工之文,則誤矣。」
按:全氏之說是也。朱子之失,在引考工不引禮器。曹寅穀四書摭餘說論之曰:「楊文靖公解論語始引禮器。朱子既是龜山之說,又兼引考工,以爲即禮器之解,無怪乎攻朱者之未能釋然也。然朱子之誤亦有所本,蓋出於鄭宗顏之解考工。宗顏又本之荊公,蓋不知論語與禮器之爲一說,考工之又別爲一說也。全謝山謂朱子誤解考工,卻不誤解論語,若古注則誤解論語矣。」可謂持平之論。
【集解】鄭曰:「繪,畫文也。凡繪畫先布眾色,然後以素分佈其間,以成其文,喻美女雖有倩盼美質,亦須禮以成之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如畫者先雖布眾采蔭映,然後必用白色以分間之,則畫文分明,故曰繪事後素。
【集注】繪事,繪畫之事也。後素,後於素也。考工記曰「繪畫之事後素功」,謂先以粉地爲質,而後施五采,猶人有美質然後可加文飾。
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考異】漢石經無「者」字。韓詩外傳:子夏問詩,學一而知二。孔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集解】孔曰:「孔子言繪事後素,子夏聞而解,知以素喻禮,故曰禮後乎。」包曰:「予,我也。孔子言子夏能發明我意,可與共言詩。」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沈居士云:孔子始云「未若貧而樂道,富而好禮」,未見貧者所以能樂道,富者所以能好禮之由。子貢答曰:切磋琢磨,所以得好禮也。則是非但解孔子旨,亦是更廣引理以答也,故曰「告諸往而知來者」也。孔子曰「繪事後素」,本政是以素喻禮。子夏答云「禮後乎」,但是解夫子語耳,理無所廣,故云起予,而不云知來也。
【集注】禮必以忠信爲質,猶繪事必以粉素爲先。起,猶發也。起予,言能起發我之志意。謝氏曰:「子貢因論學而知詩,子夏因論詩而知學,故皆可與言詩。」楊氏曰:「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苟無其質,禮不虛行,此繪事後素之說也。」
【餘論】困學紀聞:商爲起予,理明辭達也。回非助我,默識心通也。 四書近指:「後」之一字是子夏創語,夫子創聞,故曰起予。夫後之爲言,末也。後起於先,然不可離先而獨存其後。末生於本,然不可離本而獨存其末。明於先後本末之旨,方可與言詩。 黃氏後案:老子云:「失義而後失禮。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分禮與忠信爲二,以斥文勝之弊輕言失禮後之禮也。禮器云:「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又云:「君子欲觀仁義之道,禮其本也。」重言禮也。又云:「忠信之人可以學禮。苟無忠信之人,則禮不虛道。」言禮中自有忠信,無忠信則禮不虛行,亦重言禮也。八佾篇詳言禮,此言禮爲後,猶言禮之不可以已也。禮兼忠信節文而言,倩盼美貌當有禮以成之,亦重禮也。後,猶終也,成也。近解嫥以儀文爲禮,遂滋本末輕重之說。申其說者,遂云未有禮先有理也。信如是,則忠信,理也,本也;禮,文也,末也。與禮器之言不大相背謬乎?抑五經中固有此言乎?經傳中有以儀文言禮者,如「敬不足而禮有餘」、「哀不足而禮有餘」是也。有對儀文而言禮者,如女叔齊、子大叔禮儀之辨是也。若此經及禮器之言,自兼忠信節文以言禮矣。經傳有析言渾言之異,讀者所宜詳也。陸稼書曰:「自古亂天下之言有二:一曰禮豈爲我輩設。一曰六經皆我注腳。此章內皆可羼入,故講學不明,即流毒天下。」式三案陸氏雖未考古注,而以禮後爲重禮之言,不是薄禮,齗齗於卜氏言與老莊之不同,可爲後學發幪。
按:黃氏此論隱斥程朱以理言禮之非,而言辭閃灼。實則不但老莊,即陸王何嘗有是哉?明眼人自能辨之。
○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徵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徵之矣。」
【考異】史記世家引文無「文獻不足故也」一句,謂子序書、傳時語。
【音讀】禮記禮運篇: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徵也,吾得夏時焉。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徵也,吾得乾坤焉。」 王楙野客叢書:據禮運「之杞」「之宋」之文,知論語「夏禮吾能言」、「殷禮吾能言」,蓋當于「言」字上點句。「之」字各連下爲句。 論語訓:徵禮者,孔子非欲杞宋徵之也。包鄭皆誤以「之」字絕句,則吾能徵之,何以更望杞宋文獻之足乎?子不能徵,而曰杞宋不足,乖互之甚也。此言作春秋托魯之意。之杞者,往杞;之宋者,往宋也。中庸曰:「雖善無徵。」杞已見黜,宋不如魯,欲托以製作,則文儀不備,故不可空言禮意,而必依魯史之事。獻、儀古今字。
【考證】四書釋地又續:杞不足徵,人皆以杞行夷禮,春秋貶而稱子之故。不知此時之杞非複周武王初封東樓公之杞國也。初封杞即今開封杞縣。索隱曰:「至春秋時,杞已遷東國,雖未知的都何所要。」隱四年,莒人伐杞,取牟婁。桓二年七月,杞侯來朝。九月伐杞,入之。與今之莒州及曲阜縣相鄰也可知。逮桓五年淳于公,即經所稱州公者,其國亡,杞似並之。杜元凱曰:「遷都於淳于。」僖十四年,杞辟淮夷,諸侯爲城焉。杜元凱曰:「又遷於緣陵。」襄二十九年,晉合諸侯以城杞,即昭元年祁午數趙文子之功云「城淳于」者。杜元凱曰:「杞又遷都淳于。」淳于,漢置縣,屬北海郡。其故城一名杞城,在今青州安丘縣東北三十裏。其遺址宛然。緣陵,杜止注「杞邑」。臣瓚曰:「漢北海之營陵縣,春秋謂之緣陵。」以餘考,殆今昌樂縣東南五十裏營丘城,是蓋杞當春秋去初封已千有餘裏,而顛沛流離,賴人之力以圖存。史記一則杞小微,其事不足稱述。再則杞微甚,不足數也。 又云:續考得陳留雍丘縣,注云:「故杞國也。先春秋時徙魯東北。」按今安丘縣正在魯東北,惟先春秋而徙,故入春秋邑,輒爲莒得。明據至此,以杜元凱之博洽,曷不直引此文,乃云推尋事蹟始知之?讀書無漏豈非大難。 四書辨證:王制疏:「殷滅夏時,必封其後,但不知名杞以否。」愚謂封夏之後於杞,不自周始也。大戴禮少間篇:「湯放桀,乃遷姒姓於杞。」又水經注:「睢水東逕雍丘縣故城北,縣舊杞國也。殷湯、周武以封夏後,繼禹之嗣。」又寰宇記:「開州雍丘縣,古雍國,黃帝之後,姞姓。殷湯封夏後於此,爲杞。周武封夏後得東樓公於杞,是爲杞國。」又路史:「湯封少康之後於杞以郊禹。後分於曹東之僂,是爲東樓,生西樓公。周興求後,得東樓後之杞爲禹後。」則知杞本故國,武特因而重封之。杞於莊公二十七年稱伯,至僖二十三年、二十七年兩稱子,自後並稱伯,惟襄二十九年稱子。其時伯時子何也?僖二十三年杜注云:「杞入春秋稱侯,莊二十七年絀稱伯,至此用夷禮貶稱子。」李氏廉曰:「杞之稱侯,本無所據,注左氏者泥於桓公編杞侯之誤耳。」考桓二年「杞侯來朝」,公、穀並作「紀」。程子曰:「凡杞稱侯者皆當爲紀,文誤也。」又九月,入杞,傳曰:「秋七月,杞侯來朝,不敬。杞侯歸,乃謀伐之。」劉氏敞曰:「左氏誤紀爲杞,遂生不敬之說。」然則杞實伯爵,三稱子,皆以用夷禮故也。 詹道傳四書纂箋:自微子至戴公凡十君,其間禮樂廢壞。正考父爲孔子七世祖,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太師。自夫子錄詩,已亡其七篇,可見典籍不足徵矣。魯僖公二十七年,杞桓公來朝,用夷禮,故經書子以貶之。又可見賢者已不足徵。
【集解】包曰:「徵,成也。杞宋,二國名,夏殷之後也。夏殷之禮吾能說之,杞宋之君不足以成之也。」鄭曰:「獻,猶賢也。我不能以其禮成之者,以此二國之君文章賢才不足故也。」
【集注】杞,夏之後。宋,殷之後。徵,證也。文,典籍也。獻,賢也。言二代之禮我能言之,而二國不足取以爲證,以其文獻不足故也。文獻若足,則我能取之以證吾言矣。
按:包注:「徵,成也。」邢疏:「徵,成。釋詁文。」按今爾雅亦無此文。以杞宋之君闇弱,不足以成之訓徵字殊晦,未若集注之長。經中徵、證多通借也。
【別解】論語意原:杞,夏之後。宋,商之後。魯,周之後。杞宋亡夏商之禮,以無文獻可證也。若魯則不然,以文則有典籍,以獻則有夫子。魯之君臣莫之考證何也?夫子意不在杞宋,托杞宋以見其意,特於魯則微其辭爾。 戴望論語補注:王者存二王之後,杞宋於周皆得郊天,以天子禮樂祭其始祖受命之王,自行其正朔服色,備其典章文物。周衰,杞爲徐莒所脅而變於夷,宋三世內娶,皆非其國之故。孔子傷其不用賢以致去禮,故言俱不足徵以歎之。 劉氏正義:漢書藝文志:「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爲春秋,言爲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聖之業,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云云。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歷數,藉朝聘以定禮樂。」據漢志,是夫子此言因修春秋而發。春秋亦本周禮也。 論語發微:孔子雖觀坤乾之義、夏時之等,然以文獻不足之故,未及筆削成書,以齊六經之列。周有百二十國之寶書,文也。使子夏等十四人求之,獻也。文獻足而春秋成,故能據魯親周故殷絀夏,運之三代。禮運一篇皆發明志在春秋之義,而夏殷之禮亦可推而知矣。
按:以上諸家之說,皆據史記世家以此爲子序書、傳時語,雖別解,實正論也。
【餘論】論語集注考證:古者二王之後,各守其先代禮物。聖人於夏殷之禮,不曰知之,而曰能言之,此蓋定禮樂時語也。聖人生知之資,其於禮之義理則知之明矣。此其所言,蓋謂二代制度文爲之詳耳。雖當時二代之禮亡失將盡,而以聖人之資,觸類旁通,皆能歷歷言之。但聖人謹重之意,必欲得典籍故舊以證成其書,而文獻二者卒不可得,故終於從周,後人迄不見其成書之盛也。 四書釋地又續:余向謂聖人之言,述於賢人口中,少有改易,便不如聖人之確。如論語杞宋並不足徵,中庸易其文曰「有宋存」。越後二十餘年,歲寒夜永,老鰥無睡,忽憶孔子世家末言伯魚生伋字子思,嘗困於宋,子思作中庸,不覺豁然以悟,起坐歎曰:中庸既作於宋,易其文,殆爲宋諱乎?荀子禮居是邑,不非其大夫,況宋實爲其宗國。仲尼次春秋,爲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也,口授弟子。又定哀多微辭。孔叢子雖偽書,然載宋大夫樂朔與子思論尚書,朔以爲辱己,起徒攻子思。子思既免,於是撰中庸之書。似亦未必全無因。則書中辭宜遜,且爾時杞既亡而宋獨存,易之亦與事實合。 論語述何:夫子於杞得夏時,以言夏禮。於宋得乾坤,以言殷禮。惜其文獻皆不足徵,故采列國之史文,取夏時之等、坤乾之義,而寓王法於魯。黜杞故宋,因周禮而損益之,以治百世也。
【發明】反身錄:問:夏殷之亡久矣,夫子何故致意其禮?曰:國可亡,史不可亡。況一代有一代之典章制度,雖時異勢殊,非所以施於昭代,而其大經之法,豈可令其泯滅而失傳。夏殷之禮,夫子蓋於殘編斷簡之中,因流窮源,由微知著,能言其概。嘗欲參考巨證,筆之於書,以存二代經世之典,使後世議禮制度者有所考鏡折衷。惜乎既無成籍可據,又鮮老於典故者相質,無徵不信,故不禁流連而三歎也。大抵上古與後世不同,後世書皆印本,凡朝廷典章制度,刊佈既廣,一旦改革,其書散藏人士之家,雖久不至盡亡。上古則蝌蚪漆寫,藏之廟堂,人士艱於抄傳,一經改革兵燹之餘,存者幾希,年代既久,老成凋謝,子孫又多微弱不振,流播之餘,於先典不惟不遑收藏,亦且不知收藏,此文獻所以不足也。其流行於人士之家,類非典禮儀制所關,而書史文翰之不至泯絕者,在夏則僅僅禹貢、夏小正、五子之歌、胤征數篇,在殷則湯誥、太甲、說命、盤庚、戡黎數篇而已。惜哉!又曰:沛公入關,諸將爭取財物金帛,蕭何獨收圖籍,沛公由是具悉天下阨塞、戶口強弱。即斯一節觀之,則知文獻所關之重矣。故在天下則關係天下,在一省則關係一省,在一邑則關係一邑,在一家則關係一家,述往昭來,爲鑒匪尠,若子孫於先世遺籍及志狀譜牒以其非關日用之急,視爲故紙而忽之,任其散逸,漫不珍藏,則賢不肖可知矣,繼述之謂何。
○子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觀之矣。」
【考證】論語稽求篇:禘祭有三,一是大禘,大傳、喪服小記所云:「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國語與祭法則皆云「周人禘嚳而郊稷」是也。一是吉禘,春秋閔二年:「吉禘於莊公。」杜預、何休輩皆以爲合群廟祧廟之主升食於太祖,即是祫祭,然變名稱禘。文二年「大事於太廟,躋僖公」,公羊所謂「大事是祫」是也。一是時禘,即時祭之一。王制云:「春礿夏禘。」祭統亦云:「春祭曰礿,夏祭曰禘。」而郊特牲與祭義則皆云「春禘而秋嘗」,然總是時祭是也。論語之禘當是「不王不禘」之禘。此本王者大祭,而明堂位、祭統皆云:「成王以周公爲有勳勞于天下,賜以重祭。」則祭所自出,立出王廟,原得用天子禮樂。但群公雜用,便屬非禮,故不欲觀。此與禮運所引子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一歎正同。康成誤增吉禘,且又以郊與圜丘俱是禘,此則誤之中又加誤者。蓋夫子嘗郊矣,孟子「膰肉不至」,史記「郊又不致燔俎於大夫」是也。夫子嘗禘矣,「子入太廟」,「禘自既灌而往」是也。郊是郊,禘是禘,未嘗合併,而至於吉禘,則夫子全無之。考夫子仕魯在定公十四年,此時未遭國喪,不容吉禘。且諸侯五廟計之,閔僖逆祀,越文宣成襄昭五公,久已在祧壇之列。又且定之元年,季寤與公山弗扭等因陽虎欲去三桓,順祀先公而祈焉,遂就閔僖祧廟而各順其位,則此時不惟祧兼且不逆,而解論語者尚曰「不欲觀以逆祀故」,夢哉! 胡培翬禘祫答問:大傳曰:「禮,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所謂祖,始祖也。王者立七廟,祭始祖而下,又推而上之,以及於始祖所自出,故其祭爲特大,而諸侯不得干焉。爾雅曰:「禘,大祭也。」言宗廟之祭莫大於是也。公羊傳曰:「大祫者何?合祭也。毀廟之主陳於大祖,未毀廟之主皆升合食於大祖。」(注:「自外來曰升。」)蓋時祭各於其廟,又不及毀廟,祫則已毀未毀廟之主皆聚食於大祖廟,故其祭特取義於合。(王制注:「祫,合也。」)說文曰「祫,大合祭先祖親疏遠近」是也。大傳言「禘其祖之所自出」,此其義之著於經而各異者也。又曰:問:鄭氏注喪服小記及大傳俱以禘爲郊祀天,謂祖之所自出者感生帝靈威仰也。今以爲宗廟之祭,其義何據?曰:喪服小記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立四廟。」大傳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下又云:「諸侯及其大祖。大夫士有大事,省於其君。干祫及其高祖。」知皆說宗廟之事,與祭天無涉。儀禮喪服傳云:「都邑之士則知尊禰矣,大夫及學士則知尊祖矣。諸侯及其大祖、天子及其始祖之所自出。」據其文由禰由祖由大祖推而至於始祖所自出,明皆一本之親,非指天帝審矣。趙氏昌曰:「禘者,帝王立始祖之廟,猶謂未盡其追遠之誠、尊先之義,故又推尋始祖所自出之帝而追祀之。以其祖配之者,謂於始祖廟祭之,便以始祖配祭也。」此說最是。如周人以稷爲始祖,嚳爲稷之所自出,故周人禘嚳,虞夏禘黃帝、殷禘嚳亦然。 又曰:禘字義以爾雅「禘,大祭也」之訓爲正。蓋祫祭與時祭俱及始祖而止,禘更及始祖之上,故爲大祭。張純、何休訓禘。說文云:「禘,禘祭。」以其祭遼遠,故有審禘之義。賈逵訓爲遞,後人本其說,以爲由親廟祧廟毀廟而遞及焉。義亦得通。 又曰:祭義云:「祭不欲數,數則煩。」周公制禮,以祠禴嘗烝爲時祭,月歲舉行。而禘則追其祖之所自出,祫則大合群廟之主,其典爲特隆,故必待三年五年而後行。此斟酌簡煩之精意。禮緯云:「三年一祫,五年一禘。」鄭氏所據。何休公羊亦同。許慎說文解字云:「周禮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漢儒多依此爲說,蓋必有所受之也。至禘祫之時,張純曰:「禘祭以夏四月。夏者陽氣在上,陰氣在下,故正尊卑之義。祫祭以冬十月。冬者五穀成熟,物備禮成,故合聚飲食。」說得其正。 馬端臨文獻通考:夫所謂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者,如樂用宮縣,舞用八佾,以天子所以祭其祖者用之於周公之廟。張橫渠以爲成王之意不敢臣周公,故以二王之後待魯,而命以禮樂,特伯禽不當受。此說得之。