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釋:微子篇 ●程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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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集釋卷三十六
微子(上)

○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諫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考異】史記宋世家贊:「孔子稱『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諫而死,殷有三仁焉。』」通此節爲孔子語。 鹖冠子備知篇陸佃注引「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题孔子曰字。四書通:史記周本紀、宋世家所纪此事先後皆不同,惟殷紀以爲微子先去,比干乃諫而死,然後箕子佯狂爲奴者近是,然輿夫子之言先後又不同。史所書者事之實,此所記者,以事之難易爲先後。 後漢書劉陶傳注引論語曰:「殷有三仁焉,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諫而死。」以此語處前節上。 梁書王亮等傳論亦曰:孔子稱殷有三仁,微子去之,箕子爲之奴,比干諫而死。 太平御覽人事部述論語,亦以「殷有三仁焉」處微子三句上。 韓李筆解本「殷」作「商」。張存紳雅俗稽言:或謂仁卽「井有仁焉」之仁,當作「人」,夫子言殷有三人如此。
【考證】古史:微子以兄之嫌,箕子以立微子之怨,其勢必不可復諫,雖諫必不用。微子欲全其先祀,故去之。箕子去無益於殷,而不忍棄其宗國,故囚。比干,宗室大臣而無嫌者也,若不以死諫,是苟免矣。此三子之志,而孔子所以皆稱其仁也。 楚辭九章「比干菹醢」,王逸注:比干,紂之諸父也。紂惑妲己,作糟丘酒池,長夜之饮,斷斮朝涉,刳剔孕婦。比干正諫。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孔。」於是乃殺比干,剖其心而觀之,故言菹醢也。 四書釋地:今潞安府潞城縣東北一十五里有微子城,遼州榆社縣東南三十里有古箕城,皆其所封地,疑近是。 論語後錄。吕氏春秋:「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啓,其次曰仲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啓與仲衍也,尚爲妾,已而爲妻,而生紂。紂之父母欲置微子啟以爲太子,太史據法而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爲後。」案尚書稱微子爲殷王元子,是紂之長兄。又父師曰:「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颠隮。」是卽太史争紂时之事矣。周禮司厲「其奴,男子入於罪隸」,鄭司農曰:「今之奴婢,古之罪人也。」疑胥餘以罪言之,非名也。詩「淪胥以鋪」,淪胥卽熏胥,熏以爲閽,胥者,胥靡之胥,餘猶言刑餘也。吕氏春秋曰:「傅説,高宗之胥靡。」漢書楚元王傳:「申公白生諫不聽,胥靡之。」是古有此刑矣。經義知新錄亦云:庄子大宗师云:「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它、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然則胥餘非箕子之名也。 經傳考證:此章止敍比干之諫,一似微箕兩賢初無一言之悟主者,不知非也。微箕之諫,已貫於比干之諫之中,特文勢蟬聯而下,使人不覺耳。宋世家曰:「紂既立不明,淫亂於政。微子數諫,紂不聽。及祖伊以西伯昌之修德滅阢,懼禍至,以告紂,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爲?』」于是微子度紂不可諫,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問于太師少師。于是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又曰:「紂爲淫泆,箕子諫不聽。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人臣諫不聽而去,是彰君之惡而自説于民,吾不忍爲也。』乃被髮佯狂而爲奴。」又曰:「王子比干見箕子諫不聽而爲奴,則曰:『君有過而不以死争,則百姓何辜?』乃直言諫紂。」由此觀之,微箕非不諫也,特比干被禍尤烈耳。 四書翼注:吕氏春秋載帝乙之妻生微子啓及仲衍,尚爲妾,及立爲后,始生紂。帝乙欲立啓,太史争之曰:「有妻之子,不可以立妾之子。」書微子篇父师曰「王子我舊云刻子」孔注:「箕子以啓賢,請於帝乙,欲立之。」是微子於紂,地相迫,有舊嫌,於義不宜諫,去以存宗祀,乃正理也。箕子、比干同姓之卿,與國同休戚,於義應諫,諫而不聽,或被囚,或見殺,臣之於君義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 又曰:左傳、史記皆言微子面缚見武王,此亦妄也。書明言吾家耄遜於荒,是遯於荒野,未嘗見武王也。武庚既誅,武王乃求微子,封之宋。左傳所載,乃許男入楚用此禮,逢伯引武庚之事移之微子,以媚楚子。司馬遷則因左傳之誤,又爲已甚之詞。既面缚矣,是兩手向後矣,何以又能左手把茅,右手牽羊?故蘇子由謂司馬不學而輕信也。聊城傅以漸云:書不稱宋公之命而稱微子之命,從舊爵,則成王之不屈微子可知。 劉氏正義:微箕皆殷時封國。孔氏書疏引鄭玄說,以爲「俱在圻內」也。杜預春秋釋例;「僖六年,微。東平壽張縣西北有微鄉微子冢。」水經濟水注:「濟水又北逕微鄉東。」春秋莊公二十八年經書:「冬,築郿。」京相璠曰:「公羊傳謂之微。東平壽張縣西北三十里有故微鄉,魯邑也。」杜预曰:「有微子冢,西北去朝歌,尚在圻內。」寰宇記云:「博州聊城有微子城。」博州今东昌府治,聊城爲附郭首邑,與壽張毗連,故兩邑皆言有微地,實則壽張是也。閻氏若璩釋地謂今潞安府潞城縣東北十五里有微子城,此據明一统志,不足信也。左僖三十三年經「晉人敗狄于箕」,注:「太原陽邑縣南有箕城。」閻氏釋地謂在今山西遼州榆社縣東南三十里,而彙纂謂在太谷縣東南三十五里。是榆社縣西亦一邑兩載,皆在圻內,但未知孰是。又左傳:「秦入我河曲,焚我箕郜。」江氏永春秋地理考實謂今山西隰州蒲縣東北有箕城,當即其地,然去朝歌甚遠,必非箕子所封邑也。比干未有封國,孟子稱「王子比干」,疑比干卽其名或字也。路史謂唐之比陽有比水,即比干國。其說不知何本。考比陽於漢地志屬南陽郡,非在圻內,路史誤也。白虎通爵篇:「子者、孳也,孳孳無已也。」殷爵三等,謂公侯伯也。此得有子者,郑君王制注「異畿內謂之子」是也。微子名啓。箕子名無考。莊子大宗師「若狐不偕,務光、伯夷、叔齊、箕子胥餘、紀它、申徒狄」,司马彪注以胥餘为箕子名。尸子亦云:「箕子胥餘漆身爲厲,被髮佯狂。」「胥餘」並承「箕子」之下,則彪說亦可信也。左定九年傳:「陽虎曰:『微子啟,帝乙之元子也。』」吕氏春秋仲冬紀:「紂之母生微子啓與仲衍,其時猶尚爲妾。已而爲妻而生紂。」史記殷本纪:「帝乙長子曰微子啓。啓母賤,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爲嗣。帝乙崩,子辛立,是爲帝辛,天下謂之紂。」宋世家:「微子開者,殷帝乙之首子,而紂之庶兄也。」庶兄者,謂微子生時,其母未爲后。則微子是帝乙庶子,即是紂之庶兄。此馬注意亦然也。孟子告子篇以紂爲兄之子,且以爲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又以微比皆紂諸父。説比干者無異辭,而微子爲諸父則止孟子一言。翟氏灝考異引陸象山說從孟子,則以箕子稱微子曰王子,與比干稱謂同,或其行辈亦同。姚氏鼐經說:「牧誓言『播棄王父母弟不迪』,苟有庶兄,播棄不迪,其罪不甚于王父母弟乎?而武王乃不言之乎?吾是以知惟孟子之言信也。」宋世家又云:「箕子者,紂親戚也。」不言爲何行輩。服虔、杜預以爲紂庶兄,而王肅以爲紂諸父,與馬此注同。高誘注淮南主術爲紂庶兄,而注呂氏春秋必己、離謂、過理等篇皆爲紂諸父。傳聞各異,未知孰是。殷本紀云:「紂愈淫亂不止,微子數諫不聽,乃與太師、少師謀遂去。比干曰:『爲人臣者不得不以死争。」廼强諫紂。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乃佯狂爲奴,紂又囚之。」此紀先敍微子,次比干、箕子,馬此注本之,遂微子为爲早去也。宋世家云:「箕子諫不聽,乃被髮佯狂而爲奴。王子比干見箕子諫不聽而爲奴,乃直言諫紂。紂怒,乃遂殺王子比干。於是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則又先箕子,次比干,次微子,與殷紀敍述不同。韓詩外傳:「紂作炮烙之刑。王子比干曰:『主暴不諫,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見過卽諫,不用卽死,忠之至也。』遂諫,三日不去。紂囚殺之。」又云:「比干諫而死。箕子曰:『知不用而言,愚也。殺身以彰君之惡,不忠也。』遂被髮佯狂而去。」此傳先比干,次箕子,與殷紀同,與宋世家異,而不言微子去之在何時。竊以微子事當從宋世家,以宋人所載必得實也。 孟子雜記:王子干封於比,故曰比干。 論語稽:比干墓亦在河內汲縣,或耕地得铜盤有铭,其文曰:右林左泉,前岡後道,萬世之靈,兹焉是寳。後魏孝文帝有弔比干墓文,今傳於世。
按:微子,史記、家語以爲與紂異母,呂氏春秋及鄭玄曰紂同母三人,长微子啓,次仲衍,次受。又微國,釋地以爲今山西潞安府。然廣輿記山東陳昌府府城東北有微子城,云商封微子於此。皆未知孰是。顧寧人日知録云:「微子之于周,但受國而不受爵,故終身稱微子,不稱宋公。」則又不然。以例明之,康叔初封康,畿內國也。及成王封康叔於衛,則衛侯矣。然而尚書、春秋傳皆稱康誥,不稱衛誥,叔亦終其身稱康叔,不稱衛侯,豈康叔亦受國不受爵耶?子非爵,乃男子之美稱,如春秋稱劉子、單子是也。殷爵三等,公侯伯也。鄭注王制注「畿內謂之子」,春秋書季友爲季子,左氏稱魏舒爲魏子,亦此例。
【集解】馬曰:「微箕,二國名。子,爵也.微子,紂之庶兄。箕子、比干,紂之諸父也。微子見紂無道,早去之。箕子佯狂爲奴。比干以諫而見殺也。」何曰:「仁者愛人。三人行異而同稱仁,以其俱在安亂寧民。」
【唐以前古注】诗柏舟正義引郑注:箕子、比干不忍去,皆是同姓之臣,有親屬之恩,君雖無道?不忍去之也。然君臣義合,道終不行,雖同姓有去之理,故微子去之,與箕子、比干同稱三仁。 皇疏:微子者名啓,是殷王帝乙之元子,紂之庶兄也。殷紂暴虐,殘酷百姓,日月滋甚,不從諫争。微子觀國必亡,社稷颠殞,己身是元長,宜存係嗣,故先去殷投周,早爲宗廟之計,故云去之。箕子者,紂之諸父也,時爲父師,是三公之職,屢諫不從,知國必殞,己身非長,不能輒去,職任寄重,又不可死,故佯狂而受囚爲奴,故云爲之奴也。鄭注尚書曰:「父師者,三公也。時箕子爲之奴。」比干亦紂之諸父也,時爲少師,少師是三孤之職也,進非長適,無存宗之去。退非台輔,不俟佯狂之留。且生難死易,故正言極諫,以至剖心而死,故云諫而死也。鄭注尚書云:「少師者,大師之佐,孤卿也。時比干爲之死也。」孔子評微子、箕子、比干,其迹雖異而同爲仁,故云有三仁焉。所以然者,仁以憂世忘己身爲用,而此三人事迹雖異,俱是爲憂世民也。然若易地而處,則三人皆互能耳,但若不有去者,則誰保宗祀耶?不有佯狂者,則誰爲親寄耶?不有死者,則誰爲亮臣節耶?各盡其所宜,俱爲臣法,於教有益,故稱仁也。 筆解:韓曰:「殺身成仁,比干以之,微箕二子校之劣焉。仲尼俱稱仁,别有奥旨,先儒莫之釋也。」李曰:「聖人先言微子,以其先去之也。後言比干,以其諫之晚矣.中言箕子,則仁兼先後,得聖人中焉。」韩曰:「箕子明夷,與文王同乎易象,尚書洪范見武王伸其師禮,然則箕子非止商之仁也,蓋萬世今之仁乎?」
【集注】微箕,二國名。子,爵也。微子,紂庶兄。箕子、比干,紂諸父。微子見紂無道,去之以存宗祀。箕子、比干皆諫,紂殺比干,囚箕子以爲奴,箕子因佯狂而受辱,三人之行不同,而同出於至誠惻怛之意,故不咈乎愛之理,而有以全其心之德也。楊氏曰:「此三人者,各得其本心,故同謂之仁。」
【餘論】論語意原:微子入爲卿士,數諫不聽,遂舍卿士之位,去而之國也。論語补疏:孔子以管仲爲仁,不取召忽之死,以爲匹夫匹婦之諒,自經於溝瀆而人莫之知。又云有殺身以成仁,死而成仁,則死爲仁。死而不足以成仁,則不必以死爲仁。仁不在死,亦不在不死,總全經而互證之可見也。三人之仁,非指去,奴、死爲仁也。商紂時天下不安甚矣,而微箕比干皆能憂亂安民,故孔子歎之,謂商之末有憂亂安民者三人,而紂莫能用,而令其去,令其奴,令其死也。不能憂亂安民而徒能死,石之紛如、徒人費,其人忠於所事則然,不可謂之殺身成仁。不能一匡天下,而藉口於管仲之不死,則又不如召忽,不如石之紛如、徒人費矣。 四書蒙引:微子之去在先,據書可見。箕子之囚,比干之死,則不可知其先後。以事理度之,箕子之囚在先,彼時紂怒未甚,諫者猶只囚之。迨后比干諫,紂之忿疾已甚,遂殺之。至殺比干時,武王之兵所以隨至也。故泰誓聲其罪曰「剥喪元良,贼虐諫輔」是也。論語此三句非事之難易可見。其去留生死先後之期,亦只此爲據矣。朱子或問從殷紀,不可用。 論語注義問答通釋:此篇多記仁賢之出處,列於論語將終之篇,蓋亦歎夫子之道不行,以明其出處之義也。其次第先後亦有可言者,君子之用於世,其或去,或不去,莫不有義焉,三仁、柳下惠是也。孔子於齊魯知其不可仕而遂行者,義也;知其不可仕也,而猶往來屑屑以救斯世,接輿、沮、溺、荷蓧丈人未免有疑焉者,赤義也。列逸民之目而斷之以無可無不可,所以見夫子出處之義也。至於樂工相率而去之,則又以明夫決不可以有爲也。稱周公之言以見古之親親而尊賢,敬故而器使, 一出於仁厚之意,則安有望望而去之者哉?此周之人才所以盛,而舉一姓八士以終之,所以傷今思古,而歎夫子之道窮也。 黃氏後案。微子去之,皇疏以爲去殷歸周,未足據。蔡氏書傳言適周在克殷之後,此時特去位而逃於外,其說爲長。或謂去王朝而之國,則國在畿內,不得言去也。案此篇記敍隱遯之事,而先之以此見殷之亡由於不用賢也。微子諫不用而去,繼諫者奴,甚則死,紂惡日稔,殷遂亡。稱之曰殷有三仁,見殷非無賢也。三仁,固欲匡君救民者也。韓詩外傳十曰:「昔殷王紂殘賊百姓,绝逆天道,然所以不亡者,以其有箕子、比干之故。微子去之,箕子執囚爲奴,比干諫而死,然後周加兵而誅绝之。」
經正録:或問據史記殷紀,以爲箕子之奴在比干諫死之後。饒雙峰、蔡虚齋以爲當從論語。近朱氏彬據宋世家敍,三仁去與奴與死之先後,與論語合矣,然殷紀、宋世家既先言微子之去,而宋世家於紂殺比干後又曰:「微子曰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義屬,故父有過,子三諫,不聽則隨而號之,人臣三諫不聽,則其義可以去矣。於是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遂行。」是史遷猶未能塙指其先後,牴梧如此,後之人豈可噫說耶? 反身録:啓雖封有爵土,而身常在朝,同箕子、比干諸人輔政,至是見紂惡日甚,不可以輔,乃去紂而還其所封之國,轉遯於野,潛跡滅蹤,非去紂而入周也。若去紂而入周,又何以爲微子?昭烈之圍成都也,許靖謀踰城出降,昭烈由是鄙其爲人。使微子而亦然,豈不見鄙於武王乎?至左傳引微子衔璧迎降之言,斯蓋後世臣人者借口,賢如微子,必不其然。武王尚式商容之閭,微子之賢,在所素悉,夫何致其恇震以至於此,亦必不然。然則微子之在彼時,果何以自處?而武王之於微子,亦果何以爲處也?曰天命既改,微子不容不順天俟命。武王奉天伐暴,誅止一夫,其餘子姓之有爵土者俱仍其封,不失舊物,況微子乎?既而崇德象賢,改封於宋,進爵爲公,俾修其禮物,作賓王家,斯微子之所以自處,而武王之所以處微子也。夫豈同後世牽羊衔璧,解缚焚櫬者之所爲也?
