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釋:鄉黨篇 ●程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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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集釋卷十九
鄉黨(上)

○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
【考異】黃庭堅涪翁雜說:孔子於鄉䣊,恂恂如也。漢碑今在者多書「黨」作「䣊」。洪頤煊讀書叢錄:史記孔子世家:「其於鄉黨,恂恂似不能言者。」索隱:「有本作『逡逡』。」隸釋祝睦後碑:「鄉黨逡逡,朝廷便便。」與索隱所見本同。劉修碑:「其於鄉黨,遜遜如也。」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將軍悛悛如鄙人。」漢書作「恂恂」,並字異而義同。
【考證】江永鄉黨圖考:陬邑者,孔子父所治邑,論語作「鄹」,左傳作「郰」,後或作「鄒」。一統志:「故鄒城在鄒縣界內。」非鄒國之鄒也。史記正義引括地志:「故鄒城在兗州泗水縣東南六十裏,昌平山在縣南六十裏,鄉以山爲名,故闕裏在縣南五十裏,而兗州曲阜縣魯城西南三裏有闕裏,中有孔子宅。」正義云:「夫子生在鄒,長徙曲阜,仍號闕裏也。」王瑬鄉黨正義說:孔子生於陬邑,遷於闕黨而設教焉。故新序云:「孔子在州裏篤行孝道,居於闕黨,闕黨之子弟畋漁分有,親者得多,孝以化之也。」可知此文鄉黨兼彼二地矣。
【集解】王曰:「恂恂,溫恭之貌。」
【唐以前古注】後漢文苑傳注引鄭注:恂恂,恭順貌。 皇疏:此一篇至末並記孔子平生德行也。於鄉黨,謂孔子還家教化於鄉黨中時也。天子郊內有鄉黨,郊外有遂鄙。孔子居魯,魯是諸侯,今云鄉黨,當知諸侯亦郊內爲鄉、郊外爲遂也。孔子家當在魯郊內,故云於鄉黨也。
【集注】恂恂,信實之貌。似不能言者,謙卑遜順,不以賢知先人也。鄉黨,父兄宗族之所在,故孔子居之其容貌辭氣如此。
【餘論】蘇軾論語解:此篇雜記曲禮,非特孔子事也。 四書辨證:呂大臨曰:「『孔子於鄉黨』至『誾誾如也』,言孔子言語之變。自『君在踧踖如也』至『私覿愉愉如也』,言孔子容貌之變。自『君子不以紺緅』至『必有明衣』,言孔子衣服之變。自『齊必變食』至『必齊如也』,言孔子飲食之變。自『席不正不坐』至『不親指』,言孔子應事接物之變。按此皆聖人之時,故末借孔子言點出時字作結。」 翟式考異:鄭氏引此篇文屢題「孔子曰」字。玉藻鄭氏注引「孔子曰素衣麛裘,孔子曰緇衣羔裘,孔子曰黃衣狐裘。」王充、顧憲之引「菜羹瓜祭」,李善引「君召使擯,狐貉之厚」,羅願引「不得其醬」,陸佃引「膾不厭細」,陳襄引「不時不食」,祝穆引「魚餒肉敗」,亦均以爲孔子言。或者謂論語之書當時似亦別稱孔子,如孟子書之稱孟子者然。
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
【考異】史記世家作「辯辯言」。南軒論語解本「唯」字作「惟」。繆誤雜辨:論語稱夫子「言唯謹爾」。唯,語辭也。史記石奮傳遂用「唯謹」字,而後世史傳凡言人性行謹者往往以此爲成言,豈非習遷之誤耶?
【音讀】群經平議:此當以「便便」爲句。詩采菽篇「平平左右」,釋文引韓詩作「便便,閒雅之貌」,是便便以貌言,正與上文「恂恂如也」,王注曰「恂恂,溫恭之貌」其義一律,但省「如也」兩字耳。「言唯謹爾」四字爲句,凡有所言無不謹慎,故曰「言唯謹爾」。此與上文「似不能言者」相對。蓋此兩節皆上一句說孔子之容,下一句說孔子之言,鄭注失之。
【考證】鄉黨圖考:治朝、外朝皆是平地,無堂階,故謂之朝廷。廷者,平地也。 金鶚禮說:凡言庭者,皆廟寢堂下也。若治朝、外朝皆無堂,則亦無庭,而名之曰廷,所謂朝廷也。「庭」與「廷」字有別。說文云:「庭,宮中也。廷,朝中也。」庭有堂,故其文從廣。廷無堂而但爲平地,故其文從廴。潘氏集箋:左桓二年傳正義引白虎通云:「宗者,尊也。廟者,貌也,象先祖之尊貌也。」禮記王制曰:「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大祖之廟而五。」據此,魯當五廟。公羊傳、穀梁傳、禮記明堂位並以周公廟爲大廟,所謂大祖之廟也。其二昭二穆,當夫子仕定公時爲宣成襄昭也。魯公廟,公羊春秋謂之世室,左氏、穀梁春秋謂之大室,皆不謂之廟。至明堂位始云「魯公之廟,文世室也。武公之廟,武世室也」,注謂:「世室者,不毀之名也。」則皆不在五廟之數者也。魯公卽伯禽,爲魯始封之君,其廟自當不祧。而武公之廟,則春秋書立武宮,與煬宮、桓宮、僖公一例,何嘗有不毀之廟者?明堂位之言不足信也。 劉氏正義:白虎通朝覲云:「朝者,見也。」周官大宗伯注:「朝猶早也。欲其來之早。」此說朝卽朝夕,以朝時見君謂之朝,因而見君之地亦稱朝。舊說:諸侯三朝:在庫門外者曰外朝,在雉門內者曰治朝,在路門內者曰燕朝,又曰射朝。若以治朝、燕朝對外朝,亦稱內朝。玉藻「諸侯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則治朝也。文王世子「公族朝於內朝」,則燕射之朝也。若以治朝對燕朝,則治朝亦稱外朝。文王世子「其在外朝」,據注卽治朝也。 王瑬鄉黨正義引楊隨安說:「諸侯之堂七雉,三分其廣,以其二爲之內庭。三堂之深當爲七十步。」此義或得之。外朝人君不常至,治朝禮略,君臣不能多言。凡議政事皆於燕朝,或於路寢。夫子便便言,當在燕朝。
【集解】鄭曰:「便便,辯貌。雖辯而謹敬。」
【集注】便便,辯也。宗廟禮法之所在,朝廷政事之所出,言不可以不明辨,故必詳問而極言之,但謹而不放爾。此一節記孔子在鄉黨、宗廟、朝廷言貌之不同。
【發明】四書近指:鄉黨是做人第一步,他日立朝廷、交鄰國、事上接下,俱在此植基,故記者以鄉黨先之。
○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誾誾如也。
【考異】史記世家「與上大夫」二句處「與下大夫」二句前。 後漢書袁安傳:誾誾衎衎。漢碑唐扶頌:衎衎誾誾。讀書通曰:後漢樊準每讌會,則論難衎衎。袁安誾誾衎衎,得禮之容。蜀志楊戲贊:「費賓伯當官理任,衎衎辨舉。」並與「侃侃」同。
按:世家此文先上大夫後下大夫,聘禮注引同。馮氏登府異文考證以爲此古論。胡氏薰鄉黨義考:「據魯論,謂貴者未至而賤者先盈,故先與下大夫相見,進而與上大夫相見。」則是魯論據與言爲先後,古論則據爵之秩次書之。
【考證】論語釋故:周禮大宰疏:「諸侯三卿:司徒、司馬、司空。司徒下二大夫:一小司徒,一小宰。司空下二大夫:一小司空,一小司寇。司馬之下惟一大夫,小司馬也。」卿與大夫,春秋皆謂之大夫。分言之,則卿爲上大夫,其大夫皆爲下大夫。魯之上大夫,季氏爲司徒,叔孫爲司馬,孟孫爲司空。孔子爲司寇時,季桓子、叔孫武叔、孟懿子也。然魯自成襄以來有四卿,宣公弟叔肸之後爲叔氏,有叔老、叔弓、叔鞅、叔詣、叔還,皆書於經,則亦上大夫。孔子時爲叔還也。下大夫則孔子而外當爲四人,臧氏世爲大夫,其時則臧會、子服景伯、公父文伯皆爲大夫,與夫子同列者也。 鄉黨圖考:孔子爲司寇下大夫,當時與上大夫言、與卿言、與下大夫言者,與其同列言也。三卿則季桓子斯、叔孫武叔州仇、孟懿子何忌也。後反魯時,季康子肥、孟武伯彘也。然魯自成襄以來有四卿,宣公弟叔肸之後爲叔氏,有叔老、叔弓、叔鞅、叔詣、叔還,皆書於經,蓋三卿之外又有小卿,亦上大夫,孔子時爲叔還也。 五禮通考:古者視朝之禮甚簡。既朝而退,君適路寢聽政,臣適諸曹治事。諸臣治事之所,卽匠人所謂「外九室」是也。其室在治朝之左右,如今午門朝房矣。康成箋詩,以治事之所爲私朝,蓋以卿大夫朝政於此,故亦得名朝。曲禮「在朝言朝」、論語「朝,與下大夫言,與上大夫言」,皆指治事之朝。劉氏正義:夫子仕魯爲小司空、小司寇,是下大夫。而孔子世家及趙岐孟子注皆謂孔子爲大司寇。案司寇爲司空兼官,孟孫居之,其小司寇則臧孫世爲此官。定公時,臧氏不見經傳,意其時臧氏式微,司寇職虛,故孔子得爲之。傳者虛張聖功,以爲孔子實爲大司寇矣。上大夫職尊,孔子所事,下大夫則與孔子同列者也。不及上士以下者,統於下大夫也。
【集解】孔曰:「侃侃,和樂之貌。誾誾,中正之貌。」
【集注】此君未視朝時也。王制「諸侯上大夫卿,下大夫五人。」許氏說文:「侃侃,剛直也。誾誾,和說而諍也。」
按:今本說文只有「誾,和悅而諍也」,「侃」字說文無之,不知朱子所據何本。集韻:「侃,剛直也。」亦不引說文。
【餘論】四書辨疑:侃、誾二字各有兩訓,玉篇諸韻皆同。「侃」字一訓和樂貌,又訓彊直。「誾」字一訓中正之貌,又訓和。然須觀其用處,各有所宜。朝廷官府之間,待下宜寬容,事上宜嚴謹。以彊直待下,則幾於不容;以和樂事上,則幾於不謹。今與下大夫言則用剛直,與上大夫言則用和悅,於上下之交誠爲未順。又諍之爲義,乃極諫也,必須遇有違理害義之重事,不得已而用之,尋常語話間豈容有諍邪?若從此說,閔子侍側誾誾如也,亦是有諍於孔子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亦是以剛直待孔子也,是豈聖門弟子尊師之道哉?舊說:「侃侃,和樂之貌。誾誾,中正之貌。」南軒引侯氏之說曰:「誾誾,中正而敬也。侃侃,和樂而敬也。」二說意同,今從之。 劉氏正義:方氏東樹說:「此注本以中正詁侃侃,和樂詁誾誾,傳寫倒誤。」案「侃」通作「衎」,故訓和樂。誾有諍義,故訓中正。蓋事上不難於和樂,而中正爲難;接寮屬不難於中正,而和樂爲難。方說非是。
君在,踧踖如也,與與如也。
【考證】潘氏集箋:踧,說文云:「行平易也。踖,長脛行也。」踧踖,廣雅云:「敬畏也。」論語後錄曰:「踧踖與下『與與』同義。詩『授几有緝禦』,傳以緝禦爲踧踖之容。雖敬而舒,謂之踧踖歟?踧讀若『踧踧周道』,踖讀若『衛大夫石踖』。與與,說文解字:『懙,趣步懙懙也。從心,與聲。』班固漢書敘傳曰『長倩懙懙』,蘇林曰:『懙懙,行步安舒也。』『懙懙』應卽此『與與』字。說文解字又有『𧾚』字,云:『安行。』據此,則懙、𧾚並訓行步,而漢書有『懙懙』字,『與與』當爲『懙懙』之省文。」 黃氏後案。上記大夫與言,君尚未視朝,此言君視朝也。陳氏禮書曰:「朝辨色始入,所以防微。日出而視,所以優尊。詩曰『夜鄉晨,言觀其旂』,臣辨色始入之時也。又曰『東方明矣,朝既昌矣』,君日出視朝之時也。尊者體盤,卑者體蹙。體蹙者常先,體盤者常後。」陳說是也。與與,皇疏云:「猶徐徐。雖踧踖又不得急速。」此申注「中適」之義。說文:「㦛,趣步㦛㦛也。」許意趣走而仍安舒也。漢書「長倩懙懙」,蘇林曰:「懙懙,行步安舒。」此「與與」卽彼「㦛㦛」,古字從省。
【集解】馬曰:「君在,視朝也。踧踖,恭敬之貌。與與,威儀中適之貌。」
【集注】君在,視朝也。踧踖,恭敬不寧之貌。與與,威儀中適之貌。張子曰:「與與,不忘向君也。」亦通。此一節記孔子在朝廷事上接下之不同也。
○君召使擯,色勃如也。足躩如也。
【考異】釋文:「擯」,本又作「儐」,亦作「賓」,皆同。 史記世家:君召使儐。 翟氏考異:說文「儐」或從手作「擯」。禮記文王世子「退儐於東序」,陸氏釋文曰:「『儐』,本亦作『擯』。」說文解字「孛」字下引論語「色孛如也」。又「艴」字下引論語「色艴如也」。按此兩文並傳,或召擯、過位兩科有殊,或齊魯古文三家各異。
【考證】經注集證:考孔子仕魯時無諸侯來朝及卿聘事,此章所謂賓者,或有他國大夫來行小聘,魯亦以交擯待之與?又按交擯傳辭惟承擯在中間,上擯當其右,紹擯當其左,故有揖左人、揖右人之事。揖左人者,揖紹擯以傳命出也。揖右人者,揖上擯以傳命入也。孔子仕魯爲大夫,故應在承擯之列。 論語後錄:作「儐」是也。書「賓於四門」,鄭注:「賓讀爲儐。舜爲上儐以迎諸侯。」 潘氏集箋:讀賓爲儐,故釋文云:「亦作『賓』,皆同也。」君召使擯者,聘禮曰:「卿爲上擯,大夫爲承擯,士爲紹擯。」鄭注:「擯,謂主國之君所使出接賓者。」周官大行人云:「上公擯者五人,侯伯四人,子男三人。」魯爲侯國,當用四人。夫子爲大夫,當爲承擯也。群經補義:孔子仕魯時,君大夫無朝聘往來之事,而鄉黨有使擯、執圭兩章何也?凡卿有事出境,及他國之卿來,則書於春秋,大夫則不書。晏子嘗聘魯而春秋不書。晏子未爲卿也。孔子爲司寇亦是大夫,故出聘亦不書。使擯章之賓非君來,當亦是大夫。其傳辭,君用交擯,臣用旅擯,而言左右手,則夫子爲承擯,兼傳出入之命,是用交擯矣。大夫聘爲小聘,不享,而執圭章有享,則似大聘矣。蓋春秋時,事大國尚侈靡,不能如禮制也。 又曰:史記謂孔子爲魯司寇,攝行相事,非相國之事也。當時魯政季桓子專之,孔子言之而季孫不違焉耳,所謂攝行相事者,攝相禮之事,若「夾穀之會,孔子相」是也。君召使擯,是有賓客來,重孔子知禮,特使爲擯而兼相。大夫當爲承擯,何待於召?所以特召者,承擯而兼攝上擯之事也。揖所與立,擯事也;趨進及賓退復命,攝相事,皆上擯事也。上擯當季孫爲之,而使孔子,故曰攝也。 禮經釋例引敖繼公說:諸侯禮賓,擯當用三人。猶以諸侯同天子之制爲疑。而先鄭注司儀謂主擯九人,後鄭謂七人,則反踰於天子之數,其不然也明矣。至兩君相見交擯之數,先鄭注無明文,後鄭謂亦用九人,其賓介則交擯旅擯同用九人。 論語駢枝:叔孫通傳:「大行設九賓,臚句傳。」「賓」與「擯」,「臚」與「旅」,古今字也。蘇林曰:「上傳語告下爲臚,下告上爲句,莊周曰:『大儒臚傳』」然則臚擯猶傳擯也。聘義曰:「介紹而傳命,君子於其所尊弗敢質,敬之至也。」又曰:「三讓而後傳命。」安在其不傳辭哉?康成讀旅爲鴻臚之臚是矣。而訓爲臚陳,故有但陳擯位不傳辭之說,蓋不然也。
【集解】鄭曰:「君召使擯者,有賓客使迎之。」孔曰:「勃如,必變色也。」包曰:「足躩,盤辟貌。」
【唐以前古注】北堂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勃,矜莊貌也。 皇疏引江熙云:不暇閒步,躩,速貌也。
【集注】擯,主國之君所使出接賓者。勃,變色貌。躩,盤辟貌。皆敬君命故也。
揖所與立,左右手,衣前後,襜如也。
【考異】皇本作「左右其手」。
【考證】經學巵言:周禮,諸侯相爲賓交擯,諸侯之臣相爲國客旅擯。旅擯者,臚陳賓位,不傳辭也。經言與左右人揖,乃交擯之事,則兩君相見而非聘使矣。此所記,其卽夾穀之會攝上相時歟? 劉氏正義:夫子時爲承擯,左立者是紹擯,右立者是上擯,每一傳辭,則宜揖也。司儀云:「凡行人之儀,不朝不夕,不正其主面,亦不背客。」注:「謂擯相傳辭時也,不正東鄉,不正西鄉,常視賓主之前,卻得兩鄉之而已。」據此,則擯介雖東西平列,而面之所鄉不能咸正。則自上擯望承擯,稍在後爲東南也。推之紹擯,亦在承擯東南。而承介在上介西北,末介又在承介西北。故聘禮疏謂「上擯位次宜稍在承擯西,得以轉身望承擯在東南」也。江氏永圖考:「擯者雁行立於東方,西面北上,是以南北爲左右,東西爲前後。其傳命達於賓,當左其手,則左臂縮而右臂伸,右者隨之而左。其傳賓命達主,當右其手,右肱短而左肱長,則左者亦緣之而右矣。至傳辭之法,在朝禮,則上擯奉主君之命問賓所以來之意,恐其以他事至,不欲自承以人來詣己也。上擯揖而傳與承擯,承擯復揖而傳與末擯,末擯與末介東西相直,則向末介揖而傳問之也。末介揖而傳與承介,承介揖而傳與上介,上介乃傳以告於賓。賓稱己所以來之意以告於上介,復遞傳以至於上擯,上擯以告於君。君辭不敢當,而命上擯復傳於承擯,遞傳至賓,賓對,主君又辭,賓終請不獲辭,是爲三辭。主君乃進車迎賓也。其聘禮,則上擯述君命請事,遞傳至賓,賓辭,遞傳至上擯,上擯述君命辭之,至不獲已,始命紹擯入復於君,而君出迎賓也。當擯者揖時,必俛其首,及揖畢而仍仰立,故曰一俛一仰。揖分左右,故衣之前後亦與爲轉移也。」
【集解】鄭曰:「揖左人,左其手。揖右人,右其手。一俛一仰,故衣前後,則襜如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揖兩手,衣裳襜如動也。
【集注】所與立,謂同爲擯者也。擯用命數之半,如上公九命則用五人,以次傳命,揖左人則左其手,揖右人則右其手。襜,整貌。
【別解】群經平議:舊說皆以是時夫子爲承擯,故上擯是右人,末擯是左人。然下文「賓退,必復命曰:賓不顧矣。」據聘禮鄭注,是上擯之事。卽「趨進」一節,江氏永鄉黨圖考謂是賓致命後,擯者趨進相公拜,則亦是上擯事也。凡擯之次第,君召之時自應先定,豈有交擯之時尚是承擯,交擯之後無端改易乎?且公與賓每門每曲揖,擯介皆在後雁行。夫子始爲承擯,將於何時淩躐而前乎?竊疑上擯本以卿爲之,魯人重夫子知禮,故使以大夫攝上擯事。君召使擯者,使爲上擯也。夫子爲上擯,則所與立者但有左人無右人矣,而云「揖所與立,左右手」者,謂左其右手也。蓋承擯在上擯之左,夫子與之揖時足不移易,惟引其右手鄉左而已,故其衣之前後襜如也。他人於此,所與揖者在左,則必側身左鄉,非「君子立不易方」之義矣。自鄭君誤解「左右手」句,遂並夫子之爲上擯而亦不著,且揖左人則左其手,揖右人則右其手,此在常人亦然,何足爲夫子異乎?
按:此說於義爲長,似可從。
趨進,翼如也。
【考異】說文解字「𧾰」字下云:「趨進,𧾰如也。」徐鍇繋傳曰:「今論語作『翼』字,假借也。」 宋高宗石經「趨」字作「趍」,下「沒階趨」倣此。
按:劉寶楠云:「『翼如』,說文引作『𧾰如』,此出古論語。」
【考證】鄉黨圖考:擯者從中庭進至阼階西有數十步,不宜紓緩,故必當趨。趨則急遽,或至垂手掉臂,難其容,故特記容。趨進必有辭,辭無常者不能記,辭有常者不必記也。 群經補義:趨進謂廟中相禮時,非迎賓入門時。入門不謂之進。進者行步而前,左傳所謂「公孫傁趨進」、「王孫賈趨進」是也。聘禮云:「納賓,賓入門左,三揖,至於階,三讓,公升二等,賓升西楹西,東面,擯者退中庭,賓致命。公左還北鄉,擯者進,公當楣再拜。」所謂趨進在此時,謂從中庭進至阼階,而釋辭於賓,以相公拜也。所釋之辭云「子以君命在寡君,寡君拜君命之辱」是也。是時急遽,行步必趨,禮不言趨,省文也。 四書典故覈:凡趨有二法,一曰徐趨,君之徐趨接武,大夫徐趨繼武,士徐趨中武,其行皆足不離地,舉前曳踵,謂之圈豚行。一曰疾趨,其步不繼武中武,但身須小折,而頭直手足正。玉藻曰:「疾趨則欲發而手足無移。」又曰:「端行頤霤如矢,弁行剡剡起屨。」此趨進是疾趨也。 黃氏後案:趨進之見左傳者,成公三年,齊侯朝於晉。將授玉,郤克趨進。襄公七年,衛孫文子來聘,公登亦登。叔孫穆子相,趨進。是從中庭趨進阼階之事。凡發足向前爲進,俗解趨進指入門。入門時君與賓雁行,擯介皆隨後雁行,趨則在君前矣,且經傳未有以入門爲進門者。
【集解】孔曰:「言端好。」
【集注】疾趨而進,張拱端好,如鳥舒翼。
賓退,必復命曰:「賓不顧矣。」
【考證】禮經釋例:聘:「賓問卿面卿及介面卿畢,賓出,大夫送於門外再拜。」注:「賓不顧言去。」公食大夫:「禮畢賓出,公送于大門內,再拜,賓不顧。」注:「初來揖讓而退,不顧,退禮略也。示難進易退之義。擯者以賓不顧告公,公乃還也。」鄉黨圖考:鄉黨記復命。若非君有命,何以謂之復命乎?經但言賓不顧,無命上擯送賓及擯者復命之文者,文不具耳。又云:聘禮云:「賓請有事於大夫,公禮辭,許。」注謂:「上擯送賓出,賓東面而請之,擯者反命,因告之。」是復命時有二事:一告賓不顧,一告賓請明日有事于大夫也。當時有無未可知,惟孔子是攝上擯,則召是特召,君命爲尤重矣。 論語駢枝:此節記爲擯之禮,舊說或以爲朝,或以爲聘,各據一邊,殊爲拘執。此通論擯相之事,何分朝聘哉?其以爲朝者,蓋據周禮有交擯,有旅擯。諸侯來朝,主國以交擯接之。卿大夫來聘,以旅擯接之。問曰:鄭氏謂交擯傳辭,旅擯不傳辭,故皇邢二疏釋「揖所與立」,皆以爲擯來朝之諸侯,子獨以爲擯聘客何也?曰:聘禮畢,君命上擯送賓出,反告:「賓不顧矣。」
【集解】孔曰:「復命,白賓已去也。」
【集注】舒君敬也。此一節記孔子爲君擯相之容。
○入公門,鞠躬如也,如不容。
【考證】論語竢質:公門,庫門也。自外來入,必先庫門。
按:此以庫門爲公門。
群經識小:天子五門:皋、庫、雉、應、路也。諸侯無皋、應二門,其庫門卽郭門也。路門以內卽路寢,雉門居其中,縣象魏於此,奇服怪民不得入。此云入公門,謂雉門也。
按:此以雉門爲公門。
論語後錄:此言路寢朝,具古內朝之制。門,路寢門也,位路寢廷左右也。堂,路寢堂也。古者路寢與明堂同制,故寢亦有堂。鄭注月令云:「大寢東堂、南堂、西堂、北堂。」是皆,堂階也。
按:此以路門爲公門。
戴震天子諸侯三朝三門考曰:天子有皋、應,無庫雉。諸侯有庫、雉,無皋、應。 陳奐詩疏:據鄭司農周禮閽人、朝士注:「王有五門:一曰皋門,二曰雉門,三曰庫門,四曰應門,五曰路門。路門一曰畢門。」廣援經傳以證天子之有庫、雉,而諸侯之有皋、應未及也。案聘禮云「賓皮弁聘至於朝」,朝在庫門外。又云「公皮弁迎賓於大門內,大夫納賓,賓入門左」,則賓由外朝至庫門內,復入雉門也。二者皆爲公門。公者,君也。曲禮「大夫士出入公門」,彼據己國,此稱所聘之國,辭亦同也。
按:此以庫門、雉門二者皆爲公門。
洪頤煊禮經宮室答問:問:近人又謂天子諸侯皆三門何也?曰:戴東原說天子諸侯皆三朝,則天子諸侯皆三門。天子之宮有皋門,有應門,有路門,不聞天子庫門、雉門也。諸侯之宮有庫門,有雉門,有路門,不聞諸侯皋門、應門也。皋門,天子之外門。庫門,諸侯之外門。應門,天子之中門。雉門,諸侯之中門。然證以經文,大雅「迺立皋門,皋門有伉,迺立應門,應門將將。」太王,殷之諸侯,本有庫、雉、路三門。至是增立皋門、應門,後世遂定爲天子五門之制,非謂其正者皋門、應門也。明堂位:「庫門,天子皋門。雉門,天子應門。」言魯之庫門兼天子之皋門,魯之雉門兼天子之應門,其實天子五門,諸侯三門,庫、雉、路三門天子與諸侯同。
按:此以爲庫、雉、路三門皆爲公門。
盧文弨龍城劄記:鞠躬,鄉黨篇凡三見,舊皆以曲斂其身解之。未信爲曲身,何必言如?案廣雅:「𠤄匑,謹敬也。」曹憲𠤄音邱六反,匑音邱弓反。儀禮、禮記康成注引孔子之「執圭,鞠躬如也。」曹氏之音與鄭注合,是「鞠躬」當讀爲「鞠窮」,乃形容畏謹之狀,故可言如,不當因「躬」字而卽訓爲身。今𠤄、匑二字廣雅皆譌寫,赖有曹氏音猶可考其本字卽儀禮注今亦多作「鞠躬」,亦赖有陸氏釋文、張淳辨誤尚皆作「鞠窮」。陸止載劉氏音弓,則非劉氏皆讀如字。張云:「爾雅:『鞠、究,窮也。』鞠窮蓋複語,非踧踖之謂乎?」鞠窮、踧踖皆雙聲,正相類。說文惟「𠤄」字訓曲脊,不云𠤄躬,亦不引論語。若「鞠」字實義,蹋鞠也,推窮也,養也,告也,盈也,並未有曲也一訓。至史記魯世家「匑匑如畏然」,徐廣音爲窮。窮字少異而義未嘗不近也。論語此三句下,一則曰「如不容」,一則曰「氣似不息」,一則曰「如不勝」,使上文是曲身,亦不用如此覆解。或云攝齊升堂,鞠躬豈非曲身乎?曰言攝齊則曲身自見,正不必復贅言曲身。且曲身乃實事,而云曲身如,更無此文法。 羣經補義:檢朱子語類,因說周禮師氏。「居虎門,司王朝。」蔚問:「正義謂路寢庭朝,庫門外朝非常朝。此如何不是常朝?」朱子曰。「路寢庭在路門之內,譏政事則在此朝。庫門外是國有大事詢及衆庶則在此朝。非每日常朝之所。若每日常朝,王但立於寢門外,與羣臣相揖而已。然王却先揖,揖羣臣就位,王便入。胡明仲嘗云:『近世朝禮每日拜跪,乃是秦法,周人之制不如此。』」案此條言朝制分明。路門內之朝君臣於此議政事,鄭注太僕「燕朝,王圖宗人嘉事」者。舉一隅耳,非謂唯宗人得入,異姓之臣不得入也。玉藻言「退適路寢聽政,使人視大夫」者,每日常朝既畢,君自治文書於路寢,臣自治文書於官府,無所議者也。若有所議,則入內朝。成六年,晉人謀去故絳。諸大夫皆曰:「必居郇瑕氏之地。」韓獻子將新中軍,公揖之入,獻子從公立於寢庭。問獻子曰:「何如?」對曰:「不可。不如新田。」此內朝議政事之一證。鄉黨記過位升堂,正是內朝議政事時。位者,君立寢門外揖羣臣之處也。既揖入寝門,則此位虚矣。過位時宜無言,而云「其言似不足者」,謂諸大夫同入,或與夫子言,夫子不得不應對也。路寢庭無事亦不升堂,或君有命,或臣有言,乃升堂,亦無拜跪之禮。其有時當拜堂下,君辭乃升成拜者,或拜受命,拜受命必有故而後拜也。下階復位,復其堂下之位。俟諸大夫皆退,然後退。若治朝之位,諸臣皆不在,無至治朝復位之理也。其言出降一等,退而下堂,卽謂之出,非出門之出也。觀朱子言路門內議政事在此朝,則知同異姓之臣皆得入矣。庫門外非每日常朝之所,則知過位不在此,且外朝在庫門外,非雉門外也。每日常朝但立寢門外,與羣臣相揖,揖羣臣就位,王便入,可知過位是此虚位。又引胡明仲之言,可知後世拜跪之儀是沿秦制,不得以此說周制。今人不考古人宫室之制,又不善讀周禮太僕注,泥其言,一若路門是禁地,異姓之臣不得入,於是以過位爲外朝,以在庫門外者移之雉門外,以升堂爲在治朝,使路門外平地忽然而有堂有階。 一知半解,貽誤後學。因補朱子此條,詳言以解惑。黄氏後案:以禮考之,臣入雉門行朝禮,上記君在正是入雉門之事,自過位升堂則入路門之事。此首記入公門指庫門而言,魯庫門依天子皋門而爲之者。皋之爲言高也。詩曰「皋門有伉」,高大可知。夫子敬之而如不容者,重公門也。庫門爲君涖外朝之處,重公門卽重外朝也。 經義述聞以入門爲廟門,云:公,衍字也。聘禮記:「執圭入門,鞠躬如也。」正與此同。