明堂位首言命魯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又云:「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於太廟,牲用白牡犧尊云云。」即此觀之,可見當時止許其用郊禘之禮樂以祀周公,未嘗許其遂行郊禘之祀,後來乃至於禘嚳郊稷,祀天配祖,一一用天子之制,所謂穿窬不戢,遂至斬關;作俑不止,遂至用人。亦始謀之未善有以肇之也。左傳:「宋公享晉侯於楚丘,請以桑林。荀罃辭。荀偃、士匄曰:『諸侯宋魯於是觀禮。魯有禘樂,賓祭用之。』」乃知宋魯不特僭天子之禮樂以祀郊禘,雖燕享賓客亦用之矣。 秦蕙田五禮通考:成王命魯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雖其文出於戴記,先儒亦多疑之。然如馬氏所云,終不敢謂事之必無。蓋報功崇德之意隆,非此不足以自愜,而不知其爲僭端之始基也。自幽厲傷周道,平王東遷,周室衰而天下諸侯之心動矣。是以惠公因魯素用天子之禮樂,遂有宰讓郊廟之請。然王使史角止之,亦猶不許晉文請隧之意也。蓋是時王室之勢雖弱,政府典章未移,而諸侯亦無敢有顯然上干王章者。是以王朝列國之賢公卿大夫,如王孫滿距楚子之問鼎,周公閱辭備物之享,甯武子不答湛露、彤弓,蓋猶辭嚴義正,其氣足以奪僭奸之魄。況魯號稱秉禮,周公之澤未衰,而謂惠公竟儼然用天子之郊禘,尚有所不敢也。此郊禘非禮,所以孔子有周公其衰之歎。若謂成王之賜、伯禽之受,即及郊禘,尤不然矣。馬氏謂杞宋因天子之後,僭用禮樂,而遂及於郊祀。魯亦因其用天子之禮樂而並效杞宋之尤,蓋非一朝一夕之故,此固事勢所必然者。僖公數從伯討,遂爲望國。行父請命於先,史克作頌於後,至三十一年而卜郊見於春秋,閟宮頌及皇祖,且爲之微辭曰「周公之孫,莊公之子」。是明著此禮之始於僖公,而僭成之一大證據也。不然,何以僖公之後書郊不絕,而隱桓莊閔及僖三十年以前無一筆及之耶?若謂魯郊之僭行之已久,視爲常事不書。惟卜之不從,牛之有變,及時之大異而後書。豈前此卜必獲吉,而鼷鼠必不傷牛也?無是理也。是魯之僭郊,其作俑始於成王,其見端由於魯惠,其蔑禮成於僖公,無可疑矣。 四書稗疏:集注誤立灌地降神之文,而慶源輔氏盛爲之說,徇白虎通之失,與開元禮酧酒之妄。愚已詳辯之於詩稗疏矣。抑考家禮注引張子曰:「奠酒,奠,安置也。若言奠贄、奠枕是也。」則張子已知程子酒必灌於地之說之非矣。乃楊氏複又曰:「家禮初獻取盞祭之茅者,代神祭也。」則說尤支離。夫家禮之舉盞灌於茅上,其所取法則祖白虎通之說,以擬禘之灌鬯耳。今云代神祭,則禘之灌鬯亦代神祭乎?雖朱子嘗曰酧酒有兩說,一用鬱鬯灌地以降神,一以古者飲食必祭神,不能自祭故代之。乃不知飲食而祭者於豆間,人之祭也不以茅,何獨代神祭之用茅也?用茅者,沿杜預以包茅縮酒誤爲酧酒,因雜引以成乎非禮耳。蓋降神之說既窮,而又爲代祭之說以文之,但因仍流俗而強爲之飾耳。不知灌非虛置之筵上,乃置之尸前也。既獻之尸,則尸舉之,尸祭之,奚有別降之神?而又何代爲之祭耶?唯不知祼爲酌鬯初獻之名,而灌乃祼字之假借,初非灌園之灌。諸妄輾轉,愈入於迷,等祖考之靈於圃蔬畦稻。唯以張子之言爲破妄之斧,博求之詩及周禮以爲論定,而反求之爲人子孫者之心,謂傾酒於糞壤以事先爲安否,則諸說之謬不攻而退矣。 惠士奇禮說:獻之屬莫重於祼。祼之言觀也,易之觀卦於此取名。凡祼事,鬱人沃盥,故祼一作盥。易曰:「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詩曰:「顒顒卬卬,如圭如璋。」圭璋,祼玉。顒顒,溫貌。卬卬,盛貌。祼之儀也。君有君之儀,臣有臣之儀,君祼以圭瓚,臣助之亞祼以璋瓚。詩曰:「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峩峩,髦士攸宜。」濟濟者,辟王之容,君之儀也。峩峩者,奉璋之貌,臣之儀也。鬱人詔祼將之儀者以此。宋人之享也置折俎,仲尼使舉之,以爲多文辭。魯人之祼也禘周公,仲尼欲觀之,以爲多威儀歟?論語釋故:爾雅:「禘,大祭也。」凡祭之大者皆謂之禘。祭天莫大乎圜丘與南郊。祭法曰:「周人禘嚳而郊稷。」禘嚳謂冬至祭天於圜丘而以嚳配,謂之禘也。郊稷者,即大傳云「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祖之所自出,天也。周以夏正祭青帝於南郊,而以稷配,亦謂之禘也。祭地莫大於方澤,祭宗廟莫大於五年之祭,皆曰禘。是禘天神二,地示人鬼各一。天地之禘不灌,灌者據宗廟言。宗廟之禘又有三,其一王制曰:「宗廟之祭,春曰禴,夏曰禘。」此殷禮也。周改春曰祠,夏曰禴。其二則三年之喪畢而吉禘。此诸侯皆得行之。左傳叔向曰「以寡君之未禘祀」,謂吉禘也。惟三年一祫,五年一禘,乃天子之禮。祫禘皆宗廟之大祭,諸侯得祫不得禘。祫禘之分,祫者,合也;禘者,審諦昭穆也。審諦昭穆,故昭穆各於其廟也。周官大宗伯「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注:「肆獻祼,祫也。饋食,禘也。」凡天子三年喪畢而祫於大廟,明年春禘於群廟,自後五年而再殷祭。一祫一禘,祫在秋,禘在夏。祭統曰:「昔者周公旦有勳勞於天下。周公既沒,成王、康王追念周公之所以勳勞者而欲尊魯,故賜之以重祭。內祭則大嘗禘是也。夫大嘗禘升歌清廟,下而管象,朱干玉戚以舞大武,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康周公,故以賜魯也。」明堂位曰:「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於太廟。」是則成王命魯唯禘於周公廟,而不及群廟,與天子之禘有殊。其後僭於他廟,昭十五年禘於武公,二十五年禘於襄公,定八年禘於僖公,皆行於一廟,而不徧及群廟,但用天子之禘禮耳。其始禘用六月,其後或以七月,或以三月,或以十月,皆非禮。雜記孟獻子曰:「七月日至,可以有事於祖。」七月而禘,獻子爲之也。呂氏春秋言:「魯惠公使宰讓如周請郊廟之禮,桓王使史角往止之。」據此則非成康所賜始於惠公也。周禮大宗伯所謂「以肆獻祼享先王」,是凡祭求諸陰陽之義也。肆獻所以求諸陽,灌所以求諸陰。周人貴陰,故先求諸陰,郊特牲謂「臭陰達於淵泉」者即謂灌。凡祭重灌,於禘尤甚,故夫子欲觀之。禘視曰觀,非常視也。故易曰:「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禮作「祼」,易作「盥」,本書記作「灌」,並同。集解用孔安國義,文無依據,鄭說近之。
按:「灌」即「祼」字之假借,船山之言是也。因集注疏於考證,故詳著漢學家之說,而此章之義乃明。
【集解】孔曰:「禘祫之禮爲序昭穆也,故毀廟之主及群廟之主皆合食於太祖。灌者,酌郁鬯灌於太祖,以降神也。既灌之後,列尊卑序昭穆,而魯逆祀,躋僖公,亂昭穆,故不欲觀之矣。」
【唐以前古注】周禮天官籩人疏引鄭注:禘祭之禮,自血腥始。
【集注】趙伯循曰:「禘,王者之大祭也。王者既立始祖之廟,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祀之於始祖之廟,而以始祖配之也。成王以周公有大勳勞,賜魯重祭,故得禘於周公之廟,以文王爲所出之帝,而周公配之,然非禮矣。灌者,方祭之始,用鬱鬯之酒灌地以降神也。魯之君臣,當此之時,誠意未散,猶有可觀,自此以後,則浸以懈怠而無足觀矣。蓋魯祭非禮,孔子本不欲觀,至此而失禮之中又失禮焉,故發此歎也。」 謝氏曰:「夫子嘗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證也。我欲觀商道,是故之宋而不足證也。又曰,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考之杞宋已如彼,考之當今又如此,孔子所以深歎也。」
按:孔安國以不欲觀爲逆祀亂昭穆者,孔意以閔僖兄弟相繼,例同父子,各爲昭穆,三傳及國語皆同。賈公彥周官塚人疏言兄弟異昭穆,徐健庵讀禮通考極稱其說。象山姜氏讀左補義主之,段氏懋堂文集及說文示部「禘」字下辨甚詳,皆同孔注也。魯文公逆祀,至定公時已順祀,孔注以此指逆祀,意謂此言在未順祀之前也。昭穆亂於既灌者,皇疏云:「未陳列主之前,王與祝入太祖廟堂中,以酒獻尸。尸以祭,灌於地以求神,求神竟而出堂,列定昭穆。」據皇疏,是既灌之後,逆列始定也。朱子或問不采舊注,而用趙伯循之說,其所謂失禮之中又失禮焉,未嘗不可言之成理,惜空洞毫無依據,此以理詁經之弊也。集注圈外謝氏之說較勝。武進莊述祖論語別記亦主謝說,而考證特爲詳明。是知夫子之歎,在譏其僭,非譏其怠。與下章或人之問,方能針峰相對云。(別記云:義疏云:「先儒舊論灌法不同。一云於太祖室裏龕前東向,束白茅置地上,而持鬯酒灌白茅上,使酒味滲入淵泉以求神也。而鄭康成不正的道灌地。或云灌尸,或云灌神,故郊特牲云:『周人尚臭,灌用鬯臭,鬱合鬯,臭陰達於淵泉。灌以圭璋,用玉氣也。既灌然後迎牲,致陰氣也。』鄭注:『灌,謂以圭瓚酌鬯,始獻神也。』又祭統云:『君執圭瓚灌尸,大宗執璋瓚亞灌。』鄭注:『天子諸侯之祭禮,先有灌尸之事,乃後迎牲。』案鄭二注或神或尸,故解者或云灌神是灌地之禮,灌尸是灌神之禮。而鄭注書大傳則云:『灌是獻尸,尸乃得獻,乃祭酒以灌也。』」今案:灌義雖異,至宗廟有灌,天子諸侯之禮同也,魯之失禮,孔安國以爲魯逆祀,躋僖公,亂昭穆,故不欲觀。不知孔子仕魯在從祀先公之後,不當複譏逆祀。而鄭康成說又與魯禘義異。明堂位曰:「魯君孟春乘大路,載弧韣,旂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於郊,配以後稷。」又曰:「季夏六月,以禘禮祀周公於太廟,牲用白牡,尊用犧象山罍,郁尊用黃目,灌用玉瓚大圭。」明魯禘有灌,魯郊無灌矣。郊特牲曰:「黃目,鬱氣之上尊也。」鄭注:「黃目,黃彝也。周所造,於諸侯爲上也。」正義云:「明堂位:灌尊夏後氏以雞彝,殷以斝,周以黃目。天子則黃彝之上有雞彝斝彝,備前代之器,諸侯但有黃彝,故曰於諸侯爲上也。」又周禮司尊彝職曰:「春祠夏禴,祼用雞彝鳥彝。秋嘗冬烝,祼用斝彝黃彝。追享朝享,祼用虎彝蜼彝。」今魯禘灌用黃彝,不備前代之器,從諸侯禮也。至迎牲以後,朝踐再獻之時,則白牡山罍,兼用四代之禮,其餘可以類推。故夫子曰:「吾不欲觀之矣。」又禘之見於春秋者,閔二年吉禘於莊公,僖八年禘於太廟,左傳於昭十五年有事於武宮,定八年從祀先公,皆稱爲禘。昭二十五年傳「將禘於襄公」,是魯太廟有禘,群廟亦有禘。襄十六年傳「晉人曰寡君之未禘祀」,是晉亦有禘矣。蓋三年喪畢,合祭於太廟,自此以後五年而再殷祭。諸侯與天子禮同,而天子有禘,與諸侯異。魯祭太廟用禘禮,遂假禘之名,其實與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之祭自別,故不譏禘,但譏既灌而往者之僭禮也。襄十年傳云:「魯有禘樂,賓祭用之。」郊特牲云:「諸侯之宮縣,而祭以白牡,擊玉磬,朱干設錫,冕而舞大武,乘大路,諸侯之僭禮也。」是禘於群廟皆僭天子之禮樂也。)
【別解】論語訓:此譏助祭諸臣之怠慢也。往,謂往太廟也。大祭先有朝事之薦,用毛炰之豚,燔燎黍稷,𢆯酒以祭,然後有朝踐之薦,迎牛牲,薦毛血,夫人薦涚水,灌用鬱鬯。二禮既成,乃延尸入卿大夫序,從而行饋食之禮。其先二朝時,助祭者從尸在外,待既灌乃入也。諸臣受宿,當三日在公所,時禮廢人怠,見迎尸前無事,待既灌乃往,大慢不敬。孔子既不能糾正,故不忍觀也。
【餘論】劉氏論語補注:禘非魯所宜行,夫子不欲觀之旨蓋有難言,故托言既灌以往以明之。其實不欲觀者,並不徒係乎灌以往也,並不徒在乎灌後之不敬也。夫灌在迎牲之前,周人先求諸陰,以是爲祭之首事,灌畢而後迎牲。是既灌以後,尚是行禮之初,所行儀節不過十分之一。魯之君臣方致祭太廟,未必即於此時已懈怠也,而不欲觀之意果何以徵哉?蓋魯禘非禮,夫子本不欲觀,而祭時中所用之禮儀,其僭越尤爲過甚。自既灌以往,用牲則有白牡。薦獻之時,尊爵俎豆皆用天子及四代之器制,甚至朱干玉戚以舞大武,皮弁素積以舞大夏,又納夷蠻之樂於太廟,僭分侈張,正夫子所目覩而心嘅者。而其儀又多行於灌後,此子所以託爲是言也。蓋禘不欲觀,乃夫子本意,又不可直言其非。而由灌後以觀,又失禮中之失禮者,故即既灌以往以寓不欲之意,其旨微矣。不然,季氏私祭,自暗及夜而後肅敬漸怠,而謂太廟大祭,方行灌畢頃刻之後,君臣皆全無誠敬之意乎?而曾私祭之不若乎?注雖有言,吾不敢信。 經正錄:禘以上治而統祖,宗以下治而統族,二者相爲表裏,皆禮之大者。大傳【發明】其義,故謂大傳禘祀之禮昉於虞,而備於周。宗子之法,殷惟有小宗,而周立大宗。蓋周先王以親親爲政教之本,仁至義盡,其道尚矣。自周之亡,秦蔑典禮,禘祀不行,而宗法廢。漢氏以後,雖有欲修明之者,而得姓所由莫可稷考,故或依附失實,抑或懲其妄而姑已之。惟宗之亡而致禘不可行,然後知先王肇修人紀之意至深遠也。
按:此條據經正錄引出船山,而訓義及大全說均無其文,不知所引何書。因其頗有理致,故錄而存之。
論語偶記:集注蔀於王肅。近時毛西河、閻百詩所著經學書尚泥集注,未及辯正諸侯自有禘祭之禮。至毛氏謂魯祭出王,原得用天子禮樂。閻氏複欲以王季或太王定爲魯始祖,文王所自出之帝。妄謬至何日止哉?又毛氏譏孔注謂諸侯五廟,閔僖逆祀,越文宣成襄昭五公,久已在祧壇之列。殊不思毀廟之主升食太廟,則雖在祧壇合食時,逆祀依然。即陽虎順祀先公,僅定八年一舉,此外不然可知。更不思哀三年春秋書「桓宮、僖宮災」,於時僖廟尚未毀哉。古注蓋無可議。又案春秋時,魯之禘祭不必定在太廟,群廟及禰廟亦屢有是事。閔二年經書「吉禘於莊公」,昭十五年傳稱「禘於武公」,二十五年傳稱「將禘於襄公」,定八年傳稱「禘於僖公」。武僖非太祖,莊襄又特閔昭之禰,而經傳明言有禘。凡此皆非正法,夫子之歎,或兼爲此歟?
○或問禘之說。子曰:「不知也。知其說者之於天下也,其如示諸斯乎?」指其掌。
【考異】史記封禪書述文曰:或問禘之說。孔子曰:「不知。知禘之說,其於天下也視其掌。」 史記辨惑:此孔子自指其掌而言耳。封禪書引之,直云「其於治天下視其掌」,不已疏乎?
【考證】論語集注考證:中庸曰:「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章句謂與論語大同小異,特記者有詳略。王文憲謂論語約而難知,中庸詳而易見。不若以中庸解論語,辭不費而義明。 劉氏正義:仲尼燕居子曰:「郊社之義,所以仁鬼神也。嘗禘之禮,所以仁昭穆也。」又曰:「明乎郊社之義、嘗禘之禮,治國其如指諸掌而已乎?」又祭統言四時之祭云:「禘者,陽之盛也;嘗者,陰之盛也,故曰莫重於禘嘗。古者於禘也,發爵賜服,順陽義也;於嘗也,出田邑,發秋政,順陰義也,故曰禘嘗之義大矣,治國之本也,不可不知也。明其義者,君也。能其事者,臣也。不明其義,君人不全。不能其事,爲臣不全。」中庸云:「宗廟之禮,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貴賤也。序事,所以辨賢也。旅酬下爲上,所以逮賤也。燕毛,所以序齒也。」又曰:「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宗廟之禮,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諸文皆禘說之可知者。鄭注中庸云:「示讀如寘諸河幹之寘。寘,置也。物而在掌中,易爲知力者也。」此文無注,意亦當同。 莊氏論語別記:白虎通云:「帝者天號,始祖所自出之帝,故曰天大祖。」王肅之說斯近之矣。趙匡附會其說,以爲魯禘文王,則非也。蓋自魯以禘禮祀周公,故殷祭謂之禘,由是而時祭亦謂之禘。太廟謂之禘,由是而群廟亦謂之禘。魯謂之禘,由是而諸侯亦謂之禘。習而不察,故於魯禘之灌,節取其禮之正。又問禘之說,以正其名之不正也。春秋書「禘于太廟」,又書「大事于太廟」,書「吉禘于莊公」,又書「有事于武宮」。殷祭曰大事,時祭曰有事。於其始書禘,以著其名之不正。又書大事有事,以著其實非禘。觀此而微言大義可以互相發明矣。 論語稽:大凡祖宗能庇蔭子孫與否,亦視其名位之大小。故士祭二代,大夫祭三代,諸侯則五代,惟王者最尊,故可至七代九代。今禘禮則又於七代九代之上追本求原,祭始祖所自出。譬之樹木,根大則枝茂,其高百尺,其蔭之廣亦必百尺。王者由下溯上,能探一本之原,即由近及遠,能措天下之事,故於天下如示諸掌。
按:孔子答或人之意,必合正名、報本二義乃爲完備,故備錄之如右。
【集解】孔曰:「答以不知者,爲魯君諱也。」包曰:「孔子謂或人,言知禘禮之說者,於天下之事如指示掌中之物,言其易了也。」
【集注】先王報本追遠之意,莫深於禘,非仁孝誠敬之至,不足以與此,非或人之所及也。而不王不禘之法又魯之所當諱者,故以不知答之。示與視同。指其掌,弟子記夫子言此而自指其掌,言其明且易也。蓋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而治天下不難矣。聖人於此,豈真有所不知也哉?