【發明】反身録。箕子囚奴,比干剖心,忠節凜然,天地爲昭。微子之去,迹同後世全身遠禍者所爲,而夫子並許其仁者,原其心也。以其心乎國,非私乎身,宗祀爲重,迹爲輕也。蓋微子本帝乙之元子,紂之親兄,與箕子、比干不同,有可去之義。故箕子詔王子出迪,不使紂有殺兄之名,而元子在外,宗祀可延,所謂自靖人自獻於先王,而卽其心之所安,是以同謂之仁。後世若德非微子,分爲臣僕,主昏不能極諫,國亡不能御節,跳身遠去,俛首異姓,斯乃名教之罪人,不仁之大者。公論自在人心,口誅筆伐,播諸青史,一時輕去,千载難逃,夫何原?問:後世德非微子,固不可以俛首異姓。若德如微子,便可借口宗祀,俛首異姓乎?曰。亦顧其所遇何如耳。苟遇非武王,只當如北地王劉諶之死社稷爲正。蓋時有不同,古今異勢故也。否則不惟不能存宗祀,反有以辱宗祀矣。
○柳下惠爲士師。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
【考異】孟子疏引此章文,首冠「孔子云」三字。 新序雜事篇:「昔柳下季爲理於魯,三絀而不去。」黜字作「絀」,下「焉往不三絀」倣此。「可以去乎」,作「可以去矣」。 後漢書崔駰傳注引論語作「可以去矣」。 漢石經「邦」諱作「國」 風俗通義十反卷樊紹曰:柳下惠不去父母之國。
按:集注胡氏曰:「此必有孔子斷之之言,而亡之矣。」風俗通别卷曰:「柳下惠三黜不去,孔子謂之不恭。」所亡斷之之言,或此是歟?(見四書考異)
【考證】論語後録。荀子曰:「展禽三絀。」絀卽黜字。 戰國策:燕王喜謝樂毅書曰:「柳下惠吏於魯,三黜而不去。或謂之曰:『可以去。』柳下惠曰。『苟與人異,惡往而不黜乎?猶且黜乎,寧於故國爾。』」 列女傳:柳下惠處魯,三黜不去。妻曰:「無乃凟乎?君子有二恥,國有道而賤,恥也.國無道而貴,恥也。今當亂世,三黜不去,亦近恥也。」惠曰:「油油之民將陷於害,吾能已乎?且彼爲彼,我爲我,彼雖裸裎,安能汙我?」油油然與之處仁於下位。既死,門入将诔之。妻曰:「诔夫子之德耶?二三子不知,妾知之也。」乃诔之,而諡爲惠。 勸學錄(論語稽引》岑鼎之徵,魯君欲以贋,惠必以真,魯君於是乎黜之。爰居之止,臧孫以爲吉,惠以爲災,文仲於是乎黜之。僖公之躋夏父,弗忌以爲明順,惠以为不祥,弗忌於是乎黜之。是之謂三黜也。
【集解】孔曰:「士師,典獄之官。焉往而不三黜者,苟直道以事人,所至之國,俱當復三黜。」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李充云:舉世喪亂,不容正直,以國觀國,何往不黜也? 又引孫綽云:言以不枉道而求留也。若道而可枉,雖九生不足以易一死,柳下惠之無此心,明矣。故每仕必直,直必不用,所以三黜也。
【集注】士師,獄官。黜,退也。柳下惠三黜不去,而其辭氣雍容,如此可謂和矣。然其不能枉道之意,則有確乎其不可拔者,是則所謂必以其道,而不自失焉者也。 胡氏曰:「此必有孔子斷之之言而亡之矣。」
【餘論】論語集說引劉東溪曰:柳下惠,以和名於世者也,至爲士師,三黜而不變其道,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使之少貶,豈有是哉!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介,節守也.三公尚不能易,而況士師乎?然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悯,降志辱身而不以爲屈,彼顧自謂有直以行乎其間,是以不屑去也。 此木軒四書說。集注胡氏謂此必有孔子斷之之辭而亡之。案本篇柳下惠降志辱身.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三黜不去,不謂之降辱乎?不肯枉道,老於父母之國,所謂中倫中慮者也。孔子斷之之辭,何以加於此乎? 四書詮義,此篇所紀,往古實行及當時隱逸之人,皆當以夫子對看。孔子行二章,見孔子可去而去,不苟合,而非遯世;而楚狂三章,又見孔子惓惓救世之志,不能一日忘,仁至義盡,而必非徇人枉己,此子之無可無不可也。三仁無間,亦是所處之時位當然。若柳下惠,則視一世皆枉道。楚狂沮、溺、丈人辈,又視斯世之人爲若浼其趣,皆異於聖人,而各有所偏主矣。太師摯諸人實挹孔子流風,而周公之訓,八士之盛,又夫子所有志焉,而未之逮見者也。此章以章玩之,則惠之和而介可見。以下二章參之,則孔子之時中,而惠之不恭,亦可見矣。孟子每以孔子與伯夷、伊尹、柳下惠並言,而要歸願學孔子,皆此篇之意也。
○齊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考證】史記世家:景公問政。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日又問。曰:「政在節財。」公説,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嬰進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 法,倨傲自順,不可以爲下,崇喪遂哀,破產厚葬,不可以爲俗。今孔子盛容飾,繁登降之禮,累世不能殫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君欲用之以移齊俗,非所以先細民也。」異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大夫欲害孔子,孔子聞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魯。
按:孔子年譜,時昭公二十六年,孔子三十七歲,景公三十二年也。
經史問答:春秋之世,三卿次第無常,故如季文子爲上卿,而孟獻子受三命,則同爲上卿。及文子卒,武子列於獻子之下,叔孫昭子受三命,則亦以上卿先於季平子,是以命數論也。如王命同則司徒爲上,而司空班在第三,是以官論也。其當國執政,則又不盡然,如齊有命卿國高,管仲乃下卿而相,是以賢也。叔孫昭子雖三命,而終不能抑季氏,是以權也。故齊景所云季孟之間,非以三卿之序,言三桓之大宗在季氏,而友有再定閔僖之功,行父又歷相宣成,故最强。孟氏於三桓本庶長,而慶父、叔牙皆負罪,故孟叔二氏,其禮之遜於季者不一而足。及敖之與兹,則兹無過,而敖以荒淫,幾斬其世,若非穀與難二賢子,孟氏幾不可支,故是時孟氏遜於叔氏。及獻子以大賢振起,遂與文子共當國而僑如爲亂,叔氏之势始替。自是以後,孟氏之權亞於季,而駕於叔,蓋其始本以重德,及其後遂成世卿甲乙一定之序。故劉康公曰:「叔孫之位不若季孟。」而僑如亦自曰:「魯之有季孟,猶晉之有欒范。」試觀四分公室,舍中軍則季氏將左師,孟氏將右師,而叔孫氏自爲軍,是三桓之势季一孟二,不可墨守下卿之説,而輕之也。是則季孟之間之說也。 四書典故辨正:季孟之間者,季氏下,孟之上,卽謂以待叔氏之禮待之,亦無不可。 四書釋地續:孔子在齊止一次,以昭公二十五年甲申,魯亂,遂適齊,至丙戌復反魯。考爾時爲景公之三十三年,距其薨於辛亥尚前二十五年,奈何輒自謂老?蓋景公母叔孫宣伯之女。宣伯在齊爲成十六年丙戌,齊靈公纳其女,嬖,生景公。以景公生於成十七八年计,卽位改元,已二十七八歲,加以三十三年,遂歎老嗟衰,時蓋六十歲。當補集注一句曰:景公自言吾老,時蓋年近六十云。黃氏後案:待孔子之待,依史記世家作「止」。止對行言,謂留之也。爾雅:「止,待也。」廣雅:「止,待逗也。」穆天子傳「乃命邢侯待攻玉者」,注:「待,留之也。」魯語「其誰云待之」,說苑正諫作「其誰能止之」。古待、止音同,相通用。
【集解】孔曰:「魯三卿,季氏爲上卿,最贵。孟氏爲下卿,不用事。言待之以二者之間。」何曰:「以聖道難成,故云『吾老,不能用。』」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麟不能爲豺步,鳳不能爲隼擊。夫子所陳,必也正道,景公不能用,故託吾老。可合則往,於離則去,聖人無常者也。 筆解:韓曰:「上段孔子行是去齊來魯也。下段孔子行是去魯之衛也。孔子惡季氏,患其强不能制,故出行他國。」李曰:「按史記孔子世家,子在衛,使子路伐三桓城,不克。此是仲尼既不克三桓,乃自衛反魯,遂作春秋。春秋本根不止傷周衰而已,抑亦憤齊將爲陈氏,魯將爲季氏云。」
按:筆解此注,應在齊人歸女樂章後,誤列於此。
【集注】魯三卿,季氏最貴,孟氏爲下卿,孔子去之,事見世家。然此言必非面語孔子,蓋自以告其臣,而孔子聞之爾。程子曰:「季氏强臣,君待之之禮極隆,然非所以待孔子也。以季孟之間待之,則禮亦至矣。然復曰『吾老矣,不能用也』,故孔子去之。蓋不繫待之輕重,特以不用而去爾。」
【餘論】劉氏正義:景公雖欲待孔子,而終不果行,後又託於吾老而不能用,孔子所以去齊而反魯也。待孔子與吾老之言非在一時,故論語用兩曰字别之。 .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考異】釋文:歸如字,鄭作「饋」,其貴反。 漢書禮樂志「齊人饋魯而孔子行」,師古注引論語曰:「齊人饋女樂。」 後汉書蔡邕傳「齊人歸樂,孔子斯徵」,章懷注引論語曰:「齊人饋女樂。」 文選鄒陽上書注亦引論語「齊人饋女樂」。
【考證】史記世家:孔子行攝相事,齊人聞而懼曰:「孔子爲政必霸。霸則吾地近焉,我之爲先并矣。盍致地焉?」犁鉏曰:「请先嘗沮之。沮之而不可,則致地,庸遲乎?」於是選齊國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樂,文馬三十駟,遺魯君。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季桓子微服往觀再三,將受,乃語魯君爲周道游,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齊女樂,三日不聽政,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 家語子路初見篇略同。 韓非子內儲說:仲尼爲政於魯,齊景公患之。黎且謂景公曰:「君何不迎之重禄高位。遺哀公女樂以驕榮其志,哀公新樂之,必迨於政,仲尼必諫,諫必輕绝於魯。」景公曰善,乃令黎且以女樂六遺哀公。哀公樂之,果怠於政。仲尼諫不聽,去而之楚。翟氏考異:孔子爲政於魯,在定公時,韓非以爲哀公,誤也。其云諫之不聽乃去,則於聖人去父母國之道獨爲周緻。當歸女樂時,孔子必嘗極諫。觀齊人之不敢直陳魯庭,桓子之不敢公行魯國,可以意會其故。論語、孟子俱不專於紀事,各見一邊,理無嫌也。史記不兼取韓非語,便成闕失。 鄉黨图考「按世家歸女樂、去魯、適衛皆敘於定公十四年,非也。定十三年夏,有築蛇淵囿,大蒐比蒲,皆非時勞民之事。使夫子在位而聽其行之,則何以爲夫子?考十二诸侯年表及衛世家,皆於靈公三十八年書「孔子來,禄之如魯。」衛靈公三十八當魯定十三,蓋女樂事在十二、十三冬春之間,去魯實在十三年春。魯郊常在春,故經不書,當以衛世家爲正。 拜經日記:孔子世家,定公十二年夏,孔子言於定公曰:「臣無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爲季氏宰,將墮三都。至十二月,公圍成弗克。此專敍墮三都本末。又曰,定公十二年,孔子年五十四,由大司寇攝行相事,與聞國政。齊人聞而懼,陳女樂文馬於魯城南高門外。桓子卒受女樂,郊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至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羣婢故也。」夫此專敍孔子去魯本末。復提定公年者,以文繁事多,故再言以明之。魯世家括其要曰:「十二年,使仲由毁三桓城,收其甲兵。孟氏不肯墮城,伐之,不克而止。」此一事也。又曰:「季桓子受齊女樂,孔子去。」此又一事也。淺人改孔子世家定公十二年孔子年五十四爲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不諳復提文法耳,當據年表及魯世家正之。臨海洪震煊云:「孔子於郊後去魯,不脱冕而行。魯郊以孟春,是孔子去魯在定十三年春,以爲定十二冬者誤也。」案禮記明堂位:「魯君孟春乘大路,载弧韣,旂十有二旒,日月之章,祀帝於郊。」注云:「孟春,建子之月。」又雜記:「正月日至可以有事於上帝。」注云:「魯以周公之故,得以正月日至之後郊天,是魯郊在周正首月,實夏正之十一月也。孔子於魯定十二年冬十一月郊後去魯,至十二月公圍成弗克,孔子已去魯矣。初叔孫氏先墮郈,季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魯,公輿三子入於季氏之宫,登武子之臺,費人攻之,弗克,入及公側。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费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二子奔齊,遂墮費。此見聖人之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使十一月不去魯,則十二月圍成有不克乎?明茅氏坤未審史公文律,乃曰孔子欲堕三都,墮郈與費矣,而成卒不能堕,以勢之無可奈何也。是未知孔子去魯在十一月,公圍成弗克在十二月也。 刘氏正義:孟子言孔子於季桓子有見行可之仕,世家亦言行乎季孫,三月不違,其任孔子甚專。至將死,命康子必反孔子,此不得謂不知孔子矣。乃受齊女樂,甘墮齊人術中,而迫孔子以不得不行,此當别有隐情,或卽惑於公伯繚之愬,以夫子爲强公弱私,不利於己,故孔子於女樂之受,雖諫亦不聽也。世家言孔子去魯適衛,而韩非及檀弓丝皆言適楚,亦傳聞各異。
【集解】孔曰:「桓子,季孫斯也。使定公受齊之女樂,君臣相與觀之,廢朝禮三日。」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夫子色斯舉矣,無禮之朝,安可以處乎?