按:公門凡有五說。黄氏式三主庫門說,江氏慎修主路門說,未知孰是。王氏引之以「公」字爲衍文,劉氏寶楠駁之曰:「案聘記雖雜說孔子行事,其文不必與論語悉同。彼於『執圭』下言『入門』,自指廟門。論語『公門』,則以朝門賅廟門也。且以詩言『公庭萬舞』觀之,廟庭稱公,卽此公門爲廟門,奚不可者?而王氏以『公』爲衍字,非也。」
【集解】孔曰:「敛身也。」
【唐以前古注】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鞠躬,自歙敛之貌也。
【集注】鞠躬,曲身也。公門高大而若不容,敬之至也。
立不中門,行不履閾。
【考證】禮記曲禮:大夫士出入君門,由闑右,不踐閾。又玉藻「賓入不中門,不履閾」,注云:「此謂聘客也。」劉氏正義。立卽位也,下文「復其位」承此言之。聘禮言「賓及廟門,公揖入,立于中庭,賓立接西塾。」注云:「接,近也。」西塾在廟門之外,所謂「門側之堂謂之塾」也。賓與主人同至廟門,而君先入以省內事,故賓在門外闑西近西塾之地立少俟,此立不知何面。胡氏培翬正義引蔡說:「『賓是東面。』案雜記:「弔者卽位于門西,東面。其介在其東南西上,西於門。」注:「賓立門外不當門。」以此例之,知聘賓亦東面。曲禮云「爲人子者立不中門」,可知中門爲尊者之迹,人臣人子皆當辟之。」論語釋故。凡門兩邊立長木謂之棖,中央竪短木謂之闑。門以向堂爲中,東爲闑右,西爲闑左,東西各有中。出入之法,賓由闑右,主由闑左,臣統于君。故禮曰「大夫士出入君門由闑右」也。又曰「聘賓公事自闑西」,賓禮也。「私事自闑東」。自比於臣也。此中謂闑右之中,謂凡尊者出入皆中門,非尊者皆稍偏近闑,故玉藻「賓入不中門」,謂聘賓,注云:「辟尊者所從也。」疏云:「稍東近闑。」由此可見出入者並不得中門,則立可類推。曲禮「爲人子者立不中門」,疏云:「棖闑之間尊者所行,故不得當之。」然則不中門者,辟尊者所行。
【集解】孔曰:「閾,門限。」
【唐以前古注】皇疏:履,践也。閾,限也。若出入時則不得踐君之門限也。所以然者,其義有二:一則忽上升限似自高矜,二則人行跨限,己若履之則污限,污限則污跨者之衣也。
【集注】中門,中於門也,謂當棖闑之間君出入處也。閾,門限也。禮,士大夫出入君門由闑右,不踐閾。謝氏曰:「立中門則當尊行,履閾則不恪。」
過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
【音讀】書齋夜話。此與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皆經過之過,當作平聲。
【考證】羣經補義。人君每日視朝,在治朝惟與羣臣揖見而已,議論政事皆在路寢之朝,故視朝退適路寢,則治朝之位虚。如君不視內朝,則羣臣各就官府治事,無過位之事。玉藻所謂「使人視大夫,大夫退然後適小寢釋服」者也。如有政事當議而視內朝,則羣臣皆入路門而朝於內朝,於是有過位升堂之事,玉藻所謂「君聽政於路寢,不視內朝」者也。鄉黨所記,先視治朝,後視內朝者也。視治朝何以不言其儀?上章「君在,踧踖如也」已言之,故不復言也。黄氏後案:此言治朝之位也。曰過者,其正朝之禮。上文所記「君在」,是朝畢而位虚也。五禮通考曰:「過位升堂,皆既朝以後事。入雉門遂行朝禮。君三揖禮畢,退適路寢聽政,諸大夫不得從入,有宰夫小臣掌諸臣復逆,諸大夫有所啓奏。乃得因之以入,於是有過位升堂也。」甬上萬氏曰:「禮器云『天子諸侯臺門』,足知君門崇廣,可卽此朝見臣民。又玉藻云『闔門左扉立於其中』益足證君門可以涖衆,不必更有朝堂。又曰『天子五門,諸侯三門』,門皆直入,無堂室相間,治朝外朝就門而立。左傳『邾子在門臺臨廷』,卽視朝時也。」江慎修曰:「治朝無堂觀,司士路門左,路門右之位可見。聘禮使者夕幣於朝之時,管人布幕於寝門外,君朝服出門左,亦可見路門外是平庭無堂也。」戴東原曰:「朝有門而不屋,故雨霑衣失容則輟朝。」觀此諸說,知下文升堂爲路寢之堂,而此過位爲治朝可知矣。
【集解】包曰:「過君之空位。」
【唐以前古注】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過位,謂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 皇疏:位,君常所在外之位也,謂在寧屏之間揖賓之處也。卽君雖不在此位,此位可尊,故臣行入,從位之邊過,而色勃然足躩爲敬也。
【集注】位,君之虚位,謂門屏之間,人君寧立之處,所謂寧也。君雖不在,過之必敬,不敢以虚位而慢之也。言似不足,不敢肆也。
别解一論語後録。凡朝者必於廷,位在廷左右。爾雅曰::「中廷之左右謂之位。」又曲禮「下卿位」注云云,君過且然,況臣自過之乎? 金榜書古文論語後:曲禮曰「下卿位」,注云:「卿位,卿之朝位也。君出過之而上車,入未至而下車。」正義曰:「卿位,路門之內門東北而位,故論語鄉黨云『入公門』,又云『過位』。注謂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故燕禮、大射『卿大夫門右北面,公降阼階南鄉爾卿』是也。」鄭氏釋鄉黨過位爲卿大夫朝位,在路寢庭,正與下經没階復位文義相屬。
按:此以過位爲卿大夫之位。考爾雅「門屏之間謂之寧,中庭之左右謂之位」,是君所立者名寧不名位。說文亦以中庭之左右爲位,其說不爲無據,且與下文復位文義相屬,可備一說。
【別解二】論語駢枝:過位者,過主君之位,廟門之內,中庭之位也。主君先入門右,卽中庭之位俟賓,賓後入門左,及中庭,乃與主君並行,故以過位爲節,而色勃如,足躩如,事彌至,容彌蹙也, 王氏鄉黨正義(劉氏正義引》引胡縉曰:聘禮;「賓入門左,介皆入門左,北面西上,三揖,至於階。」注:「君與賓也,入門將曲揖,既曲,北面揖。」此卽論語注所云「北面君揖之位」也。中庭,據鄭注昏禮及贾疏所釋,則中庭,南北之中也。三分庭,一在北,設碑,是聘禮所云「公揖入,立於中庭」者,其位在碑南,當庭之中。行聘之時,公入門而右,賓入門而左,則鄭注「過位」所云「入門右」者,據君言之。賓入門左,北面西上,既曲,則賓主俱北面揖,當碑又揖,揖時賓在左,君位在中庭之右。由是三讓升階,則過君所立之位,故云「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也。聘禮,君行一,臣行二。賓主三揖時,君位在右而居前,賓在左而稍退居後,故揖之後必過君揖之位也。
按:此說以過位爲在行聘之時。劉氏正義駁之曰:「胡說卽本駢枝而義加詳,但引申鄭注則未然。蓋统鄭注全觀之,知以爲臣朝君也。其曰『入門右』者,謂入雉門之右,所謂『大夫士出入君門由闑右』者也。由是北面行至治朝之廷,君視朝,揖羣臣畢,退適路寢,臣適私朝治事。若有政事當議者,君命臣隨至路寢之庭。或升路寢之堂議之。其由治朝入路門,過君治朝揖羣臣之位,故曰君揖之位。此則鄭義在朝,非在廟;在己國朝君,非在他國行聘也。必知鄭說不然者,鄉黨言禮雖不盡爲周禮所有,然若此節及下『執圭』節皆見聘記,尚不足爲據耶?」
攝齊升堂,鞠躬如也,屏氣似不息者。
【考異】七經考文:古本「齊」作「齋」。唐贞观孔子廟堂碑亦作「攝齋」。
【考證】論語補疏:「升堂」上加『攝齊二字,所以别於執圭之升堂也。同一鞠躬如也,在執圭則手不能摳衣,故足缩缩如有循。玉藻云「執圭玉,舉前曳踵」,又云「圈豚行,不舉足,齊如流」是也。手不暇攝齊,齊曳於地,故如流矣。在本國升堂,手不執圭,則攝齊。齊既攝,則不曳於地,行不必如有循,但見屏氣似不息而已。攝齊與下鞠躬相貫,鞠躬雙聲字。孔曰:「斂身也。」敛身則身俯而前,齊必曳地也。説苑:「子路持劍。孔子問曰:「由,安用此乎?」子路曰:「善古者固以善之,不善古者固以自衛。』孔子曰:「君子以忠爲質,以仁爲衛,不出環堵之內,而聞千里之外。不善以忠化,寇暴以仁圍,何必持劍乎?」子路曰:『由也請攝齊以事先生矣。』」方其持劍,意氣自雄,身必仰,既聞言而起敬,則屈俯其身,前衣必委地,故攝齊,攝齊則棄劍不持可知。云攝齊以事先生,當時以屈身必攝齊,卽以屈身爲攝齊,猶云屈身以事先生也。韓詩外傳「孔子燕居,子貢攝齊而前」,謂屈身而前也。鹽鐵論刺議篇:「丞相史曰:『僕雖不敏,亦當傾耳下風,攝齊句指,受業經於君子之塗矣。』」漢書朱雲傳:「少府五鹿充宗與易家論,諸儒莫能與抗,皆稱疾不敢會。有薦雲者,召入,攝齊升堂,抗首而請,音動左右。」此特用攝齊二字寫其倜儻之狀,摳衣而登,不欲缓行,與屈身者意殊而攝則同也。素問五藏生成篇云:「足受血而能步,掌受血而能握,指受血而能攝。」攝屬於指,非提之而何?攝齊與攝衣同爲斂而各不同。管子弟子職:「少者之事,夜寐蚤作,既拚盥漱,執事有恪,攝衣共盥,先生乃作。」蚤起盥漱,衣未整齊,故整齊其衣而後共盥。史記酈生傳稱酈生入謁,沛公方倨床使兩女子洗足,既聞酈生語,於是輟洗起攝衣,廷酈生上坐謝之。方倨床洗足,衣必不整齊,此時輟洗起敬,故整衣,與弟子職盥漱後攝衣同。孔子升堂時,非倨床洗足可比,豈前此不衣,至此始衣,故以攝衣證攝齊者非也。聘禮記:「賓入門皇,升堂讓」,鄭氏引孔子升堂云云。鄭引此文,以明「發氣怡焉」與「逞顏色怡怡」同。論語於「升堂」之上加「攝齊」二字,兩手摳衣則不得更執圭,此節爲攝齊升堂,明下節爲執圭升堂。於升堂而增攝齊,於執圭而省升堂,此古人屬文之法。孔氏以摳衣解之,精不可言。若攝齊不是摳衣,但爲整齊其衣,如漢帝之攝衣,不知攝齊用手,攝衣亦必用手,攝齊不過手提之,整衣則用手益加勞矣,尤非執圭時情事。如不用手而空言,則「升堂」上著「攝齊」二字爲無謂矣。且新序言「昭奚恤攝衣而去」,恤是時居西面壇上,自壇而下故攝衣,此攝衣正是摳衣。揚雄逐貧賦云「攝齊而興,降階下堂」,則攝齊亦可云攝衣,攝衣而下,則攝衣而上可知矣。攝齊而升,則攝齊而降可知矣。戰國策趙策:「魯仲連云:『天子巡狩,諸侯避舍,纳筦键,攝衽抱几。』」此衽與几並舉,謂衽席之衽。衽爲卧所薦,几爲坐所憑,諸侯親提之親抱之,爲天子設也。既攝衽又抱几者,不必一時兼爲之,猶弟子攝衣在先,共盥在後,屬文者叠言之爾。凡持兵曰攝兵,提榼曰攝飲,未有不用手空言攝者。
【集解】孔曰:「皆重慎也。衣下曰齊。攝齊者,摳衣也。」
【唐以前古注】士相見禮疏引鄉黨云。孔子與君圖事於廷,圖事於堂。 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屏氣自静,以俟君言也。
按:論語古訓云:「疏引鄉黨云云,今經無此文,集解無此注,必是鄭義。古人引經與注,往往不爲區别。」劉氏正義云:「圖事於庭,庭卽路寢之庭。疑鄭此文釋『其言似不足」之義。圖事於堂,則此升堂是也。俟君言,謂所圖事之言。此則鄭義以爲常朝也。陳氏壽祺左海經辨謂鄭云圖事卽是謀聘,似是臆測。」
【集注】攝,摳也。齊,衣下縫也。禮,將升堂,兩手摳衣,使去地尺,恐躡之而傾跌失容也。屏,藏也。息,鼻息出入者也。近至尊,氣容肅也。
【別解】論語駢枝。攝,斂也,整也。舉足登階,齊易發揚,故以收斂整飭爲難。士冠禮「攝酒」,注云:「攝猶整也。」詩既醉「朋友攸攝」,正義云:「攝者,收斂之言。」史記酈生陸賈列傳「沛公輟洗起攝衣」,正義云:「敛著也。」其他傳記言攝衣攝衽者非一,未有解爲摳衣者。戰國策曰「攝衽抱几」,既抱几,能復摳衣乎?弟子職曰「攝衣共盥」,既兩手奉盥器,不容又有兩手摳衣。管晏列傳「晏子戄然攝衣冠」,若攝爲摳者,何乃并及冠乎?略舉數事亦足以見之矣。 又曰:曲禮「兩手摳衣去齊尺」,謂卽席也。卽席必摳衣,以將就坐。升堂則未有言摳衣者,拾级聚足,連步以上,自不至有倾跌失容之患,不必摳衣也。摳謂之攐,攐謂之揭,揭謂之撅。子事父母不涉不撅,侍坐於君子,暑無褰裳,避不敬也,獨奈何升堂見君而反以摳衣爲敬乎?此可知其不然也。
【餘論】四書或問:或疑升堂攝齊則手無所執歟?曰:古者君臣所執五玉三帛、二生、一死,皆以爲贄而已。笏則搢之。用以記事而已,不執之以爲儀也。宇文周復古,乃不修贄而執笏,攝齊鞠躬之禮廢,升堂而蹴齊者多矣。潘氏集箋:息,説文云:「喘也。喘,疾息也。」喘從口,當爲氣之從口出者。息從自,說文云:「自,鼻也。」當爲氣之從鼻出者。 天香樓偶得:胡安定謂天之行一晝夜九十餘萬里。人一呼一吸爲一息,一息之間天行已八十餘里。人一晝一夜有萬三千六百餘息,故天行九十餘萬里。朱紫陽以其說本於丹書。
出,降一等,逞顏色,怡怡如也。没階,趨進,翼如也。復其位,踧踖如也。
【考異】釋文:「没階趨」,一本作「没階趨進」,誤也。 聘禮記注引有「進」字。 唐石經有「進」字。 太平御览居處、人事二部、張子正蒙引文皆有「進」字。 朱子或問:問:何以知無進字?曰:降而進階,則爲趨而退矣,不得復有「進」字也。 論語集説:「進」疑是「退」字。 翟氏考異:子華子孔子贈篇云:「以爵執圭,子華子没階而進,再拜而言。」似可證此「進」字之非衍誤。特其書爲後人擬托,恐卽依倣論語言之。 禮經釋例:聘禮記注引論語作「没階趨進」,則鄭氏所見本已有「進」字,陸說不可從。 四書辨證:鄉射記「司射挟二个以進」,注云:「進,前也。」敖曰:「進退之文無常,大抵有事於彼爲進。」士相見禮疏曰:「論語『趣進,翼如也』,謂孔子與君圖事於堂訖,降堂經向時揖處,至君前横過向門,特加肅敬。」然則横過堂下向路門面前,正所謂有事於彼也,「進」字疑非誤。
按:臧氏琳經義雜記曰:「按史記孔子世家作『没階趨進』,儀禮聘禮注引論語同。曲禮『帷薄之外不趨』,正義引論語,儀禮士相見禮疏引論語並有『進』字,然則自兩漢以至唐初皆作「没階趨進』。趨進者,趨前之謂也。進字不做入字解,舊有此字,非誤矣。」
【考證】論語駢枝。聘享每訖,卽出廟門以俟命。出字爲下文之目。等者,階之級也。曲禮「拾级」,注『級,等也」是也。士冠禮「降三等」,注云:「下至地。」疏引賈馬說。:「天子堂九尺,階九等。諸侯堂七尺,階七等。大夫堂五尺,階五等。士堂三尺,階三等。」 胡培翬正義引程瑶田云:階三等者,連堂廉而言,若除堂廉言,則九尺之堂,其階止八等,七尺者六等,五尺者四等,三尺者二等也。所謂盡等不升堂者,當是盡其廉下之等,而不踐廉以升堂也。 洪頤煊禮經宫室答問。鄉射禮:「賓降,立于西階西,當西序。」又云:「賓降,立于堦西當序。」西階在西序之東,東階當在東序之西。聘禮:「賓升西楹西,東面,公當楣再拜,賓三退,負序。」西楹西已當階,又三退,然後負序,則階必當楹序之中。階上北直房户,其兩階相去亦東西四筵之地。 經學卮言:此君視燕朝卿大夫所立之位,故稱其位。 論語釋故:入必先居門右北面之位,故出必復門右北面之位,俟羣臣出,乃出,降由西階至中庭,乃東向復位。進者,進於位也。其時君在阼階上,東向則面君,故又曰進而不敢不趨也。 黄氏後案:皇疏:「位,謂初入時所過君之空位也。今出至此位,而更踧踖爲敬也。」疏申孔注是也。後儒或以過位在外朝,卽以復位爲外朝之位,固非。何義門以治朝堂下諸曹治事處爲此所復之位,則踧踖之義何解?且過位復位上下相應,何得別生異解乎?鄭君以上節過位謂入路門內門右北面君揖之位,見曲禮正義。説者據此,謂上言過、下言復,皆中庭左右臣立之位,此言其位,益見位爲孔子所立而見君之位也。又一義。 論語补疏。包氏注過位爲君之空位,邢疏云:「謂門屏之間人君寧立之處,君雖不在此位,人臣過之宜敬。」此復其位,孔氏以爲卽來時所過之位,邢疏云:「復至其來時所過之位。」則此所複之位仍卽君之空位,乃曰其位則不可指君,曰復則不可指君所立之處,於復其中增入「至」字,非經文所有。爾雅釋宫:「中庭之左右謂之位,門屏之間謂之寧。」郭璞以位爲羣臣之列位,寧爲人君視朝所寧立處。說文亦以中庭左右爲位。位之名屬之臣,與寧有别。惟天官「宰夫掌治朝之法,以正王及三公六卿大夫羣吏之位」,此位通寧而言,似爲包氏所本。然此統言之,不必分云王之寧、公卿大夫羣吏之位。論語與門閾堂階並言,則指中庭左右之定名,非泛指矣。曲禮「下卿位」,鄭注云:「卿位,卿之朝位也。」正義引鄉黨「過位」,鄭氏注云:「過位,謂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言入門右北面,正是卿大夫之位。過位之位,鄭氏指中庭左右之臣位。君方下車而過,孔子過之,色勃足躩,夫又何疑?鄭氏與孔同,與包異也。 四書改錯。舊注以此位爲卽「過位」之位,此本孔安國注,原可信者,不知何據又改作己之朝位。夫朝位有三:一在門屏之外,公門之內,則外朝位也。一在門屏之內,堂階之下,則內朝位也。一在堂階之上,寢庭之下,則朝端位也。此與三位俱不合。且下階已怡怡,焉得復位反踧踖?
【集解】孔曰:「先屏氣下階舒氣,故怡怡如也。没,盡也,下盡階也。來時所過位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降,下也。逞,申也。出降一等,謂見君已竟,而下堂至階第一级時也。初對君時既屏氣,故出降一等而申氣,氣申則顏色亦申,故顏容怡怡也。没,猶盡也。盡階,謂下諸级盡至平地時也。既去君遠,故又徐趨而翼如也。位,謂初入時所過君之空位也。今出至此位而更踧踖爲敬也。
【集注】等,階之级也。逞,放也。漸遠所尊,舒氣解颜,怡怡和悦也。没階,下盡階也。趨,走就位也。復位踧踖,敬之餘也。此一節記孔子在朝之容。
按:此節朱子以爲記孔子在朝之容,由外朝而治朝而燕朝,通記之也。外朝在庫門內,由是入雉門而治朝,入路門而燕朝。故先記入公門之容,入治朝則雉門外有君位,入燕朝則路門外有君位,故次記過位之容。外朝以詢萬民,惟治朝、燕朝君與大夫發令謀政,故次記言容。燕朝在路寢,有階有堂,玉藻君聽政於此,則臣有告君之政可知,故次記升堂之容。告畢還位治事,故次記復位之容。惟清代學者對此頗多異說,有以爲記擯禮者,宋氏翔鳳論語發微是也。有以爲指聘禮者,劉氏台拱論語駢枝是也。有以爲謀聘之禮者,陳氏壽祺左海經辨是也。其原因皆以上節已說趨朝之事,不應中隔以爲擯而復言趨朝也。聘禮說最爲有力,淩氏廷堪禮經釋例、王氏引之經義述聞、劉氏寶楠論語正義均主之,惜於公門字說不過去,蓋聘於鄰國,不得云公門也。兹備載餘論中以資參考。
【餘論】論語發微:鄭康成注:「過位,謂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本此法意推之,知「入公門」以下並承「君召使擯」來。禮:「公皮弁迎賓于大門內,大夫纳賓,賓入門左。」鄭注云:「內賓位也。衆介隨入,北面西上,少退。擯者亦入門而右,北面東上。上擯進相君。」按此知「入門右」正指擯者,論語「入公門」卽禮「大門」也。聘禮又云:「公再拜,賓辟不答拜。公揖,入每門,每曲揖」鄭注云:「凡君與賓入門,賓必後君,介及擯者隨之並而雁行。既入,則或左或右,相去如初。」玉藻曰:「君入門,介拂闑,大夫中棖與闑之间,士介拂棖。賓入不中門,不履閾。」門中,門之正也。不敢與君並由之,敬也。介與擯者雁行,卑不踰尊者之迹,亦敬也。按論語「立不中門」指此。公迎賓不出大門,則入公門時無尊者之迹。無庸立不中門也,知此門在大門以內。聘禮又云:「及廟門,公揖入,立于中庭。賓接立西塾。几筵既設,擯者出請命,賓襲執圭,擯者入告,出辭玉,納賓,賓入門左,介皆入門左,北面西上三揖。」鄭注云:「入門將曲揖,既曲,北面又揖,當碑揖。」按此皆君揖之位也。當公入立中庭,賓立西塾,君揖尚虚而擯者出入其間,卽論語過位之時。又有請命辭玉之事,擯者乃有言,故論語於此云「其言似不足者。」聘禮又云:「至于階,三讓,公升二等,賓升西楹西東面,擯者退中庭。」鄭注云:「向公所立處。退者,以公宜親受賓命,不用擯相也。」按此知聘禮擯者不升至堂上,論語攝齊升堂謂堂階。春秋時列國多事,朝聘會盟不無意外之虞。孔子世家夾谷之會,孔子趨而進,歷階而登,不盡一等,則聘禮亦容或有此,故記此一節文。言攝齊,正言堂階之等而不更言堂上之容,知擯未升堂也。下云:「出,降一等,逞顔色,怡怡如也,没階。」當讀「没階』绝句。蓋擯者升堂則不盡一等,兹則又降一等,由是而降至階下也。聘禮又云:「賓致命。公左還北鄉,擯者進。」鄭注云:「進阼階西,釋辭於賓,相公拜也。」按此卽論語趨進一事。以上皆相公,随公而入,至此擯者單進,故有趨,與論語上文記「趨進,翼如也」同事,惟擯者有此一節也。聘禮又云:「公當楣再拜,賓三退負序,公侧襲受玉于中堂與東楹之間,擯者退負東塾而立。」鄭注云:「反其等位無事。」按此卽論語「復其位」一節也,則「入公門」以下至此並記擯者之事。上文既述「君召使擯」一段,此又述者,弟子各述所聞,遂類聚之以廣異說也。惟聘禮於擯者不記升堂一事,蓋仪禮言禮之常,論語參言其變也。後之說論語者,謂記孔子常朝之事,或又據聘禮記云:「賓入門皇,升堂讓。將授志趨。授如争承,下如送。君還而後退。下階,發氣怡焉。再三舉足,又趨,及門正焉。」以論語「入公門」之文亦是爲賓出聘事。按賓升堂時方執玉,手不能下摳衣,知攝齊升堂正是擯者。又趨進一事,亦賓所無,以爲記聘亦不得實。鄭注聘禮記有「孔子之升堂」云云,亦引爲旁證,非竟以論語爲孔子爲賓之事。劉氏正義:此節自入公門至私覿,皆說聘問之事。而分言者,一記所歷門位堂階之容,一記執圭之容也。聘禮記「賓入門皇,升堂讓,將授志趨。下階,發氣怡焉。再三舉足,又趨,及門正焉。」注云:「皇,自莊盛也。讓,謂舉手平衡也。志,猶念也,念趨,謂審行步也。孔子之執圭,鞠躬如也云云。再三舉足,自安定乃復趨也。孔子之升堂,鞠躬如也云云:」又注「及門正焉」句云:「容色復故,此皆心變見於威儀。」是此節爲聘禮明明載之記中,而鄭君卽以論語文釋之,惜其先注論語時未能據之也。古義湮晦,至駢枝而始明,此可無疑者矣。鄭君及包孔注以此節爲趨朝,然上節言朝及君在,已說趨朝之事,不應中隔以以爲擯而復言趨朝也。陳氏壽祺左海經辨據鄭注圖事於庭於堂之言,謂是孔子於己國與君謀聘,則與平時議政事何異?且孔子在本國圖事,與聘記言賓入門升堂亦不合,則知陳說非也。宋氏翔鳳發微以爲擯禮,不知擯者本不升堂,且上節已言趨進,此不必復記矣。 左海經辨:鄉黨記「入公門」訖「復其位,踧踖如也」,文次君召使擯章之後,執圭章之前,此謂將聘圖事之禮也。公門據己國。過位,謂路門內臣之朝位。升堂,謂與君圖事於堂也。何以明之?曲禮曰「下卿位」,鄭注:「卿位,卿之朝位也。君出過之而上車,入未至而下車。」正義曰:「卿位。路門之內門東北面位。故論語鄉黨云『入公門』,又云『過位,色勃如也』,注:『過位,謂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案正義引注者,鄭氏論語注文。爾雅釋宫曰:「門屏之間謂之寧,中庭之左右謂之位。」說文第八人部「位」解曰:「列中庭之左右謂之位。從人立。」鄭據古訓,釋過位之位爲入門右北面君揖之位,至精不可易也。所以知在路門內者,燕禮、大射儀:「卿大夫皆入門右北面東上,公降立阼階東面,南嚮揖卿大夫。卿西面北上,大夫皆少進。」賈氏燕禮疏曰:「卿大夫入門右北面東上。此是擬君揖位,君邇之,始就庭位。」是路門內有此面位也。观曲禮「下卿位」,知君出入過之猶敬,而況臣乎?所以知此經過位升堂爲圖事時者,聘禮「君與卿圖事」,鄭注:「謀事者必因朝,其位君南面,卿西面,大夫北面,士東面。」疏以爲在路門外正朝。江永鄉黨圖考以爲下經既受行出,遂見宰問幾月之資,注云:「古者君臣謀密草剏,未知所之遠近。」則圖事命使當在路寢之朝,後夕幣乃在路門外正朝。士相見禮:「凡燕見于君,必辯君之南面,若不得,則正方不疑君。」鄭注:「君南面,則臣見正北面。君或時不然,當正東面,若正西面,不得疑君所處邪嚮之。此謂特見圖事,非立賓主之燕也。」士相見禮又曰:「君在堂,升見無方。階辯君所在。」鄭注:「升見,升堂見于君也。君近東則升東階,君近西則升西階。」賈疏曰:「亦謂及燕及圖事之法。」疏又曰:「知有圖事者,論語鄉黨云:「孔子與君圖事於庭,圖事於堂。」聘禮亦云:「君與卿圖事之時,有此面位,無常法也。」案疏稱聘禮云者,约鄭聘禮注文。稱鄉黨者,約鄭論語鄉黨注文。是鄭以圖事解鄉黨,與聘禮合也。圖事之法,面位無常,故有過位之事。過位則圖事於庭也,升堂則圖事於堂也。聘禮又曰:「遂命使者,使者再拜稽首辭,君不許,乃退。」鄭注「反位也。」此論語「復其位」之事。士相見禮疏曰:「此庶人見君不趨翔。論語是孔子行事,而云『趨進,翼如也』。彼謂孔子與君圖事於堂,圖事訖,降堂向時揖處,至君前横過,向門,特加肅敬。」此賈氏本鄭義說論語出降階趨進之事也。然則過位升堂審爲將聘圖事,故下章承之,遂言行聘執圭之儀。服虔左氏傳解誼所謂「孔氏聘禮」卽此類矣。或見聘禮記注引孔子之升堂,至没階,趨進,翼如也。上下又引孔子之於執圭,孔子於享禮爲證。玉藻「賓入,不中門,不履閾」。其文亦與鄉黨合。因以論語「入公門」訖「復其位」爲卽行聘時事。然公門之名非所施於他國,聘禮賓入自大門,而廟門非路門。且入門左,非門右。公揖,入每門,每曲揖,則無專位。惟私覿入門右,於此豫見則乖其事。次執圭升西楹西,則未暇攝齊。義皆不與鄉黨相應。聘禮注錯引此經,乃舉事以見例,不得溷而一之。學者守鄭論語本注爲宗可也。
○執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色,足缩缩如有循。
【考異】釋文:魯論「下」爲「趨」。今從古。