【餘論】四書辨疑:此以指其掌爲言禘之易知也,此外若無別說,則易知之意定矣。其下再說蓋知禘之說天下不難治,此又以指其掌爲言天下易治也。一易字之意而以兩圖爲說,亦甚未安。注文本意蓋於中庸見其「明乎郊社之禮、禘嘗之義,治國其如示諸掌乎」,文與此章頗有同處。故於明且易之下,又言天下不難治也。殊不審兩經之文雖有數字相類,而其義實不同。中庸一章普言以孝爲治之易,禘嘗二字乃是於宗廟祀先之禮中舉其大概耳,非如此章專言禘之一事也。如云「修其祖廟,陳其宗器,設其裳衣,薦其時食」,又云「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蓋以爲慎終追遠,則民德歸厚,故言治國如示諸掌,非虛語也。今言知禘之說,則理無不明,誠無不格,而天下不難治。以公論評之,僅知禘之一說便能明盡事物之理,纔知其說,未嘗持守奉行,便能無不感格,皆無此理。況自三代而下,以及於今,知禘之說者蓋不少也,未聞皆能平治天下如示手掌之易也。由此觀之,則其所謂天下不難治者,蓋亦無據之空言耳。 黃氏後案:孔注嫥以掩君惡爲解既未是,朱子解不知之答則得之,其申趙說則非也。唐制,天寶時禘於大清宮,以李聃爲始祖所自出。趙氏因此有追嚳配稷之說。至宋王介甫信其說,神宗遂因之罷禘享。南渡後遵前制,朱子因援趙說以入經注矣。
按:黃氏後案尚有駁趙氏六謬,大旨謂趙氏好攻三傳,自立臆說。至論禘之禮,又曆指左傳所云烝嘗禘於廟及寡君未禘祀之文,以爲左氏之妄。並徧詆禮記春禘夏禘等文爲徒據春秋經文以附會之。掊擊諸經傳,藐無忌憚云云。文長不錄。(附:黃氏后案:又曰:祭法之禘嚳,鄭君謂冬至祀天於圜丘,配以嚳。祭法之郊稷,大傳之禘推祖所自出,鄭君謂夏正祭感生帝於郊,配以稷。是冬至、孟春之祀天,俱稱禘也。自王肅始駁鄭君說,而趙氏說又汩之,經義益不明矣。祭法:禘在郊上。趙氏謂禘之所及最遠,故先言之。申趙者謂鄭君讀祭法不熟,見禘在郊上,遂以圜丘之祭釋之。然周語:禘郊之事,則有全烝。魯語:天子日入監九御,使潔奉禘郊之粢盛。楚語:郊禘不過繭栗,烝嘗不過把握。又曰:天子禘郊之事必自射其牲,諸侯宗廟之事必自射其牛,刲羊擊豕。又曰:天子親春禘郊之盛。諸文多禘在郊上,且與宗廟烝嘗對文,趙氏將何以解之。鄭君以祭法本於國語展禽之言,不徒解祭法以爲通,趙說求通於祭法而不通於國語,其謬一也。虞、夏非同出,黃帝后稷非帝嚳之子,前儒已有定論。申趙說者據潛夫論稷爲嚳之後嗣,而云遠祖亦可追所自出,其說似通,然祭法言虞夏禘黃帝,殷周禘嚳,祇以五帝配天,實非追所自出。國語復云商人禘舜,商一代之祀或嚳或舜,不妨更制,如必謂追祖所自出,禘舜又何以解之?其謬二也。以圜丘之祀不可配嚳而必配稷,於經無所證,注說亦無所見。趙氏以意言之,不知嚳之配天,理未必悖。如嚳旣廟祭,不爲立廟而屈尊就卑以稷廟享之,於理未合,其謬三也。王制:祭天地之牛角繭栗,宗廟之牛角握,與國語禘郊繭栗、烝嘗把持之文相合。趙氏於此自知其不能通,云凡禘皆及五帝,如太皞等,以其功高,歷代兆於四郊以祭之,次於天帝牛,不得不爾。前旣駁鄭君混禘於郊,此又與所駁之說自相伐,其謬四也。以稷之所自出爲帝嚳,因以周公之所自出爲文王,此趙氏之臆說。萬氏學禮質疑、顧氏春秋大事表斥其無稽之談,當矣。而尤有不可不辨者,成王賜魯重祭,止用禘祭之籩豆樂舞以尊周公,倘魯祭文王乖於諸侯,不祖天子之義,則成王之賜,伯禽之受,不應如是之悖,其謬五也。趙氏曰:夫子不欲斥君之惡,便云不知。述禮者不達此意,遂云明乎郊社之義,禘嘗之禮,治國如指諸掌。此不達聖人掩君之惡遂云爾,假令達於祭祀亦儀表中一事,何能治國?式三謂:趙氏所集春秋纂例好攻三傳,自立臆說;至論禘之禮,又歷指左傳所云烝嘗禘於廟及寡君未禘祀之文,以爲左氏之妄;並徧詆禮記春禘、夏禘等文爲徒據春秋經文以附會之,掊擊諸經、傳,旣爲縱肆之極至;此經天下示掌之文與禮·燕居篇,中庸篇相符,正可知禘義閎深,非或人所能見及。而趙氏亦一概斥之,敢毀經典,藐無忌憚,其謬六也。蓋趙說之謬如此。)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考證】春秋繁露祭義篇:祭之爲言,際也,與察也。祭然後能見不見之見者。見不見之見,然後知天命鬼神。知天命鬼神,然後明祭之意。明祭之意,乃知重祭祀。孔子曰:「吾不與祭,祭神如神在。」重祭事如事生,故聖人於鬼神也,畏之而不敢欺也,信之而不獨任,事之而不專恃。其公報有德也,幸其不私與人福也。
按:劉寶楠云:「董釋祭神之義,而引文有脫誤。王制『大夫祭五祀』,鄭注:『五祀,謂司命也,中霤也,門也,行也,厲也。此祭謂大夫有地者,其無地祭三耳。』孔疏申鄭意,以此及祭法但是周禮。若曲禮『大夫祭五祀歲徧』,注以爲殷制,不言有地無地之分。又曲禮云『士祭其先』,亦與周制士立二祀或立一祀異也。此文祭神統言五祀,夫子是無地大夫,亦止有三祀也。」
捫蝨新語:論語中有因古語而爲說者,如「祭如在」二句正是古語。其子曰云云,乃孔子因之有感,發爲是說也。
【集解】孔曰:「祭如在,言事死如事生也。祭神,謂祭百神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以下二句乃非孔子之言,亦因前而發也。孔所以知前是祭人鬼、後是祭百神者,凡且稱其在以對不在也。前既直云如在,故則知是人鬼、以今之不在對於昔之在也。後既云祭神如神在,再稱於神,則知神無存沒,期之則在也。
【集注】程子曰:「祭,祭先祖也。祭神,祭外神也。祭先主於孝,祭神主於敬。」愚謂此門人記孔子祭祀之誠意。
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
【考異】舊唐書馬周傳引文「與」字作「預」。
【音讀】群經義證:舊讀以「吾不與祭」爲句,見春秋繁露。愚謂當以「與」字斷。大宗伯:「若王不與祭祀,則攝位。凡大祭祀,王后不與,則攝而薦豆籩徹。」外宗:「王后不與,則贊宗伯。」祭僕:「王之所不與。」周官曆著可據。 經讀考異:舊讀以「吾不與祭」爲句,愚謂以「與」字斷。祭如不祭,義自豁然矣。朱子集注明言或有故不得與,正可舉證。近人篤信朱子,於此反從舊讀,義所未安也。 黃氏後案:韓子讀墨子篇云:「孔子祭如在,譏祭如不祭者。」洪氏注言:「祭如不祭,吾所不與。與,許也。」如此句讀,解義皆異,亦一說也。
【集解】包曰:「孔子或出或病而不自親祭,使攝者爲之,不致肅敬於心,與不祭同。」
按:特牲饋食禮疏引作鄭注,故「不致敬」作「不致肅敬」。又公羊桓八年傳何注:「士有公事不得及此四時祭者,則不敢美其衣服,蓋思念親之至也。故孔子曰:『吾不與祭如不祭。』」公羊以士職卑,有公事不能使人攝祭,則廢祭也。注引論語者,謂孔子仕爲大夫,有事故使人攝祭,己未致其思念,如不祭,然則與士廢祭同也。賈引論語注無姓名,今鄭注輯本皆據疏列入,但與包注文同,或賈即引包氏也。
【唐以前古注】筆解:韓曰:「義連上文『禘自既灌而往,吾不欲觀之矣』。蓋魯僖公亂昭穆,祭神如神在,不可躋而亂也。故下文云『吾不與祭』,蓋歎不在其位不得以正此禮矣,故云『如不祭』,言魯逆祀,與不祀同焉。」
【集注】又記孔子之言以明之。言己當祭之時,或有故不得與而使他人攝之,則不得致其如在之誠,故雖已祭,而此心缺然如未嘗祭也。
【別解】論語發微:孔子仕魯,凡郊禘以及夏禴秋嘗冬烝春社秋省而遂大蜡皆與於祭。禮運「與於蜡賓」即其一事。魯郊禘非禮,以不欲觀。不知其說以爲國諱。其大者既奢僭而不知本,其餘祭必皆虛文而無實。凡內祭外祭,其君若臣不能精意以通昭明,天神地示人鬼不可得而享,故曰「吾不與祭,如不祭」也。若謂孔子或出或病,不自親祭,使攝者爲之,則指孔子自舉祭,不當以與祭言也。論語訓:與讀如「則誰與」之與,予也。春秋傳曰「不與晉」,又曰「不與大夫」,若祭非其鬼及逆祀立煬宮,旅泰山,猶三望,皆所不與,以其與不祭同也。禮有攝祭,不可云如不祭。
按:王氏讀「不與」斷句可也,至訓與爲許,則未免好奇之過。竊謂「祭如在」二句,蓋古語,記者引之,先經以起例。陳善之說是也。禮特牲賈疏:「大夫已上時至,唯有喪故不祭,自餘吉事皆不廢祭。若有公事及病,使人攝祭。」又祭統云:「是故君子之祭也,必身親涖之,有故則使人可也。」皆可爲此章注腳。孔子係大夫,除祭祖先之外,尚須祭五祀。非有特別事故,而使他人攝祭,則精意不誠,雖祭猶之未祭也。
【餘論】朱子語類:此弟子見孔子祭祖先及祭外神,致其孝敬以交鬼神也。孔子當祭祖先之時,孝心純篤,雖死者已遠,因時追思,若聲容可接,得以竭盡其孝心以祀之也。祭外神,雖神明若有若無,聖人盡其誠敬,儼然如神明之來格,得以與之接也。范氏所謂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蓋神明不可見,惟是此心盡其誠敬專一在於所祭之神,便見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然則神之有無,皆在於心之誠與不誠,不必求之恍惚之間也。又曰:問:范氏謂有其誠則有其神,無其誠則無其神。只是心誠則能體得鬼神出否?曰:誠者,實也。有誠則凡事皆有,無誠則凡事皆無。如祭祀有誠意,則幽明便交。無誠意,便都不相接。
按:范氏之說極爲船山所贊許,故曰惟聖人能知鬼神之情狀。

論語集釋卷六
八佾(下)

○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奥,寧媚於竈,何謂也?」
【考證】四書稗疏:五祀夏祭竈。竈者火之主,人之所以養也。祀以雞。其禮,先席於門奥西東,設主於竈陘。先席於門奥西東者,迎神也。門奥西東者,門在東,奥在西。席設於門之西奥之東,正當室之中,而居户外,其非席於奥審矣。祀門設主於門左樞,祀户設主於門內之西,祀行爲較壤於廟門之西,設主於其上,唯祀中霤設主於牖下。牖在室西南,其下卽奥也。是則唯祭中霤則於奥,餘祀皆不於奥而設席也。與其媚奥寧媚竈云者,謂中霤爲土,分王四季,不能爲四時之主,故集注謂無恆尊,不如竈之主火而司養,專四時之一,爲在時而乘權也。昧者誤讀設席於門奥西東之文,遂謂四時之祭皆先席於奥,亦習謬而不覺矣。四書辨證:顧氏據禮器疏,故云奥竈是一神。若然,只宜祭竈設席迎尸於此,中霤禮何以云五祀皆然哉?蓋奥有在廟者,如少牢「設饌于奥」之類是。有在宫者,如曲禮「人子居不主奥」之類是。要是空虚之處,祭五祀皆迎尸於此,似常尊,却以及時之神爲神,如祭竈迎尸於此,卽以竈神爲神,猶人主以權臣之權爲權,而己莫能爲主焉。顧說非也。四書摭餘說:毛西河專執鄭氏五祀祭於廟之說,謂從來行祭無在家室中者,不惟祭祖宗在廟,卽祭五祀亦無不在家廟之中,而謂「祭於其所」是朱子自造禮文。不知宗廟之祭,尸入始祭籩豆及黍稷醴。此于竈陘已祭尸,入應坐而饌食,不更祭黍稷及肉醴,故曰「略如宗廟之儀」。夫竈陘則所爲祭於其所也。既徹而設饌筵前,所爲迎尸而祭于奥也。祭廟時不祭竈而祭爨,爨者老婦之祭。然則五祀當祭于宫矣,朱子亦何嘗自造禮文也?惟是鄭言設席于奥。疏以爲廟門之奥,則不然。蓋廟之奥,廟主在焉,必不可以設神席。若後寢之奧,衣冠藏焉,恐亦非是。古中霤禮于祀竈言席于門之奥,其諸皆門堂之奥歟?鄭注謂祭五祀用特牲。特牲者,一牲也,卽禮器之牲羊。小司徒所云「小祭祀供羊牲」者,孔疏謂用特牛,非。郊之特牲是騂犢,安得謂五祀與郊同?而諸侯社稷且少牢,亦無五祀反以牛之理,是天子以下皆羊牲也。設主用醴肉,迎尸用鼎俎。所謂醴肉鼎俎者,羊牲耳。白虎通云:「天子诸侯用牛,大夫用羊。」又云:「户以羊,竈以雞。」皆非也。但注言竈雖卑賤,則黄帝作竈,死爲竈神之說,固不足信。而古周禮說顓頊氏有子曰祝融,爲竈神,是亦上公之貴也。不如高氏誘月令之說曰:「吳回,回祿之神,託於竈,是月火王故祀之。」蓋五祀皆迎尸於奧,故奥有常尊,而自天子以至於庶人皆赖養于竈,故曰當時用事。汉書曰:「李少君言祀竈可致神物,天子親祀焉。」淮南子曰:「有虞氏祀先中霤,夏后氏先户,殷人先門,周人先竈。」則时俗媚竈之說,誠非無自。劉氏正義:御覽五百二十九引鄭此注云:「王孫賈自周出仕於衛也。」案白虎通姓名篇:「王者之子稱王子,王者之孫稱王孫。故春秋有王子瑕。論語有王孫賈。是賈爲周王者孫也。皇疏以賈爲靈王孫。廣韻引世本、通志氏族略並以爲頃王之後。梁氏玉繩古今人表考引春秋分記,又以爲康叔子王孫年之後,則以王孫爲氏,本爲衛人,非自周出仕,與鄭氏異義,非也。下篇言衛靈公之臣王孫賈治軍旅,是賈仕衛也。
【集解】孔曰:「王孫賈,衛大夫。奥,內也,以喻近臣。竈以喻執政。賈執政者,欲使孔子求昵之,微以世俗之言感動之也。」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奥,西南隅。皇疏:時孔子至衛,賈誦此舊語以感切孔子,欲令孔子求媚於己,如人之媚竈也。
【集注】王孫賈,衛大夫。媚,親順也。室西南隅爲奥。竈者,五祀之一,夏所祭也。凡祭五祀,皆先設主而祭於其所,然後迎尸而祭於奥,略如祭宗廟之儀。如祀竈則設主於竈陘,祭畢而更設饌於奥以迎尸也。故時俗之語因以奥有常尊而非祭之主,竈雖卑賤而當時用事,喻自结於君,不如阿附權臣也。賈,衛之權臣,故以此諷孔子。
别解一羣經平議。媚奥媚竈皆媚人,非媚神也。古以奥爲尊者所居,故曲禮曰:「爲人子者居不主奥。」而春秋時有奥主之稱。昭十三年左傳「國有奥主」是也。竈則執爨者居之,所謂厮養卒也。當時之人以爲居奥者雖尊,不如竈下執爨之人實主飲食之事,故媚奥不如媚竈。國語周語載人之言曰:「佐饔者嘗焉。」卽此意也。王孫賈引之,蓋以奥喻君,以竈自喻。孔注未得其旨。
别解二四書典故辨正:羅整葊云:「子見南子,子路不悦,蓋疑夫子欲因南子以求仕也。然當是時不獨子路疑之,王孫賈亦疑之矣。媚奥之諷,殆指南子而言也。觀夫子所謂天厭之者,卽獲罪於天之意。」此說得之。奥者,室中深隱之處,以比南子。竈是明處,蓋謂借援於宫閫之中,不如求合於朝廷之上耳。
别解三四書約旨:或謂王孙賈在衛算不得權臣,當時市權只有彌子瑕一人,或是他自家欲酌所媚而問耳。
按:以上三說,以此説最爲合理。蓋賈本周人,入仕於衛。當靈公之時,政權操於南子、彌子瑕之手,以孔子之賢且不能不見南子。孟子云:「彌子之妻與子路之妻兄弟也。彌子使人告子路曰:『孔子主我,衛卿可得也。』」其聲勢赫弈至此。賈蓋謀所以自處之道於孔子。奥在內位尊,喻南子也。竈之卑賤,喻彌子也。與當時情势最爲相合。觀孔子答以獲罪於天,仍是答子路有命之意。賈在衛國並非權臣,孔子且稱其有治軍旅之才,而注疏家意欲以陽貨待之,不可解也。任氏之說雖創而實確。
【餘論】日知録:奥何神哉?如祀竈則迎尸而祭於奥,此卽竈之神矣。時人之語,謂媚其君者將順於朝廷之上,不若逢迎於燕退之時也。注以奥比君,以竈比權臣,本一神也。析而二之,未合語意。
【發明】反身録。古來權奸憑藉寵靈,势位已極,又患無名,每以美職厚禄牢籠正人君子,以爲名高。而不知正人君子惟恐不義富貴,浼其生平,超然遠引,若鳳翔千仞,豈彼所得而牢籠之哉?學者於此處須慎之又慎,所謂風急天寒夜,纔看當門定脚人。若此處一錯,一失脚便成千古憾矣。
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考證】春秋繁露郊祭篇:天者,百神之大君也。事天不備,雖百神猶無益也。何以言其然也?祭而地神者春秋譏之,孔子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劉氏正義:墨子經上:「辠,犯禁也。」說文:「辠,犯法也。從辛,從自。言罪人蹙鼻苦辛之憂。秦以辠似皇字,改爲罪。」賈自周出仕衛,必有獲罪周王者。臣以君爲天,故假天言之。「禱」者,說文云:「告事求福也。」周官大祝「五曰禱」,是禱亦祭名。
【集解】孔曰:「天以喻君也。孔子距之曰:如獲罪於天,無所禱於衆神。」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欒肇云:奥尊而無事,竈卑而有求。時周室衰弱,權在諸侯,賈自周出仕衛,故託世俗言以自解於孔子。孔子曰「獲罪於天。無所禱」者,明天神無上,王尊無二。言當事尊,卑不足媚也。
按:欒氏此説,黄氏式三認爲創解,實則尚不如任說之切合當時情势。
【集注】天卽理也,其尊無對,非奥竈之可比也。逆理則獲罪於天矣,豈媚於奥竈所能禱而免乎?言但當順理,非特不當媚竈,亦不可媚於奥也。
【餘論】崔述論語餘說:注云:「天卽理也,逆理則獲罪於天矣。」説者云:天者,上帝之稱。以理爲天非也。案【集注】凡正釋其意者,皆云「某,某也」。若云「某卽某也」、「某猶某也」,皆非本字之義。乃推明其義,使人易曉耳。蓋天沖漠無朕,獲罪與否,無可徵者,故指理以明。但有悖於理,卽獲罪於天,非謂理爲天也。 钱氏养新録:宋儒謂性卽理是也,謂天卽理恐未然。獲罪於天無所禱,謂禱於天也,豈禱於理乎?詩云敬天之怒、畏天之威,理豈有怒與威乎?又云敬天之渝,理不可言渝也。謂理出於天則可,謂天卽理則不可。 四書改錯:天解作理,四書集注補辨之甚悉。大抵宋儒拘滯,總過執理字,實是大錯。況天是天神,又有天道,故先儒解「獲罪于天」,亦曰援天道以壓衆神。衆神者,室神與竈神也。又且漢魏後儒引此句皆明指蒼蒼之天,南齊書所載有雜詞云:「獲罪於天,北徙朔方。」可曰獲罪於理,徙朔方乎? 蔡清四書蒙引:獲罪之罪明以禍福言,若謂逆理卽是禍害,反不足以折姦雄之膽。
【發明】反身録:人生真實有命,窮達得喪咸本天定。須是安分循理,一聽於天。若附熱躁進,於定命無秋毫之益,於名節有泰山之損。
○子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考異】史記世家無「於」字。 漢書儒林傳「代」作「世」。 隸釋載漢華山碑「監」作「鑒」。 汗簡云:古論語「郁」作「戫」。 說文繋傳「㦽」字下云:論語「郁郁乎文哉」本作此「㦽」,假借「郁」字。又「彣」字下引論語「㦽㦽乎文哉」。 王氏考異:「郁」當作「㦽」,古無「郁」字,從阝,從卩,俱所不安。