【集注】季桓子,魯大夫,名斯。案史記定公十四年,孔子爲魯司宼,攝行相事。齊人懼,歸女樂以沮之。尹氏曰:「受女樂而怠於政事如此,其簡賢棄禮,不足與有爲可知矣。夫子所以行也,所謂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者與?」 范氏曰:「此篇記仁賢之出處,而折衷以聖人之行,所以明中庸之道也。」
【餘論】論語集注考證:孔子生長於魯,至是五十餘年,天下之士多從之者,魯之君臣豈有不知其賢,而未嘗能用孔子也。定公之十年,一旦起而用之,論語、左氏皆不言其故,獨孟子稱孔子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而此篇謂季桓子受女樂不朝,孔子行,是孔子此時之行藏繫季桓子之用舍也。何哉?魯自三家四分公室,而季氏取其二。季氏專魯,而魯公無民久矣。使魯之君而欲用孔子,豈能遽奪季氏之權以畀孔子?季氏亦豈肯遜己之權以與孔子哉?自定公之五年季平子卒,其家臣陽虎始用事,乃執桓子囚之,辱之於晉,陷之於齊師,且盟且詛。八年,又將享桓子而殺之,僅而獲免。當是時,非惟魯國不可爲,而季氏亦自不可支矣。桓子於此,亦謀所以爲止亂興衰之計,故舉孔子於公而試用之。已而政聲四達?却齊而歸地,於是攝行相事,墮三都。夫三都者,三家之疆邑也,當是時,公山弗擾在費,而郈侯犯之,亂未久也。三家之有三都,本非公室之便,而三都之爲三都,至是亦非三家之便矣。故仲孫氏始堕郈,繼而季桓子墮費,已而孟孫氏不肯墮成,圍之,弗克。其不肯墮成也,公敛處父之言曰:「無成,是無孟氏也。」然則無費是亦無季氏也,而墮之,當是時,桓子之心未敢自計其私也。夫三都已墮其二,則成之不墮固亦未害,夫子久之必有處矣。既而魯國方治,而齊人乃歸女樂以沮之。夫使孔子上下之交方固,桓子之志未移,則一女樂豈足以間之?齊人素善謀功利者,歸女樂而謂足以間魯之用孔子,豈不幾於兒戲乎?是殆必得其間矣。季氏,權臣也。桓子舍己之權以聽孔子,而墮其名都以强公室。其中豈無介介者?顧以衰敗之餘,藉以振起,今紀綱既定,外侮既却,魯既治矣,桓子豈甘終於自绌者?縱桓子甘之,季氏私人必有以爲不利者,故其信任之意必已漸衰,特未敢驟舍孔子,而孔子顧亦無隙可行爾。故齊人歸女樂以促之,夫齊何懼於我而歸女樂?於事可疑,於禮非正,有國者固不可陷此,爲鄰國所覘也。使桓子而猶爲夫子之聽,豈其受此?受之已非矣,而又君臣荒淫其中,三日不朝,故孔子去之。然考之孟子與史記,蓋爲膰肉不至而行也。而此篇則謂爲女樂,蓋孔子之行决於此,而特發於膰肉耳。孔子曰:「孔子爲魯司宼,不用。從而祭,膰肉不至,不税冕而行。」夫謂之不用,則不用固久矣,受女樂其事一也。夫郊之必致膰於大夫,彝禮也,孔子何此之待哉?待遇之衰必有日矣。夫使其致膰,猶彝禮也,而不致是顯然疏却之也,於是而行,復何俟哉?此夫子之出處奉末事情也。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考異】論語集注考證:輿,莊子一本又作「與」,同音餘。 七經考文。古本「歌而過孔子」下有「之門」二字,足利本同。 翟氏考異:高士傳:「楚狂姓陸名通。」則接輿非其名,乃接孔子乘輿耳。後文孔子下,不云下輿,以輿已先見此也。既言接輿,何得再言遊門?莊周趁一時之筆,而鄭康成遂訓後下字爲下堂出門,蒙未敢以爲信也。漢石經作「何而德之衰也?往者不可諫也,來者猶可追也。」廣川書跋:漢石經作「何得之衰」,與洪氏隸釋傳文異。 皇本「衰」下、「諫」下、「追」下並有也字。 唐石經「何德之衰也」,有也字。 史記世家:往者不可諫兮,來者猶可追也。 釋文:魯讀期斯已矣,今之從政者殆。今從古。 翟氏考異:魯讀期斯已矣者,疑屬上篇問喪章期而已矣。如陸云,則魯論已嘗有錯簡矣。鄭注不傳,難以遽斷。潘氏集箋:魯蓋讀已爲「期斯已矣」之已,釋文當有脫字,非讀此句爲「期斯已矣」,翟說非也。
【考證】楚辭九章「接輿髡首兮」,王逸注:「接輿,楚狂接輿也。髡,剔也。首,頭也。自刑身體,避世不仕也。」 法言淵騫篇:狂接輿之被其髮也。 高士傳:接輿姓陸名通,字接輿,楚人也。好養性,躬耕以爲食。楚昭王時,通見楚政無常,乃佯狂不仕,故時人謂之楚狂。 莊子人間世: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歌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聖人成焉。天下無道,聖人生焉。方今之世,僅免刑焉。福輕乎羽,莫之知載。禍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臨人以德。殆乎殆乎!畫地而趨。迷陽迷陽,無傷吾行。吾行却曲,無傷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 刘氏正義:接輿,楚人,故稱楚狂。莊子逍遥遊:「肩吾問于連叔曰:『吾聞言於接輿。』」應帝王篇:「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云云。」又「接輿曰云云」。此外若荀子堯問、秦策、楚辭、史記多稱接輿,故馮氏景解春集謂接是姓,輿是名。引齊稷下辨士接子作證。皇甫謐高士傳:「陸通字接輿。」妄撰姓名,殊不足據。韓詩外傳稱「楚狂接輿躬耕以食,楚王使使者齏金百鎰,願請治河南。接輿笑而不應,乃與其妻偕隱。變易姓字,莫知所之。」觀此,則接輿乃其未隱時所傳之姓字。後人因孔子下解爲下車,遂謂楚狂與夫子之輿相接而歌,誤也。秦策:「范睢曰:『箕子、接輿,漆身而爲厲,被髮而陽狂,無益於殷楚。』」史記鄒陽傳:「上書曰:『箕子佯狂,接輿避世。』」楚辭涉江云:「接輿髡首。」髡首如仲雍之斷髮。漆身髠首,皆佯狂之行,故此注言接輿佯狂也。
按:劉說是也。曹氏之升曰:「論語所記隱士皆以其事名之,門者謂之晨門,杖者謂之丈人,津者謂之沮、溺,接孔子之輿者則謂之接輿,非名亦非字也。」孟子萬章問不見諸侯何義章正義曰:「楚狂接輿是楚人,姓陸名通,字接輿也。」盖本於高士傳。馮景引齊稷下辯士接子爲接氏之證。後人泥於下文「孔子下」之文,以爲卽下車,遂以接輿爲接孔子之輿,非也。考莊子人間世,孔子適楚,楚狂接輿游其門,則非接孔子之輿矣,當以接氏輿名爲是。
黄氏後案:楚狂歌詞尊敬聖人,復爲聖人防患,歎惜時事,情詞悲切,先儒謂楚狂非常人,良是。歌語衰追爲韻,衰,古音以齋縗之讀爲正。已殆爲韻,已,古【音讀】與采切,詩蒹葭、節南山輿采殆韻。三而字亦韻。
【集解】孔曰:「接輿,楚人。佯狂而來歌,欲以感切孔子,比孔子於鳳鳥,鳳鳥待聖君乃見。非孔子周行求合,故曰衰。已往所行不可復諫止,自今以來可追自止,辟亂隱居。已而已而者,言世亂已甚,不可復治也。再言之者,傷之深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接輿,楚人也,姓陸名通,字接輿。昭王時政令無常,乃被髣佯狂不仕,時人謂之爲楚狂也。時孔子適楚,而接輿行歌從孔子邊過,欲感切孔子也。此接輿歌曲也,知孔子有聖德,故以比鳳,但鳳鳥待聖君乃見,今孔子周行屢不合,所以是鳳德之衰也。言屢適不合,是示已往事不復可諫,是既往不咎也。來者,謂未至之事也。未至之事猶可追止,而使莫復周流天下也。已而者,言今世亂已甚也。殆而者,言今從政者皆危殆,不可復救治之者也。
【集注】接輿,楚人,佯狂辟世。夫子時將適楚,故接輿歌而過其車前也。鳳有道則見,無道則隱,接輿以比孔子,而譏其不能隱爲德衰也。來者可追,言及今尚可隱去。已,去也。而,語助詞。殆,危也。接輿蓋知尊孔子而趣不同者也。
别解戴望論語注: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往,往世也。諫猶正也。來,來世也。言待來世之治,猶可追乎?明不可追。莊子述此歌曰:「往世不可追,來世不可待。」又曰:殆,疑也。昭王欲以書社地封孔子,令尹子西沮之。故言今之從政者見疑也。 劉氏正義:案戴説是也.孔子世家載子西說云:「且楚之祖封於周,號爲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業。王若用之,則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數千里乎?夫文王在豐,武王在鎬,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據土壤,賢弟子爲佐,非楚之福也。」是子西以夫子得志不利於楚,故疑之也。庄子云:「殆乎殆乎!畫地而趨。」畫地卽指封書社之事,明以此見殆,則殆訓疑至確也。 春在堂隨筆。余因子高解往者不可諫,而悟來者猶可追之義。周官追師注:「追,猶治也。」猶可追,言猶可治也。夫子刪詩書,定禮樂,贊周易,修春秋,爲後世法,皆所以治來世也。公羊子曰:「制春秋之義,以俟後聖,以君子之爲亦有樂乎此也。」深得孔子之意,而皆自楚狂一言發之,楚狂之功大矣。
【餘論】匏瓜錄:晨門、荷蕢、沮、溺、丈人,皆無意於遇孔子而遇之者也。楚狂則有意於遇孔子而遇之者也。狂,楚人也。楚之有道無道,可仕不可仕,見之審矣。闻孔子將之楚,故歌以迎之;思孔子之不必適楚,故歌以止之。車前矢音,敬愛兼至,勸戒互陳,若惟恐孔子罹於從政之殆者,卒之受困於陳蔡,見沮於子西。吾道之窮,楚狂若先料之,有心哉狂也。 四書詮義:以下數章,皆見聖人之不忍於避世也。接輿諸人高蹈之風致自不可及,其譏孔子處,亦非謂孔子果趨慕榮禄,同於俗情,但世不可爲,而勞勞車馬,深爲孔子惜耳。顧天下無不可爲之時,而隱士必以爲不可爲,則聖人之見達,而隱士之見膠。天下有不忍绝之情,而隱士必果於忘世,則聖人之情仁,而隱士之情忍。天下有不可逃之義,而隱士衹潔其一身,則聖人之德溥,而隱士之德孤。故隱士每冷譏孔子,而孔子亦惓惓於隱士,欲與之語,以廣其志,此聖人之至教也。
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考異】皇本「辟」作「避」,「言」下有也字。
【考證】論語古訓:按此當與荷蕢過孔門同,故鄭云下堂出門也。莊子人間世云:「孔子适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也?』足爲下堂出門之明證。包云下車,誤矣。 潘氏集箋:包以爲下車者,蓋以接輿爲接孔子之輿,不著姓名。論語俟質謂其不欲人知,而以皇甫謐造設姓名爲妄。四書考異反據謐所云姓陸名通,以證接輿之非姓名,謬矣。鄭以爲下堂出門者,莊子人間世云:「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曰鳳兮鳳兮云云。」蓋謂如荷蕢過孔氏之門,故以孔子爲下堂出門也。論語偶記據秦策「箕子、接輿,漆身而爲厲,披髮而爲狂。」宋翔鳳又據尸子「楚狂接輿,耕於方城。」證其爲姓名,而非接孔子之輿是也。維城案下車之說,魯論說也。下堂出門之説,古論說也。劉氏正義:注以下爲下車,則前云「歌而過」,當謂過夫子車前也。鄭注云:「下堂出門也。」與包異者,鄭以莊子言「孔子適楚,楚狂接輿遊其門」,是夫子在門內,非在車上,故以下爲下堂也。前篇「下而飲」、「拜下」皆不言堂,與此同。高士傳前用莊子「遊其門」之文,及此復從包氏以爲下車,不免自相矛盾。
【集解】包曰:「下,下車也。』 .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下,下堂出門也。 皇疏引江熙云:言下車,明在道闻其言也。若接輿夫子對共情言,則非狂也。達其懷於議者修其狂迹,故疾行而去也。
【集注】孔子下車,蓋欲告之以出處之意。接輿自以爲是,故不欲聞而辟之也。
【餘論】黄氏後案:或疑狷介之士與言何益?曰天下大事,惟恬淡者能任之,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此夫子所不忍絶之也。韓詩外傳五曰:「朝廷之士爲禄,故入而不出。山林之士爲名,故往而不返。」爲名者避污名,勵清操也,其品足嘉矣。韓傳又曰:「入而不能出,往而不能返,通移有常,聖也。」然則聖狂之異,亦可知矣。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考異】汉婁壽碑:「榮且溺之耦耕。」隸辨曰:「此非同音而借。」或漢時傳論語有不同也。史記世家: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爲隱者,使子路問津焉。 梁書處士傳序:孔子稱長沮、桀溺隱者也。文選逸民傳論注引文無之字。 翟氏考異,夫子但稱丈人爲隱者,於沮溺未稱,梁書所云,蓋承史記文誤合爲一。水經注言方城西有黄城山,是長沮、桀溺耦耕之所。有東流水,乃子路問津處。據尸子,則云「楚狂接輿耕于方城」,接輿、沮溺二事亦將合爲一矣,記载中此類頗多。