【考證】羣經補義;人臣所執之圭謂之瑑圭,其度用偶數,大國之臣八寸,次國六寸。若桓圭九寸,信圭、躬圭七寸,謂之命圭。臣不得而執也。 論語後録。大夫聘執瑑圭。考工記玉人:「瑑圭璋八寸。璧琮八寸,以頫聘。」聘禮記曰:「凡四器者,惟其所寳,以聘可也。」是瑑圭減命圭一寸(命圭九寸),命圭繅三采三就,瑑圭二采一就,命圭以朝,瑑圭以聘,二者皆君之圭也,故包以爲執持君之圭。 惠士奇禮説:瑑者,頫問之圭璧,六瑞則不瑑也,故曰大圭不瑑,美其質也。康成依漢禮而言,遂謂六瑞皆瑑。如其說,則與頫聘之圭何以異乎?說者又謂頫聘之圭璧有圻鄂瑑起,無桓信躬穀蒲之文也。不知桓信躬穀蒲乃玉之形體與其彩,非瑑飾之文,故曰「和氏之璧,不飾以五彩。隨侯之珠,不飾以銀黄。其質至美,物不足以飾之。」六瑞無瑑飾者以此。山海經:「圭璧十五,五彩惠之。」惠猶飾也。祀山川,造賓客,皆曰素功。素功者,設色之工畫繢之事,是爲瑑。書之八體,大篆小篆亦以此取名焉。說者謂素功無飾,其不然乎?鄉黨圖考:孔子執圭,上如揖,與天揖推手小舉者相似,此仍不過平衡也。如授者,說文云:「授,與也。」凡獻物於人,有不敢受者,奠之於地,臣奠圭、壻奠雁是也。其有當授受者,如几杖弓劍禽鳥之類,體敵者同面並受,不敵者對面訝受,其時身稍俯而手微下。曲禮記授弓之儀云「尊卑垂帨」,注:「帨,佩巾也。磬折則佩垂。授受之儀尊卑一。」孔子執圭,手有稍下時如之,卽行聘時,上介執圭,如重,授賓,升堂授玉於中堂與東楹之間。皆有授時,執圭亦如之耳。
【集解】包曰:「爲君使聘問鄰國,執持君之圭。鞠躬者,敬慎之至。」鄭曰:「上如揖,授玉宜敬也。下如授,不敢忘禮也。戰色,敬也。足缩缩如有循,舉前曳踵行也。」
【唐以前古注】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執圭,謂以君命聘於鄰國。如不勝者,敬之至也。上如揖,授玉宜敬也。下如授,不敢忘禮也。勃如戰色,恐辱君命也。如有循,舉前曳踵,行之慎也。皇疏:周禮,五等諸侯各受王者之玉以爲瑞信。公桓圭九寸,侯信圭七寸,伯弓圭七寸,子穀璧五寸,男蒲璧五寸。五等,若自執朝王,則各如其寸數;若使其臣出聘鄰國,乃各執其君之玉而減其君一寸也。今云執圭,魯是侯,侯執信圭,則孔子所執,執君之信圭也。初在國及至他國,執圭皆爲敬慎。圭雖輕而己執之恒如圭重,似己不能勝,故曲身如不勝也。
【集注】圭,諸侯命圭。聘問鄰國,則使大夫執以通信。如不勝,執主器執輕如不克,敬謹之至也。上如揖下如授,謂執圭平衡,手與心齊,高不過揖,卑不過授也。戰色,戰而色懼也。縮縮,舉足促狭也。如有循,記所謂「舉前曳踵」,言行不離地,如緣物也。
别解論語後録。此言執圭上而揖、趨而授也。魯讀「下」爲「趨」,古而、如通。「賈人啟櫝,取圭授介。介授賓,執圭入門左。三揖,至于階。三讓,升西楹東面。」注:「三揖,入門將曲揖。既曲,北面又揖,當碑揖也。」記「上介執圭,如重,授賓。賓入門皇,升堂讓,將授志趨。」注:「志,猶念也。念趨,謂審行步。」賓自入門至于階,所謂上有三揖,既升堂,將授志趨,卽趨而授歟?此解魯論爲長。鄭君用古文而不從魯論,恐未是。坫又案賓自執圭將事,由闑西入門至致命,止三揖三讓。禮無煩重。古禮損可兼讓,論語不言及讓是已。又曲禮「執天子之器則上衡,國君則平衡。」衡者,衡於心也。天子高於心,君則與心齊。不言有二度以上下爲執玉高卑,殆未讀聘禮及記歟。
按:此說與下兩「如」字别自爲義,殆不可從。
享禮,有容色。
【考證】黄氏後案:近儒以禮爲醴賓者,聘禮小聘曰問,不享,主人不筵几,不禮。紀又云:「若君不見使大夫受不禮。」是其所據也。然記云:「執圭鞠躬焉,如恐失之。及享,發氣焉盈容。私覿,愉愉焉。」記分執圭、享、覿三節,見禮之大在此三者,與此經正符。以三者言之,則執圭正聘與享爲尤重。儀禮言使者之始受命也,「賈人西面坐,啓櫝,取圭垂繅而授宰,宰執圭屈繅授使者。使者受圭,垂繅以受命。既述命,授上介。上介受圭屈繅,出授賈人。受享束帛加璧。受夫人之聘璋,享玄纁,束帛加琮,如初」,是聘享之初受如此其重矣。禮言未入竟之習儀也,「壹肄,爲壇,不執圭。習享,士執庭實。習夫人之聘享亦如之。習公事,不習私事」,此聘享之肄習甚重,而私覿則不習矣。禮言入竟之展幣也,「布幕,賈人拭圭。遂執展之,上介視之。退圭,又拭壁,展之,會諸其幣。展夫人之聘享亦如之。及郊,又展如初。及館,展幣于賈人之館亦如之」,此入竟三展幣之甚重矣。凡此皆未行聘享之前,而見聘享之重如此。其後有還玉之禮焉,「君使卿皮弁還玉于館,賓皮弁襲,迎于外門外,升自西階,南面受圭,還璋如初」。有報享之禮焉,「賓禓,迎大夫贿,用束紡。禮,玉束帛乘皮,皆如還玉禮」。二禮或言報,或言還,還則不受重禮而以來物還之。聘義云:「以圭璋聘,重禮也。已聘還圭璋,此輕財而重禮之義。」享則各隨其土宜之所有,此所謂「不以貨傷德,不以幣没禮」者,受而報之可也。此聘享之終也。 鄉黨圖考:聘執圭,享執璧,嚴與和微異。享禮有容色,正對勃如戰色,謂身容、手容、足容如初,惟發氣盈容,不若初之變色耳。
【集解】鄭曰:「享,獻也。聘禮。既聘而享,享用圭璧,有庭實也。」
【唐以前古注】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享,獻也。既聘而享,用圭璧,有庭實,皮馬相間也。 皇疏:享者,聘後之禮也。夫諸侯朝天子,及五等更相朝聘禮,初至皆先單執玉行禮,禮王,謂之爲朝。使臣禮主國之君,謂之爲聘。聘,問也。政言久不相見,使臣來問於安否也。既是初至,其禮質敬,故無他物,唯有瑞玉,表至誠而已。行朝聘既竟,次行享禮。享者,獻物也。亦各有玉,玉不與聘玉同也。又皆有物將之。或用皮馬,或用錦繡,又獻土地所生,羅列滿庭,謂之庭實,其中差異,不復曲論。但既是次後行禮,以多爲貴,則質敬之事猶稍輕,故有容貌采章及裼以行事,故云「有容色」也。
【集注】享,獻也。既聘而享,用圭璧,有庭實。有容色,和也。儀禮曰:「發氣滿容。」
【別解】經學巵言。禮與享爲二事。禮者,謂主人以醴禮賓也。聘儀,既聘乃享,既享乃禮,既禮乃私覿。
私覿,愉愉如也。
【考異】通雅:說文:「愉,薄也。」引論語「私覿,愉愉如也」,則誤以媮薄之「媮」作『愉」矣。 翟氏考異:舊注引儀禮「發氣滿容」,乃漢人避惠帝諱,變「盈」爲「滿」也。今注襲其文,非所謂「無喪而右袒」者乎?小雅「視民不恌」,毛傳云:「恌,愉也。」古字「愉」與「媮」通,故説文解之曰薄。續引論語。則更廣明他義,非相承也。説文無「覿」字。論語後錄:覿字從賣,賣字從𡻲([集韻]睦古作𡻲註見目部八畫),「𡻲」卽「睦」之古文,或「覿」卽「𡻲」字歟?但無可據證耳。論語竢質「儥」,曰:説文解字云:「儥,見也。從人,賣聲。」
按:說文雖無「覿」字,然「愉」字下引論語曰:「私覿,愉愉如也。」可爲説文有「覿」字之證。且「覿」見爾雅釋詁,左傳亦有「宗婦覿」之文,經典中用此字多矣。今因説文偶爾闕佚之故,乃多方遷就,改經以從説文,此漢學家之蔽也。
【考證】郊特牲:朝覲大夫之私覿,非禮也。大夫執圭而使,所以申信也。不敢私覿,所以致敬也。而庭實私覿,何爲乎諸侯之庭?爲人臣者無外交,不敢貳君也。
按:此周時儒者議禮之言。鄭注云:「其君親來,其臣不敢私見於主國君也。以君命聘,則有私見。」是鄭據周禮,以臣聘得行私覿,未爲失禮也。儀禮所謂「奉束錦乘馬」,左傳所記「楚公子棄疾以錦八束、馬四匹私覿於鄭伯」是也。又云「以錦四束、馬二匹見子產」,則卿大夫亦有私覿。故朱子語録云:「聘使亦有私禮物與所聘之國君及其大臣也。」
【集解】鄭曰:「覿,見也。既享,乃以私禮見。愉愉,顏色和也。」
【唐以前古注】書鈔禮儀部七引鄭注:覿,見也。既享,乃以私禮見,用束帛乘馬者也。 皇疏:謂行聘享公禮已竟,别日使臣私齎己物以見於主君,故謂爲私覿也。既私見非公,故容儀轉以自若,故顏色容貌有和悦之色,無復勃戰之容者也。
【集注】私覿,以私禮見也。愉愉則又和矣。此一節記孔子爲君聘於鄰國之禮也。晁氏曰:「孔子定公九年仕魯,至十三年適齊,其間绝無朝聘往來之事。疑使擯執圭兩條,但孔子嘗言其禮當如此耳。
論語集釋卷二十
鄉黨中
〇君子不以紺緅飾。
【考證】困學紀聞:孔氏注:「一入曰緅。」石林云:「考工記『三入爲纁,五入爲緅,七入爲緇;,緅在纁緇之間。」爾雅「一入爲縓」,禮「練衣黃裏縓緣,練冠麻衣縓緣」,蓋孔氏誤以緅爲縓,則緅不可爲近喪服。集注謂:「緅,絳色,以飾練服。」亦用孔注。四書典故辨正:爾雅「一染爲縓,再染爲赬,三染爲纁」,以纁入黑則爲紺,是紺爲四入之色,說文所謂「深青揚赤」者也。紺又入黑則爲緅,是緅爲五入之色,又黑於紺也。緅又入黑爲玄,玄又入黑爲緇,則純乎黑矣。齊服玄冠玄端,不用紺,練服縓緣不用緅,集注皆因孔注而誤。 又曰:深衣篇云:「具父母大父母衣純以繢,具父母衣純以青,如孤子衣純以素。」純卽緣也。紺緅非繢,又非青素,於盡飾無飾之義,兩無所取,故不用。 趙佑溫故錄:孔注:「飾,領袖緣也。」以禮記「父母存,冠衣不純素」、詩「羔裘豹飾」二疏合參之,則古以領緣謂之純,讀若準,而飾自謂袖緣也。
【集解】孔曰:「一入曰緅。不飾者,不以爲領袖緣也。紺者,齋服盛色,以爲飾,似衣齋服也。緅者,三年練以緅飾衣,爲其似衣喪服,故皆不以飾衣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鄭注:紺緅紫,玄之類也。紅,纁之類也。玄纁所以爲祭服,等其類也。紺緅木染,不可以爲衣飾。紅紫草染,不可爲褻服而已。飾謂純緣也。 皇疏:案孔以紺爲齋服盛色,或可言紺深於玄,爲似齋服,故不用也。而禮家三年練,以縓爲深衣領緣,不云用緅。且檢考工記:「三入爲纁,五入爲緅,七入爲緇。」則緅非復淺絳明矣。故解者相承,皆云孔此注誤也。
【集注】君子,謂孔子。紺,深青揚赤色。齋服也,緅,絳色。三年之喪,以飾練服也。飾,領緣也。
【別解】潛研堂答問:孔注「一入曰緅,三年練以緅飾衣」,爲其似衣喪服,故不以爲飾衣。邢疏以緅爲淺絳色,據周禮,五入爲緅,則緅非淺絳,且練衣不以緅飾緣。按孔氏經文當是「縓」字。爾雅云「一染謂之縓」,卽孔所云「一入」。檀弓云「練衣黃裏縓緣」,注云:「小祥練冠,練中衣,以黃爲內,縓爲飾。」卽孔所云「三年練以飾衣」者也。然則孔本經注皆當作「縓」,不作「緅」矣。考工記鐘氏「三入爲纁,五入爲緅」,注:「緅,謂染纁者三入而成,又再染以黑,則爲緅。『緅,今禮俗文作『爵』,言如爵頭色也」。先鄭司農以論語「君子不以紺緅飾」證「五入爲緅」之文,則先鄭所受論語本作「緅」,與孔本異也。士冠禮「爵弁服」,注:「爵弁色赤而微黑,如爵頭然,或謂之緅。」許氏說文無「緅」字,而有「纔」字,云:「帛雀頭色。」又云:「微黑色如紺纔淺也。」古人「纔」與「才」通,亦讀爲哉,與「爵」聲近,則緅、纔、爵三者同物。賈公彥云:「三入之纁,入赤汁則爲朱,若不入赤而入黑汁則爲紺。」更以此紺入黑則爲緅。紺緅相類之物,故連文云「君子不以紺緅飾」也。今文論語作「緅」,古文作「縓」。微黑爲緅,淺絳爲縓,不能混而一之明矣。自何平叔集解注采孔氏說,而經文仍從「緅」字,又改注文之「縓」亦爲「緅」,而二文相亂。邢疏知讀「緅」爲「縓」,又云:「一入曰緅,未知出何書。」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 論語後錄:論語此有兩本。古文作「紺縓」,今文作「紺緅」。孔本古文,鄭本今文也。今集解乃後人妄改。
按:劉寶楠云:「孔本非真古文,此說稍誤。」潘維城亦曰:「案孔本果作『縓;,則說文『縓;字注何以但云『帛赤黃色。一染謂之縓,再染謂之䞓,三染謂之纁;,不引論語此文邪?雖說文無『緅;字,似屬可疑,然考工記 鐘氏『五入爲緅;」,注鄭司農明引論語此文作『緅;。鄭司農卽鄭衆,傳費氏易、毛詩、周禮、左氏春秋者,其所傳皆古文,則所引論語亦必古文。諸家皆惑於僞孔,而以作『緅;者爲今文,非也。
【餘論】論語稽:君子以孔子言之。曰君子者,見非孔子私意爲之,而君子之事也。孟子曰:「君子之厄於陳 蔡之間,無上下之交也。」此不曰孔子而曰君子,亦是類也。蘇氏以爲雜記曲禮,非特孔子事。陳新安曰:「吉月之朝,豈亦雜記曲禮耶?」按此君子自以指孔子爲是,然變例言君子者,其意蓋謂上容貌乃子一人之事,冠服則君子禮制之當然,非孔子一人之私也。飾,領袖緣也。紺,以纁入黑也。緅,色五入,以紺入黑也。紺非玄,卽非齊服。緅非一入之縓,卽非練飾。緅色亦非絳。古者尚玄,紺緅皆足奪玄,故不以飾。且飾或繢或采或青或素,不用紺緅。
紅紫不以爲褻服。
【考證】鄉黨圖考:孔子言惡紫之奪朱,當時尚紫亦有漸。玄冠紫緌自魯桓公始,戰國策曰:「齊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蓋齊桓公有敗素,染以爲紫,下令貴紫,人爭買之,賈十倍。其貴紫有由來矣。哀十七年,衛 渾良夫紫衣狐裘,太子數其三罪殺之,紫衣居一。杜注:「紫衣,僭君服。」可見當時君服紫。
【集解】王曰:「褻服,私居服,非公會之服。紅紫皆不正,褻尚不衣,正服無所施。」
【唐以前古注】詩 無衣正義引鄭注:褻衣,袍襗也。 皇疏:紅紫非正色也。褻服,私褻之服,非正衣也。褻尚不衣,則正服故宜不用也。所以言此者,爲時多重紅紫,棄正色,故孔子不衣之也。故後卷云「惡紫之奪朱也」,鄭玄注云:「紺緅紫,玄之類也。紅,纁之類也。玄纁所以爲祭服,等其類也。紺緅木染,不可爲衣飾。紅紫草染,不可爲褻服而已。飾,謂純緣也。」侃案五方正色,青赤白黑黃。五方間色,綠爲青之間,紅爲赤之間,碧爲白之間,紫爲黑之間,緇爲黃之間也。故不用紅紫,言是間色也。 又引穎子嚴云:東方木,木色青,木剋於土,土色黃,以青加黃,故爲綠,綠爲東方之間也。又南方火,火色赤,火剋金,金色白,以赤加白,故爲紅,紅爲南方間也。又西方金,金色白,金剋木,木色青,以白加青,故爲碧,碧爲西方間也。又北方水,水色黑,水剋火,火色赤,以黑加赤,故爲紫,紫爲北方間也。又中央土,土色黃,土剋水,水色黑,以黃加黑,故爲緇黃,緇黃爲中央間也。緇黃,黃黑之色也。 又一注云:東甲乙木,南丙丁火,中央戊己土,西庚辛金,北壬癸水。以木剋土,戊以妹己嫁於木甲,是黃入於青,故爲綠也。又火剋金,庚以妹辛嫁於丙,是白入於赤,故爲紅也。又金剋木,甲以妹乙嫁於庚,是青入於白,故爲碧也。又水剋火,丙以妹丁嫁於壬,是赤入於黑,故爲紫也。又土剋水,壬以妹癸嫁於戊,是黑入黃,故爲緇黃者也。
按:穎子嚴不知何許人,其注論語,隋、唐志均未著錄,玉函山房輯本亦無之。
【集注】紅紫,間色不正,且近於婦人女子之服也。褻服,私居服也。言此則不以爲朝祭之服可知。
當暑,袗絺綌,必表而出之。
【考異】五經文字:袗,之忍切。論語作「紾」。 釋文:「紾」,本又作「袗」。 唐石經:袗絺綌。 文選 聖主得賢臣頌注引論語「紾絺綌」。 曲禮:「紾絺綌不入公門。」鄭注引文「當暑」上題「孔子曰」三字。 玉藻「振絺綌不入公門」,鄭注曰:「振讀爲袗。」皇本「袗」作「縝」。七經考文:足利本同,古本作「縝「。按字書惟音同耳,未聞其通。 釋常談引論語曰:「當暑縝絺綌。」翟氏考異:廣韻云:「袗,單衣。或作縝,同。」又云:「縝,單也。」是「袗」與「縝」不僅音同,古實通用。若今本「袗」字說解爲玄服,玉篇訓「緣也」。儀禮「兄弟畢袗玄」,鄭注云:「同也。」孟子「被袗衣」,趙注云:「畫衣也。」古並未有訓爲單者。雖有唐以來傳文已然,反不若作「縝」較得。 又曰:依皇氏說,句末應無「之」字。且如是說之,則袗亦褻服,而所表猶裼衣,與上下所記尤成類。 黃氏後案:皇本無「之」字。依禮注校,「之」字當在「而」字上。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必表而出之」,「出」下無「之」字。
【考證】劉履恂秋槎雜記:士冠禮「兄弟畢袗玄」,注:「袗,同也。玄者,玄衣玄裳也。古文『袗』;爲『均』。」士昏禮「女從者畢袗玄」,注:「袗,同也。上下皆玄也。」據此,則袗絺綌亦謂衣裳同絺綌也。絺綌無有不襌者,不必以袗爲襌也。菣厓考古錄:袗有數義。說文:「玄服也。」孟子「被袗衣」,注:「畫衣也。」儀禮 士冠禮「兄弟畢袗玄」,注:「古文『袗;爲『均;。」此當兼均義,疏所謂「暑同單服」是也。 劉氏正義:釋名釋天:「暑,煑也,熟如煑物也。」「袗」,釋文及唐石經、五經文字皆作「紾」,皇本作「縝」,邢本作「袗」。段氏玉裁 說文注以「袗」爲正,「紾」爲叚借,「縝」爲俗。玉藻「振絺綌不入公門」,注云:「振讀爲袗。袗,單也。單謂衣無裏,對袷褶之有裏裏者言之也。」單衣卽裼衣,裼衣在絺綌外,故稱表。其衣亦是單衣無裏,鄭據目見,故以今明之。喪大記「袍必有表,不襌」,注云:「袍,褻衣。必有以表之,乃成稱也。」「襌」與「單」同。古人之服,先著親身之衣,次則春秋加袷褶,夏加絺綌,冬加裘,又次各加裼衣,又次上加禮服。此文「必表而出」與下文緇衣、素衣、黃衣皆論裼衣。裼者所以充美。燕居不裼,故可單衣葛也。玉藻「振絺綌」與「表裘」連文,注云:「二者形且褻,皆當表之乃出。」是鄭以出爲出門。皇疏云:「在家無別加衣,若出行接賓,皆加上衣。當暑絺綌可單,則出不可單,必加上衣。故云『必表而出;也。」卽鄭義也。 羣經平議:加上表衣,然後出之,則非如近解所謂表絺綌而出之於外也。「出之「二字連文。之,往也。出之者,出往他所也。居家可單衣絺綌,若其出而他往,必加表衣,故曰「必表而出之」。
按:俞氏之說是也。古人裘葛之上,若在家無別加衣,若出行接賓客,皆加上衣。當暑袗絺綌可單,出則不可單,必加上衣,故云「必表而出」也。記所謂「不入公門」者,亦不可出往人家,嫌似繐衰也。出,謂出門也。集注失之。
【集解】孔曰:「暑則單服。絺綌,葛也。必表而出,加上衣也。」
【唐以前古注】御覽八百十九引鄭注:縝,單也。暑月單衣葛,爲其形褻也。必表而出之,若今單衣也。 皇疏:表,謂加上衣也。古人冬則衣裘,夏則衣葛也。若在家,則裘葛之上,亦無別加衣。若出行接賓,皆加上衣。當暑雖熱,絺綌可單,若出不可單,則必加上衣也,故云「必表而出」也。然裘上出亦必加衣,而獨云當暑絺綌者,嫌暑熱不加,故特明之也。然又衣裏之裘,必隨上衣之色,使衣裘相稱,則葛之爲衣,亦未必隨上服色也。
【集注】袗,單也。葛之精者曰絺,粗者曰綌。表而出之,謂先著裏衣,表絺綌而出之於外,欲其不見體也,詩所謂「蒙彼縐絺」是也。
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
【考異】玉藻:「君子狐青裘豹褎,玄綃衣以裼之。麛裘青豻褎,絞衣以裼之。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狐裘,黃衣以裼之。」鄭氏注引孔子曰:「素衣麛裘。」孔子曰:「緇衣羔裘。」孔子曰:「黃衣狐裘。」 儀禮 聘禮注引論語「素以麛裘」,亦以「麑」作「麛」。 又既夕疏引鄉黨「素衣麑裘」,亦題「孔子云」三字。 翟氏考異:鄭氏引此篇文,屢題「孔子曰」字。王充、顧憲之引「菜羹瓜祭」,李善引「君召使擯」、「狐貉之厚」,羅願引「不得其醬」,陸佃引「膾不厭細」,陳襄引「不時不食」,祝穆引「魚餒肉敗」,亦均以爲孔子言。
【考證】史佑經義雜記:緇衣爲朝服,素衣爲皮弁,黃衣未有知爲弁服中何服者。據詩疏定爲韋弁服,似較舊說爲確。韋弁用於兵事,左傳「臧之狐裘,敗我於狐駘」,故知用狐裘也。注疏據郊特牲息民之祭有黃衣黃冠之文,定爲蠟臘之服。然彼明言野夫草服,何得與禮服並言乎? 劉氏正義:士冠禮「玄冠朝服」,注云:「諸侯與其臣朝服以日視朝。」玄冠是黑色,其上衣及中衣皆用緇布爲之。緇亦黑色,所謂衣與冠同色也。說文:「緇,帛黑色也。」釋名 釋采帛「緇,滓也,泥之黑者曰滓,此色然也」是也。詩 羔羊傳:「小曰羔,大曰羊。」說文:「羔,羊子也。」經傳凡言羔裘,皆謂黑裘,若今稱紫羔矣。又曰:爾雅 釋獸:「鹿,牡麚,牝麀,其子麛。」說文:「麛,鹿子也。」論語字當作「麛」,叚「麑」字爲之。說文云:「麑,狻麑獸也。」別一義。鄭君玉藻、聘禮注引論語俱作「麛」,此注出詩羔裘疏,引作「麑」,或後人據今本改之也。江氏 永圖考謂「夫子無麑裘,記者廣言諸侯禮」,則與鄭義不合。玉藻疏引皇氏云:「素衣爲正,記者亂言絞耳。」任氏 大椿弁服釋例謂「絞衣經不多見,記者不應亂言絞。疑絞衣或爲春秋時制,不能如古,故夫子仍用素衣爲裼」,其說視皇爲勝,若然,則論語「素衣麑裘」實爲夫子之服。其用素衣,正以矯時人絞衣之失耳。又曰:金氏 鶚禮說:「緇衣羔裘,素衣麑裘,其用皆最廣,又多係大禮。而黃衣狐裘,止有息民之祭一用,而其禮又甚輕,何得與緇衣、素衣等服並列乎?竊謂黃衣狐裘,韋弁服也。兵事象火,故其服上下皆赤。上服赤黃,其內之裘宜用狐黃,裼之宜黃衣。詩 羔羊疏云:『兵事韎韋,衣則用黃衣狐裘,象衣色故也。襄四年傳云「臧之狐裘,敗我於狐駘」是也。;然則韋弁以黃衣狐裘有確證矣。聘禮『君使卿韋弁歸饔餼;鄭注:『韋弁,兵服也。而服之者,皮韋同類,取相近耳。其服蓋韋布以爲而衣素裳。;是聘禮亦用黃衣狐裘也。」今案以黃衣狐裘爲韋弁服,淩氏 廷堪禮經釋例先有此說。但止言兵服,未言聘事,則夫子卻未主兵,鄉黨無爲記之,然則金氏之據聘禮,實較淩說爲確。但鄭氏主蠟祭之服,宜亦兼存。蓋此言夫子雜服,不必以輕重相衡,又且與於蠟賓,明見禮運,則謂爲息民之服,非無據也。
按:此三句考證最詳者,當推論語古注集箋,以文長不錄。(附:緇衣羔裘,素衣麑裘,黃衣狐裘。
釋文緇衣,側基反。麑,米傒反,鹿子也。注:鄭曰緇衣羔裘,諸侯視朝之服,卿大夫朝服亦羔裘,唯豹袪與君異耳。詩羔羊正義:周官司裘疏引云:君之視朝之服,亦卿大夫、士祭於君之服。《儀禮●旣夕記》疏引云:諸侯視朝之服。《禮記●玉藻》正義引云:諸侯之朝服。羔裘者必緇衣爲裼。素衣麑裘,諸侯視朝之服,其臣則青豻褎絞衣爲裼。《詩●羔羊》正義:《禮記●玉藻》正義士冠禮疏並引視朔之服。狐裘取溫裕而已。《禮記●緇衣》正義。箋:衣,裼衣也,裘,說文云:皮衣也,群經補義曰:虞人反裘而負薪,愛其毛。傷其皮,則毛將安傅,以此推之,知古人服裘,毛向外也,向外則褻,故裘外必有裼衣。羔,說文云:羊子也。素,白緻繒也。麑,鹿子也。麑,狻麑也。古未聞以狁麑皮爲爲裘者,則麛爲正字,麑爲借字。然魯語云獸長麑麌。韋昭注:鹿子曰麑,是麛古通用麑。黃,說文云:地之色也。狐,䄏獸也,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後,死則首邱。論語釋故曰:緇衣,緇布衣。緇衣羔裘,則上服朝服及玄端也。朝服者,玄衣素裳,諸侯日視朝,君臣同服之,大夫以爲祭服。玄端者,玄衣玄裳,中士黃裳,下士雜裳,諸侯之臣夕於君及大夫視私朝之服,士以爲祭服。儀禮注:士祭服玄端。朝服玄端皆以十五升布爲之。玉藻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飾褎也。凡裘,君用純,臣下之,故褎飾異皮。詩●羔裘疏。詩羔裘豹祛,羔裘,豹飾是也。夫子之裘當是豹飾。又曰朝服之上有爵弁服,大夫則有玄冕服。玉藻曰:君子狐青裘豹褎玄綃衣以裼之。注云:君子,士大夫也。蓋玄衣之裘,玄衣謂玄冕服及爵弁服,皆玄衣纁裳也。然則夫子宜有玄銷衣,狐青裘。論語不言,文不備耳。又曰:素衣,白布衣,素衣麑裘,上服皮弁也,皮弁服者,十五升布衣,積素以爲裳,諸侯視朔,君臣同服之。天子視朝皮弁。又聘禮:君臣皆皮弁服,又大蜡皮弁素服而祭,但天子諸侯皮弁服之,裘狐曰裼以素錦衣。大夫則麑裘青豻褎而裼素衣。玉藻:君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注以爲上加皮弁服也。又曰麛裘青豻褎絞衣以裼之。注以爲上加皮弁服也。又曰麛裘青豻褎絞衣以裼之。注:絞,蒼黃之色。疏家以爲誤也。聘禮疏以爲視朝(朔),則君臣同素衣,聘則君素衣,臣絞衣,亦非是。又曰:玉藻:狐裘黃衣以裼之。注:黃衣,大蜡時臘先祖之服也。周之禮以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謂之蜡,其祭皮弁素服。郊特牲:皮弁素服而祭,以送終也。旣蜡臘先祖五祀,勞農以休息之謂之臘,亦謂之息民,其服黃衣、黃冠。故郊特牲: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注云:祭以息民,象其時物之色,季秋而草木黃落是也。臘祭黃衣,其上更無上服。又詩●羔羊疏云:兵事韎韋服則用黃衣狐裘,春秋時臧之狐裘,敗我於狐駘是也。則黃衣狐裘又爲兵事,韎韋之裘,韎韋服者,周官謂之韋弁服,以韎韋爲弁。韎,赤黃之雜色。又以爲衣裳。春秋傳爲韎韋之跗。注:兵事,君臣同服也,黃衣狐裘必兼二者方備。興化任大椿弁服釋例云:玉藻犬羊之裘不裼。淮南子說山訓:被羊裘而賃固其事也。貂裘而負籠甚可怪也。然則羊裘賤者之服,羔裘亦羊裘也,冕弁之服皆用之者。说文:羔,羊子也。羊初生其毛柔细,最深煖也,故爲良裘。淮南子齊俗訓:晋文君大布之衣,牂羊之裘。墨子兼愛篇: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故文公之臣牂羊之裘,韋以带綫。攷廣雅:牝羊一歲曰㹁䍮,三歲曰牂羊,至三歲齒極長,其毛麤大,不及羔羊矣,故牂羊之裘爲惡衣,與麤布之衣相配。玉藻所云犬羊之裘,蓋謂此也。