【考證】漢書禮樂志:周監於二代,禮文尤具,事爲之制,曲爲之防。故稱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於是教化浹洽,民用和睦,災害不生,禍亂不作,囹圄空虚,四十餘年。孔子美之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 劉氏正義;魯,周公之後。周公成文武之德,制禮作樂。祝鮀言伯禽封魯,「其分器有備物典册」。典册卽周禮,是爲周所赐也。故韓宣子謂周禮盡在魯。又孔子對哀公言「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方策者,魯所藏也。中庸云:「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今亦指魯。夫子此言吾從周,是據魯所存之周禮言。禮運孔子曰:「吾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是言魯能存周禮也。論語稽:周世樟曰:「如井田一端,雖周亦助,是法乎殷也。學校一端,大學在國,小學在郊,是法乎夏也。封國則五服亦宗夏制,而特異其男邦采衛之名。建官則六卿亦祖殷法,而第更其司士大宗之位。巡狩則五載易爲十二,而陳詩纳賈則同。述職則四朝變爲六年,而敷言試功不異。宗廟雖有三祖二宗之殊,其爲七廟同也。明堂雖有七尋九筵之别,其爲五室同也。冠禮或以毋追,或以章甫,或以委貌,其爲三加同也。魯禮或迎於庭,或迎於堂,或迎於著,其爲親迎同也。養老或兼享,或兼食,莫非别年之心也。格祖或尚聲,或尚臭,莫非求神之意也。推之一車旗。一服物。如王制、明堂所載,莫不參夏殷而兼用之,所謂監於二代也。」
【集解】孔曰:「監,視也。言周文章備於二代,當從之。」
【集注】監,視也。二代,夏商也。言其視二代之禮而損益之。郁郁,文盛貌。
【餘論】輔廣論語答問(經正録引):先王之制,與氣數相爲始終。而前後相爲損益,固非一人一日之所能致也。三代之禮。至周大備,則以氣數至此極盛,而前後相承,互爲損益,至此而始集其大成也。 論語述何:正朔三而改,文質再而復,如循環也。故王者必通三統,周監夏殷,而變殷之質,用夏之文。夫子制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所謂從周也。乘殷之輅,從質也。服周之冕,從文也。 論語發微:春秋王者繼文王之體,守文王之法度。隐元年春王正月,傳曰:「王者孰謂?謂文王也。」何休說以上繫王於春,知謂文王也。文王,周始受命之王。天之所命,故上繫天端,方陳受命制正月,故叚以爲王法。不言諡者,法其生,不法其死,與後王共之,人道之始也。潘氏集箋。此知春秋雖據魯新周,然必託始於文王。故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以是知「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謂文王之法度也。自杞宋不足徵,乃據魯作春秋。魯,周公之後。周公成文武之德,而制作明備。孔子從而損益之,故曰從周。從周者,卽監二代之義,謂將因周禮而損益之也。
○子入大廟,每事問。或曰:「孰謂鄹人之子知禮乎?入大廟,每事問。」子聞之,曰:「是禮也。」
【考異】漢石經「大」字作「太」。 注疏本亦作「太」。翟氏考異:今注疏本非復依何氏集解之舊,故其文與集注本無小異,數「大」字增筆作「太」。考諸釋文,俱有音泰之釋,則當時之集解自爲「大」字。 梁氏旁證:左傳「鄹人紇」,唐石經及宋本皆作「鄹」,酈道元引作「鄹」,始與論語同。「聚」字古或省作「取」。說文:「郰,魯下邑,孔子鄉。」
【考證】論衡知實篇:孔子未嘗入廟,廟中禮器衆多非一,孔子雖聖,何能知之? 四書釋地續:鄹,魯邑名。今則在鄒縣界。鄹人之子乃孔子少賤時之稱。集注:「此蓋孔子始仕之時入而助祭也。」最當。始仕,卽指孔子年二十爲委吏,二十一爲乘田吏言,方與少賤稱相關合。或曰:二者何等卑職,敢駿奔走於廟中?餘曰:觀祭統「煇者,甲吏之賤者也。胞者,肉吏之賤者也。翟者。樂吏之賤者也。閽者,守門之賤者也」,皆以有事於宗廟,尸以其餘畀之。則委吏若周禮之委人,其祭祀之薪蒸木材。乘田吏,周禮之牛人、羊人。牛人,凡祭祀共其牛牲之互,與其盆簝以待事;羊人,凡祭祀飾羔祭割羊牲登其首者也,非無典於廟事,其應在羣有司之列可知。獨當祭時,魯君在前,卿大夫侍從,雝雝肅肅,安得容一少且賤者呶然致辭説哉?故顧瑞屏以爲子入廟,當是隔日宿齊,始可每事問者。是不然作平日往觀,如荀子所載孔子觀於魯桓公廟,有欹器,問守廟者曰「此爲何器」之類。則非執事有恪時,縱來不知禮之誚,亦不必毅然立辨曰是禮也,以明其敬謹之意。此則吴愈亦韓語餘云爾,因并識之。 札樸:文十五年左傳「卞人以告」注文:「卞人,魯下邑大夫。」正義云:「治邑大夫例呼爲人。孔子父爲鄹邑大夫,謂之鄹人。」沈欽韓左傳補注:史記正義引括地志云:「故鄒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南六十里,昌平山在泗水縣南六十里。」輿地志云:「鄒縣西界闕里,有尼丘山。」此「莝城」應是「鄒城」之誤,釋文無音可知也。一統志:「鄒縣在曲阜縣東南。」縣志云:「東十里有西鄒集,與邾婁之改名鄒者别。」水經注謂「邾國,叔梁之邑,孔子生於此」者,誤。 劉氏正義: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太祖之廟而五。」鄭注以爲周制。漢書韋玄成傳:「禮,王者始受命,諸侯始封之君。皆爲太祖,以下五廟而迭毁。」周公是魯始封,爲魯太祖,故廟曰太廟也。公羊文公十三年傳:「周公稱大廟,魯公稱世室,羣公稱宫。周公何以稱大廟于魯?封魯公以爲周公也。」穀梁傳略同。明堂位:「大廟天子明堂。山節藻棁,復廟重檐刮楹,達嚮崇坫,康圭疏屏,天子之廟飾也。」阮氏元明堂論:「魯之大廟,猶周明堂中之清廟也。故左氏傳。『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大廟。』臧哀伯卽以清廟茅屋爲説,明堂以茅蓋屋也。魯侯國,不得别立明堂,其一切非常典禮皆於大廟行之。」又云:潛夫論志氏姓云:「伯夏生叔梁紇,爲鄹大夫,故曰鄹叔紇。」是鄹人爲鄹大夫,漢人相傳有此說也。左傳孔疏云:「古稱邑大夫,多以邑冠人。」邢疏引左傳「新築人仲叔于奚」證之是也。段氏玉裁說文注謂:「郰人是舉所居之地,非爲所治邑。郰大夫之文始見王肅私定家語,孔氏論語注乃肅辈僞託者?似不足信。」段氏此辨甚是。然其誤自潛夫已然,亦非始王肅也。
【集解】包曰:「大廟,周公廟。孔子仕魯,魯祭周公而助祭。孔曰:「鄹,孔子父叔梁紇所治邑。時人多言孔子知禮,或人以爲知禮者不當復問也。雖知之當復問,慎之至也。」
按:論語古訓:「安國爲孔子十一世孫,而注云『孔子父叔梁紇』,此更可疑者。」
【集注】大廟,魯周公廟。此蓋孔子始仕之時入而助祭也。鄹,魯邑名。孔子父叔梁紇嘗爲其邑大夫。孔子自少以知禮聞,故或人因此而譏之。孔子言是禮者,敬饉之至,乃所以爲禮也。
【別解】羣經平議:古字也、邪通用。陸氏經典釋文序所謂「如、而不分,也、邪無别」者是也。論語「子張問十世可知也」、「井有人焉,其從之也」、「豈若匹夫匹婦之爲諒也」,諸也字並當讀作邪。又如「事君盡禮,人以爲諂也」、「子曰其事也」,此兩也字,尋繹文義,亦邪字也。魯僭王禮,大廟之中,犧牲服器之等,必有不循舊典者,子入大廟每事問,所以諷也。或人不論其旨,反有孰爲知禮之譏,故子曰「是禮也」,猶云是禮邪,乃反詰之辭,正見其非禮矣。 論語別記:魯用禘禮始自周公廟,其後羣公廟皆有禘。子入大廟,凡禮樂犧牲服器之等每事問焉,此薄正祭器之時也,雖爲之兆,未能遽革。而或人乃有孰謂知禮之譏,子聞之曰「是禮也」,斯聖人之正言,猶不欲觀之歎、不知之對,言問是禮者,欲魯之君臣知其非禮而革之也。 論語述何:魯自僖公僭禘於大廟,用四代之服器官,其後大夫遂僭大禮。每事問者,不斥言其僭,若爲勿知而問之,若曰此事昉於何時,其義何居耳。以示天子之事,魯不當有也。或人習而不察,故正言以告之。
按:此可備一説。
【餘論】讀四書大全説。若說入太廟是助祭,則當奏假無言之時而諄諄詰難,更成甚禮?荀子所記孔子觀欹器事亦是閒時得入。想古宗廟既無像主,又藏於寢,蓋不禁人游觀。而諸侯覲問冠昏皆行於廟中,或有執事之職,君未至而先於此待君,故得問也。每事問卽非不知,亦必有所未信,從好古敏求得者,若未手拊而目擊之,終只疑其爲未然。聖人豈必有異於人哉?尋常人一知便休,則以疑爲信,知得來儘是粗疎,如何會因器以見道?夫子則知問者信之由,不問者疑之府,而禮之許人問者,乃使賢者俯就,不肖者企及,以大明此禮於天下也。若已知已信而故作謹縟之狀,此正朱子所云石慶數馬之類,又何足以爲聖人?尹和靖雖知亦問之説,祇要斡旋聖人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謹,而誠僞關頭早巳鶻突。蓋不知不信原有深淺之分,而聖人之知則必以信爲知。未信而問,問出於誠,聖人之所以忠信好學不可及者正以此耳。 雷氏經説。子入大廟每事問,非君后承祭時,蓋祭之前夕。太史讀禮書而協事,祭之日夙興入廟。太史執禮書以次位。當此時,凡執事者皆可向太史辨問,故禮曰「辨事者考焉」。子之每事問當在此時,故曰是禮。 論語後錄:此當是入廟助祭,有所職守,當行之事不敢自專,必咨之主祭者而後行。若問器物,則廟中爲嚴肅之地,夫子必不嬈嬈如是。充說非也。吕氏春秋「無醜不能,無惡不知」,高注:「孔子入大廟,每事問,是不醜不能,不惡不知。」比充說爲近。
○子曰:「射不主皮,爲力不同科,古之道也。」
【音讀】爲,馬讀如字,集注爲去聲。
按:此章【集注】義長,應讀去聲。
【考證】凌廷堪周官鄉射五物考: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皮,四曰和容,五曰興舞。此周官鄉大夫五物之序也。前既云和容,後復云和容,人多不得其解。鄭司農曰:「和,謂閨門之內行。容,謂容貌。」鄭康成曰:「和載六德,容包六行。四曰和容,杜子春讀爲和頌,謂能爲樂。」又馬融論語注:「一曰和,志體和。二曰容,有容儀。四曰和頌,合雅頌。」此皆因經文和容前後再見,故强生異義。不知「頌」卽「容」字。史記儒林傳「徐生善爲容」,漢書作「頌」。顔注:「頌讀與容同。」是頌、容本無區別。至主皮之射,説者尤爲聚訟。考周官明云「退而以鄉射之禮五物詢衆庶」,則五者固在鄉射禮之中,不在鄉射禮之外也。今鄉射一篇載在禮經,並未闕佚。不以經證經,而徒以意衡之,是亦說經者之過也。蓋一曰和,二曰容」者,卽鄉射禮之三耦射也。獲而未釋獲,但取其容體比於禮也。是爲第一次射。「三曰主皮」者,卽鄉射禮之三耦及賓主人大夫衆耦皆射也。司射命曰「不貫不釋」,蓋取其中也,故謂之主皮,馬氏論語注以主皮爲能中質是也。是爲第二次射。「四曰和容,五曰興舞」者,卽鄉射禮之以樂節射也。司射命曰「不鼓不釋」,既取其容體比禮,又取其節比樂也。比於禮故謂之和容,蓋如前三耦射也。比於樂故謂之興舞,取其應鼓節也。故前已言和容,此復言和容也。是謂第三次射。鄉射記「禮,射不主皮」,鄭注「不主皮者,貴其容體比於禮,其節比於樂,不待中爲雋也。」蓋古經師相傳之解,指第三次射而言,深得經意。不主皮爲第三次射不鼓不釋,則主皮爲第二次射不貫不釋可知矣。鄭不知主皮之射爲第二次射,而下以己意,謂張獸侯而射,故雖引尚書傳爲證,而亦不敢决之也。又考論語「射不主皮,爲力不同科」,孔子稱爲古之道者,蓋時至春秋之末。鄉射但以不貫不釋爲重,而容體比於禮,節比於樂,不復措意,故孔子歎之,以爲古禮仍有不主皮之射也。「爲力不同科」。馬融注。「力役之事有上中下三科。」是別爲一事。後儒謂主皮是貫革之射,非先王之禮。審若是,則武王克殷,貫革之射已息,何以主皮猶在鄉射五物之中?而鄉射記復舉以證經乎?其非貫革也明矣。或謂鄉射記云「主皮之射者,勝者又射,不勝者降」,則似鄉射之外更有此射者,此殊不然。鄉射記所云:卽指第二次射也。凡經所未言,見於記者甚多,卽如此記中衆賓不與射者不降,賓主人射則司射擯升降,卒射卽席而反位卒事,大夫降立於堂西以俟射,主人亦飮於西階上之属,皆是不獨主皮之射一節也。若貫革及張獸皮而射,尚何升降之有哉?或又謂大射之侯有皮,鄉射之侯無皮,何故謂之主皮。此亦不然。主皮者,不失正鵠也。布侯謂之正,皮侯謂之鵠。鄉射用布侯而云主皮者,取皮以賅布,亦散文則通之義,經例往往如此,不必致疑也。 劉履恂秋槎雜記。考工記「往體寡,來體多,謂之王弓之屬,利射革與質」,注:「革,謂干楯。質,木椹。」樂記「貫革」,注:「射穿甲革。」疏:「革,甲鎧也。所謂軍射也。軍中不習容儀,又無別物,但取甲鎧張之而射,穿多爲善,謂爲貫革。養由基之射七札是也。」是主皮非貫革矣。案周禮「以鄉射之禮五物詢衆庶,三曰主皮」,疏稱州長習射,名爲鄉射。鄉射有侯,鄉大夫用此鄉射之禮詢衆庶,衆庶卑無侯,故張皮射。鄉射名禮射,張皮射名主皮之射,故云「禮射不主皮」。禮射二番不勝,仍待後番復升射。主皮之射則勝者復射,不勝者不復射,是尚力也。故鄭注謂主於獲。此言鄉射所以不用主皮之禮者,取其比於禮樂,不勝許其復射,不尚力也,爲力不同等也。 論語稽求篇。「射不主皮」一句係周時禮文,夫子誦而釋之。儀禮亦引入鄉射禮篇。朱注云「鄉射禮文」是也。但儀禮原文云:「禮射不主皮。」上有禮字則該舉諸射,如大射、燕射、賓射類,不止鄉射。其下文又云「主皮之射者,勝者再射,不勝者降」,則又另有力射,如儀禮注澤宫獻禽後班餘獲之射,不是武射。朱注不明出禮射字,而又誤以主皮爲貫革,爲卽武射,則兩失之矣。按主皮與貫革不同。主者,着也。主皮者,着于皮也。鄭康成所云「善射」,扶風馬氏所云「能中質」是也。夫射期中質,豈有習射而反以不中爲能事者?射名不同,有專主皮者,有不專主皮者。主皮者,力射也。矢至于皮非力不能,孟子曰:「其至爾力也。」不主皮者,禮射也。其容體比于禮,其節比于樂,雖發必祈中而不止于祈中者,以爲禮也。禮射與力射截然二等,故夫子解之曰「禮射不主皮」者,謂與力射不同等故耳。舊注引周禮,朱注引儀禮,猶是引經證經,引禮證禮,而不經諦觀,便復有誤,況臆斷乎? 惜抱軒經說。凡射之侯有三,一曰五采之侯,畫布爲正者也。古者與賓客燕射則用之,梓入職所云「張五采之侯則遠國屬」是也。二曰獸侯,布侯中畫獸,天子之侯畫熊,諸侯之侯畫麋,大夫之侯畫虎豹,士之侯畫鹿豕。此君與其臣燕射所用,梓人職所云「張獸侯則王以燕息」是也。三曰皮侯,以熊虎豹之皮爲質,設於侯中,是謂棲皮曰鵠。此因祭祀而大射於澤宫之禮,蓋祭之義序事以辨賢,故取服猛之義,亦微尚乎武焉,梓人職所云「張皮侯而棲鵠則春以功」是也。此三者非主皮之射。夫皮侯棲鵠固用皮矣,然而終不可謂之主皮之射者,蓋雖虎豹之猛而革非甚堅也,故其義稍取乎力而非專重乎力,不可云主皮也。若賓燕之禮尤尚文焉,故第以布侯也。鄉之飲酒也,以賓禮禮士也,其射亦賓射而已,其侯亦畫布而已。若夫主皮之射,軍禮也,所謂貫革之射也。國中賓燕之禮無所用之也。然而周禮鄉大夫職乃曰「以鄉射之禮詢衆庶,一曰和,二曰容,三曰主皮」者,蓋鄉衆大夫於三年大比之後既興賢能矣,賢能士之在鄉學者也,若庶人未嘗入學,而其中未必無傑士焉,故復以鄉射之禮詢衆庶以廣取之。曰衆庶,則非士也。曰以鄉射禮,則非鄉射也。其所以取人者,則異鄉射布侯之常制。夫士有拳勇股肱之力,亦國家干城所赖,不可不選以備用,故其射不用侯而張獸皮。既張獸皮,取貫革之勇,則所張者必牛兕犀可用爲甲者之皮,故司弓矢職「王弓弧弓以授射甲革者」,是之謂主皮之射矣。後世禮衰。鄉之取士,雖當鄉射正禮,亦變先王興賢能之法,而用鄉大夫詢衆庶之法,此尚武之意盛矣。故曰「射不主皮,古之道也」。 經咫:據鄉射記正義,中者雖不中也取,不中者雖中也不取。云中不中,又在中的不中的之外者。行葦之詩既曰「序賓以賢」,又曰「序賓以不侮」,蓋分於此。今曰校射重所謂架子,而中猶次之,髣髴相似,但不是比禮比樂耳。
【集解】馬曰:「射有五善焉:一曰和志,體和也。二曰和容,有容儀也。三曰主皮,能中質也。四曰和頌,合雅頌也。五曰興武,與舞同也。天子有三侯,以熊虎豹皮爲之,言射者不但以中皮爲善,亦兼取之和容也。爲力,爲力役之事也。亦有上中下設三科焉,故曰不同科。」
【集注】射不主皮,鄉射禮文。爲力不同科,孔子解禮之意如此也。皮,革也。布侯而棲革於其中以爲的,所謂鵠也。科,等也。古者射以觀德,但主於中而不主於貫革,蓋以人之力有强弱不同等也。記曰「武王克商,散軍郊射,而貫革之射息」,正謂此也。周衰禮廢,列國兵争,復尚貫革,故孔子嘆之。
按:朱子之說本於劉敞七經小傳,謂不主皮者以力不同之故,則主皮之射爲尚力,其說較舊注爲優。但主皮當訓中,非訓貫革也。淩說良是。
【餘論】經正録:案據鄭注,主皮之射,庶人之禮也。據引尚書傳,是鄉大夫用之以詢衆庶外,卿大夫又用之習射於澤宮,二者皆非禮射之正。又案鄭云:「不主皮者,不待中爲雋。」非也。禮射義云:「故射者進退周旋必中禮,內志正,外體直,然後持弓矢審固。持弓矢審固,然後可以言中。」又曰:「發而不失正鵠者,其唯賢者乎?若夫不肖之人,則彼將安能以中?」又曰:「射中者得與於祭,不中者不得與於祭。射中則得爲諸侯,射不中則不得爲諸侯。」經傳言射未有不主於中者,如鄭注儀禮記「禮射不主皮」云:「禮射。謂大射、賓射、燕射。」然則大射、賓射、燕射皆不主於中乎?無是理矣。朱子語類:問明道云:「射不專以中爲善如何?」曰:「如內志正,外體直,祇是要中。」张蒿菴曰:「不主皮當作主於中而不主於貫革爲塙。貫革之射,習戰之射也。其射當亦三番,故勝者又射,不勝者則不復射也。」黄氏後案。朱子注以主皮爲貫革之射。姚秋農曰:「樂記言:『散軍郊射,貫革之射息。』如主皮卽貫革,鄉大夫何以詢衆庶哉?」式三案周官司弓矢曰:「王弓弧弓以授射甲革椹質者。」弓人曰:「往體寡,來體多,謂之王弓之屬,利射革與質。」則軍旅之行,自有貫革之射,朱子說亦備一義。 論語訓:凡言古者,皆謂殷也。言周不改殷制。
○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
【考異】集注考證。餼,猶今言生料也。本作「氣」,俗加「食」。
【音讀】論語駢枝:告讀如字,舊音古篤反,非也。