【考證】集注考證。長沮、桀溺各皆從水,子路問津,一時何從識其姓名?此蓋以物色名之,如荷蕢、晨門、荷蓧丈人之類。蓋二人耦耕於田,其一人長而沮洳,一人桀然高大而塗足,因以名之也。水經注:潕水方城西有黄城山,卽沮溺耦耕之所。下有東流水,子路問津處。 史記正義引圣賢冢墓記:南陽葉邑方城西有黃城山,卽長沮、桀溺耦耕所。有東流水,則子路問津處也。括地志云:「黄城山俗名菜山,在許州葉縣西南二十五里。」四書通引吴氏曰:接輿書楚,故沮、溺、丈人不復書,蓋皆楚人。馮氏椅曰:沮,沮洲也。溺,淖溺也。長謂久,桀謂徤.觀二子命名之義,其志於辟世久矣。 論語後錄:耦耕卽合人耦也。周官里宰:「以歲時合耦于耡,以治稼穑.趨其耕。」古者有牛耦,有人耦。耦耕者,人耦也。山海經云:「后稷之孫叔均始作牛耕。」然則謂漢搜粟都尉趙過教民爲之者,非矣。依月令,耦耕在季冬時。 四書辨證:周官里宰郑注:「歲時合人耦,則牛耦可知。」賈曰:「周時未有牛耕,至漢時搜粟都尉趙過始教牛耕。今鄭云然者,或周末兼有牛耕,至趙過專用牛耕。」又趙策:「秦以牛田水通糧。」吴师道曰:「或以爲漢始用牛耕,而字書犁從牛,冉耕字伯牛,司马牛名犁,不可謂牛耕非古。」愚謂更有可徵者,晉語竇犨謂趙簡子曰:「夫范氏中行氏,今其子將更於野,宗廟之犧爲認畎畝之勤。」又尸子:「或勸夷逸仕。逸曰:『吾譬則牛,寧服軛以耕於野,豈忍被繡入廟爲牲乎?』」且山海經有云:「後稷之孫叔均始作牛耕。」則牛耕之來遠矣。後儒據詩書,謂牛只備服賈服箱之用,禮稱八蜡迎貓祭虎,謂其有功於田也,而不及牛,則牛無功於田可知。其所執亦偏矣。疏曰:「謂二人並頭發也。二耜爲耦者,二人各一耜,若長沮、桀溺耦而耕,此兩人共發,一尺之地,未必並頭發。知者,孔子使子路問長沮,沮不對,又問桀溺。若並頭共發,不應别問桀溺,明前後不並可知。」按鄭以二人並頭耕爲耦,賈以前後遞耕爲耦,饒雙峯言二耜同隊而耕謂之耦,正賈說也。問津處,寰宇記凡六見。一長垣縣之蒲邑,一閿鄉縣之蒲城,一河東城之蒲津關,一梁縣之黃成山,一葉縣之黃城山,一北陽縣之苦菜山。而在梁在葉及北陽者,實一山也。故樂史於黃成山云:「一名苦菜山。」於北陽之苦菜山云:「即黃成山。」且曰。「自葉至北陽,南北相毗,連亘百里,亦曰長城山,卽長沮、桀溺耦耕處。下有東流水,卽子路問津之所。」於葉縣黄成山引聖賢冢墓記亦云然。由是觀之,問津處雖六見,而於黄城山論之獨詳,蓋以在是矣。今考孔子世家,係問津於去葉反蔡時,則津在黄城山下明甚。 劉氏正義:近時山東通志又謂「魚臺縣桀溺里在縣北三十里,相傳爲子路問津處。其地乃濟水經流之地,有問津亭碑,載夫子適陳蔡。有渡,有橋,有菴,俱以問津名。」考魚臺爲魯棠邑,夫子時非去魯,何緣於此問渡?地里書多難徵信若此。世家云。「孔子以隱者,使子路問津焉。」論衡知實篇謂「孔子使子路問津,欲觀隱者之操」,此或古論家說。然求意太深,反失事實。
【集解】鄭曰:「長沮桀溺,隱者也。耜廣五寸,二耜爲耦。津,濟渡處。」 ,
【集注】二人隱者。耦,並耕也。時孔子自楚反乎蔡。津,濟渡處。
長沮曰:「夫執輿者爲誰?」子路曰:「爲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
【考異】漢石經「輿」作「車」,「誰」下有子字,「曰是」下無也字、曰字。 皇本「誰」下有乎字,「曰是」上有對字。高麗本同。 史記世家「夫」作「彼」。
【集解】馬曰:「言數周流,自知津處。」
【集注】執輿,執轡在車也。蓋本子路御而執轡,今下問津,故夫子代之也。知津,言數周流,自知津處。
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爲誰?」曰:「爲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
【考異】釋文:「孔子之徒與」,一本作「子是」。「滔滔」,鄭本作「悠悠」。 史記世家「是」作「子」,「滔滔」亦作「悠悠」。 翟氏考異:史記世家注引孔安國曰:「悠悠者,周流之貌也。」文選晉紀總論注亦引孔氏論語注曰:「悠悠,周流之貌。」今集解本所用孔注已改隨正文作「滔滔」。 讀書叢錄:魯讀作「慆慆」,古論作「悠悠」。文選幽通賦:「溺招路以從己兮,謂孔氏猶未可。安慆慆而不萉兮,卒隕身乎世禍。」曹大家注:「慆慆,亂貌。」漢書敍傳小顏注引論語「慆慆者天下皆是也。」釋文:「鄭本作悠悠。」史記世家同。鄭從古文。文選養生論「夫悠悠者既以未效不求」,李善注引論語爲證。字當作「悠悠」,今本作「滔滔」者,是後人改。 鄱陽胡克家文選考異曰、滔滔,袁本作「悠悠」。陳云:「陸氏釋文:『滔滔,鄭本作悠悠。』注自據鄭康成本,與他本不同。」是也。 論語古訓:鄭本作「悠悠」者,孔子世家云:「悠悠者天下皆是也。」晉紀總序云:「悠悠風塵。」注並引孔安國曰:「悠悠者,周流之貌也。」後漢朱穆傳云:「悠悠者,皆見其可稱乎。」亦本此,知鄭與古論同也.今本皆作「滔滔」,豈何晏從魯論妄改經注? 漢石經作「櫌而不輟」,無而字。「辟」作「避」 皇本、高麗本亦作「避」。 史記引「且而」句無而字、也字。 說文解字引論語「櫌而不輟」。 五經文字:櫌音憂,見論語,今經典及釋文皆作「耰」。類篇耒部耰字下引論語「耰而不輟」,木部耰字下又引論語「耰而不輟」。
【考證】羣經補義:耰,摩田也,又曰覆種。或疑播種之後不可摩,摩則種不固,然沮溺耦耕時卽耰。國語云「深耕而疾耰之」,是耰在播種之後。問諸北方農人曰:播種之後,以土覆是,摩而平之,使種入土,鳥不能啄也。羣經識小:耰有二義。孟子「播種而耰之」,説文徐注謂耰爲摩田器,布種後此器摩之,使土開發處復合覆種者是也。此處之耰,即齊語「深耕而疾耰之,以待時雨」,韋注云:「耰,摩平也。時雨至當種之也。」莊子則陽篇「深其耕而熟耰之」注:「耰,耡也。」史記龜筴傳:「耕之耰之,耡之耨之。」其事皆與耕相連,在布種之前。 論語後錄:說文:「耰,摩田器。」服虔說鋤枋,徐廣說田器,高誘說椓塊椎,三輔謂之儓,所以覆種。是又不止二義矣。 劉氏正義:案鹽鐵論大論篇言「孔子云:『悠悠者皆是』,皆同鄭本,當是古論。集解從魯論作「滔滔」也。又漢書班固敍傳:「固作幽通賦曰:『溺招路以從己兮,謂孔氏猶未可。安慆慆而不萉兮,卒隕身乎世禍。』」鄧展曰:「慆慆者,亂貌也。萉,避也。」師古曰:「論語稱桀溺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此引論語作「慆」,亦由所見本異。舀聲古音在蕭幽部,故與悠通。盧氏文弨釋文考證:「史記世家集解引此注『滔滔』作『悠悠』,又文選四十九干令升晉紀總論『悠悠風塵』,注所引孔注亦同。是古論作『悠悠』,鄭孔皆同。何晏依魯論作『滔滔』,采孔注而改之,妄甚。」今案悠悠訓周流,疑與詩「淇水滺滺」同,即「浟」之或體。水回旋周流,皆是此水,喻當世之亂同也。注云「治亂同」者,連言耳。空舍此適彼,言彼此皆同,不必以此易彼也。説似可通,但與下句「丘不與易」義不協。
【集解】孔曰:「滔滔者,周流之貌。言當今天下治亂同,空舍此適彼,故曰『誰以易之也。」何曰:「士有避人之法,有避世之法。長沮桀溺謂孔子爲士,從避人之法;己之爲士,則從避世之法。」鄭曰:「耰,覆種也。輟,止也。覆種不止,不以津告。」
【集注】滔滔,流而不反之意。以,猶與也。言天下皆亂,將誰與變易之。而,汝也。辟人,謂孔子。辟世,桀溺自謂。耰,覆種也。亦不告以津處。
【餘論】黄氏後案:而訓汝者,而爾疊韻,而汝雙聲也。經兩言從,是招子路從之,何解非也。耰,汉石經作「櫌」,說文引此亦作「櫌」,云摩田器。許以物言鄭君云覆種,以人用物言。皇疏言植穀之法,先散後覆而用以耰也。徐氏說文繋傳「布種後以器摩之,使土開發處復合以覆之」是也。齊語:「深耕而疾耰之,以待時雨。」韋曰:「耰,摩平也。」齊民要術曰:「古曰耰,今曰勞。耕荒畢,以鐵齒𨫒𨨯再徧杷之,漫擲黍穄,勞亦再徧。」義亦同。
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考異】漢石經無行字、無夫字。 史記亦無行字。 皇本、高麗本「羣」下有也字。 足利本「誰與」下有之字。 三國志管輅傳注引輅别傳:孔子曰:「吾不與鳥獸同羣。」管寧傳引仲尼言,「誰與」下有哉字。 七經考文:一本「誰與」下有之字。史記世家述此章文,獨無「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一句。
【音讀】羣經平議:兩與字並語詞,猶云吾非斯人之徒邪而誰邪,其語意自有與斯人相親之意。然讀兩與字爲相與之與,則於文義未得矣。釋文曰:徒與誰與並如字,又並音餘。當以音餘爲長。
【考證】劉氏正義:三蒼云:「憮然,失意貌也。」孟子滕文公上「夷子憮然」,趙注:「憮然者,猶悵然也。」焦氏循正義:「說文:『憮,一曰不動。』爾雅釋言云:『憮,撫也。』廣雅釋詁既訓撫爲安,又訓撫爲定,安定皆不動之義。蓋夫子聞子路述沮溺之言,寂然不動,久而乃有鳥獸不可同羣之言。此夷之聞徐辟述孟子之言,寂然不動,久而乃有命之之言。」案焦說與三蒼義合。蓋人失意,每致寂然不動,如有所失然也。沮溺不達己意而妄非己,故夫子有此容。
【集解】孔子曰:「隱居於山林,是與鳥獸同羣也。吾自當與此天下人同羣,安能去人從鳥獸居乎?」何曰:「憮然,謂其不達己意而便非己也。不與易者,言凡天下有道者,某皆不與易也,己大而人小故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易稱「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君子之道,或出或處,或默或語,所以爲歸致,期於內順生徒,外惙教旨也。惟此而已乎。凡教,或卽我以導物,或報彼以明節,以救急疾於當年,而發逸操於沮溺,排彼抗言於子路,知非問津之求也。於時風政日昏,彼此無以相易,良所以猶然,斯可已矣。彼故不屑去就,不輟其業,不酬栖栖之問,所以遂節於世,而有惙於聖教者存矣。道喪於兹,感以事反,是以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以同羣也。」明夫理有大倫,吾所不獲已也。若欲潔其身,韜其蹤,同羣鳥獸,不可與斯民,則所以居大倫者廢矣,此卽我以致言,不可以乘彼者也。丘不與易,蓋物之有道,故大湯武亦稱夷齊,美管仲而無譏邵忽。今彼有其道,我有其道,不執我以求彼,不係彼以易我,夫可滯哉! 又引沈居士云:世亂,賢者宜隱而全身,聖人宜出以宏物,故自明我道以救大倫。彼之绝迹隱世,實由世亂,我之蒙塵栖遑,亦以道喪,此卽彼與我同患世也。彼實中賢,無道宜隱,不達教者也。我則至德,宜理大倫,不得已者也。我既不失,彼亦無違,無非可相非。且沮溺是規子路,亦不规夫子。謂子路宜從己,不言仲尼也。自我道不可復與鳥獸同羣,宜與人徒,本非言彼也。彼居林野,居然不得不羣鳥獸,羣鳥獸,避世外,以爲高行,初不爲鄙也。但我自得耳,以體大居正,宜宏世也。下云「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言天下人自各有道,我不以我道易彼,亦不使彼道易我,自各處其宜也。如江熙所云「大湯武而亦賢夷齊,美管仲亦不譏邵忽」也。
【集注】憮然,猶悵然,惜其不喻己意也。言所當與同羣者,斯人而已,豈可绝人逃世以爲潔哉。天下若已平治,則我無用變易之;正爲天下無道,故欲以道易之耳。 程子曰:「聖人不敢有忘天下之心,故其言如此也。」张子曰:「聖人之仁,不以無道必天下而棄之也。」

論語集釋卷三十七
微子(下)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爲夫子?」植其杖而芸。
【考異】釋文:「蓧」,本又作「條」又作「莜」。 說文解字引論語「以杖荷莜」。 玉篇引論語亦作「莜」。 皇本「蓧」作「篠」。 經解鉤沉引包氏章句作「篠」。漢石經作「置其杖而耘」。釋文曰:「植音值,又市力反。芸多作耘字。」 文選陶淵明歸去來辭、應休璉與從弟書二注皆引論語作「耘」。
【考證】論語竢質:蓋田中除草之器,𦔐者所需也。 吴氏遺著:古作「莜」本字,今作「蓧」俗字,而匚又有𠤼,訓田器,蓋「莜」之別出字。 吾亦庐稿:王氏農桑图曰:「蓧字從草從條,取其象也,卽今盛穀種器,與簣同類。可杖荷者,以其差小耳。」 論語古訓:說文云:「莜,艸田器。從艸,條省聲。論語曰:以杖荷莜。」是莜爲正字,釋文又作「莜」者是也;作「條」者假用也。今作「篠」,俗或作省也。皇本作「篠」,【集解】包曰:「篠,竹器。」義疏以杖擔一器籮簏之屬,竟誤以經文從竹。邢本經文雖作蓧,而注竹器則承其誤。惟史記集解引作艸器,與說文合,今據正之。丁教授曰:「說文云:『癹,以足蹋夷艸。從
𦫸,從殳。春秋傳曰:癹夷蕴崇之。』今南昌人耘田用一具形如提梁,旁加索納於足下,手持一杖,以足蹋艸入泥中,名曰脚歰,是可爲論語以杖荷莜,植杖而耘,及說文莜字、 之證。」丁得睹目驗云。 九經古義:詩商頌「置我鞉鼓」,箋云:「置讀曰植。」正義云:「金滕云:『植璧秉圭』,郑注云:「植,古置字。』然則古者置、植字同。」說文曰:「植,或作『㯰』,從置。」 羣經補義。植杖而芸,似是植杖於他處。然今人芸田必以足扶杖,乃能用足,則植杖猶云柱杖也。羣經義證:吕氏春秋異用篇有置杖之文,是植、置爲一字也。 四書典故辨證:按洪適隸載蔡邕石經殘碑「植」作「置」,蓋植置字同。是以商頌「置我鼗鼓」,鄭箋云:「置讀爲植」。書金滕「植璧秉圭」,鄭注云:「植,古置字。」孔傳亦云:「植,置也。」此孔注訓植爲倚,朱注訓立之,蓋從杖字生解,非古義矣。 讀書叢錄:芸卽耘字之省。 潘氏集箋:孟子盡心篇:「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亦作「芸」,不作「耘」。然說文云:「芸,草也。」則芸當爲耘字之省借。 刘氏正義:淮南修务訓注:「丈人,長老之稱。」與此注合。至道應訓注以爲老而杖於人,故稱杖人。此說不免附會。易師「丈人吉」,鄭注:「丈人之言長,能以法度長於人。」彼稱丈人爲位尊者,與此荷蓧丈人爲齒尊異也。 四書稗疏:五穀不分,集注謂猶言不辨菽麥。按不辨菽麥以譏童昏之尤者,五穀之形狀各殊,豈待勤四體以耕者而後辨哉?分者,細别其種也。均此一穀而種自不等,宜遲宜早,宜燥宜濕,宜肥宜瘠,各有材性,農人必詳審而謹記之。不爾,則早遲同畝,刈穫難施,燥種入濕,其稼不實,濕種入燥,小旱卽槁;肥種入瘠,結實無幾,瘠種入肥,葉豐穗萎,故非老農不能區別以因土宜也。但云不辨菽麥,正復爲丈人嗤耳。
【集解】包曰:「丈人,老人也。蓧,竹器。丈人云:『不勤勞四體,不分植五穀,誰爲夫子而索之邪?』」孔曰:「植,倚也。除艸曰芸。」
【唐以前古注】釋文引鄭注:分猶理。 皇疏:孔子與子路同行,孔子先發,子路在後隨之,未得相及,故云從而後也。遇者,不期而會之也。丈人者,長宿之稱也。荷,擔揭也。篠,竹器名。子路在孔子後,未及孔子,而與此丈人相遇,見此丈人以杖擔一器籮簏之屬,故云以杖荷篠也。子路既見在後,故借問丈人見夫子不乎。四體,手足也。勤,勤勞也。五穀,黍稷之屬也。分,播種也。孰,誰也。子路既借問,丈人故答子路也。言當今亂世,汝不勤勞四體,以播五穀,而周流遠走,問誰爲汝之夫子,而問我索之乎?植,豎也。芸,除草也。丈人答子路竟,至草田而竪其所荷篠之杖,當挂篠於杖頭而植豎之,竟而芸除田中穢草也。一通云:杖以爲力,以一手芸草,故云植其杖而芸也。 又引袁氏云:其人已委曲識孔子,故譏之。四體不勤,不能如禹稷躬殖五穀,誰爲夫子而索耶?