羊裘不裼,而羔爲羊子,卽用之於冕。弁服猶鹿裘,爲喪服之裘,而麛爲鹿子,則用之於皮弁服也。又案玉藻:君子狐青裘,鄭注蓋玄衣之裘,玄衣二字爲冕弁及朝服玄端同稱,而皇氏獨以爲玄端之裘者,蓋合鄭論語注決之也。司裘疏引論語緇衣羔裘鄭注云:君之視朝之服,亦卿大夫士祭於君之服,卿大夫助祭於君,玄冕也,卽知冕服用羔裘,士助祭於君,爵弁也,卽知爵弁用羔裘。君臣視朝之服,朝服也。卽知朝服用羔裘。此外惟玄端不見所用之裘,則玉藻狐青裘注所云玄衣之裘卽爲玄端之裘無疑矣。熊氏以此注玄衣爲六冕及爵弁之裘,然則卿大夫士助祭於君當服玄冕,爵弁卽當用狐青裘,不用羔裘矣。何以論語注又云羔裘爲卿大夫士祭於君之服乎,鄭必不自相刺謬如此,故知此注玄衣專謂玄端矣。熊氏誤解玉藻注玄衣二字,由未參攷論語注耳,孔又謂六冕若皆用大裘,鄭注有裘之上有玄衣,則與玄冕無異,是以小祭與昊天上帝同服,此則劉氏之說非也。今攷鄭司裘注云:大裘,黑羔裘。論語注謂冕爵弁,朝服皆用黑羔裘,不嫌與大裘同者。玉藻云:禮不盛服,不充故大裘不裼,注大裘不裼謂祭天也。孔疏大裘則無別衣,蓋謂此也。其他冕服及爵弁朝服雖亦用羔裘,而於羔裘之上加裼衣,裼衣之上加正服,卽異於天子之大裘不裼矣。至鄭注大裘之上加玄衣,蓋僅於裘之外加玄衣,玄衣之內更無裼衣,卽玉藻所云大裘不裼也,與玄冕裼裘迥異。而孔氏謂大裘與玄冕無殊,尤未深攷。玉藻注:玄衣二字未明著何服,故熊氏意爲六冕及爵弁之裘,而鄭論語注以卿大夫士祭於君之服用羔裘,則爵弁之用羔裘。論語注有明文矣,故一以彼注爲斷。又孔玉藻疏謂:六冕及爵弁之裘用狐青裘,而詩羔羊之革疏又謂六冕與爵弁服同用黑羔裘,則仍從劉氏之說矣。又案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疏,論語注云:緇衣祭於君之服者,謂助君祭朝服而祭也,亦卿大夫祭於君之服也,今考諸經傳注載卿大夫助祭之服無用朝服者,疏謂朝服亦卿大夫祭於君之服全無根據。疏曰鄭注論語云,君之視朝之服亦卿大夫祭於君之服,若然,卿大夫助祭用冕服,士用爵弁,君朝服冕服羔裘。卿大夫士弁冕用羔裘,至於朝服亦用羔裘卽是君臣祭服同服羔裘也。賈此疏謂卿大夫士助祭冕弁服同服羔裘,最善體會鄭注,但羔裘必以緇衣爲裼,故賈儀禮疏云據布爲色者,則爲緇字。據帛爲色者,則爲䊷字,此云緇衣羔裘卽爲緇布衣。若卿大夫以冕弁助祭,上服絲衣而裼用緇布衣,卽是以布裏帛矣,於制未合,似鄭注所云緇衣羔裘亦卿大夫士助祭於君之服,不指玄冕爵弁,不知以帛裏布非禮也。本謂中衣,不謂裼衣,卽以緇衣攷之,據布爲色爲緇字,卽據帛爲色亦或爲緇字。國策令尹子文衣緇帛及麛裘之衣。呂氏春秋淫亂篇及子華子神器篇:昔吾所亡者,紡緇也。管子七臣七祖篇:夫男不田,女不緇,注云緇繒此皆以緇爲帛也,均不作䊷衣。可知絲衣亦得名緇衣。然則卿大夫士冕弁祭服以緇衣裼羔裘,蓋用緇帛也。故鄭於緇衣羔裘之下注云,君之視朝之服亦卿大夫祭於君之服也。又攷禮不特冕弁絲衣,其裼衣當用帛,卽朝服布衣其裼衣亦多用帛。玉藻:君子狐青裘,玄綃衣以裼之。又曰:君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又論語素衣麛裘攷,狐青裘玄端之裘也,狐白裘及麛裘皆皮弁之裘也。玄端皮弁上服布衣以玄綃錦衣素衣爲裼,則是上衣用布,裼衣多用帛也。蓋裼衣與中衣不同,中衣爲裏衣,與褻衣相近,上衣用布則中衣必不用帛也。自孔穎達誤以以帛裏布非禮也三語,爲指褻衣遂謂上衣用布,則裼衣不得用帛,不知玉藻以帛裏布注明謂中衣,不謂裼衣,如謂裼衣,不得以帛裏,然則錦衣素衣何以裼皮弁。士冠禮賈疏若以衣裳言素者,白繒也,引論語注素用繒,詩孔疏亦云未有以素爲布者。玄綃何以裼玄端乎。論語素衣麛裘所云素衣,謂皮弁服之裼衣,白布衣十五升則皮弁服之上服也。論語緇衣羔裘所云緇衣,緇衣卽朝服之裼衣。以素衣麛裘推緇衣羔裘,素衣以素帛爲裼衣則緇衣當以緇帛爲裼衣。詩緇衣之宜兮,則緇布衣十五升朝服之上衣也。又曰:越絕書吳內傳:蔡昭公南朝楚,被羔裘,被羔裘則必緇衣,諸侯相朝,當皮弁麛裘,而蔡昭侯被羔裘則同於在國視朝之服矣,非制也。左氏昭二十九年傳:公賜公衍羔裘。中論審大臣篇:魯人見仲尼之好讓而不爭也,亦謂之無能爲之,謠曰:素韠羔裘求之無尤,羔裘素韠求之無戾,云素韠則朝服素裳也,此亦朝服羔裘之證也。韓非子外儲說孫叔敖相楚,棧車牝馬,糲餅菜羹,枯魚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飢色,則良大夫也,其儉偪下。攷羔裘於司裘爲良裘,孫叔敖以爲朝服之裘,正合禮制,而韓非以爲儉偪下,則韓非子之時風俗夸靡,不以羔裘爲上,故指爲儉服也。漢書貨殖傳: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師古謂狐貂貴,故計其數。羔羊賤,故稱其量。然則賤羔裘後世之制,不可以此疑禮經也。晏子春秋雜下篇及說苑臣術篇,晏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以朝,所謂衣緇布之衣則朝服緇衣也,而用麋鹿之裘,不衣羔裘則降於良裘矣,或以示儉,非常制也麋鹿說苑作麑鹿。又曰:詩羔裘逍遙,狐裘以朝箋,今以朝服燕祭服,朝是其好絜衣服,其必以狐裘爲黃衣,狐裘者蓋黃衣狐裘,祭服也。鄭欲釋小序好絜衣服,則服祭服以朝,乃爲好絜,今攷小序謂檜君逍遙遊宴,不能自強於政治,則變易典制,輕重任心,不僅在好絜衣服也。攷玉藻卒食玄端而居。公羊昭二十五年傳注,諸侯玄端以燕。王制一命卷疏:天子諸侯亦以玄端燕居。詩所謂逍遙乃燕居時也。又攷羔裘如濡箋:緇衣羔裘諸侯之朝服也,詩狐裘蒙戎疏及司裘疏皆以狐蒼裘爲玄端之裘,然則此詩所云狐裘以朝爲狐蒼裘也。蓋緇衣羔裘,視朝之正服,玄端狐青裘燕居之正服,今檜君燕居反服朝服,故詩人以羔裘爲刺,視朝反服燕居之服,故詩人以狐裘爲刺,言其重所輕,輕所重也。如謂檜君好絜衣服,故服祭服以朝,不知息民之祭,於祭爲輕。黃衣狐裘亦祭服之最輕者,服以視朝未足以炫盛飾也。詩彼都人士,狐裘黃黃,疏謂庶人得服黃狐之裘非貴服也。然則檜君視朝欲侈,盛服必不服庶人所服之裘明矣。素衣麑裘。皇疏:素衣謂衣裳并用素也。麑,鹿子也。鹿子色近白,與素微相稱也。謂國有凶荒,君素服則群臣從之。故孔子魯臣亦服之也。喪服則大鹿爲裘也,故檀弓曰鹿裘橫長祛是也,此凶荒之服旣輕,故裘用鹿子,鹿子文勝於大鹿也。或云大蜡祭百物之神,皮弁素服也,故鄭玄注郊特牲云:皮弁素服而祭,以送終也。注云素服衣裳皆素也。弁服釋例云:皇以素衣麑裘爲凶荒之服,非視朔之服,與鄭異義,蓋皮弁服有二,一是白布衣,素帛以爲裳,乃諸侯視朔之服,一是衣裳皆用素帛,此大蜡時,送終之禮,凶服也。見士喪禮黃疏。皇以素衣麑裘旣名素衣,則衣裳皆素,與郊特牲之皮弁素服同,故云凶荒之服也,不知郊特牲皮弁素服謂正服也。論語此節緇衣、素衣、黃衣皆指裘上之裼衣,非指裼衣上之正服也。此麑裘裼衣以素其正服仍衣白布也。故鄭以爲視朔之服,皇氏易之非也。又曰攷羔羊之革疏:諸侯視朔,君臣用麑裘。聘禮裼降立注引論語云:素衣麑裘,則麑裘用之聘朔,皇以麑裘爲凶荒之服,惟較輕於大鹿之裘。攷韓子五蠧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采椽不斲,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雖監門之服,養不虧於此矣。然則麑裘乃最下之裘,皇以爲凶荒君所服之裘,似亦有據,竊以古今文質不同,古以狐白麑裘爲上,故天子以朝,諸侯以朔,韓子之世,至以麑裘爲監門之服,則世風之變也。皇氏固不得據后世以疑周制也。又曰韓詩外傳:孔子曰:賜爾何如,對曰:素衣縞冠,使於兩國之閒。據聘禮當云皮弁,此云縞冠者,皮弁色白。縞冠以象其色,用皮用縞有異耳,縞冠素衣,非吉服也。即司服所謂素端聘服,用此不合禮制。又攷素衣即素積,蓋素裳亦通名素衣。詩庶見素衣兮箋,以素衣釋素裳。韓詩外傳所謂素衣其卽謂皮弁服之素裳歟。黃衣狐裘,弁服釋例云:詩狐裘以朝箋:大蜡而息民則有黃衣狐裘,孔疏以爲大蜡服皮弁,息民服黃衣狐裘。今箋云:大蜡而息民,則有黃衣狐裘,息民大蜡,同其事相次故連及之,但攷狐裘黃黃箋及緇衣注皆云:黃衣則狐裘大蜡之服,攷黃衣息民之服而箋云:大蜡之服則直以息民爲蜡矣,蓋息民雖在大蜡之后日而實統於蜡,故鄭氏於息民多言蜡月令祈來年于天宗大割祠於公社及門閭,臘先禮五祀據疏天宗公社門閭謂之蜡,其祭則皮弁素服,葛帶榛杖,其臘先祖五祀謂之息民之祭,其服則黃服黃冠,而注通云:此大蜡之祭,則息民亦得名大蜡,非第如狐裘以朝,疏所云連言之也,論語黃衣狐裘,皇疏此服謂蜡祭宗廟五禮也,歲終大蜡報功,象物色黃落,故著黃衣黃冠也,亦通以息民爲蜡,蓋本鄭狐裘黃黃箋,黃衣則狐裘大蜡之服。所謂大蜡之服,猶云息民之服耳,解此則黃衣狐裘雖得并稱大蜡之服,而與大蜡之皮弁服究未嘗混也。淩廷堪黃衣狐裘說曰:論語鄉黨篇緇衣羔裘云云,邢疏以緇衣爲朝服,素衣爲皮弁皆是也。惟黃衣狐裘以郊特牲之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者當之,爲不倫。詩羔羊素絲五緎正義曰:若兵事旣用韎韋,衣則用黃衣狐裘及貍裘,象衣色故也,然則黃衣狐裘者,韋弁服也。韋弁服陳氏禮書以爲卽爵弁服是也。按弁服之制有三:士冠禮陳冠服爵弁服一也,皮弁服二也,玄端三也。玄端卽朝服之異其裳者,故言玄端卽兼朝服也。士喪禮陳襲服爵弁服一也,皮弁服二也,褖衣三也。賈疏謂褖衣,則玄端又連衣裳是褖衣,卽玄端之不殊裳者也,又周禮司服凡兵事韋弁服一也,眡朝則皮弁服二也,凡甸冠弁服三也。韋弁服卽爵弁服也,冠弁服卽朝服也。以論語考之,緇衣羔裘,朝服也。素衣麑裘,皮弁服也,黃衣狐裘,韋弁服也。儀禮周禮先爵弁服后朝服者,自重而逮輕也,論語先朝服後爵弁服者,由輕而溯重也,比類而觀其義見矣。論語記士之三正服,不應去爵弁服,而忽雜以黃衣黃冠之野夫草服。黃衣狐裘之爲韋弁服,詩正義已有明文,而世但知宗邢疏故申之如此。難者曰:儀禮旣有爵弁服,又有韋弁服,自是二服不可如陳氏說,以韋弁服當爵弁服也。答曰:韋弁服卽爵弁服,但異其衣耳,其弁則同,當依陳說也。鄭注爵弁服以爲緇衣,韋弁服以爲韎布衣,司服注又以爲韎韋衣,是鄭亦無定說。今考禮器所謂士玄衣纁裳者指冕服而言也。禮之通例,弁服則衣與冠同色,不當用緇又皮弁服,上下同色,則爵弁服亦當上下同色。蓋用纁衣韋弁服,蓋用韎韋衣,其衣不同故名亦隨之而異,猶之緇衣素裳爲朝服,緇衣玄裳爲玄端,其實皆一物也。難者又曰:纁衣非黃也,何以謂之黃衣?答之曰:此裼衣非正服也,裼衣黃取其與正服相類也。周禮司服鄭注凡冕服皆玄衣纁裳,賈疏易繫辭黃帝堯舜垂衣裳,蓋取諸乾坤。乾爲天,其色玄,坤爲地,其色黃,但土無正位,託於南方火,赤色,赤與黃卽是纁色,故以纁色爲名也,是纁與黃相類,又何疑乎?金鶚求古録曰:論語三者並列其服,宜相當乃緇衣羔裘,大夫士以爲朝服而助祭於君及自祭家廟,皆服之素衣麑裘,以爲視朔之服,而聘問鄰國及大蜡之祭,與大學始教祭菜皆用之,又諸侯之士在天子之朝亦服之。天子之士亦素衣麑裘,此專言諸侯之士者,以鄉黨所言皆侯國禮也。其用皆最廣又多,係大禮而黃衣狐裘,止有息民之祭,一用而其禮又甚輕,何得與緇衣素衣等服並列乎。古人之服冕爲上,弁次之,冠又次之,冠皆用玄,未有用黃冠者,惟息民之祭冠與衣皆用黃。郊特牲云: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又云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鄭注云:祭以息民,象其時物之色,季秋而草木黃落,夫冠以法天,故色必取乎玄,黃冠乃象地而不象天,與法象相悖,必爲古人之所賤也。此特以象草木黃落,別有取義,故不爲朝祭聘享諸典禮之正服,其禮行於草野之中,與祭者皆田野草服之人賤可知也,或謂臘祭先祖五祀其祭非輕,其服不賤,不知月令,臘先祖五祀與周異,周之蜡祭饗先嗇司嗇等入神而於蜡餘又作息民之祭,其祭不謂之臘其神非先祖五祀蓋四方百物之神也。蜡之祭天子諸侯主之而息民則使有司行事,蜡以皮弁服而息民則黃衣黃冠不可見其禮之輕乎,以輕賤之服而與諸大禮之重服類聚必不然矣,竊謂黃衣狐裘,韋弁服也,玄端服亦用之,周官司服云凡兵事韋弁服,鄭注云:以韎韋爲弁,又以爲衣裳韎爲赤黑色,玉藻云,一命緼韍,鄭注緼赤黃之閒色,所謂韎也,士冠禮韎韐,鄭注緼韍也,兵事象火,故其服上下皆赤。夏官司馬掌兵,以兵象火也。用兵所以闢土守土,故又兼乎黃,乾象大赤,乾爲純陽,故大赤。則弁用赤色,亦可以法天,非如黃冠之金象地也。上服赤黃色,其內之裘宜用狐黃,裼之宜黃衣,詩羔羊疏云:兵事韎韋,衣則用黃衣狐裘,象衣色故也。襄四年傳云:臧之狐裘,敗我於狐駘是也。然則韋弁以黃衣狐裘有確證矣。聘禮君使卿韋弁歸饔餼,鄭注韋弁,兵服也,而服之者,皮韋同類取相近耳,其服蓋韋弁兵服也,而服之者皮韋同類,取相近耳,其服蓋韋布以爲衣,而素裳是聘禮,亦用黃衣狐裘也,凡裘與衣但取其相近之色,不必盡同玄衣,用狐青裘以玄色而兼青,與青相近故也。則韎衣用狐黃裘,韎色赤而兼黃,與黃相近,亦自宜矣。小雅云,彼都人士,狐裘黃黃,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此狐黃當爲玄端服之裘,本戴東原。天子諸侯以玄端燕居當爲狐青裘,大夫士冠昏等禮服玄端當爲狐黃裘大夫士齊服玄端皆宜用黑羔裘。蓋狐以白爲上,狐青次之,狐黃又次之,諸禮服以玄端爲卑,諸裘以狐黃爲下,正自相稱。冕弁朝服之裳皆一定。冕聚爵弁服纁裳皮弁服朝服素裳韋弁韨韎裳。惟玄端之裳不一,故裘亦不一。玄端禮服之下者,裘可不必與上服相合而裼必與裘同色,玄端服之狐黃裘亦裼以黃衣也。詩言行歸于周。必非黃衣而祭之時。禮記緇衣引此詩,鄭注云:黃衣則狐裘大蜡之服也,失之矣,其詩箋則云冬衣狐裘,黃黃然取溫裕而已,是以爲燕居之裘矣。此說亦非孔疏以此狐裘爲庶人之服,謂狐之黃者多,故庶人得服之,不知經文明指爲士。小序言:古者長民衣服不貳,當是爵爲士者,非庶人也。孔爲此說者以此章臺笠緇撮是庶人之服故也,然鄭箋云,都人之士,以臺皮爲笠緇衣爲冠,古明王之時,儉且節也,其非庶人之服明矣,末章言充耳秀實,此豈庶人之所得有邪。狐黃裘非庶人之裘,則必爲玄端服之裘矣。大夫士以深衣燕居亦當用狐黃裘,本戴東原。深衣之裘不裼,非論語、玉藻所謂黃衣狐裘也。《檜風》云:羔裘消遙,狐裘以朝。鄭氏以此爲黃衣狐裘。箋云:諸侯朝服,緇文羔裘,大蜡而息民,則有黃衣狐裘,今以朝服,燕祭服朝,是其好潔衣服也,不知此詩之意謂以朝服燕燕服朝諸侯,燕居當以狐青裘,大蜡之餘,黃衣黃冠而祭,非必諸侯親之也,孔疏謂知非狐青者,天官司裘云:季秋獻功裘以待頒賜,注云:功裘,人功微麤謂狐青麑裘之屬,然則狐青乃是人功麤惡之裘,檜君好潔必不服之。不知功裘對良裘而言,良裘爲王之裘,其裘甚美,若天成者,故謂之良。功裘爲卿大夫之裘,其裘用人功多故謂之功。功裘統諸裘言之,羔裘亦在其中,鄭注非是。然以狐青與麑裘並舉,麑裘爲皮弁服之裘,其裘自貴,豈得謂狐青麤惡邪。考狐青爲爵弁服之裘,裼以玄綃衣,檜君好絜,所以服之。若狐黃裘乃裘之賤者,檜君必不服之也。然則狐裘以朝,非黃衣狐裘明矣。又曰:或曰郊特牲皮弁素服而祭,皮弁服本白,下又云素服者,明非常,此卽司服大札大荒素服,玉藻:年不順成,則天子素服同也,其黃衣黃冠下云黃冠草服也,又云羅氏草笠而至尊野服也,然則此黃衣不可爲狐裘,上裼衣亦猶素服送終,不與尋常皮弁服同,而說論語者非矣。玉藻言君衣狐白裘,非盡狐白也,下云錦衣狐裘是矣。檀弓:晏子一狐裘三十年;左傳:臧之狐裘;豳風:取彼狐貍,爲公子裘;皆是矣,豈必息民用之。下云狐貉之厚以居,則爲私居之裘,審矣。下言其用此,辨其裼以類從耳,玉藻云:犬羊之裘,不裼不文飾也,則狐裘有文飾宜有裼矣,以其私居褻求故序三者在下。而下文卽云褻裘之制。)
【集解】孔曰:「服皆中外之色相稱也。」
【唐以前古注】詩 羔羊正義引鄭注:緇衣羔裘,諸侯視朝之服。卿大夫朝服亦羔裘,唯豹袪與君異耳。素衣麑裘,諸侯視朝之服。其臣則青豻褎,絞衣爲裼。 緇衣正義引鄭注:狐裘取溫裕而已。 皇疏:裘色既隨衣,故此仍明裘上之衣也。緇,染黑七入者也。玄則六入色也。羔者,烏羊也。裘與上衣相稱,則緇衣之內故曰羔裘也,此是諸侯日視朝服也。諸侯視朝與羣臣同服,孔子是魯臣,故亦服此服,以日朝君也。素衣,謂衣裳竝用素也。麑,鹿子也。鹿子色近白,與素微相稱也。謂國有凶荒,君素服,則羣臣從之,故孔子 魯臣,亦服之也。歲終大蜡報功,象物色黃落,故著黃衣黃冠也。而狐貉亦黃,故特爲裘以相稱也。孔子爲臣,助蜡祭,亦隨君著之黃衣也。故禮運云「昔者仲尼預於踖賓」是也。
按:皇氏此釋最爲明顯,較集注爲勝。
【集注】緇,黑色。羔裘用黑羊皮。麑,鹿子,色白。狐色黃,衣以裼裘,欲其相稱。
褻裘長,短右袂。
【考異】說文解字引論語曰:絬衣長,短右袂。 楊桓六書統謂「絬」爲古文「褻」字。 潘氏集箋:許君所稱爲古文論語。此「褻裘」當從古文作「絬衣」,與下寢衣爲一類。說文「絬」下無釋義,疑古通用「褻」。禮記 檀弓注:「褻衣非上服。」足利本「上」作「正」,見山井鼎七經考文。譚經菀曰:一說「右」當作「有」,古字通用。
按:此節文極可疑,兩袖一長一短,絕無此理。作「有」義爲長,且與上下節「必有寢衣」文亦一律。
【考證】胡紹勳四書拾義:說文口部:「右,助也。從又口。」又部亦有「右」字,解文略同。古有「右」字,無「佑」字。右手之右,古止作「又」,猶左手之左,古止作「𠂇」也。言又可兼𠂇。說文:「又,手也,象形。」單言手不言右手者,明又爲兩手之統詞,不分𠂇又。卽以又部他字證之,如「秉,禾束也。從手持禾」。「叔,拾也。從又,尗聲。汝南名收芋爲叔。」「取,捕取也。從又耳。」不分𠂇又矣。竊意右袂之右,當讀爲又,右本從又聲。右袂之右,卽又之同音借字。袂獨短者,或較禮服之裘稍短,或因褻裘之長而適形其短。孔注泥於右字立說,遂使後人疑夫子衣不中度。 夏炘景紫堂文集極取胡說,又申其義云:右袂卽世俗所謂手褎也。褻裘卽深衣之裘,短右袂,對長中繼揜尺與禮服之褎而言。玉藻注云:「長衣中衣繼袂揜一尺,若今褎矣。深衣則緣而已。」然後知古人之褎繼袂之末,揜餘一尺,另用裘與布爲之,若今袍之有褎頭也。惟深衣有緣無褎,若今人之齊褎袍。故襲裘亦無褎,其制較有褎之裘爲短,故曰短右袂。
按:孔注以短右袂爲便作事。夫人之作事,兩手皆欲其便,豈有單用右手之理?或又謂卷右袂使短,案弟子職「凡拚之道,攘袂及肘」,卽謂卷袂使短,然無事時必仍舒之,人作事皆是如此,論語不應記之。緣情測義,胡 夏爲長。
【集解】孔曰:「私家裘長,主溫也。短右袂,便作事也。」
【集注】長欲其溫,短右袂所以便作事。
【別解】羣經平議:左右兩袂,必無一長一短之理。短右袂者,卷之使短也。褻裘長則袂亦長,於作事不便,故卷右袂使短,是謂短右袂。
按:此可備一義。
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
【考異】說文解字:被,寢衣也,長一身有半。 程子經說:疑此當連下文齋而言,故曰必有。
按:寢衣卽今之被,人斷無平日不用被,齋時始用被之理,茲仍從舊注。
【考證】論語稽求篇:寢衣者,寢時所衣,卽被也。孔安國曰:「寢衣,今之被也。」說文曰:「被,寢衣名。」則是寢衣卽被,彼此互見。然則誰無寢衣,曰「必有」何也?曰必有寢衣之長一身而又半者,寢衣所同,長身而過半,則子所獨也。此猶上文「褻裘長,短右袂」,褻裘所同,褻裘而短其右袂,則子所獨也。短袂適用,長袂適體,一短一長,皆屬異事,故兩節連記之。或曰既是衣字,必有衣形,則大不然。古「衣」字卽是「被」字。康誥「紹聞衣德言」,卽是被德言。繫辭「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卽是被之以薪。不觀說文釋「衣」字乎,「衣者,依也,象覆二人之形」。夫世有一衣而可覆二人者乎?一衣覆二人,非被乎?然則衣被何以分?曰:衣者,晝之被。被者,夜之衣也。惟晝被專稱衣,故夜之所衣必加「寢」字以別之,此則釋名之顯然者。 劉氏正義:此處寢衣之制,解者多端,惟許 鄭義得之。古人衣不連裳,夫子制此寢衣,較平時所服之衣稍長,寢時著之以臥。周官 玉府「掌王之燕衣服」,注:「燕衣服者,巾絮寢衣袍襗之屬。」鄭解燕衣服爲近身之衣。巾絮袍襗晝所服,寢衣夜所服,故此注以寢衣爲小臥被也。小臥被者,對衾爲大被言之。凡衣可曰被,如左傳「被組練三千」、「楚靈王翠被」、孟子「被袗衣」皆是。鄭以衣被通稱,恐人不曉,故言臥被以明之。
【集解】孔曰:「今之被也。」
【唐以前古注】周禮春官 玉府疏引鄭注:今小臥被。
【集注】齊主於敬,不可解衣而寢,又不可著明衣而寢,故別有寢衣,其半蓋以覆足。程子曰:「此錯簡,當在『齊,必有明衣,布;之下。」愚謂如此則此條與明衣變食既得以類相從,而褻裘狐貉亦得以類相從矣。
【別解一】經義述聞:經言褻裘而及寢衣,則寢衣褻裘之衣也。褻裘之有寢衣,猶羔裘之有緇衣、麛裘之有素衣、狐裘之有黃衣也。謂之寢衣者,寢室所著之衣,猶言燕衣褻衣耳。身,體中也,謂頸以下股以上也。古人自頂以下踵以上謂之身,頸以下股以上亦謂之身。艮六四「艮其身」,在艮趾艮腓之上,艮輔之下,則舉中而言矣。以今尺度之,中人頸以下股以上約有一尺八寸,一身之長。再加九寸,爲一身之半,則二尺七寸矣。以古六寸爲尺計之,得四尺又五寸,一身又半之長纔至膝上耳。解者誤以頂以下踵以上之身當之,衣長一身又半,則下幅被土,非復人情,於是不得已而以被當之,皆誤也。寢衣在褻裘之上,不著則無以覆裘,故曰必有寢衣,言不可有裘而無衣也。若訓寢衣爲被,則人臥時孰不有被,何須言必有乎?況上言褻裘,下言狐貉,中間何得雜一與裘無涉之被乎?況遍考經傳,被皆謂之衾,無曰寢衣者。或曰:「寢」者,「𦯈」之借字。說文:「𦯈,覆也。」玉篇:「𦯈音寢。衣以覆裘,故謂之寢衣也。」黃氏後案:寢衣,謂寢時之衣,長一身有半,衣及膝也。人之股半於身,寢衣所覆及膝,冬藉以溫,當暑以蔽形。言必有者,承上言冬夏之服也。
按:說文解字:「被,寢衣也。」廣雅 釋器:「寢衣,寢被也。」是古人皆以被解釋寢衣。今日本之被,有領有袖,惟長較常服之衣倍其半,蓋卽古寢衣之制。其式如衣,故曰寢衣。且古「衣」「被」字通用,康誥「衣德言」,繫辭「厚衣之以薪」,皆以「衣」字作「被」字用。孟子「被袗衣」,左傳「楚靈王翠被」,漢書「被服擬於儒者」,是「被」字亦可作「衣」字用。然則衣者,晝之被。被者,夜之衣。固可通用者也。「有」字古例皆作「又」解,是長一身而又半之,非視一身而僅得半也。毛西河最好攻朱,然其稽求篇於此節未置異議,誠慎之也。伯申乃欲以後代之制推測古人,豈不謬哉?孔注「寢衣卽今之被」,周禮 玉府疏引論語鄭注曰「今小臥被」是也。漢去古未遠,其解經尚有家法,斷非後儒師心自用者所及,觀於此益信云。
【別解二】求古錄:此當在「必表而出之」之下,皆當暑之事也。常人當暑,寢多不用被,非謹疾之道。惟君子必有寢衣,其長一身有半。說文云:「衾,大被。」則寢衣當爲小被。小星詩云「抱衾與裯」,毛傳云:「裯,襌被也。」裯爲襌被,則衾爲複被可知。蓋襌而小者曰被,曰寢衣,其複而大者曰衾,惟爲當暑所用,故不言衾而言寢衣也。若非言當暑之事,則被者人人所有也,而曰君子必有之,不可通矣。鄉黨一篇,敘事皆有次第,各從其類而不紊。今於褻裘之長、狐貉之厚中間,忽插入寢衣,殊爲不倫。若移此二句於「當暑」三句下,則絺綌寢衣皆爲當暑所用,既以類相從,而褻裘狐貉皆爲私居之服,厚與長義又相承,各得其序而不亂矣。
按:此節並無錯簡,歷來注疏家皆誤以下節「狐貉之厚以居」作狐裘解,故覺上下均言裘服,中間不應插入寢衣,頗爲不倫。種種錯簡之說,由此而生。殊不知此二節係言孔子被褥之制,古人謂坐曰居,閻百詩之說,確不可易。否則孔子之衣狐裘,上文已言之矣,何必詞費耶?故知此二節連文,亦屬以類相從,並無錯簡也。
【餘論】四書稗疏:博雅曰:「寢衣,衾也。」孔氏注云:「今之被也。」唯其爲被,故可長一身有半,足以摺疊覆足而無冗長之累。如其爲衣,而長過於身,則臥起兩困矣。猝有水火盜賊疾病之暴至,其能無狼狽顛仆乎?如云非常時所衣,但爲齊設,乃散齊亦有七日,變起不測,故曾子問有當祭而太廟火之禮。古人制禮必可行,慮如此其周,而獨於一衣作此迂拙以自困乎?且此衣衣之而後寢乎?寢而後衣之乎?寢則必不能衣之,衣之則曳地傾踣,何以就席邪?若有此衣,真怪服矣。是寢衣之爲衾必矣。必有云者,謂雖當暑必覆衾而淺,不露形體,非但爲齊言也,次序自當在「短右袂」之下。
四書改錯:此以改經而兼改禮,並改章節,尤當急正者。考禮並無齋不可解衣之文,且古禮文並列代禮志又並無寢衣一名在祭典之內。又且從來衣製並無有長半於身之衣。據古禮,衣長無被土,且連裳爲之,續衽而鉤邊,今不知有裳與否。乃以身半之衣,繚戾足下,既不能衣之就寢,又不能寢而衣之。於是無可如何,有強解者曰,長祇半身,是半截之衣。則不特壞經壞禮,並古文詞例亦一併壞盡。古詞例「有」字俱作「又」字,如泰誓「十有三年」、伊訓「十有二月」類。一身有半,是長身而又半之,非半身已也。今錯解寢衣,反以爲前後不接,竟改移此節於「齋,必有明衣,布」之下,且云「明衣變食以類相從」,則紅紫褻服何以與褻裘不相從耶?