【考證】蔡邕明堂月令論:古者諸侯朝正于天子,受月令以歸而藏諸廟中,天子藏之於明堂,每月告朔朝廟。仲尼譏之,經曰「閏月不告朔,猶朝于廟」,刺舍大禮而徇小義也。自是告朔遂闕,而徒用其羊。子貢非廢其令而請去之。仲尼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庶明王復興,君人者昭而明之,稽而用之。 惠棟明堂大道錄:明堂月令者,乃虞夏商周四代治天下之大法。魯爲望國,始廢其禮,故春秋特書之。子曰「我愛其禮」,其猶有東周之志乎?哀三年桓僖廟災,季桓子御公立於象魏之外,觀舊縣之處,命藏大廟中象魏。則知告朔之羊,哀公時猶未去也。 萬斯大學春秋隨筆:春秋:「文十有六年夏四月,公四不視朔。」不告朔,故不視朔。書四不視朔,則不視者二月至五月耳。六月以後復如初矣。公羊云:「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果爾,則經不應有「四」字。經有「四」字,必非遂不視朔也。然則告朔之廢始於何時?蓋自昭公遜齊,季孫專魯,然不敢擅行告朔。及昭公卒,定公立,亦遂因而不行。雖不行而羊尚存。使自文公竞廢告朔,豈自此至定哀立五六君,百數十年而羊尚存乎?唯其廢之未久,故有司供羊如故。子貢目擊前此之告,而今之不告也,遂憤然欲去之耳。 論語駢枝:周禮太史「正歲年以序事,頒之于官府及都鄙。頒告朔于邦國」,鄭注:「頒讀爲班。班,布也。以十二月朔告布天下諸侯。」孔子三朝記云:「天子告朔于諸侯,率天道而敬行之。以示威于天下也。」又數夏桀商紂之惡曰:「不告朔于諸侯。」穀梁文六年傳云:「閏月者,附月之餘日也。天子不以告朔。」又十六年傳云:「天子告朔于諸侯,諸侯受乎禰廟,禮也。」然則告朔云者,以上告下爲文,不以下告上爲義。天子所以爲政于天下,而非諸侯所以禮于先君也。餼之爲言,乞也,謂乞與也。凡供给賓客,或以牲牢。或以禾米,生致之皆曰餼。說文:「氣,饋客芻米也。從米,乞聲。或作餼。」其見於經傳者曰饔餼,曰稍餼,曰餼牢,曰餼獻,曰餼牽。天子之于諸侯有行禮,有告事。行禮于諸侯,若頫問賀慶賑膰賵禬之屬,大使卿,小使大夫。告事於諸侯,若冢宰布治,司徒布教,司馬布政,司宼布刑之屬,皆常事也。以其爲歲終之常事,又所至非一國,故不使卿大夫,而使微者行之以傳遽,達之以旌節,然後能周且速焉。諸侯以其命數禮之,或以少牢,或以特羊而已。幽王以後,不告朔於諸侯,而魯之有司循例供羊,至於定哀之間猶秩之。夫謂文公始不視朔者,據十六年夏五月「公四不視朔」之文言之也。夫四不視朔而謂之始不視朔可乎?四不視朔,曠也。始不視朔,廢也。曠之與廢,則必有分矣。曠四月不視朔,猶必詳其月數而具書之,而況其廢乎?變古易常,春秋之所謹也。初税畝,作丘甲、用田賦,皆謹而書之。始不視朔,豈得不書?鄭君此言出於公羊。公羊之說曰:「公曷爲四不視朔?公有疾也。何言乎公有疾?不視朔。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然則曷爲不言公無疾不视朔?有疾猶可言也,無疾不可言也。」彼欲遷就其大惡諱、小惡書之例,因虚造此言耳。如其說,自十六年二月公有疾,至十八年公薨,並閏月數之,其爲不視朔者二十有六,而春秋横以己意爲之限斷,書於前而諱於後,存其少而没其多,何以爲信史。 劉氏正義:白虎通三正篇:「朔者,蘇也,革也。言萬物革更於是,故統焉。」四時篇:「朔之言蘇也,明消更生故言朔。」說文:「朔,月一日始蘇也。」書大傳:「夏以平旦爲朔,殷以雞鳴爲朔,周以夜半爲朔。」謂夏用寅時,殷用丑時,周用子時也。史記曆書:「三王之正若循環,窮則反本。天下有道則不失紀序,無道則正朔不行於諸侯。幽厲之後,周室微,陪臣執政,史不記時,君不告朔。」君謂天子,正朔不行,則天子不復告也。漢書五行志:「周衰,天子不班朔。」律曆志:劉歆曰:「周道既衰,天子不能班朔。」班朔卽告朔。史記言幽厲之後,是統東遷言之。駢枝之說最確。書堯典曰:「敬授民時。」授時卽頒官府都鄙之制。其下分命、申命,則所謂頒告朔於邦國也。宋氏翔鳳説:「月令:『季秋合諸侯,制百縣,爲來歲受朔日。』鄭注謂百縣與諸侯互文。四方諸侯極於天下,必三月而後畢達,故以季秋行之。非如鄭說秦以建亥爲歲首,於是歲終也。」其說良是。天子頒告諸侯謂之告朔,又謂之告月。春秋文公六年:「閏月不告月,猶朝于廟。」不告月,王朝之禮失也。猶朝于廟,魯之未失禮也。公羊傳:「不告月者,不告朔也。曷爲不告朔?天無是月也。閏月矣,何以謂之天無是月?非常月也。」穀梁傳:「不告月者何也?不告朔也。不告朔則何爲不言朔也?閏月者,附月之餘日也,積分而成於月者也。天子不以告朔而喪事不數也。」二傳意以天子閏月本不告朔,左氏則以閏月不告朔爲非禮,左氏義長。蓋不告,則諸侯或不知有閏也。至以告朔爲天子告於諸侯。三傳皆然,無異義也。諸侯視天子所頒者而行之謂之視朔。左僖五年傳:「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視朔,遂登觀臺以望。」又文十六年傳「夏五月,公四不视朔」是也。又謂之聽朔。玉藻:「天子玄端而朝日東門之外。聽朔於南門之外。諸侯皮弁聽朔於太廟。」鄭注以南門爲明堂。天子稱天而治,亦有聽朔之禮,與諸侯同。特天子聽朔於明堂,諸侯則於廟耳。於廟故又謂之朝廟,春秋所云「猶朝於廟」是也。其歲首行之,謂之朝正,左襄二十九年傳「釋不朝正于廟」是也。襄公以在楚不得朝正,則是公在國時必朝正矣。朝正卽視朔,當時天子猶頒告朔,故魯視朔之禮尚未廢。至定哀之時,天子益微弱,告朔不行,而魯之有司猶供餼羊,故子貢欲去之。 論語稽求篇:魯自文公始不告朔。春秋文六年經云:「閏月不告朔,猶朝于廟。」此是夫子特書之文。無可易者。案周禮太史「頒告朔于邦國」,注謂:「天子頒朔于諸侯,藏之祖廟,至每月朔必朝于廟。告而受行之。于是乎以腥羊作獻,謂之餼羊。」則此餼羊者,本朝廟告朔之物。所云「諸侯告朔以特羊,天子以特牛」是也。至告朔畢,夫然後出而聽治此月之政,謂之視朔,又謂之聽朔。故玉藻云:「天子聽朔于南門之外,諸侯皮弁聽朔于太廟。」則是告朔與視朔截然兩事,告朔朝廟,視朔聽政,迥乎不同。考文自六年始不告朔,然猶朝廟。十六年始不視朔。蓋朔有朝享朝廟二禮,朝享卽月祭,不在祖廟。其供羊祖廟者專爲告朔,與視朔全無關涉。告朔當有羊,視朔不當有羊,故曰告朔之餼羊。今子貢所欲去者,告朔之羊也。其引文公者,此時在定哀之間,去文公已遠,但以文公爲不告朔所始見之經文,故引之也。 論語偶記:漢書五行志云:「周衰,天子不頒朔,魯曆不正,置閏不得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案左氏桓十七年傳「十月朔,日有食之。不書日。官失之也。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云云:則日官爲天子掌曆之官,傳云官失之,明當時之朔爲周天子所班也。漢志非矣。
【集解】鄭曰:「牲生曰餼。禮,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謂之朝享。魯自文公始不視朔。子貢見其禮廢,故欲去其羊。
【唐以前古注】皇疏:禮,天子每月之旦居於明堂,告其時帝。布政讀月令之書畢,又還太廟,告於太廟。諸侯無明堂,但告於太廟。並用牲,天子用牛,諸侯用羊。于時魯家昏亂,自文公而不復告朔,以至子貢之時也。時君雖不告朔,而其國之舊官猶進告朔之羊,子貢見告朔之禮久廢而空有其羊,故使除去其羊也。餼者,腥羊也。腥牲曰餼。
按:鄭君注「牲生曰餼」,據皇疏當作「腥牲曰餼」。詩箋云:「牛羊豕爲牲。繫羊者曰牢。孰曰饔,腥曰餼,生曰牽。」今鄭君云「牲生曰餼」者,對熟言之。腥、生當得通名。然知此必是腥者,殺而腥送,故愛之,生養則何以愛之?皇疏之義是也。劉寶楠正義謂鄭此注其誤有四,論之特詳,文長不録。(附:正義曰:鄭此注非全文。臧、宋輯本云:“牲生曰餼。禮,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謂之朝享也。諸侯用羊,天子用牛與?以其告朔禮略,故用特牛。魯自文公始不視朔,視朔之禮,已後遂廢。子貢見其禮廢,故欲去其羊也。”考鄭此注,其誤有四:云“牲生曰餼”者,《聘禮》主國“使卿歸饔餼五牢。”鄭注:“餼,生也。”《春秋傳》“餼臧石牛。”服虔亦云“牲生”。是牲生曰餼也。然餼是供給賓客,若己國宗廟,牲生稱餼,於經無徴。且諸侯受朔政,行禮於天子,何得以一生羊爲敬?其誤一也。云“禮,人君每月告朔於廟有祭,謂之朝享也”者,此鄭君以意說禮,非禮本文有如此也。廟者,太廟。《玉藻》:“諸侯職朔於太廟。”鄭注《周禮》,何休注《公羊》,皆云祖廟。《穀梁傳》注以爲禰廟,非也。鄭氏以視朔爲告朔,即如其說,告朔亦是行禮於天子,無爲用祭。若告朔後有祭廟之禮,此直是祭廟。魯廢告朔,不必廢祭。至朝享,見《周禮司尊彜職》。鄭駁《五經異義》謂“天子諸侯告朔禮訖,然後祭於宗廟。”則《祭法》所言天子月祭,從祖廟下至考廟,諸侯月祭,自皇考以下是也。此則月祭宗廟之禮,與朝廟不同。佬氏蕙田《五禮通考》:“祠、禴、烝、嘗、追享、朝享,所謂六享也。宗廟六享,乃去禘祫不數,而以請禱告朔足之,已自不倫,況月祭乃薦新之祭,與告朔朝廟何與?與朝享祫祭又何與?聽朔在明堂,月祭則在五廟,朝廟行於每月,朝享間於四時,各有攸當,何可混三者而一之耶?”金氏鶚《禮說補遺》亦謂“朝廟,禮之小者。而朝享祼用虎彜蜼彜,朝踐用兩大尊,再獻用兩山尊,其禮其大,非朝廟可知。且朝享每月行之,又不得謂四時之閒祀。”是秦氏、金氏皆不以鄭此注爲然也。愚謂朝廟即視朔,歲首行之,則爲朝正於廟。若常月行之,亦可云朝朔於廟。今言朝廟,不言朔者,省文。此專行之太祖廟,與朝享截然不同,不知鄭君可以牽合爲一,其誤二也。云“諸侯用羊,天子用牛與?以其告朔禮略,故用特牛”者,此無文,亦以意說之。《玉藻注》:“凡職朔,必以特牲告其帝及神,配以文王、武王。”此言天子明堂之禮。然其所云“天子用牛”者,此以《論語》“餼羊”是諸侯禮,故疑天子當用牛,非有他證。究之《論語》“餼羊”,産供待賓客之用,非視朔所需,其誤三也。云“魯自文公始不視朔,視朔之禮已後遂廢”者,萬氏斯《大學春秋隨筆》:“文公十六年:‘夏五月,公四不視朔。’不視者,二月至五月耳。六月以後,複如初矣。《公羊》云:‘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果爾,則經不應有‘四’字。經有‘四’字,必非遂不視朔也。”《論語駢枝》云:“夫謂文公始不視朔者,據十六年‘夏五月,公四不視朔’之文言之也。夫四不視朔,而謂之始不視朔可乎?四不視朔,曠也;始不視朔,廢也。曠之與廢,則必有分矣。曠四月不視朔,猶必詳其月數而具書之,而況其廢乎?亦古易常,《春秋》之所謹也。初稅畝,作丘甲,用田賦,皆謹而書之。始不視朔,豈得不書?鄭君此言出於《公羊》,彼欲遷就其大惡諱小惡書之例,因虛造此言爾。如其說,自十六年二月公有疾,至十八年公薨,並閏月數之,其爲不視朔者二十有六,而《春秋》橫以己意爲之限斷,書於前而諱於後,存其少而沒其多,何以爲信史乎?”謹案:二說皆足正《公羊》及鄭注之誤。以《左襄二十九年》“不朝正於廟”觀之,可知襄公時,天子告朔,諸侯視朔,其禮尚未廢。鄭氏誤依《公羊》,不知辨正,其誤四也。又案:鄭注“始”本作“四”,見《公羊文十六年疏》所引。然云“視朔之禮已後遂廢”,則鄭因謂文公始不視朔也。)
【集注】告朔之禮,古者天子常以季冬頒來歲十二月之朔於諸侯,諸侯受而藏之祖廟,月朔則以特羊告廟請而行之。餼,生牲也。魯自文公始不视朔,而有司猶供此羊,故子貢欲去之。
【餘論】四書訓義:朔之必告。崇天時以授民以奉天也,定天下於一统以尊王也,受成命於先公以敬祖也。其爲禮也大矣。魯秉周禮,累世行之,文公以後乃廢之。君之怠荒而不君爾,非敢以爲禮之可變而革之也。故有司猶具其羊餼之於牢以待,此魯所以爲秉禮之國,君雖無禮而官不廢事,則猶可復於他日焉。乃曆百年而徒爲有司之累。時有裁冗費以節國用之說,而子貢議欲去之,去之則竟不復知有告朔之名,夫子乃呼子貢而告之。 王肯堂論語義府:古者每月之政皆載於朔,如月令之類,人君告而行之。蓋以萬幾之繁一人理之,明有不到,則權移於近習,禍亂之原往往出此。故簡其節,敬其事,月朔朝廟,遷坐正位,合羣吏而計之。事敬而禮成,是豈可廢哉?禮雖不行於朝廷,而羊供則禮猶存於有司,故羊之存卽禮之存也。
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
【考異】唐石經「爾」作「汝」。 皇本作「汝」。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均作「汝」。 漢書律曆志注引作「汝」。張禹傳:孔子稱賜愛其羊。
【考證】論語發微:史記曆書曰:「三王之正若循環,窮則反本,天下有道則不失紀序,無道則正朔不行於諸侯。幽厲之後,周室微,陪臣執政,史不紀時,君不告朔,故疇人子弟分散。」此天子不告朔之始也。故禮運孔子曰:「吾觀周道,幽厲傷之。」謂不告朔則王政不行,而周道缺自幽厲始。又曰:「吾舍魯何適矣?」謂魯秉周禮,遂有曆官。故漢書藝文志有夏殷周魯曆十四卷。史記十二諸候年表、漢書律曆志並以春秋續共和以前之年,所謂魯曆卽春秋之曆也。魯既有曆,故能行告朔之禮,其始猶以大夫奉天子命而受,至文公四不視朔之後,而告朔朝廟之禮並廢。春秋不書不告朔而書不視朔者,以不視朔比不告朔,則不告朔之惡尤大,故諱愈深。其先於六年書「閏月不告月,猶朝于廟」者,不告月是也,猶朝于廟非也。以見朝廟視朔皆本告朔以行之,則告朔之禮當愛矣。鄉黨篇云:「吉月必朝服而朝。」皇侃云:「君雖不視朔,而孔子月朔必服以朝,是我愛其禮也。」蓋魯君不視朔,則大夫有吉月不朝者,故以必朝言之,亦切證也。
【集解】包曰:「羊存猶以識其禮,羊亡禮遂廢。」
【集注】愛,猶惜也。子貢蓋惜其無實而妄費,然禮雖廢,羊存猶得以識之而可復焉。若并去其羊,則此禮遂亡矣。孔子所以惜之。
【餘論】論語述何。經書文公四不視朔,有疾猶可言。自是無疾亦不視朔朝廟,大惡不可言也,故於餼羊發之。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爲諂也。」
【考異】高麗本無「也」字。
【考證】葉夢得論語釋言。如拜下之類,違衆而從禮,宜時人以爲諂也。 論語竢質:孔子事君之禮,如衆拜上而子獨拜下,又如鄉黨所記,聞君命,入公門,及過位鞠躬如,色勃如,足躩如,雖未見君而已形敬畏,升堂見君則鞠躬屏氣,皆是人不能然,而或反以爲諂也。
【集解】孔曰:「時事君者多無禮,故以有禮者爲諂。」 邢疏:「言若有人事君盡其臣禮。謂順其美及善則稱君之類,無禮之人反以爲諂佞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當於爾時臣皆諂佞阿黨,若見有能盡禮竭忠於君者,因而翻謂爲諂,故孔子明言以疾當時也。
按:皇邢二疏均以事君指他人言,與集注不同。論語訓云:「事君以盡禮爲事,今人但以禮文其諂,是以禮爲諂也。」蓋亦主舊說者,可備一義。
【集注】黄氏(名舜祖,字繼道。三山人)曰:「孔子於事君之禮非有所加也,如是而後盡爾。時人不能,反以爲諂,故孔子言之,以明禮之當然也。」
【餘論】陳震筤墅說書。或謂程子(明道)於荆公當加禮。程子曰:「何不責某以盡禮而云加禮,禮可加乎?」時人於禮不能盡,遂以盡禮爲加禮。嘗謂周末文勝,非文之增,乃質之減。此更以人之減疑聖人之增矣。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考證】困學纪聞:尹和靖云:「君臣,以義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東澗謂如言父慈子孝,加一則字,失本義矣。」 四書纂疏:夫子之言因定公而發,恐亦有此意專以警爲君者也。 焦氏筆乘:晏子曰:「惟禮可以爲國。」是先王維名分绝亂萌之具也。定公爲太阿倒持之君,故欲坊之以禮。三家爲尾大不掉之臣,故欲教之以忠。 俞正燮癸巳類稿。君使臣以禮,禮非儀也。晉女叔齊曰:「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譏魯君公室四分,民食其他,不圖其終爲遠於禮。齊晏嬰爲其君言陳氏之事,亦曰:「惟禮可以已之。家施不及國,大夫不收公利。禮者,君令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禮之善物也。」晉女叔論昭公,齊晏嬰告景公,皆痛心疾首之言。孔子事定公,墮三都,欲定其禮。禮非恭敬退讓之謂,孔子告景公,欲其君君臣臣。若使定公承昭出之後,慕謙退之儀,是君不君矣。天地間容有迂議,然非孔子之言也。
【集解】孔曰:「定公,魯君諡。時臣失禮,定公患之,故問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言臣之從君如草從風,故君能使臣得禮,則臣事君必盡忠也。君若無禮,則臣亦不忠也。
按:此尹氏之說所本。
【集注】定公,魯君,名宋。二者皆理之當然,各欲自盡而已。 尹氏曰:「君臣,以義合者也。故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
按:宋志:「尹焞論語解十卷。又説一卷。」經義考云:「未見。」或問尹氏之說。朱子曰:「尹氏之說,則爲君而言之爾。若爲臣而言,則君之使臣雖不以禮,而臣之事君亦豈可以不忠也哉?」
【餘論】經正録引馮厚齋曰:「以尊臨卑者易以簡,當有節文。以下事上者易以欺,當盡其心。君臣以義合,名分雖嚴,必各盡其道。三家之强,惟有禮可以使之。定哀以吴越謀伐,則非禮矣。徒激其變,無益也。大抵聖人之言中立不倚,異時答齊景公之問亦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本末兩盡,含蓄不露,此聖人之言也。」 四書近指:君於臣不難於有情,而難於有禮。臣於君不難於有禮,而難於有情。禮使忠事,君明臣良,其古三代之隆乎?此正君之學也。
○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
【考異】毛詩關雎箋曰:「哀,蓋字之誤也,當爲『衷』。衷謂中心恕之,無傷善之心,謂好逑也。」正義曰:「以后妃之求賢女,直思念之耳,無哀傷事在其間也。故云哀蓋字之誤。蓋者疑辭。鄭注論語仍不以衷爲義。其答劉琰云:『論語注人間行久。義或宜然,故不復定,以遺後說。』是鄭以爲疑,故兩解之也。」