【集注】丈人亦隱者。蓧,竹器。分,辨也。五穀不分,猶言不辨菽麥爾,責其不事農業而從師遠遊也。植,立之也.芸,去草也。
别解經傳考證:宋吕本中紫薇雜說(今未見此書,此條見四庫全書提要引)曰:「二語丈人自謂。」其說得之。言由四體不勤,則五穀不分,田間野老不能舍己之業,而具知道塗往來之人也。 論語發微:王制「百畝之分」,鄭注「分或爲粪。」音義:「分,扶問反。糞,方運反。」此五穀不分當讀如草人糞種之糞,必先粪種而後五穀可治,故丈人以四體不勤則五穀不分,植杖而芸卽勤四體分五穀之事.包注云云,亦以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爲自述其不遑暇逸之意,故不能知孰爲夫子。以答子路,非以責子路也。 羣經平議:分當讀爲粪,聲近而誤也。禮記王制篇「百畝之分」,鄭注曰:「分或爲糞。」孟子萬章篇作「百畝之糞」,是其證也。兩不字並語詞。不勤,勤也。不分,分也。爾雅釋丘曰:「夷上洒下不漘。」郭注曰:「不,發聲。」釋魚曰:「龜左倪不類,右倪不若。」邢疏曰:「不,發聲也。」古人多以不爲發聲之詞。詩車攻篇:「徒御不驚,大庖不盈。」毛傳曰:「不驚,驚也。不盈,盈也。」桑扈篇:『不戢不難,受福不那。」傳曰:「不戢,戢也。不難,難也。那,多也。不多,多也。」此類不可勝數。丈人蓋自言惟四體是勤五穀是糞而已,焉知爾所謂夫子。若謂以不勤不分責子路,則不情矣。此二句乃韵語,或丈人引古諺歟? 因樹屋書影:丈人遇子路問夫子,丈人乃自道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焉知夫子之所適耶?蓋丈人高隱之士,必不與子路邂逅卽直斥之,如朱子之注也。陶渊明作仗人赞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超超丈人,日夕在耘。」可證非責子路語。
【餘論】黄氏後案:月令春食麥,夏食菽,秋食麻,冬食黍,中央食稷。此五行家以性分之,而爲五時之宜食也。周禮疾醫注同此也。職方「豫州宜五種」注,易麻以稻,月令「出五種」注、孟子「五穀」注、史記「藝五種」,皆用此説。此農家以種之多者,舉之而言五種也。麻種可食者一,而稻種多也。稻者,黏穀也。七月詩「十月穫稻,爲此春酒」,月令秫、稻並言,內則、雜記皆言稻醴,是嫥以黏者名稻,通言之則秫亦稱稻也。稷,今之高粱也,以其高大似蘆,謂之蘆稷。南人承北音,呼稷爲穄,又謂之蘆穄。月令「首種不入」注云:「首種爲稷。」今以北方諸穀播種先後考之,高粱最先。說文:「稷,𪗉也。」稷爲穀長而得粢名,以其首種故也。黍者,粱米之一種也,粱則今之小米也。說文「黍,禾屬而黏者也。」粱爲禾米,卽今小米,黍乃其屬。禾穗下垂如椎而粒聚,黍穗略如稻而舒散也。麻,枲實也,非油麻也。此本程氏九穀考、段氏說文注。
子路拱而立。
【集解】未知所以答。
【唐以前古注】皇疏:拱,沓手也。子路未知所以答,故沓手而倚立,以觀丈人之芸也。
【集注】知其隱者,敬之也。
【餘論】國故談苑:今人以垂手爲敬,而古人則尚拱手,不尚垂手。曲禮「遭先生於道,趨而進,正立拱手。」檀弓:「孔子與門人立,拱而尚右。」玉藻:「臣侍於君垂拱。」武成:「垂拱而天下治。」是君臣之間尚循拱手之禮.此俗自三代迄宋未之有改。北夢瑣言:「王文公凝每就寢息,必叉手卧,慮夢寢中見先靈也。」野獲篇:「今胥吏之承官長,與臺之待主人,每見必軃袖垂手以示敬畏。此中外南北通例,而古人不然。如宋岳鄂王初入獄,垂手於庭,立亦倚斜。爲隸人呵之曰: 『岳某叉手正立。』悚然聽命。是知古人以叉手爲敬,至今畫家繪僕從皆然,則垂手者倨也。」是宋不以垂手爲敬矣。唐宋之所謂叉手,卽古之拱手也。明已不尚拱手,蓋胡元入主中國,古俗之變易者多矣,此特其一耳。
止子路宿,殺雞爲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
【考異】風俗通義愆禮卷:「長沮、丈人,避世之士,猶止子路,爲難黍,見其子焉。」牽言長沮。
【考證】論語補疏;皇甫謐高士傳引論語至「至則行矣」而止,蓋謂子路復至,而丈人已先避去,如後世蘇雲卿、吕徽之之流。若然,則子路之言,向誰發之耶?觀其稱長幼之節不可廢,爲向二子說無疑。前云見其二子,正爲子路此言張本,然則丈人亦偶出不在耳。陳天祥四書辨疑云:「丈人既欲自滅其跡,則不當止子路宿於其家,而又見其二子也。」又云:「子路乃路行過客,既已辭去,安能知其必復來也?」斯言得之。
【集解】孔曰:「子路反至其家,丈人出行不在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子路住倚當久,已至日暮,故丈人留止子路,使停在就己宿也。子路停宿,故丈人家殺雞爲臛,作黍飯而食子路也。丈人知子路是賢,故又以丈人二兒見於子路也。至明日之旦,子路得行逐孔子也。行及孔子,而具以昨日丈人所言及雞黍見子之事告孔子道之也。孔子聞子路告丈人之事,故云此丈人是隱處之士也。孔子既曰丈人是隱者,而又使子路反還丈人家,須與丈人相見,以己事説之也。其事在下文。子路反至丈人家,而丈人已復出行,不在也。
【集注】孔子使子路反見之,蓋欲告之以君臣之義,而丈人意子路必將復來,故先去之以滅其迹,亦接輿之意也。
【餘論】四書辨疑;子路乃路行過客,既已辭去,安能知其必復來也?丈人既欲自滅其迹,則不當止子路宿於其家,而又見其二子也。彼之出行果因何事不可得知,未須如此億度也。
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考異】四書辨疑:夫子使子路去時略無一言,至其迴來纔爲此說,義有未安.況古今天下印本寫本皆未嘗見有添此一字者,惟此福州一寫本有之,其說義又不通,不宜收錄,删之以斷後人之疑可也。蘇濂石渠意見補缺:「路」下有「反子」二字爲是。不然,子路不見隱者而回,向何人述夫子之意而言之如此? 陔餘叢考:吴青壇謂「見其二子焉」句。當在至則行矣」之後,蓋子路再到時不見丈人,但見其二子,故以不仕無義之語告之。不然,既無人矣,與誰言哉? 翟氏考異:或以子路述向何人之說,謂上文「見其二子焉」當在「行矣」之下,而誤脱在前,斯笨伯之談也。既已有二子遥伏於前,此自可以意會,古人行文之妙正在此移易緊接,只調排得一過文好,却將長幼之節要義失其根由。 四書纂疏:子路所言,雖未可卽以爲夫子之語,然使之反見,則必授以見之之意矣。而陳明卿謂並其詞而屬之,似太泥。 漢石經作「君臣之禮如之何其廢之也」,「潔」作「絜」。 皇本、高麗本作「如之何其可廢也」,「行」下有也字。 後漢書申屠蟠傳注引作「如之何其可廢也」。
【集解】鄭曰:「留言以語丈人之二子也。」孔曰:「言女知父子相養不可廢,反可廢君臣之義耶?」包曰:「倫,道理也。言君子之仕,所以行君臣之義,不必自己道得行。孔子道不見用,自已知之。」
【唐以前古注】皇疏,丈人既不在,而子路留此語以與丈人之二子,令其父還述之也。此以下之言悉是孔子使子路語丈人之言也。言人不生則已,既生便有在三之義,父母之恩,君臣之義。人若仕則職於義,故云不仕無義也。既有長幼之恩,又有君臣之義,汝知見汝二子,是識長幼之節不可廢缺,而如何廢於君臣之義而不仕乎?大倫,謂君臣之道理也。又言汝不仕濁世,乃是欲自清潔汝身耳,如爲亂君臣之大倫何也?又言君子所以仕者,非貪榮禄富貴,政是欲行大義故也。爲行義故仕耳,濁世不用我道,而我亦反自知之也。
【集注】子路述夫子之意如此。蓋丈人之接子路甚倨,而子路益恭,丈人因見其二子焉,則於長幼之節,固知其不可廢矣,故因其所明以曉之倫序也。人之大倫有五: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是也。仕所以行君臣之義,故雖知道之不行而不可廢。然謂之義,則事之可否,身之去就,亦自有不可苟者。是以雖不潔身以亂倫,亦非忘義以徇禄也。福州有國初時寫本,「路」下有「反子」二字,以此爲子路反而夫子言之也,未知是否。
【餘論】路史【餘論】。丈人以一敬而動其心,則非绝無人情者。此子路所以前告夫子,而夫子遽使反見,蓋亦見其所謂人情者俱在,而未嘗蔑,故使還告以長幼之節云云。而儒氓曾不之知,乃更章分而绝之,使聖人之意泯而不見,悲哉! 論語注義問答通釋。列接輿以下三章於孔子行之後,以明夫子雖不合而去,然亦未嘗恝然忘世,所以爲聖人之出處也。然卽此三章讀之,見此四子者,律以聖人之中道,則誠不爲無病,然味其言,觀其容止,以想見其爲人,其清風高節,猶使人起敬起慕。彼於聖人,猶有所不滿於心如此,則其視世之貪利禄而不知止者,不啻若犬彘耳,是豈非當世之賢而特立者歟?以子路之行行,而拱立丈人之侧若子弟然,豈非其真可敬故歟?嘗謂若四人者,惟夫子然後可以議其不合於中道。未至於夫子者,未可以妄議也。貪禄嗜利之徒,求以自便其私,亦借四子而詆之,欲以見其不可不仕,多見其不知量也。 反身錄。沮溺之耕,丈人之耘,棲遲農畝,肆志烟霞,較之萬物一體念切救世者固偏,較之覃懷名利奔走世路者則高。一則鳳翔千仞,一則蛾逐夜燈,孰是孰非,孰得孰失,當必有辨之者。聖人無不可爲之時,不論有道無道,直以綱常名教爲己任,撥亂返治爲己責。若自己德非聖人,才不足以撥亂返治,只宜遵聖人家法,有道則見以行義,無道則隱以守身,寧跡同沮、溺、丈人之偏,慎無蹈昧於知止之轍。 黄氏後案:道,謂先王禮樂政教,設爲萬世常行之道者也。已知其不行者,世不見用,運已否也。知道不行而行其義者,君臣之義本天性中之所自,具盡其性以事天,不敢遽諉爲天運之窮也。聖人事天如事親,知道不行而周流列國,正如孝子不得乎親而求親之底豫,果求之而仍不能底豫,乃限於數之無如何,而求其底豫之心未嘗已也。若丈人者,親不能底豫而聽之者也,故夫子曰「亂倫」,孟子曰:「義之於君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與此章意相合。後儒於此章道義之說,或膠葛,或矛盾,多不可從。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