狐貉之厚以居。
【考異】說文解字引論語:「狐貈之厚以居。」繫傳曰:「貈音下各切,而云從舟聲,此古音當有異也。」羅願爾雅翼:貉子曰貊,貊形狀與貉各異。貉之爲貉,義取於此。說文狐貈從舟,而謂貉北方豸種,爲蠻貉之貉,此但據論語之說耳。 七經考文:古本「貉」作「狢」。 文選 辯命論注引文,上題「子曰」二字。
【考證】鳳韶經說:論語「居,吾語女」,孝經「坐,吾語女」,孟子「坐,吾明語子」,居、坐互出,則「居」字有坐義。 四書釋地又續:說者必以「一之日於貉」,謂自爲裘。「取彼狐狸,爲公子裘」,以共尊者。孔穎達遂有禮無貉裘之文,唯孔子賤,故服以居。不知「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此豈賤者之服?非禮之制,而聖人盛言之耶?讀書不深,說多泥。獨「狐貉之厚以居」,滿巽元解,若作裘,與上狐裘複;作燕居,又與褻裘複。蓋居卽「居吾語女」之居。詩 秦風「文茵暢轂」,文茵,車中所坐虎皮褥也。夫子亦取此二獸皮爲坐褥,以其溫厚可適體耳。 潘氏集箋:餘廣其說曰:「居必遷坐」之居亦坐也。遷坐之坐,乃坐之處耳。「寢不屍,居不容」,以玉藻「居恒當戶,寢恒東首」例之,居亦謂坐。檀弓「當戶而坐」,當戶爲對戶,謂坐室中東北隅而對西南之戶,與「居恒當戶」同義。劉氏正義:案鳳說是也。古人加席於地而坐其上,大夫再重。至冬時氣寒,故夫子於所居處用狐貉之厚者爲之藉也。
按:毛傳、說文、文選 雪賦、聖主得賢臣頌注及淵鑒類函 服飾部、駢字類編 鳥獸門,凡引論語文者,狐貉主裘,不主褥;居主燕居,不主居坐。餘考焦延壽易林泰之井曰:「狐貉載剥,徙溫厚蓐。」似卽用此,而以蓐代居,是漢儒已有此義。閻氏之說,確不可易。鄭注云「在家以接賓客」,本不誤。疏謂「在家接賓客之裘」則誤矣。集注又沿舊說而誤者也。
【集解】鄭曰:「在家以接賓客也。」
【集注】狐貉毛深溫厚,私居取其適體。
去喪,無所不佩。
【考異】釋文:「佩」字或從王旁,非。 蔡謨毛詩疑字議:佩者,服用之稱。珮者,玉器之名。稱其服用則字從人,名其器則字從玉。
【考證】劉氏正義:說文云:「佩,大帶佩也。從人凡巾。佩必有巾,故從巾。」段氏 玉裁注:「大帶佩者,謂佩必系於大帶也。從人者,人所利用。從凡者,無所不佩。從巾者,其一端也。」案釋名 釋衣服:「佩,陪也,言其非一物,有陪貳也。」此以音求義,亦是也。玉藻云:「凡帶必有佩玉,唯喪否。」注云:「喪主於哀,去飾也。凡,謂天子以至士。」又云:「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君子於玉比德焉。」注云:「故,謂喪與災眚。」則凶荒亦去飾,舉其至重,則止言喪矣。間傳曰:「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𧝓𧝓,無所不佩。」𧝓者,除喪之祭,在二十七月。於此月喪竟,得用佩也。 玉藻:「孔子佩象環五寸而綦組授。」注:「謙不比德,亦不事也。象,有文理者也。環取可循而無窮。」疏:「孔子以象牙爲環,廣五寸,以綦組爲授也。所以然者,失魯司寇,故謙不復佩德佩及事佩,示己無德事也。」
【集解】孔曰:「去,除也。非喪則備佩所宜佩也。」
【集注】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觿礪之屬,亦皆佩也。
非帷裳,必殺之。
【考證】困學紀聞:鄭康成云:「帷裳,謂朝祭之服,其制正幅如帷。非帷裳者,謂深衣削其幅,縫齊倍要。」見春秋正義。 羣經補義:疏說誤。玉藻云「衽當旁」,是當裳之兩旁者名爲衽。故鄭注云「衽爲裳幅所交裂」也,明非衽則不交裂,是用布六幅,以四幅正裁爲八幅,當裳之前後;以二幅斜裁爲四幅,寬頭向下,狹頭向上,謂之衽,當裳之前後兩旁,左邊縫之,以合前後,右邊則別有鉤邊一幅,以掩裳際也。若帷裳之衽,屬於衣垂而放之者也。非帷裳必殺之,似當時深衣裳有用辟積不用斜裁者,夫子必用斜裁爲衽,不用辟積也。 鄉黨圖考:深衣裳無襞積,必有兩旁斜裁倒縫之衽,方能上狹下廣。意當時或有不用斜裁而作襞積於裳者,故特記非帷裳必殺之,明夫子深衣必用古制也。
【集解】王曰:「衣必有殺縫,唯帷裳無殺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鄭注:帷裳,謂朝祭之服,其制正幅如帷也。非帷裳者,謂餘衣也。殺之者,削其幅,使縫齊倍要者也。 皇疏:帷裳,謂帷幔之屬也。殺,謂縫之也。若非帷幔裳,則必縫殺之,以殺縫之面置裏,不殺之面在外。而帷裳但刺連之,如今服帊不有裏外殺縫之異也。所以然者,帷幔內外竝爲人所見,必須飾,故刺連之而已也。
【集注】朝祭之服,裳用正幅如帷,要有襞積,而旁無殺縫。其餘若深衣要半,下齊倍要,則無襞積而有殺縫矣。
羔裘玄冠不以弔。
【考異】禮記 檀弓:「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弔。」正義曰:「此記人引論語 鄉黨孔子身行之禮,以識當時之事。」家語 子夏問篇:季桓子死,魯大夫朝服以弔。子游問於孔子。孔子曰:「始死則羔裘玄冠者,易之而已。」
【考證】任大椿弁服釋例:玄冠一曰委貌,廣二寸,以繒爲之,𤪌飾與韋弁皮弁同。衡縫內畢緣邊。居冠屬武,非燕居則冠與武別。冠武異材,冠纓異材。天子朱組纓,諸侯丹組纓,大夫士綦組纓。纓之有飾者曰緌。有安髻之笄,無固冠之笄。有纚有總有髦,此其制也。 又曰:弔服凡四變。始死及小斂以前,朝服玄冠裼裘,小斂則改襲裘而絰帶,其辭具見檀弓。至大斂以後,變朝服爲皮弁服,變玄冠爲弁絰或皮弁。若成服以後,則變皮弁服爲衰麻矣。士喪禮注「君視大斂,皮弁服襲裘。主人成服之後,往則錫衰」是也。司服「凡弔事弁絰服」,雜記「凡弁絰其衰侈袂」,注:「弁絰服者,弔服也。」均據大斂以後言之也。論語「羔裘玄冠不以弔」,亦據大斂以後言之也。其實小斂以前,則不弁絰而玄冠朝服。賈喪服記疏:「天子常弁絰,諸侯卿大夫當事大斂小斂及殯時乃弁絰。」並以弁絰爲小斂時弔服,誤矣。喪大記「君大夫士小斂」之節云「弔者襲裘加武」,注云:「始死,弔者朝服裼裘如吉時也。小斂則改襲而加武與帶絰矣。」又云:「武,吉冠之卷也。吉冠,玄冠。」此弔者統舉大夫士,當小斂而玄冠朝服,通大夫士一也。賈喪服記疏謂「諸侯卿大夫小斂弁絰」,既與喪大記經注不合。 又檀弓「主人既小斂,袒括髮。子遊趨而出,襲裘帶絰而入」。所謂襲裘,襲朝服之裘也。所謂絰,加絰於玄冠也,非弁絰也。如喪服記疏謂小斂已當弁絰,則子游於小斂時玄冠加絰不弁絰,卽爲非禮,曾子又安得云夫夫是也?舉此二條,可證賈疏之誤。
【集解】孔曰:「喪主素,吉主玄,吉凶異服。」
【唐以前古注】穀梁僖三年傳疏引鄭注:玄冠,委貌,諸侯視朝之服。
【集注】喪主素,吉主玄。弔必變服,所以哀死。
吉月,必朝服而朝。
【考證】家語 子夏問篇:季康子朝服以縞。 曾子問於孔子曰:「禮乎?」孔子曰:「諸侯皮弁以告朔,然後服之視朝,若此者,禮也。」論語駢枝:鄉黨,記禮之書也。吉月,必朝服而朝,禮也。孔子述之,而七十子之徒記之也。玉藻曰:「諸侯皮弁以聽朔於太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聽朔亦謂之視朝,視朝亦謂之聽朝,雖有在朝在廟之異,其爲君臣相見聽治國政則同。既視朔,則疑於不復視朝也。故曰「吉月,必朝服而朝」,明不以一廢一也。朝正者,一年之禮也。視朔者,一月之禮也。視朝者,一日之禮也。不以月廢日,不以大禮廢小禮也。玉藻記孔子之言曰:「朝服而朝,卒朔然後服之。」是其義也。曰:卒朔然後朝,不已晏乎?曰:周以夜半爲朔,其時早矣。卒朔而朝無妨也。其曰朝服而朝何也?曰:告朔則朝於廟。春秋書閏月不告月,猶朝於廟是也。但言朝,則未知朝於廟與?朝於內朝與?故以其服別之也。朝服對皮弁而言之也。 夏炘 學禮管釋:周禮太宰、大司徒、鄉大夫、州長、大司馬、大司寇、布憲皆言「正月之吉」,鄭君以周正朔日解之。族師「月吉」,鄭君以每月朔日解之。詩 小明「二月初吉」,毛公亦以朔日解之。論語「吉月」,孔安國亦以月朔解之。此自來相傳之古訓也。古訓善,不訓始,然亦有始義。爾雅:「元,始也。」元又訓善,故天子之善士名元士。賈逵左傳八年注:「元,善也。」元訓始,亦訓善。則吉訓善,亦可訓始。故凡始月始日皆以吉名之,所謂「吉人爲善,惟日不足」。此履端於始,尤其爲善之初。先王以善勖人之意蓋如此。
按:此節異說紛紛,惟夏心伯之說爲允。所謂吉月者,謂正月也。從前解吉月爲月朔,斷無致仕官每月月朔朝君之禮,毛西河駁之是也。卽曰爲孔子仕魯時事,而魯自文公四不視朔,至定哀間,此禮之廢已久,夫子猶必每月月朔朝服而朝,亦與事理不合。今人雖致仕官,元旦尚可隨班朝賀,古猶是也。至此而吉月必朝之義乃始渙然冰釋矣。
【集解】孔曰:「吉月,月朔也。朝服,皮弁服。」
【唐以前古注】皇疏:魯自文公不視朔,故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而孔子是哀公之臣,應無隨君視朝之事,而云必服之者,當是君雖不視朔,而孔子月朔必服而以朝,是「我愛其禮」也。 筆解:韓曰:「吉禮所行月日,因而謂之吉月吉日,非正朔而已。」李曰:「周禮云『正月之吉;,又云『月吉讀邦法;,今究其義,皆因吉禮以別下文凶賓嘉爾。」
【集注】吉月,月朔也。孔子在魯致仕時如此。此一節記孔子衣服之制。蘇氏曰:「此孔氏遺書,雜記曲禮,非特孔子事也。」
按:呂大臨論語解云:「自『君子不以紺緅飾;至『必有明衣布;,言孔子衣服之變。何晏集解本同。今雖不取,朱子移『必有寢衣;二句在『明衣布;下,將下二節記孔子謹齊事之說,而『齊必有明衣布;一節仍應歸入下段,以此皆齊時事,至『席不正不坐;止,以類相從也。」
【別解】經義述聞:「吉月」當爲「告月」之譌。緇衣引「尹吉曰」,鄭注:「吉當爲告。」案「告」字從牛,隸書「牛」字或作 ,故「告」字或作「吉」,與「 」相似而訛。吉月與齊對舉,皆古禮也。春秋文公六年:「閏月不告月,猶朝於廟。」公羊傳曰:「不告月者,不告朔也。」何注曰:「禮,諸侯受十二月朔政於天子,藏於太祖廟。每月朔朝廟,使大夫南面奉天子命,君北面而受之。比時使有司先告朔,謹之至也。」蓋魯君告月之日,皮弁而朝於廟,又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羣臣亦如其服也。注當云:「告月,月朔告廟也。」乃得經義。孔注曰:「吉月,月朔也。」則所據本已誤作「吉」。古無稱朔日爲吉月者。士冠禮曰:「令月吉日」,又曰:「吉月令辰」,吉月與令月同義,令吉皆善也。吉月乃月之善者,非謂朔日也。知吉月之非朔日,則知論語「吉月」之譌矣。 羣經平議:禮記 玉藻篇:「皮弁以聽朔於太廟,朝服以日視朝於內朝。」孔意月朔所服必是皮弁服,故其說如此。然朝服、皮弁服二者不同,安得混而一之?疑此所服者仍是每日視朝之服,「吉月」乃「告月」之譌。緇衣篇「尹吉曰」,鄭注:「吉當爲告。」是其例也。說本王氏 引之經義述聞。惟王氏以告月爲卽朝廟,則猶沿舊說之謬。春秋文公六年:「閏月不告月,猶朝於廟。」公羊傳曰:「不告月者,不告朔也。」何休解詁曰:「禮,諸侯受十二月朔政於天子,藏於太祖廟。每月朔朝廟,使大夫南面奉天子命,君北面而受之。比時使有司先告朔,謹之至也。」是告月與朝廟本是二事。朝廟者,每月之朔,諸侯朝於太祖廟,北面受朔也。告月者,每月之末,有司先以月朔告君也。月有大小盡,不定是三十日,故有司必先期以告,然後君得以朔日行朝廟之禮。月令:「凡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皆先期三日,太史告於天子。」然則告月亦猶告立春、告立夏之比矣。閏月君不朝廟,則有司亦不告月。乃文公於閏月朔日行朝廟之禮,故春秋書以示譏。至文公十有六年夏五月,公四不視朔。傳曰:「自是公無疾不視朔也。」然則魯之不視朔自文公始,至定哀間,此禮之廢久矣。而有司告月,則猶循舊典,每月皆然,未之敢廢。夫子於有司告月之日,必朝服而朝焉。記者以夫子之必然,見他人之不必然,而我愛其禮之思於此寓矣。朝服者,冠則委貌,衣則緇衣,每日視朝之服也。自「告月」誤爲「吉月」,而孔氏以月朔釋之,因以朝服爲皮弁服。夫魯君不皮弁,夫子安得而皮弁?可知其說之未安矣。又按此經言告月,八佾篇言告朔,告月之與告朔,亦當有別。公羊以告月爲告朔,殆非也。告月者,每月之末,有司以月朔告君也。春秋所書,鄉黨所記,皆是也。告朔者,每歲之終,天子頒來歲十二月之朔政於諸侯也。大戴禮 虞戴德篇曰:「天子告朔於諸侯,率天道而敬行之,以示威於天下也。」是其事也。八佾篇:「子貢欲去告朔之餼養。」劉氏台拱論語駢枝謂以特羊餼天子告朔之使,是爲告朔之餼養。此最得之。周初之制,每歲之末,天子遣使以來歲十二月之朔頒告諸侯,是曰告朔。每月之末,有司以月朔告於君,是曰告月。諸侯乃於朔日服皮弁服朝於太廟,使大夫奉天子命而北面受之。是曰聽朔,亦曰視朔。視、聽一也。周自平王以後,告朔之使不行矣,而魯有司每歲以餼羊供則猶如故也。魯自文公以後,視朔之禮亦久廢矣,而魯有司每月以月朔告則猶如故也。豈非魯秉周禮之明驗歟?公羊子固傳春秋者,而猶不知告月、告朔之有辯,左穀之徒復何譏焉?於是告朔也、告月也、視朔聽朔也,三者混而爲一,學者不復致祥,而古制之湮,古義之晦,由來久矣。愚因此經朝服非皮弁服,而知告月之非聽朔。又因此經言告月,八佾篇言告朔,而知告朔之非告月。反覆推求,於古制得其大概。好古之士,儻有取乎?
【餘論】四書改錯:古無致仕官月朔朝君之禮,況夫子致仕,卽已去魯,及還魯,而所仕之舊君已亡矣。未有舊君不曾朝,而無事而朝後君者。陳恒弑君,入朝請討,非月朔常朝也。故此節大意謂夫子僅月朔,必先服聽朔之服,於以入朝,而君不聽朔,夫然後易朝服而朝於君,所謂必朝服而朝者,謂必以朝服行之朝時,不先服也。此其說在夫子自注明之。玉藻:「孔子曰:『朝服而朝,卒朔然後服之。;」謂朝服而朝於君,此必用朝時服者,然特服耳。必卒此告朔、視朔、聽朔之朔事,乃始易聽朔之服,而服朝服,此卽有司供餼羊意也。徐仲山曰:「此明記夫子仕魯時事,而朱注臆作致仕者,以爲仕則何慮不朝,何慮不朝服,而曰必,不知必在朝不在朝服耳。」此真解人之言。 四書通:此以前紀夫子之容貌,以後紀夫子之衣服飲食。容貌無一定之象,故以如字、似字形容之,而不字僅二見焉。衣服飲食有一定之則,故但以必字、不字直言之,而如字僅一見焉。
【發明】論語稽:按讀此節宜先明古冠服之制。古者冕爲尊,弁次之,冠又次之,而統名曰冠。端服上曰衣,下曰裳,深衣則裳與衣連,而統名曰服。服各從其冠之制,天子祭用六冕,其服十二章,玄冕以視朔,冕十二旒。玄衣黻裳皮弁以視朝,繪五采,結十二玉璂象邸玉笄。白衣素裳玄端而居。玄冠朱組纓,玄端衣朱裳。諸侯玄冕以祭,冕旒如命數。玄衣黻裳裨冕以朝天子,服從其冕。皮弁以聽朔,繪三采,玉璂如命數。白衣素裳朝服以視朝,玄冠繢緌緇衣朱裳朝玄端,玄冠繢緌玄衣朱裳夕深衣。大夫玄冕而祭於公,冕旒如其命數。玄衣黻裳皮弁而朝朔於太廟,繪二采,玉璂如其命數。白衣素裳,冬則麑裘青豻袖,朝服而朝。玄冠緇衣素裳,冬則羔裘豹飾皮弁而祭於己,服從其弁。朝玄端玄冠無纓,玄衣素裳夕深衣。士爵弁而祭於公,玄純衣纁裳緇帶韎韐,皮弁而朝朔於廟。素積緇帶素韠,其弁無飾。玄端而朝,亦以祭於己。玄冠無纓,爵韋齊則綦組纓。此等差之大較也。又軍事則韋弁,冬則黃衣狐裘。又弔則弁絰。又交擯旅擯,賓主君臣皆皮弁服。凡端衣,其裳帷。私居之服,除玄端外,其餘若袗絺綌、若褻裘、若繭袍絗褶皆在褻服之列,皆同深衣之右襟右衽。(深衣如今衫袍,衣與裳連,其襟右,其衽左,續而連之右,鉤邊而不連,以便解着。按襟衽卽今大襟,古分其上爲襟,其下邊角弔褊處爲衽。夷狄則鉤邊在左,故曰左衽。)朝祭有正服,古用布,後世用帛。有裼服,(禮,表裘不入公門,襲裘不入公門,袗絺綌不入公門,蓋裘葛之上須加裼衣。裼者禮,當裼時,開正服之前左衿,而褪出左袖,由肩後繞脇下而插諸正服前右衿之內,露其裼衣。玉藻:「裘之裼也,見美也。君在則裼,盡飾也。無事則裼,弗敢充也。」弗敢充者,不敢掩塞其美也。裼與袒異言,袒裼則仍是裼,若單言袒,則肉袒露臂肉矣。)亦如之。(玉藻:「狐青裘,玄䘯衣以裼之。麛裘,絞衣以裼之。狐白裘,錦衣以裼之。」皆用帛之證。)不裼則襲。(襲非別有襲衣,卽取裼時之左袖,仍着而掩其裼衣是也。玉藻:「弔則襲,不盡飾也。尸襲,執玉圭,襲。」射禮則或裼或襲。又裘服若狐白裘、虎裘、狼裘、狐青裘、麛裘、羔裘之類,皆見玉藻。又狐色多黃,故單言狐裘則爲黃色。又犬羊之裘不裼,庶人之服也,單言則老羊裘也,見玉藻。)
按:自清初改衣胡服後,大漢衣冠,後人不但不知其名,甚至不識其字,況三代冠服之制乎?故錄此,後之言服制者得參考焉。
〇齊,必有明衣,布。
【考異】七經考文:一本「布」下有「也」字。 釋文:「齊」,或作「齋」。
【考證】黃氏後案:明衣之制,於禮無見。說者多據喪禮言之,未必是。蔡宸錫曰:「古人衣服,以布爲襯身單衫,於祭服謂之明衣。但行禮皆當服明衣,不特祭爲然,故皇氏謂朝服必先以明衣襯身。於燕居謂之澤,秦風『與子同澤;,朱傳:『澤,裏衣,以其親膚,近於垢澤,故謂之澤。;」據蔡氏說推之,則齋時親身之衣尊稱曰明,亦明水明火取諸潔之義也。
【集解】孔曰:「以布爲沐浴衣。」
【唐以前古注】御覽五百三十引鄭注:明衣,親身衣,所以自潔清也,以布爲之。 皇疏:謂齋浴時所著之衣也。浴竟,身未燥,未堪著好衣,又不可露肉,故用布爲衣,如衫而長身也,著之以待身燥。故玉藻云「君衣布,晞身」是也。
【集注】齋必沐浴,浴竟卽著明衣,所以明潔其體也,以布爲之(此下脫前章寢衣一簡)。
按:集解、集注均以明衣爲浴衣,而皇疏尤爲明顯。今日本國俗,浴時例有浴衣,猶古制也。清初學者不知浴衣之制,於是種種曲說由此而生。如論語竢質則以爲父母之遺衣,劉氏正義則以爲浴衣外別有明衣,反以不誤者爲誤,皆因目不睹浴衣之制,故有此疑也。
【別解一】羣經平議:孔注云「以布爲沐浴衣」者,猶云以布爲齋衣耳。齊必沐浴,故古語卽謂齊爲沐浴。哀十四年左傳:「陳恒弑其君壬於舒州。孔丘三日齊而請伐齊。」論語作「孔子沐浴而朝」,是沐浴卽齊也。邢氏誤會注意,遂以明衣爲親身之衣,而有明潔其體之說。按儀禮士昏禮「姆加景」,鄭注曰:「景之制蓋如明衣,加之以爲行道禦塵,令衣鮮明也。景亦明也。」是鄭意以明衣爲加之於外者,非親身之衣也。士喪禮「明衣裳用布」,鄭注曰:「所以親身爲圭絜者。」此乃死者所用,其制迥異於生。邢氏以士喪禮之明衣爲齊之明衣,殆不可從也。
【別解二】論語訓:記曰「衣布晞身」,凡布十五升曰布衣,明衣布,齋浴布也,言不用常浴布。
按:王氏以「明衣布」三字連文,釋爲浴布,可謂創解,惜無確證耳。
【餘論】四書稗疏:古之言布者,兼絲麻枲葛而言之。練絲爲帛,未練爲布,蓋今之生絲絹也。清商曲有云「絲布澀難縫」,則晉 宋間猶有絲布之名。唯孔叢子謂麻竺葛曰布,當亦一隅之論。明衣之以布別者,異於纖縞靡麗之服耳。
陔餘叢考:古時未有棉布,凡布皆麻爲之。記曰「治其麻絲,以爲布帛」是也。木棉作布,邱文莊謂元時始入中國,而張七澤潯梧雜佩引通鑒梁武帝送木棉皂帳事,則梁武時已有此布矣。然則棉花布自古有之,何以邱文莊謂元初始入中國?蓋昔時棉花布惟交趾有之,其種其法俱未入中土,觀姚察門生所送祇一端,白樂天以此送人,並形之歌詠,則其爲罕而珍重可知。迨宋末元初,其種傳入江南,而布之利遂衣被天下耳。
齊必變食,居必遷坐。
【考證】論語後錄:周禮 膳夫「王日一舉」,注:「王日一舉,以朝食也。鄭司農曰:『齊必變食。;」按古者一日之中三時食,朝、日中、夕也。日一舉者,謂朝也。殺牲盛饌曰舉,朝舉,則日中及夕餕其餘矣。唯齊日三舉,改常饌更而新之。齊者,潔清之義也,所謂變食是。後儒以爲變其所常食,取莊子「不飲酒,不茹葷」當之,失古制矣。 四書典故辯證:說文:「葷,臭菜也。」通謂芸臺椿韭蒜蔥之屬,其氣不潔,故不茹之,非不食肉之謂。國語:「先耕耤三日,王卽齊宮,乃淳濯饗,及期饗醴乃行。」是齋亦非不飲酒。朱子於家禮云:「食肉不得茹葷,飲酒不得致亂。」仍未嘗以莊子爲據也。
論語竢質:自此以下至「不多食」,皆記齊時之飲食也。 四書典故覈:變食者,謂盛饌也。君子敬其事,則盛其禮,故不餕餘也。國語曰:「大夫舉以特牲,士食魚炙。」然則夫子之變食,或特牲而不餕餘焉。 劉氏正義:莊子 人間世:「顏回曰:『回之家貧,惟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若此則可以爲齊乎?;曰:『是祭祀之齊,非心齊也。;」據周語言,耕籍前五日,王入齊宮飲醴。醴味醇淡,與酒不同,故莊子言不飲酒也。不茹葷者,禮 玉藻注:「葷者,薑及辛菜也。」荀子 哀公篇:「夫端衣玄裳,絻而乘路者,志不在於食葷。」端衣玄裳卽是齊服。楊倞注:「葷,蔥薤之屬也。」不飲酒,不茹葷,是異常饌。解者誤以葷爲肉食,而凡齊皆禁用之,與禮意悖矣。士喪禮記言「人子養疾皆齊」,而曲禮言「父母有疾,食肉不至變味,飲酒不至變貌」。齊時或可飲酒,則謂齊禁肉食,於古無徵矣。
按:朱竹垞有釋齋一文,大旨與錢氏所說略同,皆主加常饌之說。觀下文有「肉雖多」、「惟酒無量」數語,其說確不可易。周禮或不足信,然國語非僞書也。集注以不飲酒、不茹葷釋齋,雖出莊子,然因此不得不變更古注章節,而於下文「割不正不食」及「沽酒市脯不食」兩節,於義均不可通。朱子於家禮已不用莊子,而集注仍沿其誤,不及改正,何也?
論語釋故:祭義曰:「致齊於內,散齊於外。內者內寢,外者外寢。」檀弓曰:「君子非致齊也,非疾也,不晝夜居於內。」此齊之所居也。凡居於室,尊不恒居奧。爲人子者,居不主奧,不敢當尊也。遷坐者,蓋不居奧,如侍親也。 胡培翬燕寢考:既夕記「士處適寢」,又云「有疾,疾者齊」,注云:「適寢者不齊不居其室。」玉藻云:「將適公所,宿齊戒,居外寢。」外寢,正寢也。穀梁傳云:「公薨於路寢。」路寢,正寢也。寢疾居正寢,正也。大戴禮 盛德篇云:「此天子之路寢也,不齊不居其室。」古者自天子以至於士,常居皆在燕寢,惟齊及疾乃居於正寢。鄉黨所云「齊居必遷坐」以此。孔注云「易常處」,蓋常處在燕寢,至齊必遷居正寢。
按:唐律,大祀散齊,不宿正寢者,一宿笞五十。蓋猶沿古制。
【集解】孔曰:「改常饌,易常處。」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范甯云:齊以敬潔爲主,以期神明之享,故改常之食,遷居齊室也。
【集注】變食,謂不飲酒,不茹葷。遷坐,易常處也。此一節記孔子謹齋之事。
【餘論】黃氏後案:莊子曰:「不飲酒,不茹葷。」此祭祀之齋,非心齋也。朱注引之。葷者,臭菜之屬。李氏本草曰:「五葷卽五辛,謂其辛臭昏神伐性也。煉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芸臺、胡荽爲五葷,道家以韭、薤、蒜、芸臺、胡荽爲五葷,佛家以大蒜、小蒜、興渠、慈蔥、茖蔥爲五葷。」然則以齋爲不茹葷者,亦變食之一說。其以不茹葷爲不食肉者則繆耳。國語:「先耕藉三日,王卽齋宮,乃淳濯饗醴。及期,鬱人薦鬯,犧人薦醴,王裸鬯饗醴乃行。」則據注者以齋爲不飲酒,亦非也。金鶚求古錄禮說:古人將祭必齋。齋者,致精明以交鬼神也。故君子之齋,沐浴以潔其身,嚴肅以澄其心,不禦內,不聽樂,居必遷於外寢,服必明衣玄端,皆所以致其精明。而味之濁者足以亂我清明之氣,亦必戒之,故論語云「齋必變食」也。莊子 人間世云:「齋者不飲酒,不茹葷。」(葷,謂蔥韭薤蒜之屬。)酒與葷,其氣味最昏濁,齋者所必嚴禁,故特言之,而變食猶不止此,周官膳夫云:「王齋則不舉。」舉者,殺牲盛饌也。三牲之肉,(三牲,牛羊豕也。)氣味亦濁,故並戒之。自王莽竄易周官經文,謂王齋日一舉,邢昺論語疏因謂「食不厭精」至「不多食」皆蒙齋文。近朱竹垞據周官及邢疏,極辯不飲酒食肉之非,學者惑之。案王制云:「八十,齋喪之事勿及也。」齋與喪並舉,其不得飲酒食肉可知。月令云:「仲夏之月,君子齊戒,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夫曰薄滋味,則不飲酒食肉矣。二至之齊猶且如此,況祭祀之齊乎?此其證也。且論語經文明言變食,變者必易其常,若仍飲酒食肉,特加厚於平時,安得謂之變乎?朱竹垞謂:「王日食一大牢,遇朔當兩大牢,齊則加至三大牢。」此沿舊說,不知王日一舉者,舉少牢也,惟朔日則大牢。若日一大牢,亦已侈矣。乃加至三大牢,其侈不已甚乎?朔爲一月之首,其牲體宜加於常日。齊則爲祭而設,別是一義,何必加於朔月乎?先儒謂齊不食餕餘,故三大牢。然凡物皆可新治爲饌,何必大牢乎?至於齊而飲酒,周官亦無此說,於經無據。惟周語云:「王卽齊宮,淳濯饗醴。」韋注謂王飲醴酒,或引以爲齊當飲酒之證,不知醴爲六飲之一,一宿而成,非酒也。況周語所言,是耕耤之齊,與祭祀之齊不同,未可援以爲證也。
按:誠齋恐人惑於王日三舉之說,恣行殺生,故有此論。葷字從草,絕非不食肉之謂,然其意則固仁人君子之用心也。漢學家能知此義者鮮矣,故錄而並存之。
〇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音讀】南軒論語解:厭當作平聲,言不待精細者而後屬厭也。蓋聖人於飲食非有所擇也,苟非如下所云不食之類,則食無精粗,皆可以飽耳。 孫奕示兒編:讀如厭飫之厭,言食與膾雖精細,亦不厭飫而食之。蓋夫子嘗言「食不求飽」,又曰「謀道不謀食」。論語意原:凡人之情,麄糲則少食,精細則屬厭。夫子無間於此,食之精,膾之細,未嘗屬厭焉。 論語竢質:齊時食必有節,食雖精,膾雖細,不因精細而厭足也。 四書改錯:張文彬曰:「不厭卽不飽。史記 遊俠傳『季次、原憲褐衣疏食不厭;,平原君傳『褐衣不完,糟糠不厭;,伯夷傳『回也屢空,糟糠不厭;,皆解作不飽,並無作不惡解者。故周興嗣千字文『饑厭糟糠;,厭卽飽也。所謂不厭惡,則凡物之粗惡可加厭惡,卽已精細,便不應下此字矣。」
按:厭,說文作「猒」,云:「飽也。」集韻舊本引論語文皆作「食不饜精,膾不饜細」可見唐以前人皆讀平聲,無作嫌惡解者,集注失之。然張南軒、孫奕、鄭汝皆已不讀去聲,誰謂宋人多不通訓詁耶?