【考證】漢書匡衡傳:臣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爲始。言太上者民之父母,后夫人之行不侔乎天地,則無以奉神靈之統而理萬物之宜。故诗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致其貞淑,不貳其操,情欲之感無介乎容儀,宴私之意不形於動静。夫然後可以配至尊而爲宗廟主,此綱纪之首、王教之端也。 論語發微。鄭以毛詩關雎爲文王后妃之詩,樂王化之基,不能兼哀言之,故於篇義讀「哀」爲「衷」。於論語「哀」字不改讀者,以魯詩說關雎爲康王時詩。漢書杜欽傳曰:「佩玉晏鳴,關雎歎之。」注:「李奇曰:『后夫人雞鳴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詩人歎而傷之。』臣瓚曰:『此魯詩也。』」是說關雎者有二義,樂而不淫,毛學之所傳也。哀而不傷,魯學之所傳也。兩家皆七十子之遺學,同出孔子。 論語駁異。申公詩説云:「關雎,文王之妃太姒思得淑女以充嬪御之職,而供祭祀賓客之事,故作是詩。由是觀之,關雎后妃所作也。所謂窈窕淑女,蓋指所求嬪妾而言,未得而憂,既得而喜,此其性情之正可以想見。其所云參差荇菜者,爲潔俎豆以供祭祀賓客之事,而后妃皆资左右之助焉。汲汲乎求賢內輔,绝無閨房燕暱之情,孔子所稱『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者也。」此說勝朱注,然畢竟鄭漁仲得之。通志略云:「人之情聞歌則感。樂者聞歌則感而爲淫,哀者聞歌則感而爲傷。關雎之聲和而平,樂者聞之而樂其樂,不至於淫;哀者聞之而哀其哀,不至於傷。此關雎所以爲美也。」 論語駢枝:詩有關雎,樂亦有關雎,此章據樂言之。古之樂章皆三篇爲一。傳曰:「肆夏之三,文王之三,鹿鳴之三。」記曰:「宵雅肄三。」鄉飲酒禮,工入升歌三終,笙入三終,間歌三終,合樂三終。蓋樂章之通例如此。國語曰:文王、大明、緜,兩君相見之樂也。」左傳但曰:「文王,兩君相見之樂也。」不言大明、緜。儀禮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召南鹊巢、采蘩、采蘋,而孔子但言關雎之亂,亦不及葛覃以下,此其例也。樂亡而詩存,說者遂徒執關雎一詩以求之,豈可通哉?樂而不淫者,關雎、葛覃也。哀而不傷者,卷耳也。關雎樂妃匹也。葛覃,樂得婦職也。卷耳,哀遠人也。哀樂者,性情之極致,王道之權與也。能哀能樂。不失其節,詩之教無以加於是矣。葛覃之賦女功,與七月之陳耕織,一也。季札聞歌豳而曰:「美哉!樂而不淫。」卽葛覃可知矣。 陳奐毛詩疏:劉向列女傳仁智篇、揚雄法言孝至篇、司馬遷十二諸侯年表序、儒林傳序、班固漢書杜欽傳、范曄後漢書明帝紀、皇后紀、馮衍傳、楊賜傳、張衡傳所引皆申培魯詩。又李賢注明帝紀、馮衍傳引薛方丘韓詩章句,並以關雎爲刺詩。然關雎三章,周公已用合鄉樂,作爲房中之樂,著於儀禮鄉飲酒、燕等篇。三家詩别有師承,不若毛詩之得其正也。 論語後録:毛詩故訓傳「哀窈窕」,鄭箋:「哀當爲衷。衷謂中心恕之。」鄭君兩釋互異。鄭志答劉琰曰:「論語注人間行久,義或宜然。」是鄭先注論語爲哀,繼箋毛詩改衷也。
【集解】孔曰:「樂不至淫,哀不至傷,言其和也。」
【唐以前古注】鄉飲酒禮疏引鄭注:關雎,國風之首篇。 皇疏引鄭玄云:樂得淑女以爲君子之好逑,不爲淫其色也。寤寐思之,哀世夫婦之道不得此人,不爲減傷其愛也。 又引江熙云:樂在得淑女,疑於爲色。所樂者德,故有樂而無淫也。 又引李充云:關雎之興,「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是樂而不淫也。「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是哀而不傷也。
【集注】關雎,周南國風詩之首篇也。淫者,樂之過而失其正者也。傷者,哀之過而害於和者也。關雎之詩,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則不能無寤寐反側之憂。求而得之,則宜其有琴瑟鐘鼓之樂。蓋其憂雖深而不害於和,其樂雖盛而不失其正,故夫子稱之如此。欲學者玩其詞,審其音,而有以識其性情之正也。
【餘論】趙惪四書箋義纂要:此蓋欲學者於詩與樂皆當察之。既玩其詞,而知其所以不淫不傷。復審其音,而知其所以不淫不傷。樂記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又曰:「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故因人心而可以識其性情也。 劉氏正義:八佾此篇皆言禮樂之事,而關雎諸詩列於鄉樂,夫子屢得聞之,於此贊美其義,他日又歎其聲之美盛洋洋盈耳也。
○哀公問社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栗。」
【考異】釋文:社如字,鄭本作「主」,云主,田主,謂社也。 邢疏:張包周本以爲哀公問主於宰我,先儒或以爲宗廟主者,杜元凱,何休用之以解春秋。 程子遺書:伊川曰:「『社』字本是『主』字,文誤也。」 九經古義。鄭本「社」作「主」,云田主謂社。案三王世家載春秋大傳曰:「天子之國有泰社,將封者各取其物色,裹以白茅,封以爲社,此之謂主土。主土者,立社而奉之也。」公羊傳云:「虞主用桑,練主用栗。用栗者,藏主也。」何休云:「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松,猶容也,想見其容貌而事之,主人正之意也。柏,猶迫也,親而不遠,主地正之意也。栗者,猶戰栗謹敬貌,主天正之意也。」疏云:「『夏后氏』以下出論語,而鄭氏注云『謂社主』,正以古文論語哀公問社於宰我故也。今文論語無社字,是以何氏以爲廟主耳。」 皇本末句下有「也」字。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均有「也」字。
【考證】困學紀聞:春秋正義云:「哀公問主於宰我。」案古論語及孔鄭皆以爲社主,張包周等並爲廟主。今本作問社,集解用孔氏說。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亦不言社主,然正義必有據。 論語古訓:春秋文二年「作僖公主」,杜注引論語正義曰:「論語哀公問主于宰我。宰我對曰云云。」先儒舊解或有以爲宗廟主者,故杜依用之。古論語及孔鄭皆以爲社主。社爲木主者,古論不行於世。且社主周禮謂之田主,無稱單主者。以張包周等並爲廟主,故杜所依用。劉炫就所以規杜過,未爲得也。又公羊文二年傳:「練主用栗。」何注引論語,徐疏引鄭氏注云:「謂社主。正以古文論語哀公問社于宰我故也。今文論語無『社』字,是以何氏爲廟主耳。」按論語字雖不同,義不得各異,如鄭說則古、魯可通。 翟氏考異:集解孔氏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蓋卽以樹木爲社主,而社爲國社也。孔所注者,古文論語。故公羊疏獨謂古論爲社,而當時齊、魯二論似亦未與古異。惟周禮大司徒有「樹之田主,各以其野所宜木」文,鄭據論語注之曰:「所宜木,謂若松柏栗。」社與田主嫌未脗合,鄭乃更參改此「社」字爲「主」,而何氏、杜氏遂因其改文轉説以爲宗廟主。釋文但言鄭本作「主」,不言其因某讀。又述鄭以齊古讀正魯論凡五十事,而問主一事不預數中,則此字爲鄭氏剏改甚彰明也。然以爲田主,已與下「使民戰栗」語牴牾。以爲宗廟主,違距若尤遠矣。刘氏就規杜過,良非無因。惜其所規之辭今不可詳也。唐孔氏援張包周爲解。張包周書久亡,孔氏何由而見?蓋特借以抗劉,循尊本注之例云爾。邢氏承其説爲此經疏。恐未可以深信。 羣經識小:釋文及爾雅疏:古本原作「哀公問主于宰我」。哀公四年六月亳社災,復立其主。故問其所宜木也。 陳氏元論語類考,魯之外朝東有亳社,西有國社,故左傳云「間於兩社」也。趙氏曰:「定公五年,盟三桓於周社,盟國人於亳社。則魯之兩社亦聚民警戒之地。哀公四年六月,亳社災。意者公之問因亳社之災而有所慮乎。」
按:劉寶楠云:「左文二年經作『僖公主』,杜注:『主者,殷人以柏,周人以栗。』孔疏引此文作『問主』,又引張包周等並爲『廟主』,凡皆魯論義也。鄭此注云:「主,田主。謂社主。』皇疏:『鄭論本云問主。』釋文:『社如字,鄭本作主。』左文二年疏:『案古論語及孔鄭皆以爲社主。』禮器、祭法疏引五經異義云:『論語哀公問社於宰我云云。』是古論作『問社』,鄭君據魯論作『問主』,而義則從古論爲社主,亦是依周禮說定之矣。天子諸侯别有勝國之社,爲廟屏戒,與廟相近,故左氏言間于兩社,亦以勝國社在東,對在西之國社言也。周受殷社曰亳社,亳者,殷所都也。春秋哀公四年六月,亳社災。李氏惇識小以爲哀公問宰我卽在此時,蓋因復立其主,故問之。其說頗近理。」可備一義。
白虎通社稷篇引尚書曰:大社惟松,東社惟柏,西社惟栗,南社惟梓,北社惟槐。 淮南子齊俗訓:有虞氏之禮其社用土,夏后氏其社用松,殷人之禮其社用石,周人之禮其社用栗。 蘇子由古史:哀公將去三桓而不敢正言。古者戮人於社,其託於社者,有意於誅也。宰我知其意而亦以隱答焉。曰使民戰栗,以誅告也(容齋五筆以「使民戰栗」爲哀公語)。孔子知其不可,曰此先君之所以爲植根固矣,不可以誅戮齊也。蓋亦有意於禮乎?不然,何咎予之深也? 癸巳類稿:侯國社主用木依京師,凡主皆然也。大司徒云:「設其社稷之壝而樹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明周社樹非栗。又云:「遂以名其社與其野。」若皆樹栗,則天下皆栗社栗野,何勞名之?又云:「社藏主石室。」左傳莊十四年正義謂「慮有非常火災」,而郊特牲言「大社必受霜露風雨以達天地之氣」,故藏主於壇中石匰,後世埋石不爲匰,號之爲主。又云:「軍出取社主以行。」小宗伯所謂「太師立軍社奉主車」,大祝所謂「太師宜於社立社主」。定四年左傳云:「君以軍行拔社釁鼓,祝奉以從。」定知社主非樹矣。鄭注小宗伯云:「社主蓋用石。」案鄭以軍社立主,不宜空社而行,當如守圭有瑑。許慎云:「今山陽俗祠有石主。」社故以土爲壇,石是土類,或鄭以所見況之,又或鄭以禮行軍取遷廟主,則社取殷石主,非謂大社王社國社侯社主用石,賈疏不曾明鄭意也。 惠士奇禮説:宋史志:「社以石爲主,長五尺,方二尺,剡其上,培其半。先是州縣社主不以石,禮部以爲社稷不屋而壇,當受霜露風雨以達天地之氣,故用石主,取其堅久。請令州縣社主用石,尺寸廣長半大社之制。從之。」崔靈恩曰:「地產最實,故社主用石。」鄭注及孔疏亦云然,故宋人據以爲說。小宗伯「大師立軍社」,肆師「師田祭社宗」。社宗者,社主與遷主皆載於齊車者也。秦漢以後,載主未聞。春秋鄭入陳,陳侯擁社,擁社者,抱主以示服。若後世五尺之石主,埋其半於地,既不便於載,亦不可抱而持。然則社主春秋以前皆用木,秦漢以後或用石與?
按:俞氏之意以松柏栗爲社主所用之木,其社樹則各以其土之所宜,不與社主同用一木,其義視鄭爲長。又俞氏謂軍社用石主,是就鄭意揣之,與惠氏石主不便於載之說異,當以惠氏爲允。
拜經日記:經文明云「使民戰栗」,以社稷爲民而立,故曰使民。若廟主,與民何與?张包周等徒守古論,不考古義,疏矣。鄭君雖注魯論而從古義,可見鄭學之宏通。 潘氏集箋:讀書證疑云:「墨子明鬼篇:『聖王建國營都,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爲宗廟,必擇木之修茂者立以爲菆位。』韓非子外儲說右上:『君亦見夫爲社者乎?樹木而塗之,鼠穿其間,掘穴託其中。燻之則恐焚木,灌之則恐塗阤。』是但以泥塗木,作爲神主。半農禮説據此謂樹主木主必兼兩義。過庭録謂漢時古論、魯論同作問主,故今文家以爲廟主,古文以爲社主。如古論本作問社,則鄭方解爲社主,文亦必從古讀,正不得反作問主。蓋何晏集解採孔注,遂妄改作問社。較前說爲長。蓋齊、魯二論之作社無據,又果鄭改爲主,杜卽因鄭,何必不因鄭也? 論語偶記。張包周及鄭本作「哀公問主於宰我」,蓋古本也。鄭注云:「主,田主,謂社主也。」異義:「公羊説以問主爲宗廟之主,云祭有主者,孝子之主繫,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鄭駁之曰:「論語所云,謂社主也。」是古論語作問主,無作問社者。朱子云:「古者立社,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爲主。」案周禮大司徒云:「樹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與其野。」尚書無逸傳云:「大社惟松,東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北社惟槐。」漢書地理志「潁川長社縣」,應劭注:「其社中樹暴長故名。」眭孟傳「昌邑有枯社木,卧復生」,师古注:「社木,社主之樹也。」是皆以所宜木爲社主之證也。康成注宗伯云:「社之主蓋用石。」蓋者疑辭。今據宰我之言及周禮經文、書傳、漢書證之,鄭蓋無據。或疑古人有奉社主出行者,有擁社示服者。樹爲社主,難載以出。愚謂曾子問。「師行無遷主則何如?」孔子曰:「主命天子諸侯將出,必以幣帛皮圭告於祖禰,遂奉以出。」以祖例社,則祀社之幣帛亦足爲主歟?
【集解】孔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宰我不本其意,妄爲之說,因周用栗,便云使民戰栗。」
【唐以前古注】皇疏:夏稱后氏,殷周稱人者,白虎通曰:「夏以揖讓受禪爲君,故褒之稱后。后,君也。又重其世,故氏係之也。殷周以干戈取天下,故貶稱人也。」白虎通又云:「夏得禪授,是君與之,故稱后也。殷周從人民之心而伐取之,是由人得之,故曰人也。」然社樹必用其土所宜之木者,社主土生,土生必令得宜,故用土所宜木也。夏居河東,河東宜松。殷居亳,亳宜柏。周居酆鎬,酆鎬宜栗也。
【集注】宰我,孔子弟子,名予。三代之社不同者,古者立社,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爲主也。戰栗,恐懼貌。宰我又言周所以用栗之意如此,豈以古者戮人於社,故坿會其說與?
【別解】容齋五筆,古人立社,但各因其本地所宜木爲之,初非求異而取義於彼也。哀公本不必致問,既聞用栗之言,遂起使民戰栗之語,其意謂古者弗用命戮于社,所以威民,然其實則非也。孔子責宰我不能因事獻可替否,既非成事,尚爲可說,又非遂事,尚爲可諫,且非既往,何咎之云。或謂「使民戰栗」一句亦出於宰我,記之者欲與前言有别,故加曰字以起之,亦是一説。然戰栗之對使出於我,則導君於猛,顯爲非宜。出於哀公,則便卽時正救,以杜其始。兩者皆失之,無所逃於聖人之責也。哀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家,不克成,卒爲所逐,以至失邦,其源蓋在於此。
子聞之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考證】論語偶記:宰我戰栗之對,胡安國作春秋傳引之,用韓非書之說曰:「哀公問於仲尼曰:『春秋記隕霜不殺草,李梅實。何爲記之也?』曰:『此言可殺也。夫宜殺而不殺,則李梅冬實。天失其道,草木猶干犯之,而況君乎?是故以天道言,四时失其序,則其施必悖,無以統萬象矣。以君道言,五刑失其用,則其權必喪,無以服萬民矣。哀公欲去三桓,張公室,問社於宰我。宰我對以使民戰栗,蓋勸之斷也。仲尼則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其自與哀公言乃以爲可殺何也?在聖人則能處變而不失其常,在賢者必有小貞吉大貞凶之戒矣。」愚案斯時哀公與三桓有恶,觀左氏記公出孫之前,遊於陵阪,遇武伯曰:「余及死乎?」至於三問,是其杌陧不安欲去三桓之心已非一日。則此社主之問,與宰我之對,君臣密語,隱衷可想。又社陰氣主殺。甘誓云:「不用命,戮于社。」大司宼云:「大軍旅涖戮于社。」是宰我因社主之義而起哀公威民之心,本非臆見附會。夫子責之曰:「成事不説,遂事不諫。」云成事遂事,必指一事而言。左氏襄十年傳:「知伯曰:『女成二事而後告予。』」注:「二事。伐偪陽,封向戌。」可爲論語成事之證。緣哀公與宰我俱作隱語,謀未發洩,故亦不顯言耳。其對立社之旨本有依據,是以夫子置社主不論,但指其事以責之,蓋已知公將不没於魯也。獨慨宰我因數爲聖人所責,論社有不咎之戒,晝寢有何誅之警,從井之疑,短喪之問,皆非所與,遂使人幾忘其列聖門言語之科,發賢於堯舜之論,受五帝德、帝繋姓之傳,及問鬼神而聞反古復始之教諸美事,而疑其行若有短。雖司馬遷作弟子傳亦誣其與田常作亂也。悲夫! 劉氏正義:夫子時未反魯,聞宰我言因論之也。成事遂事當指見所行事,既往當指從前所行事。竊疑既往指平子言,平子不臣,致使昭公出亡。哀公當時必援平子往事以爲禍本,而欲聲罪致討,所謂既往咎之者也。然而禄去公室,政在大夫,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哀公未知使臣當以禮,又未能用孔子,遽欲逞威洩忿,冀以收已去之權势,必不能,故夫子言此以止之。
【集解】包曰:「事已成,不可復解說也。事已遂,不可復諫止也。事既往,不可復追咎也。孔子非宰我,故歷言三者,欲使慎其後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李充云:成事不說,而哀釁成矣。遂事不諫,而哀謬遂矣。既往不咎,而哀政往矣。斯似責宰我,而實以廣道消之慨,盛德衰之歎。言不咎者,咎之深也。
【集注】遂事,謂事雖未成而勢不能已者。孔子以宰我所對非立社之本意,又啓時君殺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復救,故歷言此以深責之,欲使謹其後也。
【別解】論語意原:哀公心存殘忍,以栗爲使民戰栗。宰我聞之而不復辨,是以責之曰:汝欲成遂其殘忍之事,故不說不諫乎?汝以失之於既往,而不復咎之乎?