【考證】金史隱逸傳序引此節文獨無「虞仲」二字。 困學紀聞:逸民各論其行而不及朱张,或曰其行與孔子同,故不復論也。釋文引王弼注:「朱張字子弓,荀卿之比孔子。」 集注考證:虞仲隱逸於夷,故列虞仲夷逸,連上文以四字爲句。朱張恐卽周章。 論語詳解:權以通變,故爲夷逸,行與夷齊侔也。漢書地理志注云「夷逸竄於蠻夷而遁逃」,卽言虞仲也。朱當作譸,書云「譸張爲幻」,卽陽狂也。曰逸民,曰夷逸,曰朱張,三者品其目也。夷齊仲惠连,五者舉其人也。 日知錄:據史記,吳太伯卒,弟仲雍立,是爲吳仲。而虞仲者,仲雍之曾孫吴周章弟也。殷時諸侯有虞國,武王時國滅,而封周章之弟於其故墟,乃有虞仲之名耳。論語逸民虞仲、夷逸、左傳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卽謂仲雍爲虞仲,是祖孫同號,且仲雍君吴,不當言虞。古虞、吴二字多通用,竊疑二書所稱虞仲並是吳仲之誤。又考吴越春秋,太伯曰:「其當有封者,吴仲也。」則仲雍之稱吴仲,固有徵矣。 論語稽求篇:舊注不明注爲何人,集注以爲卽仲雍,與泰伯同竄荆蠻者。据史記,太伯、仲雍皆太王之子、王季之兄也。以避季歷,故同奔荆蠻,太伯自立爲吴太伯。而太伯無子,仲雍繼立,卽爲吴仲雍,三傳至周章。是時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後,得周章兄弟,而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又封周章之弟虞仲于吴。而漢書志亦云武王克殷後,因封周章弟中于河北之虞,則虞仲初本名仲,而以其封虞,始名虞仲,蓋周章之弟,仲雍之曾孫也。左傳哀七年,子服景伯稱泰伯端委以治周禮,仲雍嗣之。但稱仲雍,並不稱虞仲。惟僖五年,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此追原虞仲封國所始,以爲此虞之封國,實惟太王之昭故也。其所指虞仲卽仲雍之孫,不指仲雍,然而亦曰太王之昭者,此猶魯公封于魯,周公未嘗封魯也。而左傳曰:「魯衛毛聃,文之昭也。」正同魯公封魯而可曰文昭,則虞仲始封虞而可曰太王之昭,此以封國言,不以人言。故傳之上文明云周公監二代之不咸,大封同姓以翼我周室,而遂曰魯衛毛聃云云。若周指周公,豈周公又封周公乎?此極明白者。自班孟堅誤解太王之昭一語,遂於地理志太伯、仲雍之荆蠻下引論語泰伯至德,及虞仲夷逸,以爲虞仲卽仲雍,而後之作系譜者,注左傳者,直注曰仲雍一名虞仲,則豈有繼君勾吴,自有國號稱吴仲雍者而反名虞仲?則豈有未封虞之前豫知後之必封虞,或不知封虞而暗合之,名之曰虞仲也?若曰虞仲不隱居,則焉知未克商以前,武王未物色時,仲且流落荆吴作隱居逸民者,而以臆斷之,謬矣。要之左傳、史記去古未遠,至班史稍後矣。且班氏此志明屬偶錯,觀其作古今人表明載兩人,武王未克商前有中雍,卽仲雍,既克商後有虞中,卽虞仲。兩人兩名,前後歷歷,乃以偶不簡點之故,自至矛盾,而後之沿誤者竟相仍而不之察,其謂之何! 羣經識小:以虞仲爲仲雍,自班志始然。泰伯、虞仲之讓,與夷齊同。夷齊並列,不當獨遺泰伯。仲雍在夷齊前百餘年,不當颠倒次序。仲雍爲吳之君,不當稱之爲民,亦不得爲逸。既君吴國,不得謂之隱居獨善。斷髮文身,不過順其土俗,亦無放言自廢之事。疑別有一虞仲而今不可考,如夷逸、朱张之比耳。 羣經平議:虞仲不詳何人,舊說以爲仲雍非也。仲雍在伯夷、叔齊前百餘年,豈當反列其後?且仲雍既君吴,子孫世有吴國,豈得目之爲民?竊疑虞仲乃春秋時虞公之弟。桓十年左傳「虞叔有玉」,杜注以爲虞公之弟虞仲,亦其類耳。當時國君之弟,每以伯仲繫國稱之,若桓十七年蔡季,莊二年紀季皆是也。虞仲次伯夷、叔齊之後,殆亦讓國之賢公子乎?書傳無徵,宜從蓋闕。顧氏炎武欲改虞仲爲吴仲,恐反失之矣。 黄氏後案:逸民之逸,集解以節行超逸言,是讀逸爲軼,不如從朱子注。說文:「佚,佚民也。」是許氏所見本正作「佚」。漢石經下節「夷逸」作「佚」,見隸釋,知此節必作「佚」。孟子「遺佚不怨」之佚爲此正字,而勞逸字爲假借也。虞仲,注謂卽仲雍者,據左氏僖公五年傳云:「太伯、虞仲,太王之昭。」漢書地理志同。史記泰伯世家云:「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於周之北故夏墟,是爲虞仲。」後儒或據史記者,以次在夷齊後也。梁曜北云:泰伯之弟爲吴仲,周章之弟爲虞仲,二人皆已爲君,不得在逸民列。虞仲乃逸民之不可考者也。夷逸、朱张,注謂不見經傳,以二人不見事實也。據釋文,郑作「侏張」,侏,陟留反。郝仲輿云:朱張,猶書之譸張,卽陽狂也。校勘記以書譸張本或作「侜張」,或作「侏張」,朱、周一聲之轉。 郑注「作者七人」,不數夷逸、朱張,知不以爲人名也。 潘氏集箋:尸子謂夷詭諸之裔,或勸其仕,曰:「吾譬則牛,寧服軶以耕於野,不忍被繡入廟而爲犧。」漢書人表有朱張而無夷逸,故地理志引謂虞仲夷逸云云,師古注卽就仲雍之逃荊言之,云言竄於蠻夷而遁逸也。朱張,惟王弼云:「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而荀卿書言子弓,亦未必其爲朱張之字。其言無所依據。鄭作「侏張」者,宋翔鳳云。文選劉越石答盧諶書書「自頃輈張」,注曰:「輈張,驚懼之貌也。」楊雄國三老箴云。「負乘覆餗,姦宄侏張。」輈輿侏古字通,比鄭本爲侏張,知非人姓名矣。故鄭「作者七人」注獨不舉夷逸、朱張。郝氏敬曰:朱張,朱當作譸,書「譸張爲幻」,卽陽狂也。曰逸民,曰夷逸,曰朱張,三者品其目。夷齊仲惠連,五者舉其人也。此說當得鄭義。拜經日記云。爾雅釋訓:「侜張,誑也。」郭注云:「書曰無或侜張爲幻。」侜、輈、譸同字,侏則聲近假借也。皇疏「作者七人」下引鄭注:「伯夷、叔齊、虞仲,避世者。柳下惠、少连,辟色者。」不及夷逸、朱張。蓋逸民二人:伯夷、叔齊也。夷逸一人:虞仲也。侜張陽狂者二人:柳下惠、少連也。故聖人先論伯夷、叔齊,次論柳下惠、少連,後云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夷齊讓國,隱逸首陽,謂之逸民。虞仲竄逸蠻夷,故曰夷逸。不舉泰伯者,三讓天下,至德不可以逸論也。侜張爲陽狂,當如郝氏說。爾雅「侜張,誑也。」誑可讀爲狂,猶楚狂接輿也。作者二人,注以荷蕢、楚狂皆辟言者。若從衆家,以夷逸、朱張爲人姓名,則聖人發論,何但舉伯夷、叔齊、虞仲、柳下惠、少連五人乎?由此言之,包氏以逸民爲七人,當是今文家說。鄭君以爲五人,當是古文家説。人表不列夷逸而列朱張,則不合於古今文者也。少連,禮記雜記云:「孔子曰:少連、大連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憂,東夷之子也。」善居喪,兼稱大連,而逸民但列少連,少連當必有勝於大連者,但經傳散逸,無從考見耳。 汪琬堯峰文鈔:周有兩虞仲:一爲泰伯弟仲雍,吴人,見左傳。一爲仲雍曾孫、周章弟虞仲,見史記。當爲河東大陽人。論語所稱逸民,果仲雍乎?抑周章弟乎?自漢孔安國至魏王肅、何晏諸家,俱不注虞仲何人,近世始以仲雍實之,此可疑者也。太伯、仲雍之逃周,猶夷齊之以孤竹讓也。孔子嘗推太伯至德矣,及其詮次逸民,則登夷齊於首。而太伯獨不得援引此例,輿仲雍並列,其義安在?以時代考之,仲雍前夷齊且百年,論語序事之體,亦不當先夷齊而後仲雍,此又可疑者也。仲雍雖斷髮文身,以順荆蠻之俗,固儼然繼世有土之君,孔子逸之可也,從而民之可乎?春秋杞成公用夷禮,則降其伯爵書子,楚人猾夏當伐蔡之始,則黜其國號書荆,皆示貶也。然則孔子之民仲雍者,律以春秋之義,豈其爲貶辭乎?此又可疑者也。 四書典故辨正:孔子明言我則異於是,謂與逸民異也,安得朱張乃同?且以子弓爲朱張之字,亦未可信。楊倞荀子注雲:「子弓蓋仲弓」。如季路又稱子路也。荀卿之學實出於子弓之門人,故尊其師之所自出,與聖人同耳。輔嗣之說,直無稽耳。 四書辨證:薛氏曰:(駁異引)「夷氏,逸名,夷詭諸之裔也。族人夷仲年爲齊大夫,夷射姑爲邾大夫,獨逸隱居不仕。」此說更非也。何也?詭諸周大夫,采於夷(莊十六年),夷仲年,齊僖公之母弟(莊八),夷射姑《定三》後於此遠矣,安得妄牽也乎?尸子:「或勸夷逸仕。逸曰:吾譬則牛,寧服軛以耕於野,豈忍被繡入廟爲犧。」則夷逸非卽虞仲益信。刘氏正義:朱張,見汉書古今人表。論語釋文云:「朱張並如字。」衆家亦爲人姓名。王弼注:「朱張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案荀子非相篇、非十二子篇、儒效篇以仲尼、子弓並言。杨倞注以子弓爲仲弓,則是夫子弟子,豈得廁於古賢之列,而曰我異於是?且子弓之卽爲朱張,亦别無一據,則王說未可信也。竊以朱張行事當夫子時已失傳,故下文論列諸賢,不及朱張。而但存其姓名於逸民之列,蓋其慎也。鄭「作者七人」注獨不舉夷逸、朱張。郝氏敬曰:「朱張,朱當作譸。書『譸張爲幻』,卽陽狂也。曰逸民,曰夷逸,曰朱張,三者品其目,夷齊仲惠連,五者舉其人也。」此說當得鄭義。臧氏庸拜經日記略同。今案鄭義不著,或如宋臧所測。然夷逸明見尸子,柳下豈爲陽狂?於義求之,似爲非也。漢地志說仲雍之事,引謂「虞仲、夷逸」,本此文連言。師古以爲竄於蠻夷而遁逸,其義或與鄭同,要未必得班本旨也。
按:拜經日記云:「皇疏『作者七人』下引鄭注:『伯夷、叔齊、虞仲,辟世者。柳下惠、少連,辟色者。』不及夷逸、朱張。蓋逸民二人:伯夷、叔齊也。夷逸一人:虞仲也。侜張陽狂者二人:柳下惠、少連也。」然如此「夷逸」二字應在虞仲之上,且少連亦係隱居東夷,何以不列入夷逸,尸子以夷逸爲夷詭諸之裔,或勸其仕,曰:「吾譬則牛,寧服軶以耕於野,不忍被繡入廟而爲犧。」是確有夷逸其人,不得以爲非人名也。且以朱張爲譸張,或作侏張,義雖可通,究係曲解。其故總因下文漏缺朱張一人,種種曲說由此而生。包氏以逸民爲七人,今文家說也。鄭君以爲五人,古文家說也。人表不列夷逸而列朱張,凡爲六人,與今古文皆不合。余謂此必下文有漏落或颠倒之處,故無論何家之說均不可通也。
【集解】逸民者,節行超逸也。包曰:「此七人皆逸民之賢者。」
【唐以前古注】皇疏:逸民者,謂民中節行超逸不拘於世者也。其人在下,伯夷一人也,叔齊二人也,虞仲三人也,夷逸,四人也,朱張五人也,柳下惠六人也,少連七人也。
【集注】逸,遺。逸民者,無位之稱。虞仲卽仲雍,與泰伯同竄荆蠻者。夷逸、朱張不見經傳。少連,东夷人。
【餘論】論語補疏:說文作「佚」,佚與逸通。莊子田子方篇:「颜淵問於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夫子馳亦馳,夫子奔逸绝塵,而回瞠若乎後矣。」」後漢書逸民傳序云:「蓋錄其绝塵不反。」則以逸民爲民之奔逸绝塵,所謂超逸也。三國志云:「猶未及髯之絶倫逸羣也。」逸羣猶奔逸绝塵。論語稽:周國价曰:朱注謂虞仲卽仲雍,共可疑有六。蓋六人皆周時人,於商獨舉一仲雍,似乎不類,一也。仲雍在夷齊之前百餘年,而序之夷齊下,二也。雍之時在祖甲之世,祖甲殷之賢王,雍父太王亦聖人,正可以有爲之時,何以爲世所逸?三也。雍終爲吴君,不爲民,四也。夷齊並稱,而稱仲雍不稱太伯,五也。商之逸民多矣,獨舉仲雍,六也。似當就周時言之,以周章之弟爲是。
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
【考異】皇本「身」下有者字。 後漢書黃瓊傳注引孔子曰:「伯夷、叔齊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前後易置。古史伯夷傳、孔子傳引文「降志」下皆有而字。 漢石經作「其斯以乎」。「逸」作「佚」,上文「夷逸」闕。 史記孔子世家「身」作「行」。釋文「廢」,鄭作「發」.