【考證】劉氏正義:周語「不可厭也」,韋注:「厭,足也。」晉語「民志無厭」,韋注:「厭,極也。」夫子疏食飲水,樂在其中;又以士恥惡食爲不足與議,故於食膾皆不厭精細也。
按:論語稽云:「厭如左氏傳『屬厭;之厭,饜也,飽足也。不厭者,不求精細而屬厭也。」毛氏之說,本於張栻,而劉氏正義之說,尤爲圓足,故從之。
【集注】食,飯也。精,鑿也。牛羊與魚之腥,聶而切之爲膾,食精則能養人,膾粗則能害人。不厭,言以爲是爲善,非謂必欲如是也。
按:此二句集解無注,朱子所言,蓋本於皇 邢二疏,是其誤不始於朱注也。
食饐而餲,魚餒而肉敗,不食。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
【考異】史記 世家「餒」作「餧」。 事文類聚續集引「魚餒而肉敗」以下一段,上題「孔子曰」三字。 皇本「臭」字作「臰」。 翟氏考異:按玉篇云:「臰,俗臭字。今惟釋藏用之。」
【考證】四書稗疏:集注云:「饐,飯傷熱濕也。」今按飯之傷熱而濕氣未斂者,俟之俄傾,則熱者清,濕者燥,何不姑少待之,而遽斥之不食耶?且粒食之以飯名者,非但稻麥稷之淅煮而摝蒸者也,凡穀食之熟而無汁可啜者皆名爲食,則今俗所謂麪餈餅餌餺飥之類,皆飯也食也,皆非有熱濕之傷者也。許慎說:「饐,傷濕也。」或謂爲濕氣所熏腐耳。集注增一熱字,愈入於誤矣。 黃氏後案:說文「饐,飯傷濕也。」段注引葛洪曰:「饐,餿臭也。」釋文及邢疏引字林曰:「飯傷熱濕也。」諸說似歧異。式三謂飯因熱濕而傷腐臭謂之饐,飯因久鬱而味不甘者謂之餲。餲,猶鬱蒸之暍。說文:「餲,飯餲也。」「飯餲」疑「飯暍」之譌。暍,鬱也。釋文:「餲,烏邁反。一音遏。」諸說正互相備。惟爾雅云:「食饐謂之餲。」此必有奪字誤字。 鄉黨圖考:米之紅朽,國語所謂赤米。詩「魴魚赬尾」,魚勞則尾赤,爲色惡。周禮 內饔:「辯腥臊膻香之不可食者,牛夜鳴則庮,羊泠毛而毳,羶;犬赤股而躁,臊;鳥皫色而沙鳴,狸;豕盲眂而交睫,腥;馬黑脊而般臂,螻。」注:「庮,朽木臭也。螻,螻蛄臭也。」內則注:「庮,惡臭也。」狸作鬱。腐臭也。爲臭惡是也。 又曰:按爾雅惟言飯之失飪,肉物亦有之。肉之過熟者亦爲糜爛,半熟半腥者謂之爓。祭法,腥法上古,爓法中古,熟之爲腍,進後世之食。若生人之食,不可不熟也。 論語後錄:色惡,謂如鳥皫色。臭惡,亦舉庮羶爲說。而云蜀人作羊腊,以臭爲美,鄙遠之俗則然,然非至道。是二者皆不可食,故夫子不食也。 論語偶記:左傳卜楚丘云:「食日爲二。」是一日之中,食有常時也。閻沒、女寬曰:「或賜二小人酒,不夕食。」謂不及待夕之時而食也。禮內則云「孺子食無時」,則成人以上,食必有時也。詩蝃蝀傳云:「從旦至食爲終朝。」孟子云:「朝不食,夕不食。」淮南子:「臨於曾泉,是謂蚤食。次於桑野,是謂晏食。」並是食時之證。又曰:鄭以朝、夕、日中爲三時,亦大略言之。其實貴賤有別,天子食則四時,諸侯三時,大夫以下,惟朝夕二時。 論語稽求篇:漢召信臣傳云:「不時之物,有傷於人,不宜以供奉養。」後漢 鄧皇后詔引論語「不時不食」,謂穿掘萌芽,鬱蒸強熟,味無所至,而夭折生長。此單指蓏蔬之類,如冬月生瓜,方春薦蓼,今北方人皆能之,並無五穀果實可令強熟者。且強熟卽熟,亦非不熟也。予謂此節以經解經,當如禮運曰「飲食必時」,指春秋朝暮,又各有所宜之物,故舊注以朝夕日中爲三時,而由此推之,則如內則「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鹹」類。又如「食齊視春時,羹齊視夏時,醬齊視秋時,飲齊視冬時」類。又如「春宜羔豚膳膏薌,夏宜腒鱐膳膏臊,秋宜犢麛膳膏腥,冬宜鮮羽膳膏羶」類。又如「膾,春用蔥,秋用芥。豚,春用韮,秋用蓼」類。此爲正解。蓋飲食之節,原是禮經。以禮解經,以經解經,庶幾無誤。
【集解】孔曰:「饐、餲,臭。味變也。魚敗曰餒。失飪,失生熟之節也。」鄭曰:「不時,非朝夕日中時也。」
按:以皇疏證之,孔注本作「饐臭餲味變」,今本誤倒。不時,鄭氏此注謂「非朝夕日中時」,其注禮運「飲食必時」,則引內則「食齊視春」之屬,其注仲尼燕居,味得其時。又據周禮食醬「春多酸」、獸人「冬獻狼」之屬,則未知所折衷也。後漢書 鄧皇后紀:「傳曰:『非其時不食。;」章懷注云:「論語曰:『不時不食。;言非其時物,則不食之。」集注據此,與上數事爲一類,蓋亦漢人舊說,似勝鄭注。
【唐以前古注】皇疏:饐,謂飲食經久而腐臰也。餲,謂經久而味惡也,如乾魚乾肉久而味惡也。餒,謂魚臰壞也。爾雅云:「肉謂之敗,魚謂之餒。」食失常色,是爲色惡。臰惡,謂饌臰不宜食,故不食也。失飪,謂失生熟節也。煮食或未熟,或已過熟,並不食也。 又引李充云:皆飲食壞敗之名也。 又引江熙云:不時,謂生非其時,若冬梅李實也。 又引李巡云:肉敗久則臰,魚餒肉爛。
按:李巡不知何許人,玉函山房輯本亦無之及,當考。
【集注】饐,飯傷熱濕也。餲,味變也。魚爛曰餒,肉腐曰敗。色惡,臭惡未敗而色臭變也。飪,烹調生熟之節也。不時,五穀不成果實未熟之類。此數者皆足以傷人,故不食。
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
【考證】四書叢說:古者燕饗有大臠曰胾,其餘牲體脊骨及腸胃肺心,割截皆有一定,所謂不正,則不合乎度者。 四書稗疏:集注云切肉必方正,不知割非切、切非割、方非正、正非方也。古者大臠載俎,食則自斷,故曲禮曰:「濡肉齒決,乾肉不齒決。」非若後世既割之復切之,令大小稱口所容,如陸績之母能必其方也。則割切之別也,方者對圓長橢斜纖曲而言也。正者,正當其處也。古之割肉,既皆大臠,而各有分理。骨有貴賤,髀不登於俎,君子不食圂腴。在殺,則有上殺中殺下殺。在登之俎,則有肩、有臂、有臑、有肫、有胳、有正脊、有橫脊、有長脅、有短脅、有倫膚、有觳折,或左或右。肺則有離肺、有刌肺。心舌則去本末,皆所謂割之正也。若其腠理之常,隨手劃斷,則非體之正,是曰不正。抑或賓如主俎,則爲慢;主如賓俎,則爲汰。燕如祭,祭如燕,祭燕如常食,常食如燕祭,皆不正也,則皆以失禮而不食矣。倘必如陸績之母所切,四惟端勻而後食,則離肺之小而長,脯之長尺有二寸,皆非君子之食矣。脊脅之間,必求其方,將雜用體骨以就之,是求方而適得不正也。集注以漢後切肉之法,爲三代割肉之制,而未求之禮,其失宜矣。 黃氏後案:皇 邢二疏說異,皇疏爲集注所本。少牢禮:「牢心舌載於肵俎,心皆安下切上,午割,勿沒。舌皆切本末,亦午割,勿沒。」賈疏引此經證之,正與皇疏合。刑疏則以豚解體解言也。秦氏通考曰:「豚解者,解牲爲七體,一脊、兩脅、兩肱、兩股也。脅者,肋骨,亦謂之胉。肱者,前脛骨,謂之肩。股者,後脛骨,謂之髀。至四蹏則以其踐蹈穢惡而棄之。蓋髀肩胉各兩通一脊爲七體,此豚解之制也。體解者,卽豚解之七體,而析解之,爲二十一。析脊骨爲三,前正脊、中脡脊、後橫脊也。脅骨三,前代脅、中長脅、後短脅,合左右兩脅爲六也。肱骨三,上爲肩,中爲臂,下爲臑,合左右兩肱爲六也。股骨三,上爲髀,中爲肫,下爲胳,合左右兩股爲六也。至正脊之前,肩之上,當頸處謂之脰,亦謂之膉。胳之下,後足之末,近蹏者謂之觳。膉一而觳兩,皆不在正體之數。」據秦氏說,豚解則四蹄爲不正,以其踐蹈穢惡而棄之,凡七體皆正也。體解則析爲二十四,一膉兩觳亦不在正體之數,凡二十一體皆正也。少牢饋食禮之升載於俎,兩髀以近竅之故,賤之而不升,凡十八體爲正也。
按:割肉不方正者不食,天下豈有不近人情事耶?使後世視孔子爲迂腐不通世故之人者,宋儒之罪也。又論語竢質以此爲齊時飲食之節是也。集注蓋兩失之。
【集解】馬曰:「魚膾非芥醬不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殺不以道,爲不正也。
按:此說雖非古義,而較集注爲勝。
【集注】割肉不方正者不食,造次不離於正也。漢 陸績之母切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爲度,蓋其質美,與此暗合也。食肉用醬,各有所宜,不得則不食,惡其不備也。此二者無害於人,但不以嗜味而苟食耳。
按:集注此條本於皇疏,然皇疏兼采衆說,故無妨礙,邢疏已知其不通,他條多沿皇疏之舊,獨此與之立異者,誠知割肉不正不食不可能也。張南軒解此二句曰:「割不正,解牲之不以其制也。不得其醬,調味之不以其宜也。」得之矣。
【餘論】羣經補義:食肉惟取其方正者,則不正之割自不來前矣。配食之醬,如醯醢皆不設,此家人進食之小過,夫子偶一不食,微示其意,後自知設醬得宜矣。凡此皆未嘗形於言怒於色,庶幾不失聖人氣象。
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
【考異】釋文:氣,說文作「既」。 說文解字:既,小食也。論語曰:「不使勝食既。」集注考證:氣當讀作餼,猶云飯料也。聘禮「後餼大夫黍梁稷食氣」,正黍梁稷之謂也。又古「餼」字今作「氣」,古「氣」字今作「餼」。 九經古義:「氣」,本古「餼」字,詳見左傳補注。「餼」又與「既」通。禮記 中庸云「既廩稱事」,鄭注云:「既讀爲餼。」是「既」與「氣」同。 唐石經「惟」字作「唯」,皇本、集說本、纂箋本皆作「唯」。
【考證】劉氏正義:氣猶性也。周官 瘍醫:「以五氣養之。」五氣卽五穀之氣。人食肉多,則食氣爲肉所勝,而或以傷人。說文:「既,小食也。論語云:『不使勝食既。;」段氏 玉裁說:「魯論作氣,古論作既,用假借。」或援許氏小食之訓解論語,非也。呂氏春秋 孝行覽:「節飲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正用魯論此文。鄭注中庸云:「既讀爲餼。」注聘禮云:「古文既爲餼。」是既、氣通用。量猶度也。淩廷堪說:「『肉雖多,不使勝食氣;,爲食禮言之也。『惟酒無量,不及亂;,爲燕禮言之也。」胡培翬研六室文鈔亟稱淩說,爲之明其義云:「以公食禮考之,初設正饌,次設加饌。正饌有牛俎、羊俎、豕俎、魚俎、腊俎、腸胃俎、膚俎、醓醢、糜臡、鹿臡三者盛於豆,此下大夫六豆也。加饌有牛膷、牛炙、牛胾、牛鮨、羊臐、羊炙、羊胾、豕膮、豕炙、豕胾、魚膾,肉可不謂多與?然而黍稷六簋,宰夫設之。稻梁二簋,公親設之。賓初食稻梁,三飯卽止。卒食黍稷,不以醬湆。是所謂以穀爲主,不使肉勝食氣也。又以燕禮考之,尊於堂上東楹之西者兩方壺,尊於堂下門西者兩圜壺。初時獻賓,賓鮓主人,主人自酢,主人酬賓,二大夫媵爵於公,公取媵爵酬賓,禮亦盛矣。而獻卿獻大夫後,復作樂以樂賓,立司正以安賓,脫屨升席,晏坐盡歡,至於爵行無算,真所謂無量矣。然而君曰無不醉,有命徹幕,則必降階下拜,明雖醉正臣禮也。賓醉而出,鐘人爲之奏陔,則以所執脯賜鐘人,明雖醉不忘禮也。此非所謂以醉爲節而不及亂乎?然則此節或夫子嘗言其禮如此,或出聘鄰國,鄰國食之燕之,夫子一守禮經,記者因爲記之,俱未可知。」案淩氏此說甚核。然淩主禮食,不兼常食,於義稍隘。蓋常食如賓朋宴飲,亦得備物盡歡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勝,猶多也。食,謂他饌也。食氣多肉少則肉美,若肉多他食少則肉不美,故不使肉勝食氣也,亦因殺止多殺也。酒雖多無有限量,而人宜隨己能而飲,不得及至於醉亂也。一云:不格人爲量,而隨人所能,而莫亂也。
【集注】食以穀爲主,故不使肉勝食氣。酒以爲人合歡,故不爲量,但以醉爲節而不及亂耳。程子曰:「不及亂者,非特不使亂志,雖血氣亦可使亂,但浹洽而已可也。」
【餘論】論語或問:胡氏曰:亂者,內昏其心志,外喪其威儀,甚則班伯所謂淫亂之原,皆在於酒。聖人飲無定量,亦無亂態,蓋從心所欲,而不逾矩,是以如此。學者未能然,則如晉元帝 永嘉初鎮江東,以酒廢食,王導以爲言。帝命酌,引觴而覆之,於此遂絕。 四書辯疑:酒之本性無他,惟能使人神志迷亂而已,飲之至於迷亂失常,然後爲醉。今言以醉爲節,而不及於亂,豈有不亂而醉者乎?聖人亦無以醉爲節之理,程子說是。 疑辯錄(論語稽引):亂者,醉所爲也。欲不及亂,惟不醉而後能之。此文王毖酒之訓所以言德將無醉也。至若詩天子之燕諸侯,曰「不醉無歸」,此不過勸飲之意。而下文卽曰:「顯允君子。莫不令儀。豈弟君子,莫不令儀。」鄉飲酒「修爵無算」,此不過表合歡之意,故下文卽曰:「朝不廢朝,暮不廢暮。」若醉,則安見令儀與不廢耶?
沽酒市脯不食。
【考異】太平御覽 資產部述文,「沽」亦作「酤」。
【考證】漢書 食貨志:詩曰:「無酒酤我。」而論語曰:「酤酒不食。」(師古注:「鄉黨所記孔齋之時也。」)二者非相反也。夫詩據承平之世,酒酤在官,和旨便人,可以相禦也。夫子當周衰亂,酒酤在民,惡薄不誠,是以疑而弗食。 四書典故辯正:詩「無酒酤我」,毛傳謂:「一宿酒曰酤。」鄭康成訓酤爲榷酤之酤。集注云:「沽、市皆買也。」蓋從鄭注。聽雨紀談云:「三代無酤酒者,至漢方有榷酤,則沽酒似以一宿酒爲是。」愚按酒誥戒羣飲,周禮 司虣禁市飲。飲而於市,則有沽酒明矣。 翟氏考異:凡消納于腹,古通以食言之,如食德食言不一。漢書 于定國傳:「食酒至數石不醉。」柳宗元序飲亦云:「吾病痞,不能食酒,至是醉焉。」不必因脯而始得並言也。皇 邢兩疏本俱以「齊必變食」屬此一節首,故顏氏亦說此事爲孔子齋時,而其說實優。
按:孔子爲大夫,家中自當有釀酒,但必謂一生從不沽酒市脯,則商賈之以此爲業者,人皆嫌其不潔,無人敢買,寧有此理?苟沽市不食,限於齋時,自無酒必自作之疑矣。翟氏之說是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酒不自作,則未必清淨。脯不自作,則不知何物之肉。故沽市所得,並所不食也。或問曰:沽酒不飲,則詩 那云「無酒沽我」乎?答曰:論所明是祭神不用,詩所明是人得用也。
【集注】沽市皆買也,恐不精潔,皆傷人也。與不嘗康子之藥同意。
【別解】黃氏後案:詩「無酒酤我」,毛傳:「一宿酒謂之酤。」酤、沽通,是沽酒非酒之美者,沽如粗沽之沽也。鄭君於周官 酒正注云:「作酒既有米麴之數,又有功沽。」於禮 檀弓「以爲沽也」注云:「沽,猶略也。」皆可證。以沽訓買,本漢書 食貨志。志言詩據太平之世,酒酤在官,曰「無酒酤我」。孔子言周衰亂,酒酤在民,而酤酒不食。此王莽欺世之論,不足以說經也。「市脯」,古本當作「𠂔脯」。有骨之胏,不可齧也。易「噬乾𠂔」,鄭君讀𠂔爲笫,訓簀。馬氏讀𠂔爲胏,訓有骨之肉。此𠂔脯當讀胏脯,肉有骨之脯也。今字柹果譌柿果,蓋古書之待校正者多矣。 梁玉繩瞥記:周禮 酒正注「酒有功沽之巧」,疏云:「功沽,謂善惡也。」夏官 司兵注「功沽上下」,義同。因思論語「沽酒」當是酒之惡者。若訓沽爲買,安得飲酒必皆自作乎? 四書大全辨:鄭康成訓沽爲榷沽之沽,然注酒正職云:「既有米麴之數,又有功沽之巧。」孔疏云:「功沽,謂善惡。」則凡酒之善者爲功,惡者爲沽也。又酒以久爲貴,周禮:「昔酒取其久也,一宿曰宿,再宿曰沽。」沽酒卽再宿之酒耳。
按:此雖可備一說,然沽與下市脯對文,仍當以訓買爲長。所以有此曲說者,皆以酒脯必自作,常人非極富之家不辦,聖人斷不拘執如此。今從古注,以此爲齋時事,種種疑團,皆可一言而決,乃知注 疏終不可廢也。
不撤薑食,不多食。
【考異】宋刻九經本「撤」作「徹」。 讀四書從說:古注:「齋禁葷物,薑辛而不臭,故不去。」此說頗長。古注自此上皆作齋戒意說,固未穩,然此句安知不是齋一類錯簡在此。
【考證】四書稗疏:言撤則必既設之而後撤也,言不撤則必他有所撤而此不撤也。按士相見禮「夜侍坐視夜膳葷,請退可也」,注云:「葷,辛菜。」薑亦辛菜也,則此言燕居講說而卽席以食者,食已,飯羹醢胾之屬皆撤,而薑之在豆者獨留,倦則食之,以却眠也。古之人類然,君子亦以爲宜,不待夜倦欲食辛而更索之。集注未悉。 潘氏集箋:說文無「撤」字,當作「徹」,云「去也」。薑,說文作「䕬」,云:「禦濕之菜也。」論語竢質:彊食,食物中有䕬者。䕬與蔥蒜韭䪥,皆用以調和食物,殺肉之腥臭者。齊忌葷,菜蔥蒜韭䪥皆葷,食物中有之,必徹之矣。䕬辛而不葷,故不徹。 惜抱軒經說:古者有庋食之閣,天子左達五、右達五,公侯伯于房中五,大夫于閣三,士于坫一。大夫七十而有閣,則未知孔子之已有閣與?其坫也?禮,凡食畢,鼎食則撤,于造脯醢葷菜則不撤,庋以備時食。所以優尊者。禮,夜侍坐于君子,君子問夜膳葷,請退可也。故不撤葷者,禮也。薑亦葷也,孔子以蔥䪥之類氣皆濁,不若薑之清,則所庋薑而已。雖常庋而以辛善散氣,故不多食,以衛生也。儒者或讀不多食,與上文不屬,則說非矣。聖人不惏於食,尚何待記而後明乎?
【集解】孔曰:「撤,去也。齋禁葷物,薑辛而不葷,故不去。不多食,不過飽。」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少所啖也。
【集注】薑通神明,去穢惡,故不撤,適可而止,無貪心也。
【別解】論語意原:不多食,指薑言之。 四書釋地:不多食,諸家俱不承薑說。余謂「不撤薑食,不多食」,正與「惟酒無量,不及亂」一例語耳。通章不食俱專指一物,何獨此而忽泛及邪,亦不倫矣。 魏晉鄉黨典義:肉不勝食氣,酒不及亂,已藏不多意在內。惟薑朝夕在御,或且疑其少過,故以不多食申足之。 李詡戒庵漫筆:事文類聚 蔬菜門引「孔子不撤薑食,不多食」,而題云:「薑不多食。」連文言之,謬矣。
按:梁 陶弘景本草經注曰:「今之人噉辛辣物,惟此最常。故論語云『每食不撤薑;,言可常食,但不可多耳。」是舊有此說,較集注義爲長,似可從。
【餘論】邢疏:自此已上,皆蒙齊文,其凡常不必然。
按:朱子集注以明衣變食遷坐爲齊禮,「食不厭精」以下爲禮食常食之節,不但上文「割不正,不食。沽酒市脯不食」說不通,並「不撤薑食」亦說不過去。姜性熱,非可常食之物,遇夏令能不撤乎?又皆事理所必無者。邢疏義爲長,當從之。
〇祭於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
【考異】太平御覽述作「祭於君」。 義門讀書記:「祭於公」以下文勢若自爲一節。
【考證】劉氏正義:雜記「大夫冕而祭於公,士弁而祭於公」,注:「助君祭也。」是大夫士有助祭之禮。禮運「仲尼與於蜡賓」,史記 世家「魯今且郊,如致膰於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本篇云「入太廟」,皆夫子助祭之徵。周官大宗伯:「於兄弟有脤膰,異姓有賀慶。」此互文,明兼有之也。穀梁定十四年傳:「脤者何也?俎實也,祭肉也。生曰脤,熟曰膰。」說文:「㸋,宗廟火孰肉。春秋傳曰:『天子有事㸋焉。』」今或作「燔」,作「膰」。又說文:「胙,祭福肉也。」左僖九年傳:「王使宰孔賜齊候胙。」 脤、膰、胙皆祭肉名。天子諸侯祭畢,助祭之臣皆班賜之,以均神惠,卽此注所云「牲體」也。凡殺牲皆於祭日旦明行事,至天子諸侯祭之明日又祭,謂之繹祭。祭畢,乃頒所賜肉及歸賓客之俎。則胙肉之來,或已三日,故不可再宿。 四書偶談:曲禮「凡祭於公者,必自徹其俎」,疏:「此謂士助君祭。若大夫以上,則君使人歸之。」按徹俎歸俎不同。當祭未撤俎時,尸與主人主婦俎,有司徹之。臣所獻之俎,自徹之,置於堂下,及祭畢,士自持歸。大夫以上,君使人歸之。然則此不宿之肉,卽君使歸之俎,而郊膰不致,亦指不歸俎言也。時說直謂君所頒祭肉,不知臣助君祭,自有所獻之俎肉,卽所云賓俎也。韋昭國語注:「天子諸侯祭之明日有繹,卿大夫曰賓尸。」故本日無暇致胙。禮,賜君子小人不同日,頒肉時,自諸父昆弟逮輝庖翟閽須有先後,故必得三日而徧。
【集解】周生曰:「助祭於君,所得牲體,歸則頒賜,不留神惠。」鄭曰:「自其家祭肉,過三日不食,是褻鬼神之餘。」
【集注】助祭於公,所得胙肉,歸卽頒賜,不俟經宿者,不留神惠也。家之祭肉,則不過三日皆以分賜,蓋過三日,則肉必敗而人不食之,是褻鬼神之餘也。但比君所賜胙可少緩耳。
〇食不語,寢不言。
【考證】梁氏旁證: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詩 大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疏:「直言曰言,謂一人自言。答難曰語,謂二人相對。」禮 雜記「三年之喪,言而不語」,注:「言,自言己事也。語,爲人論說也。」四書約旨:當食時心在於食,自不他及,日常如此,故記之。若禮食相會,豈無應對辭讓之文?祭與養老,更有合語乞言之禮。但行禮時則語,食時自不語也。
【唐以前古注】書鈔 禮儀部七引鄭注:爲其不敬,明當食寢非言語時也。
【集注】答述曰語,自言曰言。范氏曰:「聖人存心不他,當食而食,當寢而寢,言語非其時也。」楊氏曰:「肺爲氣主,而聲出焉。寢食則氣窒而不通,語言恐傷之也。」亦通。
【餘論】四書辯疑:若從注文之說,語與言既分兩等,則食寢所慎,亦各不同,食則止是不語,卻合有言;寢則止是不言,卻合有語。若以答述自言一通論之,當食之時,人問則不與酬答,不問則卻當自言;當寢之時,不問則不先自言,須問則乃與酬答,然其先問者卻是自言。邢昺疏:「直言曰言,答述曰語。」許氏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注文與二說言雖相倣,意各有差。自言其言已不同,答述論難亦不同。廣韻訓「語」字雖引說文,亦不全用其說,止訓爲論。訓「言」字則曰「言語也」。玉篇訓言曰「言辭也」,訓語曰「言說也」。舊韻略雜取諸說,毛晃韻略專以說文爲據,本分言之,惟廣韻、玉篇以言爲言辭、以語爲言說者,最不穿鑿,當取爲正。此章本無深意,食不語,止是口中有物,故不多語。寢不言,止是心欲安靜,故不多言。語卽是言,言卽是語,不可強有分別也。王滹南曰:「此何可分,但是變文耳。」
〇雖疏食菜羹,必祭,必齊如也。
【考異】釋文:食音嗣,又如字。魯讀瓜爲必,今從古。 注疏本「疏」作「蔬」。 皇本「疏」亦作「蔬」,「瓜」作「苽」。
羣經識小:必字從八弋,篆文作 ,與瓜相近而誤。 潘氏集箋:公羊襄二十九年傳「飲食必祝」注、論衡祭意篇並引作「瓜」。何休通今文,充書所引亦多今文,魯論爲今文,並作「瓜」,不作「必」,則知魯論直讀瓜爲必,非誤字也。鄭所以不從者,以下文又有「必」字,故從古讀如字也。 四書或問:既曰疏食菜羹,而又以瓜繼之,則不辭矣。曰必祭,則明無不祭之食也。
注:集注讀瓜爲必是也。禮 雜記:「孔子言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然食羹皆火食,其祭宜也。瓜既果實,何必祭?且祭瓜何不祭他果?均屬疑問。四書蒙引云:「若作瓜字,則在菜羹之內矣。竊謂瓜祭上環,當別爲一事,與此無涉。蓋瓜如作羹,則在菜羹內。如生祭,則與祭先代始爲飲食之人無關,故知應讀爲必也,何孟春餘冬序錄謂當瓜字絕句,由未知今文家本讀瓜爲必也。」
【考證】論語足徵記:釋文:「鄭云魯讀瓜爲必。」案先有魯論,後有古論。此古改「必」爲「瓜」,非古改「瓜」爲「必」也。其改爲瓜祭,正以玉藻有此文,謂可附會也,好贗鼎者正墮其彀中耳。案羹食大名,瓜則小名,三者並列,義頗不倫。且均薄物,既有瓜,何無果?而曲禮所載,醯醬葱瓜之屬,亦在祭品,此經何不及之?但舉一瓜,轉嫌挂漏,何如舉疏食菜羹,已足包括其餘耶?若疏食也、菜羹也、瓜也三者並舉,於義理爲不倫,於文章爲不順。顏黃門曰:「吾嘗笑許純儒不達文章之體。」愚謂此訓詁家通病,古論此條亦是也。且玉藻云:「子卯稷食菜羹。」程瑤田九穀考曰:「凡經言稷食者,疏食也。稷形大,故得疏稱。」然則此云「疏食菜羹」,卽玉藻之「稷食菜羹」也。彼「菜羹」下不連「瓜」字,此亦當然。證瓜可連祭於玉藻,何不證菜羹不連瓜於玉藻乎?朱子從魯,毛奇齡意主駁朱,故以玉藻爲證,今仍據玉藻破之。 四書典故辨正:疏食有三說:朱子以爲粗食,一也。孔安國以爲菜食,二也。月令鄭注云:「草木之實爲疏食。」三也。何燕泉主孔說,謂疏食乃乏米而以蔬代食,引東觀漢記「趙常蔬食而以穀食陰讓弟」爲證。愚按此疏食對下菜羹,自是粗飯。若述而篇之飯疏食,或可如孔說耳。 劉氏正義:菜羹者,以菜爲羹也。爾雅 釋器:「肉謂之羹。」言煮肉之有汁者也。凡肉汁和以鹽菜爲鉶羹,不和鹽菜爲大羹。其常食之羹如雞犬兔及菜羹,皆和米屑作之。呂覽慎人云:「孔子窮於陳 蔡之間,藜羹不糝。」糝卽米屑也。內則別有芼羹、堇荁、葵薇之類。彼是禮食,此文菜羹與疏食相儷,則但謂藜藿之類耳。食所以有祭者,禮運曰:「昔者先王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後聖有作,然後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炮以燔,以烹以炙,以爲醴酪,以養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此以祭之所以報功,不忘本也。」春官 大祝:「辨九祭:一曰命祭,二曰衍祭,三曰炮祭,四曰周祭,五曰振祭,六曰擩祭,七曰絕祭,八曰繚祭,九曰共祭。」此通言祭食之禮,義具彼注。凡祭,皆出少許置之籩豆之間,或上豆或醬湆之間。淩氏廷堪禮經釋例言之詳矣。公食大夫禮「魚腊醬湆不祭」,注云:「不祭者,非食物之盛者。」疏云:「以其有三牲之醴,魚腊醬湆非盛者,故不祭也。」玉藻云:「唯水漿不祭,若祭爲已𠉪卑。」注云:「水漿非盛饌也。」據此,是盛物方祭,非盛物或可不祭。夫子家居所食,雖極之疏食菜羹,亦必祭之,又必致其肅敬之容,所謂不敢以菲薄廢禮者也。
【集解】孔曰:「齊,嚴敬貌。三物雖薄,祭之必敬。」邢疏:「蔬食也,菜羹也,瓜也,三物雖薄,將食祭先之時,亦必嚴敬。玉藻云:『惟水漿不祭。;又云:『瓜祭上環。;」
【集注】古人飲食,每種各出少許,置之豆間之地,以祭先代始爲飲食之人,不忘本也。齊,嚴敬貌。孔子雖薄物必祭,其祭必敬,聖人之誠也。(此一節記孔子飲食之節。)
〇席不正,不坐。
【考異】史記 世家述此句在「割不正,不食」下。 墨子 非儒篇:孔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不食。 新序 節士篇:孔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 說文解字同。 韓詩外傳卷九:孟子母曰:「吾妊是子,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朱子或問曰:列女傳亦言之,蓋卽孔子意。 翟氏考異:上雖記飲食之節,而如「寢不言」卽以「食不語」連類並及,此句據史記、墨子、韓詩外傳、新序、說文五書,俱與「割不正」相儷。今析兩處,致此句孤出,于上下文莫得其類,疑錯簡也。事文類聚述上段「不時不食,不得其醬不食」,中間無「割不正」句,或其時流傳本尚有如是者耶。
按:此句應在「割不正不食」之下,系屬錯簡,翟氏之說是也。且當是孔子齋時飲食起居之節,舊說不可廢也。
【考證】劉氏正義:凡席之名,司幾筵有莞、繅、次、蒲、熊,又有葦、柏。莞者,蒲類。繅者,削蒲蒻展之,編以五采。次者桃枝席,有次列成文。柏者,鄭司農謂「迫地之席」,康成謂「槨字磨滅,藏中神坐之席」,不言席身所用。又禮器有越席,郊特牲有蒲越、橐鞂,玉藻有蒯席,尚書有篾席、底席、豐席、筍席,玉府有衽席。越卽蒲越。橐鞂者,用禾穰爲之。蒯者,草名。篾者,析竹之次青爲之。底席卽蒲席。豐者,刮涷竹席。筍者,析竹青皮。衽者,臥席,其字從衣,疑以布爲之,加於席上。凡皆諸席異稱也。不正者,謂設席有所移動偏斜也。下文云:「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曲禮云:「主人跪正席,客跪撫席而辭。」可知凡坐時皆有正席之禮。夫子於席之不正者,必正之而後坐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范甯云:正席所以恭敬也。或云如禮所言,諸侯之席三重,大夫再重,是各有其正者也。
【集注】謝氏曰:「聖人心安於正,故於位之不正者。雖小不處。」
【發明】此木軒四書說:許叔重云:「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不飲盜泉,積正也。」案積正猶孟子言「集義」。賢人勉力,聖人從心,其合小爲大一也

論語集釋卷二十一
鄉黨(下)

〇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
【考異】七經考文:一本「斯」作「則」。
【考證】潘氏集箋:禮記 鄉飲酒義正義曰:「凡有四事:一則三年賓賢能,二則鄉大夫飲國中賢者,三則州長習射飲酒也,四則黨正蜡祭飲酒。總而言之,皆謂之鄉飲酒。」儀禮鄉飲酒禮疏略同。論語偶記云:「此鄉人飲酒,謂黨正蜡祭飲酒也。所以知然者,經云『杖者出,斯出矣;,是主於敬長。周官 黨正職云:『國索鬼神而祭祀,則以禮屬民,而飲酒於序,以正齒位。;鄉飲酒義第五節云:『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聽政役,所以明尊長也。六十者三豆,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養老也。;注以黨正正齒位之禮解之,與此經有杖者同是敬老之事,故知此鄉人飲酒爲黨正蜡祭飲酒也。若鄉大夫飲國中賢者,與州長習射飲酒,無關養老,其賓賢能之鄉飲酒,則以鄉學之士將升者賢者爲賓,其次爲介,其次爲衆賓,皆是年少者爲之,不得有杖者也。禮,六十杖於鄉,夫子與鄉人飲酒而出後杖者,則時爲立侍之衆賓可知,所謂『仲尼與于蜡賓;也。黨中飲酒亦稱鄉者,黨,鄉之細,與州長以禮會民而射於州序之飲,同得爲鄉飲酒。康成云:『謂之鄉者,州黨鄉之屬也。;又有【別解】云:『或則鄉之所居州黨,鄉大夫親爲主人焉是也。;蜡祭飲酒初雖正齒位,及其禮末,皆以醉爲度。雜記云:『子貢觀於蜡,曰:「一國之人皆若狂。」是既醉而出之時,不復有先後之次。此夫子杖者出斯出矣,所以爲異於人。」揅經室集據鄉飲酒義「鄉人士君子尊於房戶之間」,鄭注:「鄉人,鄉大夫也。」謂此鄉人飲酒,卽儀禮之三年大比主賓賢能,說與方說不同。禮學卮言云:「子位至大夫,於鄉飲酒當爲僎者。儀禮記僎大夫後出,主人送於門外,鄭君以爲不干其賓主之禮。然則僎者唯後賓耳,賓出斯出矣。子特於鄉尚齒教敬,故復俟鄉人之杖者出,然後出也。」三說皆可從。 論語釋故:鄉飲酒之禮,賓出奏陔,主人送於門外再拜,則賓出而皆出,無容先後。此云夫子「杖者出,斯出矣」,則他人有不出者,故知非禮飲。禮器「周禮其猶醵與」,注:「合錢飲酒爲醵。王居明堂之禮,仲秋乃命國醵。」周禮 族師注云:「族長無飲酒之禮,因祭脯而與其民以長幼相獻酬焉。」疏引醵爲說,亦醵之類。又詩 瓠葉箋云:「此君子,謂庶人之有賢行者也。其農功畢,乃爲酒漿。以合朋友,習禮講道義也。酒既成,先與父兄室人烹匏葉而飲之,乃依士禮立賓主獻酬。」此鄉人飲酒之屬。