按:此是别一義,似與經文未洽,姑存之。
【餘論】四書箋義纂要:魯有二社。曰周社,曰亳社。周社者,天子大社也。亳社者,商社也。武王勝商,班列其社於諸侯,以爲亡國之戒,故魯有兩社。定公五年,盟三桓於周社,盟國人於亳社。則魯之二社亦聚民警戒之地。哀公四年六月,亳社災。意者哀公之問因亳社之火而有所慮焉。則一言之發,一語之對,豈不有繫於社稷之興廢乎?是時三家削魯,國社幾危。宰我不能以是爲說,反有妄對,此夫子所以深責之也。 陸隴其四書困勉禄:戰栗一言,蓋見魯以忠厚衰微,須以嚴救之。後此申韓名法亦是欲救衰周之敝,然其效驗亦可覩矣。夫子痛責宰我,防微杜漸,意至深遠。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考異】淮南子繆稱訓、說苑君道等篇「管仲」俱作「筦仲」。 新序雜事篇引「孔子曰:『小哉,管仲之器。』」
【考證】九經古義;管子中匡篇:「施伯謂魯侯曰:『管仲者,天下之賢人也,大器也。』」蓋當時有以管仲爲大器者,故夫子辨之。 過庭録:管子版法解曰:「抱蜀者,祠器也。」祠讀爲治,卽治器也。史記管晏列傳贊曰:「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爲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伯哉?」劉向新序雜事篇亦云。「桓公用管仲則小也,故至於伯而不能以王。故孔子曰:『小哉,管仲之器。」蓋善其遇桓公而惜其不能以王也。」
【集解】言其器量小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孫綽云:功有餘而德不足,以道觀之,得不曰小乎? 又引李充云:齊桓隆霸王之業,管仲成一匡之功,免生民於左衽。豈小也哉?然苟非大才者,則有偏失。好內極奢,桓公之病也。管生方恢仁大勳,宏振風義,遺近節於當年,期遠濟乎千載,寧謗分以要治,不潔己以求名,所謂君子行道忘其爲身者也。漏细行而全令圖,唯大德乃堪之。季末奢淫,愆違禮則。聖人明經常之訓,塞奢侈之源,故不得不貶以爲小也。
【集注】管仲,齊大夫,名夷吾,相桓公霸諸侯。器小,言其不知聖賢大學之道,故局量褊淺,规模卑陋,不能正身修德以致主於王道。
或曰:「管仲儉乎?」曰:「管氏有三歸,官事不攝,焉得儉?」
【考異】皇本「儉」下有「乎」字。
【考證】過庭録:凡論語言或者,大抵老氏之徒。如或曰「以德報怨」,卽老子『報怨以德」也。管子爲道家之言先於老子。老子治天下有三寶,其一曰儉。又老子言禮,此以管仲爲儉爲知禮,皆道家之說。 論語後録。韓非子:「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於高國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爲仲父。孔子聞而非之曰:「泰侈偪上。」」一曰:「管仲父出,朱蓋青衣,置鼓而歸,庭有陳鼎,家有三歸。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偪上。』」說苑:「齊桓公立仲父,致大夫曰:『善我者入門而右,不善我者入門而左。』有中門而立者,桓公問焉。曰:『管仲之智可與謀天下,其强可與取天下,君恃其信乎,內政委焉,外政斷焉,民而歸之,是亦可奪也。』桓公曰:『善。』乃謂管仲:『政則卒歸於子矣,政之所不及,惟子是匡。』管仲故築三歸之臺以自傷於民。」案兩書之說不合。 四書摭餘說。黄氏日抄云:「說苑謂管仲避得民而作三歸,殆于蕭何田宅自汙之類。想大爲之臺,故云非儉,而臺以處三歸之婦人,故以爲名歟?」至筭家三歸法之說似陋,歸三路人心之說似鑿,都不必從。 秋槎雜記:春秋莊十九年經:「公子结媵陳人之婦于鄄。」左氏無傳。公羊云:「媵者何?諸侯娶一國,則二國往媵之,以姪娣從。姪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諸侯一聘九女,諸侯不再娶。」成十年經:「齊人來媵。」公羊傳云:「三國來媵,非禮也。惟天子取十二女。」左氏成八年經,杜注:「古者諸侯娶適夫人及左右媵乃有姪娣,皆同姓之國。國三人,凡九女。」穀梁注全錄杜注,則是三傳意皆以天子諸侯娶妻班次有三。適也,娣乜,姪也。天子取后,三國媵之,國三人,並后本國爲十二女。諸侯娶夫人,二國媵之,並夫人本國爲九女。夫人本國之媵,從夫人歸于夫家者也。士昏禮:「女從者畢袗玄。」又云「媵布席于奥」,鄭注「女從者,謂姪娣也。媵,謂女從者也」是也。二國之媵或與夫人同行,春秋成八年「夏,宋公使公孫壽來纳幣。冬,衛人來媵。九年春二月,伯姬歸于宋」是也。或後夫人行,「九年夏,晉人來媵。十年夏,齊人來媵」是也。其本國歸女爲一次,二國各一次,故曰三歸。左氏譏齊媵爲異姓,公羊譏齊媵爲三國媵天子,皆不譏齊媵女之遲也。包曰「三姓女」,依左氏成八年傳「同姓媵之,異姓則否」,包說非也。鮑曰:「三娶女。國君娶夫人,大夫娶妻,姪娣不言娶,故公羊云諸侯不再娶。」鮑說亦非也。又案曲禮「大夫不名世臣姪娣,士不名家相長妾」,正義引熊氏云:「士有一妻二妾。言長妾者當謂娣。」是大夫姪娣俱不名,士但不名娣,異于大夫,其皆有姪娣明矣。士無娣則媵二姪,士昏禮「雖無娣媵先」是也。故詩江有汜序正義據士昏禮以爲士有姪娣,但不必備。據喪大記「大夫撫姪娣」,以爲大夫有姪娣而未明言。大夫士姪娣之數,以諸侯八妾士二妾例之,卿當六妾,大夫當四妾。北齊元孝友傳:「孝友嘗奏表曰:『古諸侯娶九女,士一妻一妾。晉令诸侯王置妾八人,郡君侯妾六人,官品令第一第二品有四妾,第三第四有三妾,第五第六有二妾,第七第八有一妾,蓋仿古制而變通之。』」 論語稽求篇。舊注引包咸說。謂三歸是娶三姓女,婦人謂嫁爲歸。諸儒說皆如此。朱注獨謂三歸是臺名,引劉向說苑爲據。則遍考諸書,並無管仲築臺之事。卽諸書所引仲事,亦並無有以三歸爲臺名之說,劉向誤述也。或謂三歸臺亦是因三娶而築臺以名之,古凡娶女多築臺,如詩衛宣公築新臺娶齊女,左傳魯莊公築臺臨黨氏娶孟任類,然管氏築臺終無據,不可爲訓。 孫志祖讀書脞録:三歸之爲臺名是也。然所以名三歸者,亦以娶三姓女之故。如詩衛宣公築新臺於河上以要齊女,左傳魯莊公築臺臨黨氏以娶孟任之類。
【集解】包曰:「或人見孔子小之,以爲謂之大儉乎。三歸者,取三姓女也。婦人謂嫁曰歸。攝,猶兼也。禮,國君事大,官各有人,大夫兼并。今管仲家臣備職,非爲儉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禮,諸侯一娶三國九女,以一大國爲正夫人,正夫人之兄弟女一人,又夫人之妹一人,謂之姪娣,隨夫人來爲妾。又二小國之女來爲媵,媵亦有姪娣自隨。既每國三人,三國故九人也。大夫婚不越境,但一國娶三女,以一爲正室,二人姪娣從爲妾也。管仲是齊大夫,而一娶三國九人,故云有三歸也。
【集注】或人蓋疑器小之爲儉。三歸,臺名。事見説苑。攝,兼也。家臣不能具官,一人常兼數事,管仲不然,皆言其侈。
别解一梁玉繩瞥記:三歸,注疏及史記禮書、漢書地理志、戰國策周策皆以爲三姓女,惟朱子從說苑以爲臺名。翟灝以管氏本書輕重篇證之,三歸特一地名,蓋其地以歸之不歸而名之也。本公家地,桓公賜以爲采邑耳。按晏子春秋雜下篇:「晏子相景公,老,辭邑。公曰:『先君桓公有管仲,身老,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今欲爲夫子三歸,澤及子孫,豈不可哉?』」又韓子外儲右下及難二。「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據此,則爲地名者近之。史記公孫弘曰:「管仲相齊有三歸,侈擬於君。」亦是言其侈富也。
按:此以三歸爲地名。劉寶楠云:「管子明言五衢之名,樹下談語,專務淫游,終日不歸。歸是民歸其居,豈得爲管仲所有,而遂附會爲地名耶?」則地名之說非也。
【別解二】羣經平議。就婦人言之謂之歸,自管仲言之當謂之娶,乃諸書多言三歸,無言三娶者。且如其説,亦是不知禮之事,而非不儉之事。則其說非也。朱注據說苑「管仲築三歸之臺以自傷於民」,故以三歸爲臺名。然管仲築臺之事不見於他書。戰國策周策曰:「宋君奪民時以爲臺,而民非之,無忠臣以掩蓋之也。子罕釋相爲司空,民非子罕而善其君。齊桓公宫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故爲三歸之家以掩桓公,非自傷于民也。」說苑所謂「自傷於民」者疑卽本此。涉上文子罕事而誤爲築臺耳。古事若此者往往有之。未足據也。然則三歸當作何解?韓非子外储說篇曰:「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一曰管仲父出,朱蓋青衣,置鼓而歸,庭有陳鼎,家有三歸。」韓非子先秦古書,足可依據。先云「置鼓而歸」,後云「家有三歸」,是所謂歸者,卽以管仲言,謂管仲自朝而歸。其家有三處也。家有三處,則鐘鼓帷帳不移而具從可知矣。故足見其奢。且美女之充下陳者亦必三處如一,故足爲女閭七百分謗,而娶三姓之說亦或從此出也。晏子春秋雜篇曰:「惜吾先君桓公有管仲,恤勞齊國,身老。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是又以三歸爲桓公所賜,蓋猶漢世賜甲第一區之比。賞之以三歸,猶云賞之以甲第三區耳。故因晏子辭邑而景公舉此事以止之也。其賞之在身老之後,則娶三姓女之說可知其非矣。近人或因此謂三歸是邑名,則又不然。若是邑名,不得云「使子有三歸之家」,亦不得云「家有三歸」也。合諸書參之,三歸之義可見。下云「官事不攝」,亦卽承此而言。管仲家有三處,一處有一處之官,不相兼攝,是謂官事不攝。但謂家臣具官,猶未見其奢矣。
按:此以三歸爲家有三處,較舊注、朱注義均長,似可從。
别解三包慎言溫故録:韓非子:「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孔子聞之曰,『泰侈逼上。』漢書公孫弘傳:「管仲相桓公有三歸,侈擬於君。」禮樂志:「陪臣管仲、季氏三歸雍徹,八佾舞庭。」由此數文推之,三歸當爲僭侈之事。古「歸」與「饋」通。公羊注引逸禮云:「天子四祭四薦,諸侯三祭三薦,大夫士再祭再薦。」又云:「天子諸侯卿大夫牛羊豕凡三牲曰大牢,天子元士、諸侯之卿大夫羊豕凡二牲曰少牢,諸侯之士特豕。」然則三歸云者,其以三牲獻與?故班氏與季氏之舞佾歌雍同稱。晏子春秋內篇:「公曰:『昔先君桓公以管子爲有功,邑狐與穀,以共宗廟之鮮,賜其忠臣。今子忠臣也,寡人請賜子州。』辭曰:『管子有一美,嬰不如也,有一惡,嬰弗忍爲也。」其宗廟養鲜,終辭而不受。」外篇又云:「晏子老,辭邑。公曰:『桓公與管仲狐與穀以爲賞邑。昔吾先君桓公有管仲,恤劳齊國,身老,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今夫子亦相寡人,欲爲夫子三歸,澤及子孫。』」合觀內、外篇所云,則三歸亦出於桓公所賜。內篇言以共宗廟之鲜,而外篇言賞以三歸,則三歸爲以三牲獻無疑。晏子以三歸爲管仲之一惡,亦謂其侈擬於君。
按:此以三歸爲三牲,「歸」與「饋」通,義稍迂曲。
别解四武億羣經義證:臺爲府庫之屬,古以藏泉布。史記周本紀:「散鹿臺之泉。」管子三至篇:「請散棧臺之錢,散諸城陽。鹿臺之布,散諸濟陰。」是齊舊有二臺,以爲貯藏之所。韓非子「管仲相齊」云云,以三歸對貧言,則歸臺卽府庫别名矣。泉志載布文有「齊歸化」三字,疑爲三歸所斂之貨。又晏子春秋內篇云:「管仲恤勞齊國,身老,賞之以三歸,泽及子孫。」又一證也。論語發微:三歸,臺名,古藏貨財之所。聚斂卽是不儉,若取三姓女,則桓公安得賞之? 黃氏後案:國策周策。「齊桓公宫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管仲故爲三歸之家以掩桓公。非自傷於民也。」包注據之。説苑善説篇:「桓公疑政歸管仲,管仲築三歸之臺以自傷於民。」朱子注據之。家東發先生曰:「臺以處三歸之婦人,故名。」杭堇浦云:「古昏禮有築臺以迎女之事。詩衛宣公築新臺娶齊女,左傳魯莊公築臺臨黨氏娶孟任。」是合二注爲一事也。武虚谷曰:「臺爲府庫之屬,古以藏泉布。史記周本紀『散鹿臺之泉』,說文解字通論『武王散鹿臺之錢』是也。管子三至篇:「請散棧臺之錢散諸城陽,鹿臺之布散諸濟陰。」是齊國舊有二臺以爲貯藏之所也。韓非子管仲相齊,曰:『臣貴矣,然而臣貧。』桓公曰:「使子有三歸之家。』晏子春秋:「管仲恤勞齊國,身老,賞之以三歸,澤及子孫。」皆其據也。」
按:此以三歸爲藏貨財之所,最爲有力,卽論語稽亦取之。宦伯銘謂?「周策本文無取三歸之說,鲍注以上文女閭云云,遂謂取女以掩,因以婦人謂嫁曰歸附會之。然諸侯得取三國女,仲果取三國女,是與塞門反坫同,非僅不儉也。且取三國女,而晏子春秋曷言賞也?又以歸三不歸爲采地,則采地無傷於儉也。今以韓非子『得三歸而富之』語觀之,正與儉字對勘。其云『三歸之家』者,猶云千乘之家也。」亦可備一說。
「然則管仲知禮乎?」曰:「邦君樹塞門,管氏亦樹塞門。邦君爲兩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考異】皇本「然則」上有「曰」字,「孰不知禮」下有「也」字。 漢石經「邦」作「國」。 隸釋。漢人作文不避國諱,威宗諱志,順帝諱保,石經皆臨文不易。樊毅設碑「命守斯邦」、劉熊碑「來臻我邦」之類,未嘗爲高帝諱也。此「邦君爲兩君之好」與「何必去父母之邦」,皆書「邦」作「國」,疑漢儒所傳如此,非獨遠避此諱也。
【考證】全祖望經史問答。坫有三,爾雅:「垝謂之坫。」古文作「襜」,是以堂隅言,郭景纯所謂㙐也。至許叔重以爲屏牆,則又是一坫。其絫土以庋物者,又是一坫。而絫土庋物之坫又有三,有兩楹之間之坫,卽明堂位所云「反坫出尊」及論語反爵之坫也,蓋兩君之好用之庋爵者。鄉飲酒禮尊在房户間,燕禮尊在東楹之西。至兩君爲好,則必於兩楹之間,而特置坫以反之。有堂下之坫,乃明堂位所云「崇坫」也,蓋用之庋圭者。何以知庋圭之坫在堂下?覲禮「侯氏入門奠圭,」則在堂下矣。惟在堂下,故稍崇之。有房中之坫,卽內則「閣食之制」也。士於坫一,康成謂士卑不得作閣,但於房中爲坫以庋食也。然則同一絫土之坫,而庋爵庋圭尊者用之,庋食則卑者用之。方密之曰「凡絫土庋物者皆得曰坫」是也。堂隅之坫亦有二,士虞禮「苴茅之制僎於西坫」,士冠禮「執冠者待於西坫南」,蓋近於奥者,故謂之西坫。既夕記「設棜於東堂下南順,齊於坫」,是近於窔者,則東坫也。至屏牆之坫亦曰反坫,而其義又不同。郊特牲所云「臺門旅樹反坫」是也。是乃外向爲反。黄東發曰:「如今世院司臺門內立牆之例,是正所謂屏牆也。」蓋反坫與出尊相連是反爵之坫,反坫與臺門旅樹相連是屏牆之反向於外者,郊特牲所云乃大夫宫室之僭,論語所云乃燕會之僭,而东發疑論語之反坫與上塞門相連,恐皆是宫室之事,不當以坫之反爲爵之反,則又不然。蓋反坫出尊正與兩君之好相合,禮各有當,不必以郊特牲之反坫强并於論語之反坫也。賈氏不知坫有三者之分,又不知絫土之坫亦有三者,而漫以爲絫土之坫爲專在廟中,則既謬矣,又誤以豐爲坫,不知豐用木,坫用土。豐形如豆,故字丛豆,坫以土,故字從土,不可合而爲一也。至周書「既立五宫,咸有四阿反坫」,注以四阿爲外向之室。則反坫者亦屏牆也。禮記郊特牲云:「旅樹反坫。大夫之僭禮也。」雜記云:「管仲鏤簋而朱紘,旅樹而反坫,山節而藻棁,賢大夫也,而難爲上也。」亦謂其僭禮也。 金鶚求古録:坫有四,一曰堂隅之坫,士冠禮:「爵弁皮弁緇布冠各一匴,執以待于西坫南。」大射儀:「大師及少師上工皆東坫之東南西面北上坐。」又云:「小射正取公之決拾于東坫上。」又云:「贊設拾以笥,退奠于坫上。」既夕禮:「設棜于東堂下南順,齊于坫。」士虞禮:「苴刌茅長五寸束之,實于篚,饌于西坫上。」鄭注:「坫在堂角。」尔雅釋宫「垝謂之坫」,郭注:「在堂隅坫墆也。」釋文:「墆,高貌也。」坫有高貌,明是絫土。且尔雅以垝釋坫,説文訓垝爲毁垣。垣是牆之卑者,毀垣則更卑,與坫相似,故曰「垝謂之坫」,又可見坫爲絫土也。蓋堂隅設坫,一以爲堂上奠物之處,一以爲堂下位立及設物相直之準,一以爲堂之飾且以爲蔽。説文釋坫爲屏固非正義,然亦可見其築土而爲堂隅之蔽也。一曰反爵之坫,論語「邦君爲兩君之好,有反坫」,鄭注:「反坫,反爵之坫,在兩楹之間。人君與鄰國爲好會,其獻酢之禮更酌,酌畢則各反爵於其上。」郊特牲「臺門而旅樹反坫」,明堂位「反坫出尊」,鄭注亦皆謂反爵之坫,引論語解之。聶崇義謂坫卽豐,然豐字從豆,其制當如豆而高,以木爲之,非築土也。且反坫非大夫所有,而鄉射爲大夫士之禮。亦得設豐,坫之非豐明矣。一曰康圭之坫,明堂位:「崇坫康圭,天子之廟飾也。」案覲禮:「侯氏入門右坐奠圭。」圭是重物,必不奠於地上,有坫以康之宜矣。經不言坫者,文略也。入門卽言奠圭,則康圭之坫在堂下可知。入門右而奠圭,則坫在庭之東可知。坐而奠圭,則坫不高可知。而云崇坫者,以其奠圭,故特稱崇以尊之,非高於諸坫也。一曰庋食之坫,內則:「天子之閣,左達五,右達五。(鄭注:「達,夾室也。」)公侯伯於房中五。大夫於閣三。士於坫一。」孔疏:「大夫既卑無嫌,故亦於夾室。」然則士亦於夾室可知,但不得爲閣,(鄭注:「閣以板爲之,庋食物。」)故築土爲坫以庋食物。總而論之,康圭之坫惟天子有之,庋食之坫惟士有之,反爵之坫諸侯以上斯有之,堂隅之坫則通上下皆有之也。 經傳考證:此與「富而可求也」、「君而知禮」,「而」並與「如」同。
【集解】包曰:「或人以儉問,故答以安得儉。或人聞不儉,便謂爲得禮也。」鄭曰:「人君别內外於門,樹屏以蔽之。反坫,反爵之坫,在兩楹之間。若與鄰國君爲好會,其獻酢之禮更酌,酌畢則各反爵於坫上。今管仲皆僭爲之,如是,是不知禮。」
【集注】或人又疑不儉爲知禮。屏謂之樹。塞,猶蔽也,設屏於門以蔽內外也。好,謂好會。坫在兩楹之間,獻酬飲畢則反爵於其上。此皆諸侯之禮而管仲僭之,不知禮也。 蘇氏曰:「自修身正家以及於國,則其本深,其及者遠,是謂大器。揚雄所謂大器(四書通證:揚子先知篇:「或曰:『齊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請問大器。』『其猶規矩準繩乎?先自治而後治人之謂大器。』」)猶規矩準繩、先自治而後治人者是也。管仲三歸反坫,桓公內嬖六人,而霸天下,其本固已淺矣。管仲死,桓公薨,天下不復宗齊。」
【餘論】朱子文集(讀余隱之尊孟辨):夫子之於管仲,大其功而小其器。邵康節亦謂「五霸者,功之首,罪之魁也」,知此者,可與論桓公、管仲之事矣。夫子言如其仁者,以當時王者不作,中國衰,夷狄横,諸侯之功未有如管仲者,故許其有仁者之功,亦彼善於此而已。至於語學者立心致道之際,則其規模宏遠自有定論,豈曰若管仲而休耶?曾西之恥而不爲,蓋亦有說矣。李氏美管仲之功,如救父祖之鬬。愚以爲桓公、管仲救父祖之鬬而私其則以爲子舍之藏者也。故周雖小振,而齊亦寖强矣。夫豈誠心惻怛而救之哉?孟子不與管仲,或以是耳。余隱之以爲小其不能相桓公以王於天下。恐不然。齊桓之時,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革命之事不可爲也。孟子言以齊王猶反手,自謂當年事势,且言己志,非爲管仲發也。 論語集注考證引何基曰:仲尼與桓公講論治國,公辭以已要奢淫。恐妨爲治。爲仲者合就桓公心術整頓,然後事乃可爲。而仲謂皆不害霸,是被才使急於自見,惟恐君不見用,無以成其功業,故曲意深縫至於如此。及其後也,三歸具官,塞門反坫,奢僭之事至身自爲之,與辭上卿之禮全別。是又動於功業致滿溢而不自知,其視正身修德之事,反若迂闊而不切於事,此非局量褊淺而何? 李氏論語劄記。或人是反覆求器小之説,非與夫子辨論。儉是器小之似固易知,至夫子答以非儉又轉爲知禮之疑者,守禮近於拘迫,而似乎器小,蓋亦世俗之見也。凡論語記或人所問,夫子多不盡其辭,蓋以其人之識未足深論。然就所謂示諸斯者而思之,則禘之説可知。就所謂不儉不知禮者而推之,則器小之指亦可悟。此所以爲聖人之言也。 讀四書大全説:集注謂管仲不知聖賢大學之道,故局量褊淺,規模卑狹,此爲探本之論。乃由此而東陽執一死印板爲大學之序,以歸本於格物致知工夫未到,其在管仲既非對證之藥,而其於大學本末始終之序,久矣其泥而未通也。大學固以格物爲始教,而經文具曰以修身爲本,不曰格物爲本。今以管仲言之,其遺書具在,其行事亦班然可考,既非如霍光、寇準之不學無術,又非如釋氏之不立文字,瞎著去參,而其所以察乎事物以應其用者,亦可謂格矣;其周知乎是非得失以通志而成務者,亦可謂致矣。以視小儒之專己保殘以精訓詁,不猶賢乎?若以格物致知之功言之,則聖門諸子雖如求路,必不能爲管仲之所爲,則亦其博識深通之有未逮,又豈東陽所得議其長短哉!使東陽以其所謂格物致知者勸勉之,直足供一笑而已。蓋朱子之重言格致者,爲陸子靜救也。