【考證】困學纪聞。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包氏注:「放,置也,不復言世務。」介之推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中庸曰:「其默足以容。」古注亦有味。 經傳考證:身作行是也。中卽訓身,鄭君注檀弓,韋昭注楚語,皆曰中身也。上言夷齊不降志辱身,惠連降志辱身,此言隱居,似與不降不辱者同科,放言又與中倫中慮者相反,故行則潔清,廢乃通變也。行與廢對,論語「道之將行也與,道之將廢也與」,孟子「行或使之,止或尼之」皆是。拜經日記謂古論假借爲「廢」,魯論本字作「發」。馬讀誤,當從鄭,謂發動中權,始與虞仲事合。皇疏引江熙曰:「超然出於塵埃之表,身中清也。晦明以遠害,發動中權也。」亦用鄭本。 吴氏遺著:發中權,蓋指亡如荆蠻説。子稱太伯曰讓,有國而不居之辭也。虞仲亦能以國讓,而本非有國,謂之爲讓,則乖於義,子故云發中權。廢、發古通。庄子列禦宼篇「曾不發藥乎」,釋文云;「司馬本作廢。」馬季長以爲遭亂廢棄,毋乃望文生訓乎? 趙佑温故錄:包注:「放,置也。不復言世務。」此解宜存,蓋卽所謂「身將隱,焉用文之」也,所謂「其默足以容」。
【集解】鄭曰:「言其直己之心,不入庸君之朝。」孔曰:「但能言應倫理,行應思慮,如此而已。」包曰:「放,置也。不復言世務。」馬曰。「清,純潔也。遭世亂,自廢棄以免患,合於權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逸民雖同而其行事有異,故孔子評之也。夷齊隱居餓死,是不降志也;不仕亂朝,是不辱身也,是心迹俱超逸也。此二人心逸而迹不逸也,並仕魯朝,而柳下惠三黜,則是降志辱身也。雖降志辱身,而言行必中於倫慮,故云其斯而已矣。放,置也。隱居幽處,廢置世務,世務不須及言之者也。身不仕亂朝,是中清潔也。廢事免於世患,是合於權智也。 又引張憑云,彼被禄仕者乎?其處朝也,唯言不廢大倫,行不犯色,思慮而已,豈以世務暫婴其心哉?所以爲逸民也。 又引江熙云,超然出於埃塵之表,身中清也。晦明以遠害,發動中權也。
【集注】柳下惠事見上。倫,義理之次弟也。慮,思慮也。中慮,言有意義合人心。少連事不可考,然記稱其善居喪,三日不怠,三月不懈,期悲哀,三年憂,則行之中慮亦可見矣。仲雍居吴,斷髮文身,裸以爲飾,隱居獨善,合乎道之清,放言自廢,合乎道之權。
我則異於是,無可無不可。」
【考證】後漢書黄瓊傳李固引傳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注引此文爲證。 翟氏考異:法言淵騫篇:「或問李仲元是夷惠之徒歟?曰:不夷不惠,可否之間也。」李固所引當爲法言文,然法言未應稱傳。鄭注云云,自與引文脗合。
【集解】馬曰:「亦不必進,亦不必退,惟義所在也。」
【唐以前古注】後漢黄瓊傳注引鄭注:不爲夷齊之清,不爲惠連之屈,故曰異於是也。 皇疏引江熙云:夫迹有相明,教有相资,若數子者,事既不同,而我亦有以異矣。然聖賢致訓,相爲內外,彼協契於往载,我拯溺於此世,不以我異而抑物,不以彼異而通滯,此吾所謂無可無不可者耳,豈以此自目己之所以異哉?我迹之異,蓋著於當時。彼數子者,亦不宜各滯於所執矣。故舉其往行而存其會通,將以導夫方類所挹抑乎? 又引王弼云:朱張字子弓,荀卿以比孔子。今序六人而闕朱張者,明取舍與己合也。
【集注】孟子曰:「孔子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所謂無可無不可也。 謝氏曰:「七人隱遯不污則同,其立心造行則異。伯夷、叔齊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蓋已遯世離羣矣,下聖人一等,此其最高與?柳下惠、少連雖降志而不枉己,雖辱身而不求合,其心有不屑也,故言能中倫,行能中慮。虞仲、夷逸,隱居放言,則言不合先王之法者多矣。然清而不污也,權而適宜也,與方外之士害義傷教而亂大倫者殊科,是以均謂之逸民。尹氏曰:「七人各守其一節,而孔子則無可無不可,此所以常適其可,而異於逸民之徒也。揚雄曰:『觀乎聖人,則見賢人。』是以孟子論夷惠,亦必以孔子斷之。」
【餘論】鄭虎文吞松閣集;若論出處之道,子與逸民原不得異。逸民不忘世原與孔子同,特本领則大異,使出而得行其道,則如孟子所謂皆能以朝諸侯有天下者不異也。使不出,則逸而民之已耳。蓋逸民可治一世,不可治萬世。若孔子遇,則堯舜文武且復出矣,不出,則卽以堯舜文武治萬世。是出亦可,處亦可,所謂無可無不可者,當作如此解。則故未嘗逸,未嘗民也,直堯舜文武萬世矣。故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此孔子以道统自任也,其辭顯。此章孔子以治統自任也,其辭隱。
【發明】困學紀聞:沮、溺、荷蓧之行,雖未能合乎中,陳仲子之操,雖未能充其類,然唯孔子可以議之。斯人清風遠韻,如鸞鵠之高翔,玉雪之不汙,視世俗徇利亡恥饕榮苟得者,猶腐鼠糞壤也。小人無忌谭,自以爲中庸,而逸民清士乃在譏評之列,學者其審諸。
○大師摯適齊,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鼓方叔入於河,播鼗武入於漢,少師陽、擊磬襄入於海。
【考異】皇本引「入于河」、「入于海」,「於」並作「于」,漢石經同。 釋文「鼗」爲「鞉」 汉書古今人表亦作「鞉」。 翟氏考異:鼗、鞉、鞀字别義同。書「下管鼗鼓」作「鼗」,詩「置我鞉鼓」作「鞉」,月令「命樂師修鞀鞞鼓」,淮南子「武王有戒慎之鞀」,並作「鞀」,據諸訓文祇是一。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古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作「播鞀武」。
【考證】家語。孔子學琴於師襄子。襄子曰:「吾雖以擊磬爲官,然能於琴,今子於琴可益矣。」孔子曰:「某未得其人也。」有間,又曰:「可益矣。」子曰:「某未得其志也。」有間,又請益。子曰:「某未得其爲人也。」有間,孔子曰:「某得其數矣。近黮而黑,質而長,暱如望洋,奄有四方,非文王其孰能爲之?」 困學纪聞:师摯之始,鄭康成謂魯太師之名。太史摯適齊,孔安國以爲魯哀公時人,康成以爲周平王時人。班固禮樂志謂殷紂作淫聲,樂官師瞽抱其器而犇散,或適諸侯,或入河海。古今人表列太師摯以下八人於紂時。吴斗南云:「按商本紀紂時抱樂器而犇者,太師疵、少師彊也。」人表亦列此二人於師摯八人之後,誤合兩事爲一。石林云:司馬遷論周厲王事曰:「師摯見之矣。則師摯厲王時人也。」諸說不同,横渠從孔安國注。 論語集說:魯君荒於女樂,故樂官散去。 四書釋地:孔子在衛,年五十九,時學鼓琴師襄子,事見史記世家,與論語曰襄者自別一人。且論語之襄乃魯伶官,日以擊磬爲職守,當未入海前,豈容抽身以至於衛,俾孔子從之學乎?四書典故辨正:太師摯等,孔注以爲魯哀公時人,漢書以爲殷紂時人,鄭康成於「師摯之始」,謂是魯太師名;「於太師摯適齊」,則以爲周平王時人。葉石林云:「司馬遷論周厲王事曰:師摯見之矣,則又以師摯爲厲王時人。」諸說不同,當以孔注爲正。 四書翼注:此必女樂既入,奸聲亂色,雜然並進,以古樂爲無所用,樂官失其職,因率屬而去。餘有丁云:歷聘記載夫子年二十九適衛,從师襄學琴。後孔子用魯,舉爲樂官。夫子以女樂去,魯师襄入於海。」白虎通禮樂篇曰:王者所以日四食者何?明有四方之物,食四時之功也。四方不平,四時不順,有徹膳之法焉,所以明至尊,著法戒也。王者平居中央,制御四方,平旦食少陽之始也,晝食太陽之始也,餔食少陰之始也,暮食太陰之始也。論語曰:「亞飯干適楚,三飯繚適蔡,四飯缺適秦。」諸侯三飯,卿大夫再飯,尊卑之差也。 羣經識小。不言初飯者,魯,侯國,不得比於天子之制與?或有其人而此時未去與?其以屬魯者,以大師摯卽師摯,擊磬或卽師襄,皆魯之樂官,與夫子同時故耳。 樸學齋札記:大師兼堂上堂下三樂者,亞飯、三飯、四飯以樂侑食,奏於堂上,鼓鼗以倡,笙管奏於堂下,貳大師者少師,與堂上堂下之歌笙相應者鐘磬,立言之序不苟如此。又曰:論語記亞飯至四飯,則諸侯亦有初飯,特不侑食,故無其官。案周禮大司樂:「王大食三侑,皆令奏鐘鼓。」則天子日四食,而侑日食之樂惟三,知平旦食亦無樂也。 趙佑温故録:書四飯正見魯僭處。不言一飯者,或曰蓋太師掌之,抑或時偶缺員,或留不去。 劉氏正義:此班氏所說殷制,當爲論語舊義。,周官膳夫云:「王齊日三舉。」則天子亦三飯。又鄭注鄉黨云:「不時,非朝夕日中時。」此通說大夫士之禮,則周制自天子至士皆三飯,與殷異也。又禮器云:「禮有以少爲貴者,天子一食,諸侯再,大夫士三。」注云:「謂告飽也。」既告飽,則侑之乃更食,凡三侑。儀禮特牲是士禮,有九飯。少牢是大夫禮,有十一飯.故鄭注以諸侯十三飯,天子十五飯,皆因侑更食之數,與論語亞飯、三飯、四飯之義不同。而近之儒者若黄氏式三後案、淩氏曙典故覈皆援之以釋論語,謂初飯不侑,始侑爲亞飯,再侑爲三飯,三侑爲四飯。案亞飯諸義,白虎通言之最晰。舍可據之明文而别爲新義,未爲得理。且三侑不過須臾之頃,何得更人更爲樂也?
按:論語後録、羣經義證、論語釋故並從漢志、白虎通說,惟論語後案、論語古注集箋則兼採儀禮,未知孰是。河漢海當以水濱言之,不必河內、漢中之地,與海之島也。阎若璩曰:「古注河爲河內,非也。古所謂河內者,在冀州三面距河之內,非若漢郡之但以懷汲爲河內。史記正義曰:『古帝王之都在河東河北,故呼河北爲河內,河南爲河外。』豈此鼓 方叔當日去魯,真入冀州河之北乎?抑不過居於河之濱,即云入耳。」此解入河非河內最通而確。然則漢與海亦只是漢海之濱,不必言漢中海島也。論語述要云:「太師摯以下八人去魯,不知何時。論語所記有在夫子卒後者,或夫子正樂,伶官多賢;及卒,魯事益非,諸伶有悽然不忍居者,因以散之四方。記者記此,蓋不勝今昔悲感。記八人,追思夫子也。」
【集解】孔曰:「亞,次也。次飯,樂師也。摯干皆名。」包曰:「三飯、四飯,樂章名。各異師。繚缺皆名也。鼓,擊鼓者。方叔,名。入,謂居其河內。」孔曰:「播,摇也。武,名也。魯哀公時,禮壞樂崩,樂人皆去。陽襄皆名也。」
【唐以前古注】漢書古今人表注引鄭注:自師摯以下八人,皆平王時人。 天官膳夫疏引鄭注:。亞飯、三飯、四飯,皆舉食之樂。
【集注】大師,魯樂官之長,摯其名也。亞飯以下,以樂侑食之官,干繚缺皆名也。鼓,擊鼓者,方叔,名。河,河內。播,摇也。鼗,小鼓兩旁有耳,持其柄而摇之,則旁耳還自擊。武,名也。漢,漢中。少師,樂官之佐,陽襄二人名,襄卽孔子所從學琴者。海,海島也。 此記賢人之隱遯以附前章,然未必夫子之言也。末章倣此。张子曰:「周衰樂廢,夫子自衛反魯,一嘗治之,其後伶人賤工識樂之正。及魯益衰,三桓僭妄,自太師以下皆知散之四方,逾河蹈海以去亂。聖人俄頃之助,功化如此。如有用我,期月而可,豈虚語哉?」
别解漢書禮樂志:「殷紂作淫聲,樂官師瞽抱其器而犇散,或適諸侯,或入河海。」师古注曰:「論語太師摯適齊云云,此志所云及古今人表所叙皆謂是也。云諸侯者,追繫其地,非謂當時已有此國名,而說論語者乃以爲魯哀時禮壞樂崩,樂人皆去,斯未允也。」 又董仲舒傳對策曰: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爲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師古注:「謂若鼓方叔、播鼗武、少師陽之屬也。」 論語稽求篇:太師摯諸樂官是殷紂時人,舊引漢書禮樂志云云。但志文此段實本尚書太誓文。史記「乃作太誓?告于衆庶」,卽載此文。而漢志亦云此書序之言,則此明係尚書與書序之可據者,故董仲舒傳對策亦云:「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于河海。」而古今人表則以摯干繚缺等八人列於伯夷、叔齊之下,文王之上,則明是殷紂時人。而世多不解,祇以適齊適蔡皆周時國名,或用致疑。殊不知尚書書序祇言諸侯,原不指定何地,而作魯論者始以今地實詮之,師古所云追繫其地是也。況齊蔡諸地本是舊名,在商時已有之,周但因其地而封國焉耳。故周成王封熊繹于楚蠻,孝王封非子爲附庸,而邑之秦,皆先名其地而後封之者。况蔡爲包犧蓍蔡之地,因以名蔡。國語「文王諏於蔡原」,注:「蔡公,殷臣。」而樂記曰:「温良而能斷者宜歌齊。」又曰:「齊者,三代之遺聲也。」則齊在夏殷已先有之。又況太公封齊,有旅人謂「齊地營丘,難得易失」太公遂急行,而于是果有萊侯之爭。則强齊之名,著在周前。又況河亦古地,夏書有「因民弗忍距于河」,國語有「武丁自河徂毫」語。太師摯,摯字是疵字。其又云「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此師摯又是一人。雖關雎爲周南之詩,正在紂與文王之時,然此是魯人,與人表所記不同。考周本紀「太師疵、少師强抱其樂器而犇周」,疵與彊卽摯與陽,兩音相近之名。雖書微子篇亦有太師少師,是公孤名,太师箕子、少师比干。然此上文已有殺王子比干,囚箕子語,則接云太師少師是樂官,非箕比也。觀殷本紀亦云剖比干,囚箕子,殷之太師少師乃持其樂器犇周是也。周禮春官大司樂「王大食,三宥」,謂樂三奏也。大食,朔望食也。又白虎通云:「王者平旦食,晝食,晡食,暮食,凡四飯。諸侯三飯。大夫再飯。」此雖是周制,然王者等殺或不相遠。此有四飯,非諸侯可知。 段玉裁尚書撰異:尚書微子篇父師少師,史記作太師少師。宋世家於比干死之後云「太師少師乃勸微子去」,則少師非比干,太師、非箕子甚明。殷本紀亦云:「微子與太師少師謀去,而比干剖心,箕子爲奴,殷之太師少師乃持其祭樂器奔周。」周本紀又云云,是則太師少師爲殷之樂官,卽太師摯、少師陽也。摯則疵,陽卽彊,音皆相近。惟傳聞異辭,則載所如不一而其事則一,此今文尚書說也。 劉氏正義:今案毛段說是也。上章逸民有夷齊爲殷末周初,下章八士亦周初人,則此章太師摯等自爲殷末人。竊以太師適齊、少師入海皆在奔周之前。伯夷、太公避紂居海濱,後皆適周,而太公仕爲太師,亦其類也。鄭此注以爲周平王時人,顏師古古今人表注卽不取之。案史記十二諸侯年表:「太史公讀春秋曆譜牒至周厲王,曰:『師摯見之矣。』」鄭或據此文以爲目及見之,則在厲王後,歷宣幽而當平王矣。不知年表所言师摯卽太伯篇之師摯,當是魯之樂官,與此太師摯爲殷人異也。且師摯與夫子同時,以爲平王時,亦非。過庭錄:大師摯適齊以下疑是記殷周間事,而論語述之。凡論語引經,皆作于也。