按:此節劉氏正義、黃氏後案均主方氏偶記之說,當屬正解。江氏圖考謂此所記爲鄉人有時會聚飲酒,與釋故同。竊謂鄉飲,凡鄉大夫賓賢能,飲國中賢者(錢坫論語後錄卽主此說),州長習射,黨正蜡祭飲賓,族師祭脯,及冠昏祭祀,與夫尋常酬酢之類,皆包含之。
【集解】孔曰:「杖者,老人也。鄉人飲酒之禮主於老者。老者禮畢出,孔子從而後出。」
【唐以前古注】皇疏:鄉人飲酒,謂鄉飲酒之禮也。禮,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故呼老人爲杖者也。鄉人飲酒者貴齡崇年,故出入以老人者爲節也。
【集注】杖者,老人也。六十杖於鄉,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後。
【別解】讀書證疑:說文:「饗,鄉人飲酒也。從食從鄉,鄉亦聲。」疑解中「鄉」字當讀上聲,卽「饗」字,饗、鄉字通。漢書 文帝紀「專饗獨美其福」,注:「饗,亦作鄉。」鄭注儀禮 少牢饋食「饗辭」云:「饗,勸強之也。」則鄉人者,謂勸強人飲酒也。此「鄉人」或亦當讀作「饗人」,禮有鄉飲酒,無鄉人飲酒,論者以族師祭酺飲酒當之,正泥於下文「鄉人儺」一例,故別施議論耳,此當與上文飲食一例。
按:此說非也。段氏 玉裁經韻樓集說:「鄉飲酒禮古謂之饗。說文:『饗,鄉人飲酒。;從鄉食會意。其禮主於養老,賓興賢能之文見於鄉飲酒義者,乃用尚齒之禮以禮賢能,鄉大夫之職所謂『以禮禮賓之;者也。」
〇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
【考異】釋文:儺,魯讀爲獻,今從古。「於阼」,本或作「於阼階」。 禮記 郊特牲:「鄉人禓,孔子朝服立於阼,存室神也。」鄭注曰:「禓或爲獻,或爲儺。」 經義雜記:郊特牲:「孔子朝服立於阼。」知禮記文與古文論語同。則或本有「階」字者非。
【考證】論語後錄:郊特牲「鄉人禓」注蓋合古、今文論語。古者「儺」與「獻」聲同,「儺」亦作「難」。周禮 占夢注「古書難或爲儺。杜子春讀難問之難,其字當爲儺」是也。讀「儺」同「那」,又因讀「獻」爲「莎」。獻可爲莎,則儺可爲獻矣。是古儺、獻同字。 論語古訓:郊特牲云「汁獻涚於醆酒」,注:「獻,讀當爲莎,齊人語聲之誤也。」是魯論「獻」爲「儺」字聲近之誤,故鄭從古作「儺」也。 劉氏正義:周官 占夢云「季冬,遂令始難敺疫」,注:「難,謂執兵以有難卻也。故書難或爲儺。杜子春儺讀爲難問之難,其字當作難。」月令:「季春之月,命國難,九門磔攘,以畢春氣。仲秋之月,天子乃難,以達秋氣。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難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段玉裁周禮漢讀考:「案儺,杜子春讀爲難問之難,而鄭從之,故占夢、方相氏注皆云難卻。於月令季春、季秋、季冬注云:『此難,難陰氣也。;『此難,難陽氣也。;難皆當讀乃旦反。」案淮南 時則訓高誘注:「儺猶除也。儺讀躁難之難。」譙周論語注:「儺,卻之也。」並同杜 鄭之義。舜典「而難任人」難亦謂屏卻之。鄭此注云:「儺,魯讀爲獻,今從古。十二月,命方相氏索室中,逐疫鬼。」段玉裁 周禮漢讀考謂:「鄭從古論作難,後人改之,加偏旁耳。方相氏疏引論語正作難。劉昌宗依杜,難音乃旦反是也。戚袞音乃多反,乃詩 竹竿儺字之音。陸氏無識,於方相氏、月令、郊特牲、鄉黨皆音乃多反,淺人反以儺爲敺疫正字,改易淆譌,音形俱失。」案乃旦、乃多,一音之轉。若以古正音,則當是乃多。故隰桑以阿、難、何爲韻,而魯讀「儺」亦爲「獻」也。阮氏 元校勘記:「郊特牲『汁獻涚於醆酒;,注:『獻讀當爲莎,齊人語聲之誤也。;此讀儺爲獻,亦聲近之誤。」案儺、獻既由聲近,「獻」字或用叚借,未必爲誤字矣。 菣厓考古錄:此卽月令「季冬之月,命有司大難旁磔,出土牛,以送寒氣」也。凡難有三。季春國難,畢春氣,諸侯以下不得難。仲秋天子難,達秋氣,天子以下不得難。惟季冬難,貴賤皆得爲,故謂之大。周禮 序官 方相氏只曰「狂夫四人」,不名其職,要亦胥徒之屬。其曰「命有司」者,大難通於天下,必有董其事者。鄉大夫之職,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此難亦其一事。如今時出土牛,各郡太守必盛儀以隨其後,謂之押春,可見特古禮以大難出土牛爲一令,今禮以出土牛迎春於東郊爲一令,微有不同。郊特牲字或以禓,文異義同。謂之存室神者,方相氏索室敺疫,比戶爲之,至孔子家,則孔子行朝服立阼階之禮,故謂之存室神。皇疏以爲季春之儺,失之。 任大椿弁服釋例:匡謬正俗云:「鄉人禓,孔子朝服立於阼階。鄭注云云。徐仙民音禓爲儺,今讀遂不可言禓,亦失之也。考郊特牲注既云:「禓,強鬼也。」則禓自爲強鬼之名。論語「鄉人儺」,注云:「敺逐疫鬼。卽月令所謂『難陰氣;也。」則儺自爲攘祭之名。郊特牲言鄉人禓,言於儺時敺逐疫鬼,又兼敺逐禓鬼,故卽以禓名祭也。說文:「禓,道上祭也。」考急就篇「謁禓塞禱鬼神寵」,顏師古注:「禓,道上之祭也。」王伯厚補住:「一曰道神。周禮注:『衍祭羨之道中,如今祭殤。;司巫注:『就巫下,禓音傷。;郊特牲『鄉人禓;,注:『禓強鬼。;」據伯厚此注,則郊特牲注所云「禓強鬼」,與說文所云「道上祭」同,蓋敺逐強鬼而祭之於道上也。九歌 國殤,王逸注:「謂死於國事者。」又引小爾雅曰:「無主之鬼謂之殤。」「殤」與「禓」通。鬼無主則爲厲,故曰強鬼。國殤之辭曰:「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蓋言其厲也。鄉人禓此強鬼凶厲之氣,隨感而發,恐其震驚先祖,而朝服臨廟,固其宜也。鄉黨之儺,主於儺陰氣。張平子東京賦:「煌火馳而星流,逐赤疫於四裔。」注引續漢書曰:「儺,持火炬送疫出端門外,騶騎傳炬出宮,五營騎士傳火棄洛水中。」云出端門,棄洛水,則亦儺之於道上矣。與郊特牲之禓名義雖殊,而敺強鬼與敺疫鬼則一也。郊特牲但云「存室神」,不云於寢於廟,孔論語注則云「立於廟之阼階」,蓋廟有寢室,先祖之神在寢室中,故云「存室神」也。室神,猶云廟神也。士入廟玄端,大夫入廟朝服。孔子爲少司寇,故得以大夫之服入廟也。
【集解】孔曰:「儺,敺逐疫鬼。恐驚先祖,故朝服而立於廟之阼階。」
【唐以前古注】月令正義引鄭注:十二月,命方相氏索室中,逐疫鬼。 皇疏:儺者,逐疫鬼也。爲陰陽之 氣不卽時退,疫鬼隨而爲人作禍,故天子使方相氏,黃金四目,蒙熊皮,執戈揚楯,玄衣朱裳,口作儺儺之聲,以敺疫鬼也。一年三過爲之,三月、八月、十二月也。故月令季春云「命國儺」,鄭玄云:「此儺,儺陰氣也。陰寒至此不止,害將及人,厲鬼隨之而出行。」至仲秋又云「天子乃儺」,鄭玄云:「此儺,儺陽氣也。陽暑至此不衰,害亦將及人,厲鬼亦隨之而出行。」至季冬又云「命有司大儺」,鄭云:「此儺,儺陰氣也。厲鬼將隨強陰出害人也。」侃案三儺,二是儺陰,一是儺陽。陰陽乃異,俱是天子所命。春是一年之始,彌畏災害,故命國民家家悉儺。八月儺陽。陽是君法,臣民不可儺君,故稱天子乃儺也。十二月儺雖是陰,既非一年之急,故民亦不得同儺也。今云「鄉人儺」,是三月也。
按:鄭注論語明云「十二月鄉人儺」,皇氏解季冬儺,不及鄉人,有違鄭義,未知何據。黃氏後案、張氏四書辨證均疑之。
【集注】儺所以逐疫,周禮方相氏掌之。阼階,東階也。儺雖古禮,而近於戲,亦必朝服而臨之者,無所不用其誠敬也。或曰:「恐其驚先祖五祀之神,欲其依己而安也。」此一節記孔子居鄉之事。
【發明】四書訓義:以君子而與鄉人處,非易易也。非予之以近情,則無以導其和,而非示之以節,而不與同流,則無以作其肅。觀於聖人而得其妙用焉。鄉人之有飲酒與儺,則先王以一張一弛而爲近情之事以和之者也。然此二者之必至於狎亂而若狂,先王亦無以禁之。乃夫子於鄉人之飲酒,則惟修敬長之禮,視杖者以爲度。杖者未出而不出,無妨於同樂,而吾以敬老故留也。杖者出而斯出,不與子弟同其狎,則自此以後,皆付之不見不聞。鄉人之情得,而君子之威亦全矣。於儺也,則示以國典之當敬,朝服以自飾其容,立於阼階,以示神人之有主,則儺者雖有擾雜狎戲之爲,而懍然於國家之大典,以有所憚於君子之前,而不至於亂。夫然則鄉人謂我以賢智臨之而不合於俗不可也,謂君子之可與俗諧,而無忌憚之情形不妨令君子見之,而抑不能也。既以自處者盡善,而移風易俗之妙用亦在焉。嗚呼!不可及已。 反身錄:居鄉而或以賢知先人,或以門閾先人,或以富貴先人,或以族大先人,或以事業聞望先人,或以學問文章先人,有一於斯,其人可知。聖如孔子,居鄉恭謹,固無論矣。下此如漢之張湛,官至太守,歸鄉必望裏門而步。主簿進曰:「明府位尊德重,不宜自輕。」湛曰:「禮,下公門,式路馬。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父母之國當盡禮,豈爲自輕哉!」明太宰漁石唐公致政家居時,出入惟徒步。或曰:「公官居八座,年邁七旬,故天下大老也。孔子謂從大夫之後,不可徒行。公學孔子者,而顧欲過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楓山先師致政歸,只是徒行,未嘗乘轎。侄朴庵 章侍郎及竹簡 潘侍郎俱守此禮,吾安敢違也。」松江 張莊簡公與莊懿公皆以尚書同居東南城河外,中門隔數十武,兩公歲時入城祝釐,則皆出而往朱待詔家拜節。待詔者,櫛公之稱也。兩公與朱爲老鄰,卽賤必肅章服拜之,櫛公則戴老人頭巾接兩尚書,具茶送之而出。此皆居鄉而不以名位先人者也。
〇問人於他邦,再拜而送之。
【考異】七經考文:足利本無「而」字。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再拜而送之」,「之」上無「而」字。
【考證】四書釋地:拜而受之,如今之一揖折腰而已。再拜而送之,則兩揖。至拜下之拜,乃再拜稽首也。 菣厓考古錄:詩「雜佩以問之」,曲禮所云「苞苴盛魚肉,簞笥盛飯食」,二者只可施之同國。若珩璜琚瑀及弓劍之屬,皆可遠及。故左傳哀公十一年:「東郭書使問弦多以琴。」又二十六年:「衛出公使以弓問子貢。」一由齊至魯,一由衛至魯,問人於他邦蓋指此。 論語稽:孔子周遊列國,所交皆名卿大夫,如蘧瑗、老聃、師襄、顏讎由、司城貞子,與夫晏嬰、沈諸梁之屬,皆一時賢俊。其往也有饋,其返也有贐,皆可以意得之。邢疏:「問,猶遺也。」武億曰:「以物將誠曰問。」朱亦棟曰:「曲禮『以弓劍苞苴簞笥問人;,鄭風『雜佩以問之;。左傳成十六年『楚子使工尹襄問郤至以弓;,哀十一年『東郭書使問弦多以琴;,二十六年『衛出公使以弓問子貢;,檀弓『束脩之問不出竟;,皆問人必以物之證也。其異地相問,如子華使齊,子貢、冉有至楚之類,其事必多,特經傳未記,故不可考。再拜送者,士相見當再拜。今拜使者,如拜所問之人,此當時使命之通禮。」 鄉黨圖考:其時使者不答拜。鄭注儀禮云「凡爲人使,不當其禮」是也。
【集解】孔曰:「拜送使者,敬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問者,謂更相聘問也。他邦,謂鄰國之君也。謂孔子與鄰國交遊,而遣使往彼聘問時也。既敬彼君,故遣使;使者去,則再拜送之也。爲人臣禮乃無外交,而孔子聖人,應聘東西無疑也。
按:邢疏此條不用皇說,謂:「此記孔子遺人之禮也。問,猶遺也,謂因問有物遺之也。問者,或自有事問人,或聞彼有事而問之,悉有物表其意。故曲禮云:『凡以弓劍苞苴簞笥問人者,操以受命,如使之容。;此孔子凡以物問遺人於他邦者,必再拜而送其使者,所以示敬也。」羣經義證深然其說,又以爲「人亦非邦君之謂,皇疏義曲」是也。故特著之。
【集注】拜送使者如親見之,敬也。
【餘論】劉氏正義:再拜卽禮之空首。鄭注大祝,以空首爲拜頭至手。段氏 玉裁釋拜以空首爲跪而拱手,首俯至手,故對稽首之頭著地,而以不著地者爲空首。王氏 鎏正義以空首爲首俯而不至手,首與尻平,故荀卿言平衡曰拜。但以手據地,故曰拜手。其首空懸,故曰空首。三說不同,以王爲允。王又云:「經中不見有空首之文,以或言拜,或言拜手,皆空首也。」據王說,則此文再拜當爲空首之再拜矣。大祝:「七曰奇拜,八曰褒拜。」鄭大夫云「奇拜,謂一拜也。褒讀爲報,報拜,再拜」是也。凡拜有奇有耦,耦者尤爲敬也。 段玉裁經韻樓集釋拜云:凡禮經言拜不言再者,皆謂一拜也。注卽引下文爲證。下文「康子饋藥,拜而受之」,則一拜。
〇康子饋藥,拜而受之。曰:「丘未達,不敢嘗。」
【考異】釋文:一本或無「而」「之」二字。 七經考文補遺:古本「嘗」下有「之」字。 翟氏考異:按「嘗」或作「甞」,今本與下「正席先嘗」俱兩文並行。據說文有「嘗」無「甞」。「甞」蓋續作字,當以「嘗」爲正。
【考證】潘氏集箋:說文:「饋,餉也。藥,治病草。嘗,口味之也。」周禮 醫師「聚毒藥以共醫事」,鄭注:「毒藥,藥之辛苦者。藥之物恒多毒。」疏謂:「藥中有毒者,謂巴豆、狼牙之類是也。藥中有無毒者,謂人參、芎藭之類是也。」案藥得其當,則毒者亦能療病。不得其當,則不毒者亦能害人。此非深於醫理、達於藥性者不能知,故夫子云「丘未達,不敢嘗」也。 黃氏後案:夫子既能拜受而答,藥非饋於疾急之時,正如今日一種丸散補劑通用。子云未達者,凡藥加減必應病而後有益,不能以一藥通治諸人之疾。皇疏謂「未曉此藥治何疾,故不敢嘗之」是也。
【集解】包曰:「饋孔子藥也。」孔曰:「未知其故,故不嘗,禮也。」
【集注】范氏曰:「凡賜食必嘗以拜,藥未達則不敢嘗,受而不飲,則虛人之賜,故告之如此。然則可飲而飲,不可飲而不飲,皆在其中矣。」楊氏曰:「大夫有賜,拜而受之,禮也。未達不敢嘗,謹疾也。必告之,直也。」此一節記孔子與人交之誠意。
按:何晏集解本分兩節,朱子合爲一節,今從朱子。
【餘論】四書辨疑:君賜食,蓋熟食也,故可先嘗。賜腥則亦不嘗矣。夫藥性有萬殊,服食之法,製造不一,尤無未熟先嘗之理。又無迫使面嘗之命,何必告之如是邪?且康子以善意饋藥,既已受之,亦當善其辭意以答之,今乃自以曲防疑人之心,告其來使,阻定不服其藥,虛人之賜,孰甚於此?康子聞之,非慚卽怒。便如康子寬厚能容,而己之爲人,是何道理?楊氏以必告爲直,聖人之直,恐不如此。王滹南曰:「當是退而謂人之辭,記者簡其文,故一曰字而足耳。」此說理當。學者往往疑其稱名,謂非所以告門人者,抑亦未之思也,如云「吾無行而不與二三子者,是丘也」,「由之瑟,奚爲於丘之門」,「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對門人稱名,若是者多矣,何獨疑於此哉?惟從滹南之說爲是。
〇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考異】李冶論語刊誤:五十年來,馬廄字皆書「廄」字。廏字從殳,廄字從旡,經史中且無此「廄」字。殳者,戈戟之屬。馬亦武事,故曰廏庫。若從旡,卽失武事之意。
【音讀】釋文:「傷人乎」絕句,一讀至「不」字絕句。 李氏刊誤:或有論者曰:「『傷人乎否?問馬。;言先問人,後問馬也。」夫此乃人之常情,何足紀述?本以不問馬惟問人,弟子慕聖人推心,足以垂范。且「傷人乎」卽是問之之辭。 資暇錄:今有謂韓文公讀「不」爲「否」,云聖人豈仁於人,不仁於馬。故貴人所以先問,賤畜所以後問。然「乎」字下豈更有助詞。考陸氏釋文已云「一讀至『不;字句絕」,則知以不爲否,其來尚矣。若以不爲否,則宜至「乎」字句絕,不字自爲一句。何者?夫子問傷人乎,乃對曰否。既不傷人,然後問馬,又別爲一讀。豈不愈於陸氏云乎? 經讀考異:楊雄太僕箴:「廄焚問人,仲尼深醜。」箴言問人爲醜,則不徒問人矣。漢時近古,授讀必有所自,是「不」宜作一讀,「問馬」又作一讀,依文推義,尤於聖人仁民愛物義得兩盡。 翟氏考異:按鹽鐵論 刑德章:「魯廄焚。孔子罷朝,問人不問馬。」可知漢人亦但以「不」字下屬,未嘗作否音。
按:邢疏云:「不問馬,記者之言。」胡炳文四書通曰:「不問馬與指其掌同,皆門人因夫子之言而申明之。」是諸說者雖較舊注義爲圓滿,然終不如武氏說之合於聖人仁民愛物心理也。或曰:「一不字單綴,恐不成辭。」餘讀史記 范睢傳:「范叔有說於秦耶?曰不也。」此例極多,未嘗讀作「否」字也,陸氏後一讀不可從。
【考證】家語 子貢問篇:孔子爲大司寇,國廄焚,子退而之火所,鄉人有自爲火來者則拜之,士一,大夫再。子貢問曰:「是何也?」子曰:「是亦相弔之道也。」雜記:廄焚,孔子拜鄉人爲火來者,拜之,士一,大夫再,亦相弔之道也。 四書大全辨:家語與論語及禮記所載廄焚本一事,而論語、雜記去「國」字,非脫也。周禮:「六系成廄,諸侯也。六廄成校,天子也。」大夫止稱皂,稱系,稱閑,不得稱廄。周禮之文甚明,故言廄可不煩言國廄也。或曰:國馬何以不問?曰:國馬則有圉人、皂人、趣馬、馭夫、僕夫、校人主之,是以不問也。魯廄大火,孔子非退朝始聞,蓋退朝而始至火所。時爲司寇,周禮 秋官司民:「司寇,司傷人者也。」非無事而空問也。故問傷人者,司寇之火政。不問馬者,圉師輩之職掌也。 論語偶記:詩云「自公退食」,禮云「朝廷曰退」,則退朝明是退至於家。果屬公廄,出朝時便可致問。且公廄被焚,去朝不遠,宜從救火,何待朝罷委蛇而出?且路馬亦非可輕記者,安得大書曰不問?王說非是。 梁氏旁證:釋文云:「廄,夫子家廄也。王弼曰:『公廄也。;」按禮記 雜記正義云:「孔子馬廄被焚。」與此記所爲一事,明是夫子家廄。故鄭注云:「自君之朝來歸。」邢疏亦直據之。至王弼之說,蓋本於桓寬鹽鐵論刑德篇,與鄭義不合。而王肅又竄改禮記,作僞家語,以與鄭氏爲難。不知既爲國廄,則人皆以國事而來者,必不僅孔子之鄉人。卽有孔子之鄉人,亦必非專來弔孔子者。而孔子獨私拜其鄉人,於事理全不協矣。 四書經注集證:若是國廄,則路馬亦重矣。問人之後,獨不當問馬乎?
按:廄焚事,據家語爲公廄,據雜記及此章退朝之文爲家廄。然公廄則春秋宜書,今不書,知當爲孔子之家廄。錢坫、陳鱣、劉寶楠並從鄭說,王肅據鹽鐵論竄改禮記,以與鄭氏相難,不足信也。
【集解】鄭曰:「重人賤畜也。退朝者,自魯之朝來歸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廄,養馬之處也。焚,燒也。孔子家養馬處被燒也。孔子早上朝,朝竟而退還家也。少議云:「朝廷曰退也。」從朝還退,見廄遭火,廄是養馬處,而孔子不問傷馬,唯問傷人乎,是重人賤馬,故云不問馬也。又引王弼云:孔子時爲魯司寇,自公朝退,而之火所。不問馬者,矯時重馬者也。
【集注】非不愛馬,然恐傷人之意多,故未暇問。蓋貴人賤畜,理當如此。
【餘論】王滹南論語辯惑:蓋其己見,故不必問,初豈有深意哉?特弟子私疑而記之耳,本不須着此三字。 四書辯疑:未暇問,乃是心欲問而無暇以及之也。理當如此,卻是理不當問也。一說而分兩意,理皆不通。問人之言止是「傷人乎」三字而已,言訖問馬,有何未暇?雖曰貴人賤畜,馬亦有生之物,焚燒之苦,亦當湣之。今曰「貴人賤畜,理當如此」,其實豈有如此之理。 反身錄:「傷人乎?不問馬」,蓋倉卒之間,以人爲急,偶未遑問馬耳,非真賤畜,置馬於度外,以爲不足恤而不問也。畜固賤物,然亦有性命,聖人仁民愛物,無所不至,見一物之摧傷,猶惻然傷感,況馬乎?必不然也。學者慎勿泥貴人賤畜之句,遂輕視物命而不慈夫物。必物物咸慈而後心無不仁,庶不輕傷物命。
按:王 陳二家專攻集注,然貴人賤畜,語本鹽鐵論,鄭注亦用之,不足爲病。今忽無故塞進理字,謂理當如此,遂成語病耳。考列子:「齊田氏祖於庭,有獻魚雁者。田氏歎曰:『天之於民厚矣,生魚鳥以爲之用。;衆客和之如響。鮑氏之子年十二,預於次,進曰:『不如君言。天地萬物與我並生類也,類無貴賤,徒以大小智力而相制。且蚊蚋噆膚,虎狼食肉,非天本爲蚊蚋生人虎狼生肉者哉。;」據此,知聖人仁民愛物,雖有先後親疏之別,而無貴賤之分。若從武億之說,以「不」字爲一句,則此疑煥然冰釋矣。
【發明】四書訓義:夫馬有死者,則皂人必以告,而可無待問。至於人之或傷與否,雖必知之,而怵惕之仁,不能自已。唯貨利之心澹泊而不擾其寧靜,惻隱之情肫摯而無所旁分,故如此。
按:此節本當以武億之說爲正解,假定退一步言之,果如集注所說,孔子所以不問馬者,蓋重人命而輕財產。大學:「孟獻子曰:『畜馬乘不察於雞豚。;」曲禮:「問庶人之富,數畜以對。」孔子系大夫,家中當有養馬。(論語稽云:「大夫不徒行,故有車,有車則有馬。諸侯二車七乘,上大夫五乘,下大夫三乘,士有二車,庶人牛車。又按車一乘四馬,孔子上大夫,馬數不下二十匹。」)不問者,世人多重視財產,聖人獨否,故弟子特記之。若貴人賤畜,庸夫俗子皆知之,何必聖人?王氏之說是也。
〇君賜食,必正席先嘗之。君賜腥,必熟而薦之。君賜生,必畜之。
【考異】釋文:「腥」,說文、字林並作「胜」。魯讀「生」爲「牲」,今從古。 論語後錄:「胜」與「腥」通。勝本雞犬膏,借書腥字。腥本星見食豕,藉以爲胜。故經凡「胜」皆作「腥」。 潘氏集箋:胜,說文云:「從肉,生聲。」月卽肉也。是合生、肉二字爲文,不熟之義顯然。自經典借「腥」爲「胜」,後世遂不知「腥」爲借字,其誤甚矣。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嘗」下無「之」字。
【考證】禮經釋例:君賜食,卽聘禮所謂飪也。君賜腥,卽聘禮所謂腥也。君賜生,卽聘禮所謂餼也。凡牲殺曰饔,生曰餼。聘禮歸賓饔餼,「飪一牢,鼎九,設於西階前,陪鼎當內廉東面北上,上當碑南陳,牛羊豕魚腊腸胃同鼎,膚鮮魚鮮腊,設扃鼏臐膮,蓋陪牛羊豕」。牲之已亨者謂之飪。「腥二牢,鼎二七,無鮮魚鮮腊,設於阼階前西面南陳,如飪鼎二列。」牲未亨者謂之腥。飪與腥皆饔也,是牲之殺者曰饔也。又歸聘賓,「餼二牢陳於門西,北面東上,牛以西羊豕,豕西牛羊豕」。注:「餼,生也。」是牲之生者曰餼也。 王瑬鄉黨正義:按淩氏以君賜當聘禮,似精而未核。聘禮記:「賜饔,惟羹飪,筮一尸。如饋食之禮,假器於大夫。」注:「腥餼不祭。」則明與此篇腥異矣。蓋彼爲大禮,三者一時俱致,則獨薦飪耳。意者此爲尋常小賜之禮,在歸饔餼後,所謂燕與時賜無數也。然以君賜屬聘禮,第爲鄰國君之所賜,其義未賅。若本國之君有所賜予,其議亦當準此。證之以孔子賜鯉事,及穆公饋子思鼎肉事,則聘禮外君賜亦佸其中也。 潘氏集箋:聘禮注:「牲殺曰饔,生曰餼。」又「饔」注云:「謂飪與腥。」則無論已亨未亨,凡已殺者統謂之饔矣。是記所謂「賜饔」,實統鄉黨之賜食賜腥,而注以羹飪爲飪一牢,又云腥餼不祭。餼爲生牲,則不祭。或如夫子之必畜未可知,而祭飪不祭腥,則正與此文相反。疑羹飪指腥者言,羹之飪之,熟而後薦也。士介不祭,以初行不釋幣於禰,非謂無飪也。方與此文相合。釋例意當如此,否則淩氏深於禮經,豈其忘卻聘禮記「賜饔」一節,鄭義與此文相反乎?當不然矣。 劉氏正義:王氏是也。天官膳夫:「凡肉脩之頒賜皆掌之。」內饔:「凡王之好賜肉脩,則饔人共之。」注云:「好賜,王所善而賜之。」玉藻:「酒肉之賜,弗再拜。」並謂平時所賜。論語此文當得兼之。
【集解】孔曰:「正席先嘗,敬君惠也。既嘗之,乃以頒賜也。薦,薦其先祖也。」
【集注】食恐或餕餘,故不以薦。正席先嘗,如對君也。言先嘗,則餘當以頒賜矣。腥,生肉,熟而薦之祖考,榮君賜也。畜之者,仁君之惠,無故不敢殺也。
侍食於君,君祭,先飯。
【考證】儀禮士相見禮:君賜之食,則君祭,先飯。 禮記 玉藻:賜之食,而君客之,則命之祭,然後祭。先飯,辯嘗羞。 朱子語類:近世有以爲君祭必先黍稷者,若然,則其音自不同。蓋如先儒之說,則飯音上聲,而爲食之之義。如近世之說,則飯爲去聲,而指所食之物。二說雖若皆通,細推之,則恐先儒之說爲長。 路史蘇子由曰:「禮,食必祭,祭先飯,祭乎其始食者也。古者將田祭貉,將射祭候,用火祭爟,用師祭禡,食必祭先倉,爨必祭先炊,養老則祭先老,不忘本也。先衣、先虞、先蠶、先卜、先馬、先牧、先農、先嗇、先食、先酒,皆其類矣。先王之制禮,無非教也。」 羣經識小:玉藻:「若賜之食,而君客之,則命之祭,然後祭。先飯,辯嘗羞,飲而俟。」此謂君命之祭,必先飯,以示不敢當客禮也。又云:「若有嘗羞者,則俟君之食,然後食。飯飲而俟。」此謂君但賜之食而非客之者,則膳宰自當嘗羞,臣既不祭,則不必嘗,俟君食然後食也。此節既言君祭,是不以客禮待臣,於禮不必先飯,而夫子亦先飯者,敬謹之至,所謂「亡於禮者之禮」也。 學禮管釋:君前侍食之法,散見於士相見禮、玉藻、論語諸篇。侍食與禮食不同,禮食則公食大夫禮是也,侍食卽與君燕食,三經所記是也。侍食又有客不客之分,客之近於禮食,則膳宰不嘗食;不客則純是燕食,有膳宰嘗食,以是爲別。周禮 膳夫職云:「王日一舉,鼎十有二物,皆有俎,以樂侑食。膳夫授祭品嘗食,王乃食。」是王平常燕食必有膳夫嘗食也。又云:「凡王祭祀,賓客食則徹王之作俎。」不言嘗食,是與賓客禮食,膳夫不嘗食也。士相見禮云:「若君賜之食,則君祭先飯,徧嘗膳飲而俟。君命之食,然後食。」注云:「臣先飯,示爲君嘗食也。」此謂君與之禮食。玉藻云:「若賜之食,而君客之,則命之祭,然後祭。先飯,辯嘗羞,飲而俟。」論語云:「君祭,先飯。」以上三經,皆君賜食而客之之禮也。凡君賜食,臣皆不祭,客之則有祭法,然必君命之祭,然後祭。士相見、論語不言者,文不具也。「君祭,先飯,徧嘗膳」者,謂無膳宰嘗膳,則臣先嘗之。注所謂「示爲君嘗食」也。先飯者,飯黍稷也。徧嘗膳者,嘗庶羞也。飯嘗畢,則以酒漱口而飯,俟君之食也。又必君命之食然後食者,黍稷庶羞已飯嘗畢,若已食然,故必君命之食,然後食也。此食亦謂黍稷,不及庶羞也。是皆君客之之禮也。士相見又云:「若有將食者,則俟君之食,然後食。」玉藻又云:「若有嘗羞者,則俟君之食,然後食,飯飲而俟。」以上二經皆君不客之之禮也。君不客,則有膳宰嘗食,故已不嘗食,俟君之食,然後食。不待命者,未嘗嘗食,君賜食之意未終,故不待命,俟君食卽食也。此食亦謂黍稷,不及庶羞,但食黍稷畢,卽飲而俟也。玉藻又云:「君命之羞,羞近者,命之品嘗之,然後唯所欲。」則食庶羞矣。又云:「君未覆手,不敢飧。既食,又飯飧。飯飧者,三飯也。君既徹,執飯與醬,乃出授從者。」皆士相見所不具,必合考之,而君賜食之禮始全矣。 黃氏後案:此章紛紛異論。以經考之,公食大夫禮是正禮食,賈疏云:「彼君前無食,與君臣俱有食者異矣。」玉藻:「若賜之食而君客之,則命之祭,然後祭。先飯,辯嘗羞,飲而俟。若有嘗羞者,則俟君之食然後食。」此客禮,與公食不同。然君命之祭,正待以客禮之次,時或膳宰不存,先飯爲君嘗羞,不敢以客禮自居。若膳宰存,不先飯。則既以客待,不先飯爲正也。經文本直截,此章所記,不言命祭,是不以客禮待之,無論膳宰之在與不在,而以先飯爲合禮也。自玉藻孔疏分「若有嘗羞」以下爲不以客禮待之,說論語者遂不可通。舊說謂不以客待之,禮不必先飯,而夫子於常禮外有加謹,是過於禮也。江慎修疑爲客禮待之而先飯,則經何以不言君命之祭也?秦氏通考云:「君不以客禮待之,故君祭而臣不祭。君側無嘗羞者,故先飯辯嘗。」然無嘗羞者句,於論語中未免添說,未是也。今以公食禮爲正客禮,以玉藻所言爲客禮之次,以論語所記爲不以客禮,說經始無膠葛,非好翻案也。 論語稽:此節說者不一。朱注從鄭說,有若爲嘗食之文,本無語病,或據鄭氏玉藻注,臣禮有膳夫,君祭臣不祭。客禮無膳夫,君命之祭而祭。謂此節是宰夫設饌未畢,或監視加饌,有故不在側,則旁近之臣代嘗食云云。江永曰:「此君以客禮待之,故代宰夫嘗食。客之則已當祭,其不言已祭者,或君未命,或記者略之。若非客禮,則有宰夫嘗食,夫子不得先飯矣。」吳英曰:「惟孔子爲君所客,故無嘗羞者。無嘗羞者,則君將命祭,孔子謙不敢當,故不俟君命而先飯,以自同於不客之禮。」邢昺曰:「此不言命祭,非客禮也。」羣經識小曰:「此非以客禮待之,於禮不必先飯,而夫子先飯,敬之至也,無於禮者之禮也。」又云:「君與臣正食禮,公食大夫禮是也。公退於箱不共食,其小禮食則君賜之食而君客之,其非禮食則不客。」黃式三曰:「公食大夫禮爲正,玉藻所言爲客禮之次,此節所記爲不客禮。」清按:諸說紛紜,皆未卽士相見、玉藻、膳夫之經文而熟思之耳。士相見、玉藻詳略互見,當會而通之。膳夫之文,乃人君自食之禮,非侍食之禮,不必強爲牽合。說經家必以膳夫之有無在側言之,蓋泥於鄭注之誤也。至云不以客禮則不先飯,是又以若有進食嘗羞者,專指宰夫,且分禮經上下文爲兩橛而誤之也。其云公食大夫爲正禮,是則更以待外臣之禮牽混爲待食之禮矣。
【集解】鄭曰:「於君祭,則先飯矣,若爲君嘗食然。」
【唐以前古注】皇疏:祭,謂祭食之先也。夫禮食必先取食,種種出片子,置俎豆邊地,名爲祭。祭者,報昔初造此食者也。君子得惠不忘報,故將食而先出報也。當君正祭食之時,而臣先取飯食之,故云先飯。飯,食也。所以然者,示爲君先嘗食,先知調和之是非者也。