按:東陽以不能格物責管仲,可謂笑話,明人不通至此。船山此論最爲宏通,所謂解人不當如是耶?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
【考異】注疏本「大」作「太」。 七經考文补遺:古本「語」作「謂」。 皇本「樂其可知也」下有「已」字。「以成」下有「矣」字。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正平本作「樂其可知已也」,唐本、津藩本「也」作「已」。
【音讀】釋文:大師,音泰,注同。從,何讀爲縱。天香樓偶得書:周官三公有太师,三孤有少師,注云:「師者,道之教訓也。」至若周禮宗伯之屬有大師、小師,注云:「凡樂工皆以瞽蒙爲之,擇其賢智者爲之師也。」則此明云大師與小師對耳。論語「魯大師」當讀如字,朱注音泰,則與三公之太師同號矣。 史記作「縱」。 後漢書班固典引篇注引論語「從」作「縱」。 四書湖南講:從讀如字,是接連始作,不間歇也。 阮元論語注疏校勘記:唐石經避憲宗諱「純」作「絈」,後放此。按史記孔子世家「從」作「縱」。 後漢書班固傳注亦引作「縱」,當是古論。 論語後録:鄭君讀從爲重,何晏讀爲縱,不云鄭讀爲縱者,當以釋文但云「何讀爲縱,子用反」,所引鄭注僅八音,皆作四字。御覽五百六十四引從讀爲縱,不云鄭注,故云然。陳鱣輯古訓,宋翔鳳輯鄭注,恒以御覽此條爲鄭注,疑何讀卽本鄭,故釋文無兩音。錢説非是。
【考證】四書釋地三續。集注於「魯大師」云:「大師,樂官名。」於「师冕」云:「師,樂師瞽者。」余謂前注不備。按鄭康成周禮大师注:「凡樂之歌必使瞽矇爲焉,命其賢知者以爲大師小師。晉杜蒯云:「曠也,大師也。」賈公彦疏:「以其無目,無所覩見,則心不移於音聲,故不使有目者爲之也。就瞽之中命大賢知爲大師,其次賢知小者爲小師,其餘爲瞽矇也。」又曰:大師是瞽人之中樂官之長,故凡國之瞽矇屬焉而受其政教。故注爲未備。或曰:「大師下大夫二人,小師上士四人,不比瞽矇直云上瞽四十人,中瞽百人,下瞽百有六十人。安知當時有目而審於音者不以充之乎?且大師一則曰大祭祀帥瞽,再則曰大射帥瞽,三則曰大喪帥瞽。帥之云爾,未見其身之爲瞽也。」余請儀禮以證曰:大射儀曰僕人正,正者,長也,相大師。僕人師,師者,佐也,相少師。僕人士,士者,吏也,相上工。瞽方有相,不比樂正,猶周禮大司樂小樂正猶樂師,不復言相。此有目無目之别也。 四書辨證:如周禮本文「太師」之「太」當作「大」,則「少師陽」之「少」亦當作「小」。然殷本紀微子與太師少師謀去,下接言微子、箕子,故孔安國以爲太師,箕子;少師,比干也。又曰「太師少師持樂器奔周」,周本紀則曰「太師疵、少師强抱樂器奔周」,則知樂官擇其賢智者爲之師,猶公孤有師之名,而不嫌其同也。 論語注疏本「大」已作「太」,疏云:「太師,猶周禮之大司樂。」固未嘗卽以大師當之。翟氏考異:孔子世家有與齊太師言樂一事,索引注曰:「論語『子語魯太師樂』,非齊太師也。」是殆肄未卒篇遂率爾議之與?與齊太師言樂,子年三十五,爲齊高昭子家臣,卽論語聞韶忘味時。語魯太師樂,乃子自衛反魯正樂後事,本書甚分明也。論語發微:孔子世家記此節於哀公十一年孔子自衛反魯後,知語魯大師者,卽樂正雅頌得所之事。始作是金奏頌也。考儀禮大射儀,纳賓後乃奏肆夏,樂闋後有獻酢旅酬諸節,而後升歌,故曰從之。「從」同「緃」,謂緃緩之也。入門而金作,其象翕如變動。缓之而後升歌,重人聲,其聲纯一,故曰纯如,卽樂記所謂「審一以定和」也。繼以笙入,笙者有聲無辭,然其聲清别,可辨其聲而知其義,故曰皦如。繼以間歌,謂人聲笙奏間代而作,相尋續而不斷絕,故曰繹如。此三節皆用雅,所謂「雅頌各得其所」也。有此四節而後合樂,則樂以成。 黄氏後案。案史記秦始皇本纪「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是翕乃合起之貌。說文:「翕,起也。」玉篇:「翕,合也。」字從羽。謂鳥初飛而羽合舉也。皦者。玉石之白甚明也。純者,不雜之絲。绎者,不絕之絲。皆設諭之辭,故四言如也。
【集解】大師,樂官名。始作言五音始奏,翕如盛也。從讀曰緃,言五音既發,放縱盡其音聲。純,和諧也。皦如,言其音節分明也。縱之以純如、皦如、繹如言,樂始於翕如,而成於三者也。
【唐以前古注】周禮大司樂疏引鄭注。始作,謂金奏。 御覽五百六十四引論語注。時聞金奏,人皆翕如。翕如,變動之貌。從讀曰縱。縱之,謂八音皆作。純如,感人之貌。皦如,使清别之貌。繹如,志意條達之貌。
按:論語古訓云:「御覽不云鄭注,然與集解異,與鄭合,蓋亦鄭注。今以釋文引鄭注參較,大體相同,其爲鄭注無疑。」
【集注】語,告也。大師,樂官名。時音樂廢缺,故孔子教之。翕,合也。從,放也。纯,和也。皦,明也。繹,相續不绝也。成樂之一終也。
【發明】讀四書大全說。孟子七篇不言樂,自其不逮處,故大而未化。唯其無得於樂,是以爲書亦爾。若上篇以好辨終,下篇以道统終,而一章之末咸有尾煞。孔子作春秋卽不如此,雖绝筆獲麟,而但看上面兩三條則全不知此書之將竞。王通竊倣爲玄經,到後面便有曉風殘月、酒闌人散之象。故曰:「不學詩,無以言。」詩與樂相爲表裏,如大明之卒章纔說到「會朝清明」便休,綿之卒章平平序四有,都似不曾完著,所以爲雅。關雎之卒章兩興兩序,更不收束,所以爲南。皆卽從卽成,斯以不淫不傷也。若谷風之詩便須說「不念昔者,伊予來塈」,總束上「黽勉同心」之意。崧高、烝民兩道作誦之意旨以終之,所以爲淫爲變。雅與南之如彼者,非有意爲之,其心順者言自達也。其心或變或淫,非照顧束裹,則自疑於離散。上推之樂而亦爾,下推之爲文詞而亦爾,此理自非韓蘇所知。
按:船山以音樂【發明】行文之理,其所作宋論追蹤韓蘇,真天下之至文,餘子不能及也。
○儀封人請見,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得見也。」從者見之。出曰:「二三子何患於喪乎?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爲木鐸。」
【考異】皇本「斯」下「也」字作「者」,「無道」下無「也」字。 七經考文:「天下之無道也」,古本無「也」字。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道」下均無「也」字。
【音讀】釋文:於喪,息浪反。 劉敞七經小傳:喪讀如問喪之喪。失位爲喪,是時仲尼去大夫,故云喪也。 論語後録:喪讀如「將喪斯文」、「未喪斯文」之喪。
【考證】四書釋地續補:孔子時衛都濮陽,爲今大名府開州。生平凡五至衛焉。第一去魯司寇輒適衛。第二將適陳過匡過蒲,皆不出衛境內而反衛。第三過曹而宋而鄭而陳,仍適衛。第四將西見趙簡子,未渡河而反衛。第五如陳而蔡而葉,復如蔡而楚,仍反乎衛。儀邑城在今開封府蘭陽縣西北二十里,乃衞西南境,距其國五百餘里。不知孔子先至國而後儀邑,或由儀邑而國都,皆不可知。要爲第一次適衛時事則無疑。 後漢郡國志:「陳留郡,浚儀本大粱」,劉昭注:「晉地道記:儀封人此縣也。」 義門讀書記:古者相見必由绍介。逆旅之中無可因缘,故稱平日未嘗見絕于賢者,見氣類之同,致詞以代绍介,故從者因而通之,夫子亦不拒其請,與不見孺悲異也。 論語補疏:後漢郡國志:「東郡聊城有夷儀。」聊城今屬山東東昌,爲齊衛之界,孔子至衛未嘗由齊,非是此也。郡國志「浚儀」注引晉地道記:「儀封人,此邑也。」水經注引西徵記亦以儀封人卽浚儀縣,而酈氏非之。浚儀在開封,漢屬陳留,以漢縣計之,衛之境止得長垣多,得封丘、南燕少。自此而南皆鄭宋地,衛不得有之。使儀封人在浚儀,當今祥符蘭陽之間,雖爲由陳至衛之道,而邑非衛邑矣。鄭云「蓋衛邑」,蓋者,疑詞也。 四書典故辨正:續漢郡國志「浚儀本大梁」注云:「晉地道記:『儀封人,此邑也。』」又西徵記亦以浚儀爲封人之邑,見水經注。浚儀今開封府之祥府縣,城內有浚儀街,爲其遺址。王中川云:昔孔子去衛適陳,道經於儀。儀蓋今之祥符。此去衛都僅百數十里,自衛適陳,道必經由。水經注:「浚水實出邑下。衛詩云:「孑孑干旄,在浚之郊。」」浚之於儀,實惟一所。若儀封在漢爲東昏縣,後易東明,宋元始易爲儀封,去衛適陳,必不由此。封人官名,何取儀封?殊不足信。 經注集證。儀封人姓名不傳。國邑紀云:「儀之封人也。」或曰封人儀姓,族出晋陽。徐有儀楚,陳有儀行父云。 論語偶記:周禮封人掌設王之社壝爲畿,封而樹之。與論語别。左傳則與論語一例。隱元年傳「穎考叔爲穎谷封人」,桓十一年傳「祭封人仲足,文十四年傳「宋高哀爲蕭封人,以爲卿」,昭十九年傳「郹陽封人」,二十六年傳「吕封人華豹」,皆冠以邑名,乃疆吏也。
【集解】鄭曰:「儀,蓋衛邑。封人,官名。」包曰:「從者,弟子隨孔子行者。通使得見。」孔曰:「語諸弟子,言何患於夫子聖德之將喪亡耶,天下之無道已久矣,極衰必有盛也。木鐸,施政教時所振也,言天將命孔子制作法度以號令於天下。」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孫綽云,達者封人,棲遲賤職。自得於懷抱,一觀大聖,深明於興廢,明道內足,至言外亮,將天假斯人以發德音乎?夫高唱獨發無而感於當時列國之君,莫救乎聾盲,所以臨文永慨者也。然元風遐被,大雅流詠,千載之下,若瞻儀形,其人已遠,木鐸未戢,乃知封人之談,信於今矣。
【集注】儀,衞邑。封人,掌封疆之官,蓋賢而隱於下位者也。君子,謂當時賢者。至此皆得見之,自言其平日不見絕於賢者而求以自通也。見之,謂通使得見。喪,謂失位去國。禮曰「喪欲速貧」是也。木鐸,金口木舌,施政教時所振以警衆者也。言亂極當治,天必將使夫子得位設教,不久失位也。封人一見夫子而遽以是稱之,其所得於觀感之間者深矣。或曰:「木鐸所以徇於道路,言天使夫子失位,周流四方以行其教,如木鐸之徇於道路也。」
【餘論】劉開論語補注。木鐸之義,注以爲得位行教。又以天使夫子失位,周流以行其教,亦可並存,故附於後。余謂是不難一言斷之。封人不曰天以夫子爲木鐸,而曰天將以爲木鐸,是專言將必得位以行教者矣。若以失位周流爲行教,則夫子現在失位,天已使爲木鐸矣,何將以之有? 論語稽:夫子去魯司寇而適衛,入疆之初,故封人得請見。書胤徵曰:「每歲孟春,遒人以木鐸徇於路。」封人所言,蓋卽所掌封疆之事,以喻夫子之不得安於位者,如木鐸之徇道路以爲教誨也。喪者,出亡在外之名。封人之言卽告通辭以見之從者,然則此封人者,其所見固非常人可及,而夫子一見之,遽致其推許如是,其德容之盛亦迥出言思擬外矣。 四書典故辨正。木鐸,注有兩說。揚子法言學行篇云:「天之道不在仲尼乎?仲尼,駕説者也。不在兹儒乎?如將復駕其所說,則莫若使諸儒金口而木舌。」以金口木舌爲駕説,正注中後説所本,當從之。乃知封人知天處。若泥得位設教之解,則封人之言終不驗,且何必以木鐸爲言也。春秋演孔圖云:「聖人不空生,必有所制以顯天心,某爲木鐸制天下法。」此卽孔注所云「制作法令以號令於天下」者。蓋謂聖人雖不得位,必爲天下制法,斷不空生,與封人「何患於喪,天將以爲木鐸」之語意正相吻合也。
按:【集注】有兩說,劉開主前說,周柄中主後說。輔氏廣曰:「本說意實而味長,後說意巧而味短。」
論語集說:當是之時,莫有知聖人者,封人乃能知之,其必有所見矣。觀其言曰「君子之至於斯也,吾未嘗不锝見也」,其求見君子之心如此其切。蓋以天下之亂極矣,意其必有聖人者出而明道救時,故一見夫子而知天意之攸屬,斯文之有所託也。 四書發明:封人一見夫子,能知聖道之不終窮,世道之不終亂,天意之不終忘斯世,可謂智足以知聖人且知天矣。 汪烜四書詮義:爲木鐸塙主得位設教,信理不信數也。然夫子究不得位,天之理其未可信歟?抑天意之在夫子更有厚於得位者,是則非封人所能逆睹也。 黃氏後案:左傳引夏書「遒人以木鐸徇於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此卽漢書食貨志所謂「行人振木鐸徇於路以采詩,獻之大師」也。據此,則使爲木鐸者,謂使之上宣政教下通民情也。蓋封人所見君子既衆,一旦見出類拔萃之大聖,遂以爲天生君子,復生大聖,此天心之復,卽否極而泰之侯矣。封人言天道之常耳,豈知其道終不行哉。
○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考異】錢氏養新録:「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按漢書董仲舒傳引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又引「武盡美矣,未盡善也。」上矣下也,語意不同,當是論語古本,今漢書亦改作「也」,唯宋景祐本是「矣」字,西漢策要與景佑本同。王念孫讀書雜誌:颜注云:「故聽其樂而云盡美盡善矣。」則正文是「矣」字可知。羣書治要引作「韶盡善矣」,文雖從省,亦是「矣」字之證也。 翟氏考異:禮記樂記注引孔子曰:「韶盡美矣。」漢書董仲舒傳亦引孔子曰:「韶盡美矣。」又孔子曰:「武盡美矣。」文選典引注引孔子曰:「韶盡美矣。」晉紀總論注引論語孔子曰:「武盡美矣。」均以「曰」當「謂」字。
【考證】佐襄二十九年傳:季札見舞象箾、南籥者,曰:「美哉。猶有憾。」見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無不幬也,如地之無不載也,雖甚盛德,其蔑以加於此矣。觀止矣!若有他樂,吾弗敢請已。」春秋繁露楚莊王篇:文王之時,民樂其興師徵伐也,故武。武者,伐也。是故舜作韶而禹作夏,汤作頀而文王作武,四樂殊名,則各順其民始樂於已也。 又云紂爲無道,諸侯大亂,民樂文王之怒而詠歌之也。周人德已洽天下,反本以爲樂,謂之大武,言民所始樂者,武也云爾。 日知録:觀於季札論文王之樂,以爲美哉猶有憾,則知夫子謂武未盡善之旨矣,猶未洽於天下,此文之猶有憾也,天下未安而崩,此武之未盡善也。記曰:「樂者,象成者也。」又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武王當日誅紂伐奄,三年討其君,而寶龜之命曰:「有大艱於西土,殷之頑民迪屢不靜。」視舜之從欲以治四方風動者何如哉?故大武之樂雖作於周公,而未至於世變風移之日、聖人之時也,非人力之所能爲矣。 陳壽祺左海經辨:漢書禮樂志曰:「高祖廟奏文始、五行之舞。文始舞者,本舜韶舞也,高祖六年更名曰文始。五行舞者,本周舞也,秦始皇二十六年更名曰五行。」宋書樂志:「魏文帝黄初二年,改文始曰大韶舞,五行曰大武舞。」南齊書樂志:「晉傅玄六代舞歌有虞韶舞辭。有武舞辭。宋孝建初,朝議以凯容舞爲韶舞,宣烈舞爲武舞。宣烈卽古之大武,凯容本舜韶舞也。」宋志又曰:「晉武帝太始二年,改制郊廟歌,其樂舞仍舊。九年,荀勗知樂事,使郭夏、宋識造正德大豫之舞,勗及張華、傅玄又各造此舞歌辭。」蓋周存六代之樂,至秦惟餘韶武,歷漢魏,晉初其樂譜皆相承用,不造新曲。自荀勗等競剏舞詞,韶武遂亡。 論語補疏。武王未受命,未及制禮作樂,以致太平,不能不有待於後人,故云未盡善。善,德之建也(國語)。周公成文武之德,卽成此未盡善之德也。 論語後録:吕不韋書「周公作大武」,案卽詩「於皇武王」之奏也。毛公亦云周公作。禮記樂記云「干戚之舞,非備樂也」,注:「樂以文德爲備,若咸池。孔子曰『韶盡美矣』云云。」正義曰:「舜以文德爲備,故云韶盡美矣,謂樂音美也。又盡善也,謂文德具也。虞舜之時,雜舞干羽於兩階,而文多於武也。謂武盡美矣者,大武之樂比體美矣。未盡善者,文德猶少,未致大平。」
【集解】孔曰:「韶,舜樂名也。謂以聖德受禪,故曰盡善也。武。武王樂也。以徵伐取天下,故曰未盡善也。」
【唐以前古注】御覽五百六十四引論語注云:韶,舜樂也。美舜自目德禪于堯,又盡善,謂大平也。武,周武王樂。美武王以此定功天下,未盡善,謂未致大平也。 皇疏:天下萬物樂舜繼堯,而舜從民受禪,是會合當時之心,故曰盡美也。揖讓而代,於事理無惡,故曰盡善也。天下樂武王從民伐紂,是會合當時之心,故曰盡美也。而以臣伐君,於事理不善,故曰未盡善也。
【集注】韶,舜樂。武,武王樂。美者,聲容之盛。善者,美之實也,舜绍堯致治,武王伐紂救民,其功一也,故其樂皆盡美。然舜之德,性之也,又以揖遜而有天下。武王之德,反之也,又以徵誅而得天下,故其實有不同者。
【餘論】朱子語類:問:「韶盡美盡善,武盡美未盡善,是樂之聲容皆盡美,而事之實有盡善未盡善否?』曰:「不可如此分説。是就樂中見之,蓋有此德然後做得此樂,故於韶之樂見舜之德如此,於武之樂見武王之德如此。」
○子曰:「居上不寬,爲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考證】大戴禮曾子立事篇:臨事而不敬,居喪而不哀,祭祀而不畏,朝廷而不恭,則吾無由知之矣。 春秋繁露仁義微篇:君子攻其惡,不攻人之惡,非仁之寬與?自攻其惡,非義之全與?此之謂仁造人,義造我。是故以自治之節治人,是居上不寬也。以治人之度自治,是爲禮不敬也。爲禮不敬,則傷行而民弗尊。居上不寬,則傷厚而民弗親。 論語後録:漢書五行志:「思心之不容,是謂不聖。思心者,心思慮也。容,寬也。孔子曰:『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哉?』言上不寬大包容臣下,則不能居聖位。」伏氏洪范五行傳鄭注云:「容當爲睿。」依志義爲睿,觀讀如觀政之觀。
按:以上均先漢遺義,録而存之。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章譏當時失德之君也。爲君居上者寬以得衆,而當時居上者不宽也。又禮以敬爲主,而當時行禮者不敬也。又臨喪以哀爲主,而當時臨喪者不哀。此三條之事並爲乖禮,故孔子所不欲觀,故云吾何以觀之哉。
【集注】居上主於愛人,故以宽爲本。爲禮以敬爲本。臨喪以哀爲本。既無其本,則以何者而觀其所行之得失。
【別解】論語訓:此蓋譏孟武伯也。孟氏世事孔子,故言觀之。
按:此章必有爲而發,今不可考矣。王氏以爲譏孟武伯,未知何據。
【餘論】朱子文集(答廖子晦),爲政以寬爲本者,謂其大體規模意思當如此耳。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肅,無偷惰戲豫之時,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嚴,但其意則以愛人爲本耳。及其施之於政事,便須有綱紀文章關防禁約,截然而不可犯,然後吾之所謂寬者得以随事及人,而無颓敝不舉之處,人之蒙惠於我者亦得以通達明白實受其賜,而無間隔欺蔽之患。聖人説政以寬爲本,而今反欲其嚴,正如古樂以和爲主,而周子反欲其淡。蓋今之所謂宽者乃緃弛,所謂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謂寬與和者,故必以是矯之,乃得其平耳。如其不然,則雖有愛人之心而事無統紀,緩急先後可否與奪之權皆不在己,於是姦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澤矣。蓋爲政必有規矩,使姦民猾吏不得行其私,然後刑罰可省,賦斂可薄,所謂以寬爲本。體仁長人,孰有大於此者乎? 四書辨疑。不正責其現有之過,却欲别勸他處得失,亦迂闊矣。居上褊隘而不寬,爲禮傲惰而不敬,臨喪無哀戚之容,今人中似此者甚多,見其情態者無不惡之。夫子之言亦只是惡其現有之不宽不敬不哀而不欲觀,非謂無此三本無以觀其他所行之得失也。 高拱問辨録。只言大體既失,末節何恥。何以觀之,猶世人所謂如何看得上也。注謂以何者觀其所行之得失,添蛇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