【集注】周禮:「王日一舉,膳夫授祭品嘗食,王乃食。」故侍食者,君祭,則已不祭而先飯,若爲君嘗食然,不敢當客禮也。
〇疾,君視之,東首,加朝服,拖紳。
【考異】舊文「拖」爲「扡」。 釋文:扡,徒我反,又勑佐反。本或作「拖」。 說文解字引論語曰:加朝服袉紳衣居也。 湛淵靜語:鄉黨「朝服拖紳」,說文作「袉」,許慎東漢時所見論語本如此。 唐石經「拖」字作「扡」。 增修韻略引論語亦作「扡」。 漢書 龔勝傳:東首加朝服拕紳。 潘氏集箋:拖,陸本作「扡」,說文作「袉」,云:「裾也。」龔勝傳作「拕」,說文云:「曳也。」是「拕」當爲正字,「袉」疑通借字,拖、扡皆俗字也。
【考證】四書稗疏:集注謂受生氣,自疾言之,非自君視疾言之矣。東首,首東向也。按禮,天子適諸侯,升自阼階。天子主天下,諸侯不敢爲主也。諸侯適其臣,亦升自阼階。諸侯主其國,大夫不敢爲主也。疾不能興,寢於南牖下之西,而東首以延君。君升自阼,立於戶東,使首戴君,存臣禮也。與朝服拖紳同義。 論語稽求篇:按玉藻:「君子之居恒當戶,寢恒東首。」是平時臥寢無不東首者。惟大禮易衽,如昏禮御衽於奧,則北趾而南首是也。老者更臥,如曲禮少事長上,請衽何趾;內則子婦事舅姑,亦請衽何趾是也。若君來視疾,則論語於儀禮及喪大記皆云寢東首,是不問遷臥與否,必令東首者,以室制尊西,君苟入室,則必在奧與屋漏之間,負西而向東,故當東首以示面君之意。加朝服拖紳,喪大記云「徹褻衣,加新衣」,舊注:「徹去褻衣,而加新朝服於其上。」正指君來視疾一節,則是禮固有之。故鄉黨雖記夫子禮儀,而通禮亦然。如曲禮「立不中門,不賤閾。車上不妄指。袗絺綌不入公門」,檀弓:「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弔。朋友死,於我乎殯」,玉藻「有疾風迅雷大雨,則必變。瓜祭上環。君賜之食,命祭,然後祭。先飯,辨羞。羔裘豹飾,緇衣以裼之。狐裘,黃衣以裼之。凡帶必有佩玉,惟喪否。執龜玉,舉前曳踵,蹜蹜如也」,郊特牲「鄉人禓,孔子朝服立於阼」,士喪禮「寢東首於北墉下」類。
【集解】包曰:「夫子疾,處南牖之下,東首,加其朝服,拖紳。紳,大帶也。不敢不衣朝服見君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疾,謂孔子疾病時也。孔子病而魯君來視之也。此君是哀公也。病者欲生,東是生陽之氣,故眠頭首東也。故玉藻云「君子之居恒當於戶,寢恒東首」者是也。加,覆也。朝服,謂健時從君日視朝之服也。拖,猶牽也。紳,大帶也。孔子既病,不能復著衣,而見君不宜私服,故加朝服覆於體上,而牽引大帶於心下,至是如健時著衣之爲。
【集注】東首以受生氣也。臥病不能著衣束帶,又不可以褻服見君,故加朝服於身,又引大帶於上也。
【別解】論語後錄:鄭意未了,言恒居北牖下,則其移南牖下可知矣。漢書 龔勝傳:「莽遣使者奉璽書,安車駟馬迎勝。勝稱疾篤,爲牀室中戶西南牖下,東首加朝服拕紳。使者入戶西行,南面立致詔。」
按:劉氏正義云:「此說穿鑿非理。」論語稽亦云:「漢人說經,不無謬誤附會。」則勝此舉未必卽前聖之定禮,不可引以證經也。
〇君命召,不俟駕行矣。
【考證】王肯堂論語義府:荀子曰:「諸侯召其臣,臣不俟駕,顛倒衣裳而走,禮也。詩云:『顛之倒之,自公召之。;」以此看禮字最活。尋常大夫不可以徒行,及至趨召,則徒行乃更爲禮,而至於顛倒衣裳不爲過。儀文逐敬而移,因心而制,豈有常乎? 論語後錄:玉藻云:「凡君召以三節,二節以走,一節以趨。在官不俟屢,在外不俟車。」駕者,車也,言駕是在外。官,猶九室,在路門之表。言外則不在官所矣。
【集解】鄭曰:「急趨君命,行出而車駕隨之。」
【唐以前古注】皇疏:謂君有命召見孔子時也。君尊命重,故得召,不俟駕車而卽徒趨而往也。大夫不可徒行,故後人駕車而隨之使乘之也。
【集注】急趨君命,行出而駕車隨之。此一節記孔子事君之禮。
按:自「席不正不坐」至此合下「入太廟」,注疏本皆自爲一節,今從朱子。
〇入太廟,每事問。
【集解】鄭曰:「爲君助祭也。太廟,周公廟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前是記孔子對或人之時,此是錄平生常行之事,故兩出也。
【集注】重出。
〇朋友死,無所歸,曰:「於我殯。」
【考證】禮記 檀弓:「賓客至,無所館,夫子曰:『生於我乎館,死於我乎殯。;」方愨解義曰:「此言賓客,論語言朋友,互相備也。」 家語子夏問篇曰:客至無所舍,而夫子曰:「生於我乎館。」客死無所殯,夫子曰:「於我乎殯。」禮歟?仁者之心歟? 白虎通三綱六紀篇引論語曰:朋友無所歸,生於我乎館,死於我乎殯。 通典引鄭志(孫氏問經堂輯本):劉德問:「朋友無所歸,於我殯。若此者迎彼還己館,皆停柩於何所?」答曰:「朋友無所歸,故呼而殯之,不謂已殯迎之也。於己館而殯之者,殯之而不於西階也。」
按:劉寶楠釋此文云:「呼而殯之者,此釋經曰字。其殯資皆出自夫子,就其所在殯之,不迎於家也。若館而殯之,不於西階,則但殯之於館也。」胡氏 泳曰:「此節獨記一『曰;字,必嘗有是事,人莫知所處,而夫子有是言也。」
【集解】孔曰:「重朋友之恩也。無所歸,無親昵也。」
【集注】朋友以義合,死無所歸,不得不殯。
【發明】此木軒四書說:無所歸,曰於我殯,不特仁之至,亦見義之盡。蓋使其有所歸,其人恩分不得辭,而我乃代任其事,是使彼不得自盡,而我之爲義乃所以爲非義也。故無所歸則曰於我殯,與好行其德者異矣。
〇朋友之饋,雖車馬,非祭肉,不拜。
【考異】禮記 玉藻正義引論語:「朋友之饋,非祭肉,雖車馬,不拜也。」中六字上下易置。 周禮 玉府疏但云「雖車馬不拜」,略「非祭肉」三字。
【考證】禮記 坊記「父母在,饋獻不及車馬」,注:「車馬,家物之重者。」少儀:「爲人祭曰致福,爲己祭而致膳於君子曰膳,袝練曰告。凡膳告於君子,主人展之以授使者於阼階之南,南面再拜稽首送,反命,主人又再拜稽首。其禮,太牢」云云。注:「此皆致祭祀之餘於君子。」 鄉黨圖考:饋祭肉,古人重其禮如此。孔子所以必拜受,言再拜稽首者,饋尊者之辭。平敵當再拜,不稽首。
【集解】孔曰:「不拜者,有通財之義也。」
【集注】朋友有通財之義,故雖車馬之重不拜。祭肉則拜者,敬其祖考,同於己親也。此一節記孔子交朋友之義。
【餘論】朱子語類:後世同志者少,而泛然交處者多,只得隨其淺深厚薄,度吾力量爲之,寧可過厚,不可過薄。曰朋友交遊,固有淺深,若泛然之交,一一要周旋亦不可,須是情文相稱。若泛泛施之,卻是曲意徇物。古人於此自分明,如交友稱其信也,執友稱其仁也,又如師吾哭諸寢,朋友哭諸寢門之外,所知哭於野,恩義自有許多節。
【發明】李沛霖四書異同條辯:人惟重財,乃重車馬。聖人只見通財爲朋友之當然,無可拜處。若祭肉雖微,聖人見祭肉如見其所祭之祖考,安得不拜? 蔡清四書蒙引:朱子於此章曰「朋友以義合」,曰「朋友有通財之義」,惟平日於朋友之饋,雖車馬受之,不至於感激無地者,方於朋友死無所歸之時,可望其爲殯也。何則?只是於義字看得透也。此亦觀人之法,蓋能以義處己,方能以義處人,惟能以義處人,必能以義自處。
〇寢不尸,居不客。(今本作「容」,茲從集解、釋文。)
【考異】釋文作「居不客」,云:苦百反。本或作「容」。唐石經依舊文爲「居不客」。 讀書叢錄:大戴禮 衛將軍文子篇:「在貧如客。」說文:「愙,敬也。」皆謂客爲敬,則作「客」本是。 論語補疏:武進臧氏 玉琳云:「居不客,言居家不以客禮自處。是當從釋文作『客;,開成石經亦作『居不客;。」臧氏說是也。後漢書 周燮傳注引謝承書云:「燮居家清處,非法不言,兄弟父子室家相待如賓。」此正所謂客也。 論語足徵記:皇本、邢本皆作「居不容」,校勘記曰:「唐石經作『客;。釋文出『居不客;,云:『苦百反。本或作容,羊凶反。;」案何平叔作集解時,經文亦作「客」,故引孔安國曰:「爲室家之敬難久。」此注「經」字釋經「客」字,「難久」二字釋經「不」字。不客,謂不莊敬似客。猶不尸,謂不偃臥似尸也。六朝以後,乃有作「容」之本,與「客」形近而誤也。邢疏曰:「其居家之時,則不爲容儀,爲室家之敬難久,當和舒也。」是據作「容」之經,以申作「客」之注,是猶賣牛肉而舉馬首矣。皇 邢二疏及朱注皆以爲居家。案居家有坐有立,有行有寢,寢特居家之一端。居家統坐立行寢等事,寢與居家義不相當。居當訓坐,禮記 樂記、此經陽貨篇「居,吾語女」,皇疏皆訓爲坐可證。段注說文曰:「古人之坐,有跪有坐,有蹲踞,有箕踞。跪與坐皆膝著於席,而跪聳其體,坐下其尻。蹲踞則足底着地而下其尻,聳其膝。箕踞則尻著席而橫肱於前。跪坐皆敬,踞則不敬,而較安舒。」以此言之,執禮之士,雖毋不敬,或跪或坐,惟見客與作客爲然。
按:段氏 玉裁曰:「寢不尸,惡生之同於死也。居不客,嫌主之類於賓也。」作「容」雖亦可通,「客」字既系舊文,仍以作「客」爲是。
【集解】包曰:「不偃臥四體,布展手足,似死人也。」孔曰:「不客,爲室家之敬難久也。」
【唐以前古注】書鈔 禮儀部七引鄭注:寢不尸,惡其死也。居不客,爲室家之敬難久也。
【集注】尸,謂偃臥似死人也。居,居家。容,容儀。范氏曰:「寢不尸,非惡其類於死也,惰慢之氣不設於身體,雖舒布其四體,而亦未嘗肆耳。居不容,非惰也,但不若奉祭祀見賓客而已,申申夭夭是也。」
按:尸當爲「坐如尸」之尸,非死屍也。包 鄭均訓爲死人,是其誤不始於朱子。容、客形近易譌。莊子 天地篇「此謂德人之容」,釋文:「依注當作客。」此其證也。朱子沿皇邢二疏之誤,不加改正。又居,坐也,亦非居家之義。
【別解】經義雜記:尸當作「弟爲尸」之尸,與「客」字正相對文。夫坐如尸,既寢則不當執是禮。「容」,當從陸氏作「客」。孔注「爲室家之敬難久」,因爲一家之人難久以客禮敬己也。邢疏謂「不爲容儀」,夫君子物各有儀,豈因私居廢哉?論語訓:尸,祭尸也。尸必宿齋居內寢,故在寢不爲齋敬容,同居人家則不爲客,亦不以客禮待人也。
按:曲禮「坐如尸,寢不尸」言寢則向晦入息之時,屈伸輾轉盡可自如,不如此也。集注作不似死人,蓋沿包注之誤,不可從。不似死人,何待聖人能之耶?
【餘論】劉氏正義:說文云:「尸,陳也。象臥之形。屍,終主也。從尸死。」義同。段氏 玉裁注云:「方死無所主,以是爲主,故曰終主。」卽此注所謂死人也。偃臥者,說文:「偃,僵也。」左傳:「偃且射子鉏。」凡仰僕皆曰偃。四體,謂二手二足也。皇疏言人臥法云:「眠當欹而小屈。」謂足小屈也。夫子曲肱而枕,則側臥可知。今養生家亦如此說。
〇見齊衰者,雖狎必變。見冕者與瞽者,雖褻必以貌。
【考異】皇本「見」上有「子」字。 釋文:「冕」,鄭本作「弁」。
【考證】四書釋地:孤卿大夫之冠也,或希或玄,惟朝聘天子及助祭於公始服,豈孔子所得燕見哉?此不必真見,但當服此者。邢昺以「見大夫」疏「見冕者」,得之。 汪中經義知新錄:冕者無無故行於道路之事,此謂位爲大夫,得服玄冕者也。猶所謂食肉之祿、伐冰之家耳。
【集解】孔曰:「狎者,素親狎。」周曰:「褻,謂數相見,必當以禮貌也。」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魯讀「弁」爲「絻」,今從古。
按:陳鱣云:「子罕篇釋文云:『鄉黨篇亦然。;是鄭注同前也。」劉寶楠云:「『鄉黨篇亦然;五字,疑亦鄭注。冕與絻同,亦是喪服,說見前子罕篇。」
皇疏:褻,謂無親而卑數者也。尊在位,恤不成人,故必以貌,以貌變色對之也。變重貌輕,親狎重,故言變。卑褻輕,故以貌也。然前篇必作、必趨,謂見疏者也。
【集注】狎,謂素親狎。褻,謂燕見。貌,謂禮貌。餘見前篇。
凶服者式之。式負版者。
【考異】七經考文:古本「版」作「板」。
【集解】孔曰:「凶服,送死之衣物。負版者,持邦國之圖籍。」
【唐以前古注】世說 文學篇注引鄭注:版,謂邦國圖籍也。負之者,賤隸人也。
【集注】式,車前橫木,有所敬則俯而憑之。負版,持邦國圖籍者。式此二者,哀有喪,重民數也。人惟萬物之靈,而王者之所天也,故周禮獻民數於王,王拜受之。況其下者,敢不敬乎?
【別解一】朱彬經傳考證:周官之書版甚多,凡在書契版圖者之貳,王宮之士庶子爲之版以待。生齒之書於版,特其一端耳。未見版所書,何由知爲民數?且聖人系心天下,不忘斯民,不在道塗之式否。反覆思之,負版當讀如曲禮「雖負販者必有尊也」之販。蓋承「凶服者式之」而言,方與「雖狎必變,雖褻必以貌」文勢一貫。 羣經平議:負版之文,他書未見,孔亦望文爲說耳。「負版」疑「負販」之誤,或版、販同聲,古文通用也。式負販者,與上句「凶服者式之」共爲一事,言子見凶服者必式,雖負販者亦式之也。禮記 曲禮篇:「夫禮者自卑而尊人,雖負販者必有尊也,而況富貴乎?」卽可以說此經矣。孔以凶服爲一事,負版爲一事,然經文不曰「式凶服者,式負版者」,是二句本不平列,舊說殆未得也。爾雅 釋蟲傳:「負版亦卽負販也。此蟲喜負重,故以人之負販者爲比耳。」
【別解二】四書典故辨正:葉少蘊云:「喪服有負版。翟公巽謂式負版者,非版籍之版,乃喪服之版。」愚按上既有凶服者式之,何得又以負版爲喪服?翟說甚謬,不解石林何以取之者。 四書辨證:喪服記「負廣出於適寸」,鄭云:「負,在背上者。適,辟領。負出於辟領外旁一寸。」「衰長六寸,博四寸」,「廣袤當心,前有衰,後有負版,左右有辟領,孝子哀戚,無所不在」,孔子式負版者,以其服最重故耳。 論語訓:負版,衰之領也。記曰負版出於適,適出於衰。三年喪,衰乃有之,卒哭,受齊衰,則除矣。上言變齊衰,嫌式凶服式齊衰以下,故特明負版乃爲凶服。
按:負版,孔亦望文生義,集注沿其誤也。二句實指一事,觀語法參差遞下可見。卽謂式凶服之負版者耳。兩說均較舊注爲勝,後一說尤長,似可從。
有盛饌,必變色而作。
【考證】劉氏正義:曲禮云「食至起」,注云:「爲饌變。」此侍長者食禮。若食於同等者,雖盛饌或不起。夫子必變色而起,所以敬主人也。注言主人親饋者,曲禮疏云:「饋,謂進饌也。有盛饌,當兼親饋,若不親饋,雖盛饌亦不起矣。」曲禮云:「侍食於長者,主人親饋,則拜而食。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坊記云:「故食禮,主人親饋則客祭,主人不親饋則客不祭。故君子苟無禮,雖美不食焉。」據此,則親饋乃爲禮盛,不只在食品之多備矣。玉藻云:「孔子食於季氏,不辭,不食肉而飧。」注云:「以其待己及饌非禮也。」雜記:「孔子曰:『吾食於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吾飧,作而辭曰:「疏食不敢以傷吾子。」;」此卽少施氏親饋爲禮盛。 論語訓:盛饌,謂士食於大夫,大夫食於君,非己所得食之牲牢也。常食禮有常饌,此燕食,故更變作,或者特殺亦盛之。
【集解】孔曰:「作,起也。敬主人之親饋也。」
【集注】敬主人之禮,非以其饌也。
【餘論】梁氏旁證:袁氏枚每譏集注以私意窺聖人,如「敬主人之禮足矣,何必又增『非以其饌;一語」。此袁氏未嘗並稽舊注,而於集注所謂禮者亦未分明也。周氏 柄中曰:集注所謂禮,卽舊注所謂親饋也。蓋饌不爲己設,則主人不親饋。曲禮:「侍食於長者,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亦有失禮而不親饋者。玉藻:「孔子食於季氏,不辭,不食肉而飧。」以季氏進食不合禮故也。坊記云:「君子不以非廢禮,不以美沒禮。」故食禮,主人親饋則拜而食,主人不親饋則不拜而食。此盛饌爲己設而主人親饋,故改容而起以辭謝之。若指盛饌爲禮,則仍是以其饌矣。
迅雷風烈必變。
【考證】玉藻: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 論語補疏:雷風之來,卽疾急而至於猛烈。「迅雷風」三字連讀,鄭以疾屬風,以烈屬雷,互明之也。 論語訓:不言烈風者,欲明二者有一皆變。
【集解】鄭曰:「敬天之怒也。風疾雷爲烈。」
【集注】迅,疾也。烈,猛也。必變者,所以敬天之怒。記曰:「若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此一節記孔子容貌之變。
〇升車,必正立,執綏。
【考異】徐鉉說文注引文上題「禮曰」。
【考證】論語釋故:君升有二綏:一曰良綏,君升所用。一曰散綏,亦曰貳綏,僕右升所用。皆系於車。少儀:「執君之乘車則坐,僕者右帶劍,負良綏,申之面,拖諸幦,於散綏升,執轡然後步。」曲禮:「君車已駕,僕取貳綏跪乘。大夫以下則惟一綏,升車則僕人授。」少儀:「僕於君子,升下則授綏。」曲禮:「凡僕人之禮,必授人綏。若僕者降等則受,不然則否。若僕者降等,則撫僕之手,不然則自下拘之。」是則正立執綏蓋謂僕人方授時耳。 潘氏集箋:「升車王履乘石,尸乘以幾」,注:「謂尊者慎也。」而大夫士所履以乘者不見於經。鄉黨圖考謂:「孔子升車必正立執綏,則是履地而升,蓋不敢同於尊者也。」
【集解】周曰:「必正立執綏,所以爲安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謂孔子升車禮也。綏,牽以上車之繩也。若升車時,則正立而執綏以上,所以爲安也。
【集注】綏,挽以上車之索也。范氏曰:「正立執綏,則心體無不正而誠意肅恭矣。蓋君子莊敬,無所不在,升車則見於此也。」
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
【考異】釋文:魯讀「車中內顧」,今從古也。 盧文弨鐘山劄記:張衡東京賦:「夫君人者,黈纊塞耳,車中不內顧。」薛綜注:「內顧,謂不外視臣下之私也。」李善注:「魯論語曰:『車中不內顧。;」按魯論作「內顧」,無「不」字,乃刻本於賦及注俱增「不」字,此但知今本而不知魯論本也。賦之「車中內顧」與「黈纊充耳」皆四字爲句,加一字則參差不齊矣。崔駰銘今載古文苑,有三章。車左銘曰:「正位授綏,車中不顧。」其車右銘云:「箴闕旅賁,內顧自勅。」車後銘云:「望衡顧轂,允慎於容。」段若膺云:「觀此二章,益可證車左銘之爲內顧矣。」崔銘中之「正位」卽「正立」,古位、立通。 論語古訓:漢書 成紀贊「升車正立,不內顧」,師古曰:「不內顧者,謂儼然端嚴不回顧也。此本論語 鄉黨篇。今論語云『車中內顧;,說者以爲前視不過衡軛,旁觀不過輢轂,與此不同。」文選 東京賦云「車中內顧」,薛注:「內顧,謂不外視。」李注:「魯論語曰:『車中內顧。;」臧在東曰:「何既從鄭作『不內顧;,乃不采鄭校之言,而反取魯論內顧之說。後人於包注『內顧;上加『不;字,致漢書、文選並爲增易誤矣。幸薛注尚未誤,師古說亦分明,今宜據正之。」包慎言溫故錄:風俗通過譽云:「升車必正立執綏內顧,不掩不備,不見人短。」亦魯論說。今本亦多「不」字。 太平御覽色類述論語:車中不內顧,不疾言,不親指,色斯舉矣。 翟氏考異:魯論「內顧」上無「不」字,鄭以古論就校增之。文選 東京賦注引魯論語「車中不內顧」,特題魯曰,而仍有「不」字,題非率意歟?御覽取「色斯舉」句而連及於此節,見解似獨別。郝氏論語詳解分鄉黨章節,以「車中」至末爲一章,其觸發於御覽也夫。 黃氏後案:「親指」當作「新指」。
【集解】包曰:「與中內顧者,前視不過衡軛,旁視不過輢轂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內,猶後也。顧,回頭也。升在車上,不回頭後顧也。所以然者,後人從己者不能常正,若轉顧見之,則掩人私不備,非大德之所爲,故不爲也。疾,高急也。在車上言易高,故不疾言,爲驚於人也。車上既高,亦不得手有所親指點,爲惑下人也。 又引衛瓘云:不掩人之不備也。 又引繆協云:車行則言傷疾也。
【集注】內顧,回視也。禮曰:「顧不過轂。」三者皆失容且惑人。此一節記孔子升車之容。
〇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考異】談經苑引講錄:此文前後倒置。夫子見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去共之,雉三嗅而作,故歎曰:「色斯舉矣,翔而後集。」 論衡 定賢篇:大賢之涉世也,翔而後集,色斯而舉。 古史 孔子弟子傳:山梁雌雉,子路拱之。孔子歎之也,時哉時哉。三嗅而作,以有好鬬而死,自取之也,而豈其時哉?然子路終不悟也。 義門讀書記:「色斯」二句,集解中本不與下雌雉相屬,朱子亦據胡氏,謂雉之飛也決起,其止也下投,無翔集之狀。故雖與下通爲一節,注中仍謂二句上下必有闕文。其謂色舉翔集卽雉,移「山梁雌雉」一句冠於首,則辭意尤明者,始於陳定宇也。 黃氏後案:色,謂人物色之也。韓詩外傳二引經義如此。王伯申曰:「漢人多以色斯二字連讀。色斯者,狀鳥舉之疾也。」引論衡 定賢篇及漢碑文爲證,亦一義也。注云:「有闕文。」李安溪、姚秋農云:「弟子欲記夫子贊雉之言,而先記此以明時之義。經中記事如此者甚多,無闕文。」文選 七發注引題「子曰」字,並引鄭注云:「孔子山行,見一雌雉食其粱粟。」似通「梁」爲「粱」。 韓 李筆解引文「曰」上有「子」字。 論語後錄:依義當作「粱」。三蒼曰:「好粟曰粱,」字從米,不從木,與浮梁之梁異。 釋文:「時哉」,一本作「時哉時哉」。 義疏引虞氏贊曰:「山梁雌雉時哉。」以此解上義也,無重文。「共」作「供」。 後漢書 班固傳注、太平御覽 羽族部引論語:「山梁雌雉時哉。」皆無重文。 藝文類聚、太平御覽述論語,作「子路拱之」。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共」作「供」。五經文字:說文「齅」字,經典相承作「嗅」,論語借「臭」字爲之。玉篇引論語:三齅而作。 論語集說:「嗅」疑作「嘆」。 節孝語錄、書齋夜話俱曰:」三嗅「當作」「三嘆」。 釋雅:或云」三噫「之譌。 司馬光類篇「迮」字下引論語「三嗅而迮」。 翟氏考異:呂氏春秋 季秋紀云:「子路掩雉,得而復釋之。」似先秦人已解此「共」爲「拱執」之義。集注所云石經,蜀石經也。晁氏有石經考異,此引其說:「劉氏云『見爾雅;者,須屬文鳥曰狊是也。狊,古闃反,從目,不從自,與臭字形聲俱別。舊本嗅或無口,五經文字言之,故其形得與戛臭相似。荀卿禮論言祭祀處有「三臭不食」之文,恐此三嗅亦謂以雉共祭。特殘脫之餘,難以鑿說之耳。」
【考證】四書稗疏:古無「嗅」字,許救切者從鼻,從臭。鼻吸氣也,施於雌雉之作固必不可。按此「三嗅」當作「狊」,音古闃切。狊從目,從犬。犬之瞻視,頭伏而左右顧,鳥之驚視也亦然,故郭璞謂「張兩翅狊狊然」,謂左右屢顧而張翅欲飛也。若謂張翅爲狊,則鳥之將飛,一張翅而卽翀舉,奚待三哉? 論語補疏:荀子禮論云:「利爵之不醮也,成事之俎不嘗也,三狊之不食也,一也。」何注本此。 劉氏正義:「共」,本又作「供」,皇本作「供」。藝文類聚 鳥部上、太平御覽 羽族部並引作「拱」。案作「拱」是也。呂氏春秋 審己篇:「故子路揜雉而復釋之。」高誘注:「所得者小,不欲夭物,故復釋之。」揜卽是拱。爾雅 釋詁:「拱,執也。」意者雉正倦飛,子路揜而執之,此亦隨意之樂趣,而旋卽釋之,於是雌雉駭然驚顧,遂振迅而起也。集注云:「劉聘君曰:『嗅當作狊,古闃反,張兩翅也。見爾雅。;」考爾雅 釋獸云:「獸曰釁,人曰撟,魚曰須,鳥曰狊。」並動走之名。狊字從目,從犬。說文訓犬視,亦驚顧之意。其字與「臭」相似,故相沿譌爲臭。唐石經「臭」字左旁加口作「嗅」,則後人所改。五經文字此字尚作「臭」也。然玉篇已引作「齅」。「齅」卽「嗅」正字。集注引石經又作「戛」。錢氏 大昕養新錄以爲孟蜀刻字經三寫,不能無誤,其信然矣。
【集解】馬曰:「見顏色不善則去之。」周曰:「回翔審觀而後下止也。」何曰:「言山梁雌雉得其時,而人不得其時,故歎之。子路以其時物,故共具之。非本意,不苟食,故三嗅而作。作,起也。」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孔子山行,見一雉食梁粟也。 皇疏:謂孔子在處觀人顏色而舉動也。謂孔子所至之處也,必回翔審觀之後乃下集也。此記者記孔子因所見而有歎也。梁者,以木架水上,可踐渡水之處也。孔子從山梁間過,見山梁間有此雌雉也。時哉者,言雉逍遙得時所也。所以有歎者,言人遭亂世,翔集不得其所,是失時矣。而不如山梁間之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飲,是得其時,故歎之也。獨云雌者,因所見而言也。 又引繆協云:自「親指」以上,鄉黨拘拘之禮,應事適用之跡祥矣。有其禮而無其時,蓋天運之極也。將有遠感高興,故色斯舉矣。 又引顧歡云:夫棲遲一丘,雉之道適也。不以剛武傷性,雌之德也。故於翔集之下,繼以斯歎,而仲由之獻偶與歎不諧。若卽饗之,則事與情反;若棄而弗禦,則似由也有失。故三嗅而起,則心事雙合。 又引虞氏云: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此以人事喻於雉也。雉之爲物,精儆難狎,譬人在亂世,去危就安,當如雉也。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以此解上義也。時者,是也。供,猶設也。言子路見雉在山梁,因設食物以張之。雉性明儆,知其非常,三嗅而作,不食其供也。正言雌者,記子路所見也。 筆解:韓曰:「以爲食具,非其旨。吾謂嗅當作嗚嗚之鳴,雉之聲也。」李曰:「子路拱之,雉嗅而起,記者終其事爾。俗儒妄加異義,不可不辨也。」
【集注】言鳥見人之顏色不善則飛去,回翔審視而後下止。人之見幾而作,審擇所處,亦當如此。然此上下必有闕文。邢氏曰:「梁,橋也。時哉,言雉之飲啄得其時。子路不達,以其時物而共具之。孔子不食,三嗅其氣而起。」晁氏曰:「石經『嗅;作『戞;,謂雉鳴也。劉聘君曰:嗅古作狊,古闃反。張兩翅也。見爾雅。」愚按如後兩說,則「共」字當爲拱執之義。然此必有闕文,不可彊爲之說。姑紀所聞,以俟知者。
【別解一】四書辨證:論語集說謂「嗅」當作「歎」,節孝語錄、書齋夜話俱曰「三嗅」作「三歎」,釋雅或云「三嗅」是「三噫」之譌,皆主夫子言也。今考揚子 五百篇有「孔子雉噫」之句。楊升庵丹鉛錄申其說曰:「揚子論孔子因女樂去魯不聽政,諫不用,雉噫。注云:雉噫,猶歌歎之聲。梁鴻五噫之類也。衝波傳云:『孔子相魯,齊人歸女樂沮之,孔子乃行。睹雉之飛,歎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色斯舉矣,翔而後集。」因爲雉噫之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出奏。彼婦之謁,可以死北。優哉遊哉,聊以卒歲。」;揚子所云雉噫者指此。唐人學宮碑云:『聆鳳衰於南楚,歌雉噫於東魯。;亦用揚子之語也。或云『三嗅;爲『三噫;,蓋因『雉噫;二字而意之耳。又以梁鴻有五噫,此文想是三噫。三歎與三噫義同,大約以子路不達夫子之意而共之,子故三歎息而起。」
【別解二】菣厓考古錄:子路從而執之,雌雉方食,遂三嗅其梁粟而作。
【別解三】論語俟質:子路以夫子歎雉之得時。肅然改容,竦手上収。雌雉注之,疑將篡己。遂三振翅而起。
按:以上諸說均勝舊注。「共」與「拱」同。經學卮言、論語後錄、菣厓考古錄並據呂氏春秋 季春紀「子路揜雉而復釋之」,謂爲執取。然以爲執之,不如竢質但云竦手上収,尤合上文「色斯舉矣」意也。說文口部無「嗅」字。鼻部有「齅」字,云:「以鼻就臭也。從鼻,從臭,臭亦聲。疑「嗅」爲「齅」之訛,故玉篇引論語作「齅」也。荀子榮辱篇云「三臭之不食也」,楊注:「臭,謂歆其氣。」則又省作「臭」。爾雅云「鳥曰狊」,郭注:「張兩翅。」湛園劄記、論語竢質、論語後錄據此並云「嗅」當作「狊」。三說中當以江氏竢質說最長。」
【餘論】論語述何: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聖之時者也。」鄉黨篇記夫子言行皆中乎禮,而歸之時,中禮以時爲大也。 讀四書大全說:爾雅言「鵲鵙醜其飛翪」,謂竦翅上下,一收一張也。「鳶烏醜其飛翔」,謂運翅回翔也。「鷹隼醜其飛翬」,謂布翅翬翬然疾也。今觀雉之飛,但忽然竦翅,一直衝過隴間,便落草中,差可謂翪,而何嘗有所謂運翅回翔而後集者哉?雌雉之在山梁,夫子、子路交至乎其側而猶不去,則又豈「色斯舉矣」之謂?新安云:「色舉翔集卽謂雉也。」亦不審之甚矣。時哉云者,非贊雉也,以警雉也。鳥之知時者,色斯舉矣,翔而後集。今兩人至乎其前,而猶立乎山梁,時已迫矣,過此則成禽矣。古稱雉爲耿介之禽,守死不移,知常而不知變,故夫子以翔鳥之義警之,徒然介立而不知幾,難乎免矣。人之拱己,而始三嗅以作,何其鈍也。然此亦聖人觀物之一意而已,非謂色舉翔集便可與聖人之時中同一作用。西山以孔子去魯 衛、伯夷就養文王比之,則大悖矣。 經正錄:此章朱子闕疑,不彊爲說。後儒以時字解之。孫夏峰曰:「夫子聖之時,故記者以此終焉。時止則止也,山梁雌雉見非鳳儀之時。」船山又云:「考荀子 禮論曰『三臭之不食也;,史記引作『三侑;,則侑、臭古字蓋通。夫子歎鳥之舉止得時,隱以譬君子去留知幾。蓋夫子周流列國,托於君及士大夫,有所爲而言。子路聞言卽悟,促爲夫子供張作食。夫子喜子路之解己意,爲之三侑成禮,不待飽而與子路同去。記者以此明夫子之可速則速,而子路得與之也。」亦一義也。
【發明】反身錄:時哉時哉,卽經所謂「鳥獸咸若」也。子路一共遂三嗅而作,鳥固知己,緣人機動,人無機心,鳥則自若。可見人心一動,斯邪正誠僞終難自掩,鳥微物且然,況人至靈而神乎?物猶不可欺,人豈可欺乎?是故君子慎動,動而無妄,可以孚人物感幽明,一以貫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