按:太師摯等八人,有謂爲周平王時人者,鄭康成注本之,漢書古今人表是也。有謂八人爲周厲王時人者,葉石林據司馬遷論周厲王事,曰「師摯見之矣」是也。有謂殷紂時人者,顏師古是也。以此説爲最有力。論語後錄、羣經義證、論語釋故並主是說,不止毛氏一人也。義證、釋故以所說爲殷制。餘考漢書,言奔散,言或適諸侯,或入河海,未舉樂官之名也,亦未言適齊楚秦蔡也。漢書文雖本太誓,然乃多引太誓之文,非太誓之原文卽此文也。今太誓無此文,則尤不足據矣。謂齊楚秦蔡是舊名,既無確證。謂魯論以今地詮之,尤屬武斷。疵、疆與摯、陽音近而字異,豈必疵卽摯,疆卽陽乎?且疵疆奔周,何嘗言適齊入海乎?毛說不足據也。以家語師襄以擊磬爲官而能琴言之,則襄與孔子同時。以夫子正樂,而曰师摯之始洋洋盈耳言之,則摯與孔子同時。以齊楚秦蔡言之,則皆春秋時國名,當以魯哀公時人爲斷。
【餘論】論語集說;周道衰,賢者相召爲禄仕,仕於伶官者多矣。是時樂失其次,夫子自衛反魯,嘗一正之。魯政益微,三家僭妄,鄭聲既熾,女樂方張,先王遺音厭棄不省矣。自太師而下皆不得其職,故相率而逃之。夫子慮樂師去而遺音绝,於是筆其所適之所於簡,使後之人知而求之,則猶或有所考也。
【發明】四書集注考證。此段初嘗疑之,及見唐史安禄山亂,使梨園弟子奏樂,雷海清辈皆毁樂器,被殺而不悔,彼俗樂尚能如此,況識先王之正樂者乎?諸子既識先王之正樂,決不肯舞八佾於季氏,歌雍於三家,爲僭侈伶人矣,故皆去之。
○周公謂魯公曰:「君子不施其親,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改舊無大故,則不棄也。無求備於一人。」
【考異】舊文「施」爲「弛」。釋文曰:「弛,舊音絁,又詩紙反,又詩鼔反,孔云以支反,一音勑紙反,落也。」並不及舊音。本今作「施」。 漢石經施字與今本同。集解:孔安國曰:「施,易也。」程子外書正叔曰:「施,與也。不私與其親暱也。俱讀施如字。 朱子或問。問施何爲弛?曰陸氏釋文云爾,而吴氏考開元五經文字亦作「弛」,是唐本初未嘗誤也。然孔說已訓爲易,則漢本已作施,而謂如衛綰傅之施易者耳。此不可曉,然作「弛」者於義爲得。 又與張敬夫論癸巳論語說曰:謝氏訓施爲施報之施,誤矣。吕與叔讀爲弛,而不引釋文,未必其考于此,蓋偶合耳。 翟氏考異:周禮遂人「與其施舍」,注云:「施讀爲弛。」禮記孔子閒居引詩「弛此文德」,注:「弛作施。」施、弛兩字古多通用,然坊記言「君子弛其親之過而敬其善」,此云不弛,雖語意各殊,終嫌其文之戾也。開元五經文字弛字之下但云「式爾反,解也」,無及論語處。朱子據吴氏言之。或吳氏誤憶。金氏集注考證云:開元本卽孟蜀石經。」開元與孟蜀遥不相接,自漢石經以來,從未有作如是别稱者,金氏殆有意爲朱子護,然亦何煩護耶,集注中但舉陸本、福本爲證,而不更言開元五經文字,蓋朱子早檢覺之矣。九經古義:左傳曰「乃施邢侯」,正義云:「晉語『施邢侯氏』,孔晁云:『廢其族也』。則國語讀爲弛,訓之爲廢。家語說此事亦爲弛。王肅曰:「弛宜爲施,施行也。」服虔云:「施罪于邢侯,施猶劾也。」」棟案劾者,謂罪法之要辭。不劾其親者,所以隱其罪,親親之義也。 唐石經棄字作「弃」。 漢書宣六王傳述文「無」作「毋」。 尚書成王命君陳曰:無求備於一夫。 天文本、正平本「謂」作「語」。
按:施字有三說。孔注:「施,易也。不以他人之親易己之親。」程子外書云:「施,與也。」不私與其親暱也。」又惠氏棟曰:「左傳『乃施邢侯』,服虔曰:『施罪於邢侯。施猶劾也。』劾者,罪法之要辭。不劾其親者,所以隱其罪,親親之義也。」惟韓李筆解讀作弛,集注用之。考施、弛二字古多通用,周官遂人注「施讀爲弛」可證也。此文「不施」卽「不弛」叚借。鄭注坊記云:「弛,棄忘也。」以訓此文最當。
【考證】日知錄:益都孫寶侗仲愚謂左傳定四年,祝佗之言魯曰:命以伯禽,衛曰:命以康誥,晉曰:命以唐誥。是則伯禽、康誥、唐誥,周書之三篇,而孔子所必録者。今獨康誥存而二書亡,爲書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於百篇之內,疏漏顯然。 潘氏集箋:詩魯頌閟宮篇云:「乃命魯公,俾侯于東。」箋謂策命伯禽,則魯公者,伯禽也。周公謂魯公,當是就封時訓其子。蓋在策命之外者,故魯論特明著之。 羣經平議:陸氏釋文本施字作「弛」,然弛、施古字通用,非有異義也。孔訓施爲易,卽用爾雅釋詁「弛,易也」之訓。詩云:「豈無他人,不如我同姓。」故戒使不易其親也。有國家者,往往任用外戚,疏遠宗支,豈非所謂以他人之親易己之親者乎?不施易,自不弛廢,不易之意深,不廢之意轉淺矣。其字或可從釋文作「弛」,其義仍當從孔注作易,古說未可非也。劉氏正義:泰伯篇:「君子篤於親。」篤者,厚也。卽不弛之義。禮中庸云:「仁者,人也。親親爲大。」又云:「親親則諸父昆弟不怨。」儀禮喪服傳「始封之君不臣諸父昆弟」,則諸父昆弟在始封國時當加恩也。左昭十四年傳:「乃施邢侯。」晉語「施邢侯氏」,孔晁注:「廢其族也。」此施亦當讀弛,訓廢,與鄭君棄忘之訓相近。服虔注左傳云:「施,猶劾也。」謂劾其罪也。惠氏棟九經古義援以解此文,謂不施爲隱其罪。此似讀施如字,亦待公族之道,於義得通者也。大臣,謂三卿也。不以,謂不用其言也。禮緇衣云:「子曰:『大臣不親,百姓不寧,則忠敬不足,而富貴已過也,大臣不治而邇臣比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又云:「君毋以小謀大,則大臣不怨。」蓋既用爲大臣,當非不賢之人,而以小臣間之,則臣必以不用爲怨矣。魏志杜恕傳引「怨何不以」,以意屬文,未足深據。包氏慎言温故録以爲所見本異。武氏億羣經義證更謂「何」與「呵」通,今本作「乎」卽呼嗟之義,皆未然也。故舊者,周官大宗伯「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注云:「王之故舊朋友爲世子時共在學者。」王制言大學之制云:「王太子、王子、羣后之太子、卿大夫元士之適子,國之俊選皆造焉。」此文故舊,卽謂魯公共學之人,苟非有大故,當存録擇用之,不得遺棄,使失所也。備者,鄭注特牲禮云:「備,盡也。」人才知各有所宜,小知者不可大受,大受者不必小知,因器而使,故無求備也。漢書東方朔傳顏師古注:「士有百行,功過相除,不可求備。」亦此義也。大傳云:「聖人南面而聽天下,所且先者五,民不與焉。一曰治親,二曰報功,三曰舉賢,四曰使能,五曰存愛。」以此五者爲先,當是聖人初政之治。周公此訓略與之同,故說者咸以此文爲伯禽就封,周公訓誡之詞,當得實也。 羣經義證:何與呵通,今本作「乎」,乎卽呼嗟之義。古鐘鼎欵識呼皆省口,牧敦銘「王乎內史」,漢碑亦多作「乎」。繁陽令楊君碑「嗟乎何及」,解者不達斯義,謂乎爲語助,非矣。
按:張氏甄陶曰:「公羊傳云:『周公不之魯,欲天下之一乎周。』左傳言命以伯禽,封於少臯之墟。伯禽之命,古書無之。周公之誡,非魯論亦不傳,蓋古書之闕逸者多矣。」此章疑係伯禽之命佚文,惜無確證,闕疑可也。
【集解】孔曰:「魯公,周公之子伯禽。封於魯也。施,易也。不以他人之親易己之親。以,用也。怨不見聽用也。大故,謂惡逆之事也。』
按:刘恭冕云:「此注似以親爲父母,於義最謬。禮記檀弓正義引郑注云:『大故爲惡逆之事。』此孔所襲。」
【唐以前古注】筆解:韓曰:「周公戒伯禽多矣,仲尼獨舉此,諷哀公不親信賢人爾。施當爲弛,言不弛慢所親近賢人,如此則大臣無所施矣。謂施爲易,非也。」李曰:「雖有周親,不如仁人。孔謂他人易己之謂,是親戚之親。吾謂作親近之親爲得。」
【集注】施,陸氏本作「弛」,福本同。魯公,周公子伯禽也。弛,遺棄也。以,用也。大臣非其人則去之,在其位則不可不用。大故,謂惡逆。 李氏曰:「四者皆君子之事,忠厚之至也。」胡氏曰:「此伯禽受封之國,周公訓戒之辭,魯人傳誦,久而不忘也。其或夫子嘗與門弟子言之與?」
【餘論】四書詮義.時賢於此章,或說成彊幹弱枝,收拾人心作用,則計功謀利之私,與元聖開國典謨相去遠矣。又尊賢親親本周公遺訓,此章是矣,而史氏乃謂伯禽三年報政,尊賢親親,周公有「魯其北面事齊」之語,其不足信可知。且魯之積弱與三桓之横逆,乃後世失道使然,豈親親之故也哉? 黄氏后案:司馬君實曰:「人之材性各有所能,雖皋夔稷契止能各守一官,況於眾人,安可求備?故孔門以四科論士,漢室以數路得人。」然則無求備之義亦大矣。
○周有八士:伯達、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隨、季騧。
【考異】漢書古今人表作「中突中曶」。 宣和博古圖。周叔液鼎銘二十三字,叔液名不見經傳,惟語記周八士,則有叔夜,豈其人歟?廣韻季字下注:晉有祁邑大夫季瓜忽,宋有季隨逢。世本云:周八士,季隨季騧之後。「騧」或作「瓜」。
【考證】困學紀聞,周有八士,包氏注云:「四乳生八子。」其說本董仲舒春秋繁露。周書武寤篇「尹氏八士」,注云:「武王賢臣。」晉語「文王詢八虞」,賈逵云;「周八士皆在虞官。」以仲舒興周之言考之,當在文武時。丹铅録:蕭穎士蒙山詩:「子尚捐俗紛,季隨躡遐軌。」季隨卽周八士中一人也。蒙山有季隨隱跡,事未知所出,亦奇聞也。 又曰:大理董難曾見小說,周有八士,姓名八人而叶四韻,伯達、伯适一韻也,仲突、仲忽一韻也,叔夜、叔夏一韻也,季隨、季騧,隨音𩡷,騧音窩,一韻也。周人尚文,於命子之間亦緻密如此。 趙佑温故錄:達适韻也,突忽韻也,夜夏韻也,隨騧亦古韻,支隹通也。命名諧聲,正以著其雙生之符。伯仲叔季,則後之字亦因而重之耳。古人既冠字以德,至五十以次爲字。 四書備考:桃園客曰:「周有八士,朱注未定其顯晦,餘以爲亦隱者流耳。蓋此篇皆記聖賢流落不偶,遺世獨立之士。」唐蕭颖士遊蒙山詩:『仙鸞時可聞,羽士邈難視。此焉多深邃,賢達昔早止。子尚捐俗紛,季隨躡遐軌。』季隨固隱者也。」 四書逸笺:按録異傳云:「周時尹氏貴族數代不别食,食口數千。嘗遭饑,鼎镬作糜之聲聞數里。」疑卽此尹氏,與四乳八子之說可互證云。 翟氏考異:八士,周文武時人,出南宮氏。晉語:「文王之卽位也,詢於八虞。」賈唐注云:「八虞,卽周八士,皆爲虞官。」逸周書和寤、武寤二篇,序武王將赴牧野之文, 一云「厲翼于尹氏八士」,一云「尹氏八士咸作有績」,至克殷篇,則命尹逸作筴告神,命南宫忽振財發粟,命南宫伯達遷九鼎三巫,明八士卽南宫氏兄弟,而隨武王伐紂者也。漢書人表列伯達以下八人於周初,似自允當。鄭康成謂成王時,劉向、馬融謂宣王時,不知其别何依據。又白虎通姓名篇云:「論語周有八士積於叔何?蓋以兩兩俱生故也。不積於伯季,明其無二也。」此伯仲叔季俱兩兩相並,而班氏言之如此,當時別典所記,豈有與論語绝殊者耶?公羊傳注言文家字積於叔,質家字積於仲,疏舉太姒十子,伯邑考外皆稱叔,惟末有聃季而已,爲字積於叔之證。班氏或兼論及彼,而其文有譌脱耶?釋蒙啟滯,猶望於後之達者。 四書摭餘說:古無書伯仲叔季而猶呼其名者,則達适突忽夜夏隨騧皆字也。士冠禮曰:「伯某甫仲叔季,唯其所當。」檀弓曰:「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周道也。」葉夢得曰:「子生三月,父名之。至冠,字而不名,所以尊名也。五十爲大夫,有位於朝,但曰伯仲而不字,所以尊字也。」士冠禮既冠而字,伯仲皆在上,所以爲字者在下,如伯牛、仲弓、叔肸、季友之類是也。至五十爲大夫,但言伯仲而冠之以字,伯仲皆在下,如召伯南仲、榮叔、南季之類是也。孔子諸弟子稱字未有以伯仲在下者,蓋皆不爲大夫也。然則八士書伯仲叔季則在二十爲字之時可知,書伯仲叔季而下稱其字,則俱未五十爲大夫又可知,故曰八士,士也。潘氏集箋:春秋繁露郊祭篇:「四產而得八男,皆君子俊雄也,此天之所以興周國也。」爲包注所本。逸周書和寤解曰:「王乃厲翼于尹氏八士,惟固允讓。」又武寤解尹氏八士太師三公,則八士,尹氏也。克殷解:「命南宫忽振鹿臺之財、巨橋之粟,命南宫伯達、史迭遷九鼎三巫。」則八士又若南宫氏也。據此八士當爲武王時人。又晉語:「文王之卽位也,詢於八虞。」贾唐注:「八虞卽周八士,皆爲虞官。」周書君奭篇:「文王之臣有若南宫括。」此八士中有伯适,括字通,疑卽一人。第括爲文王四友之一,又爲武王亂臣十人之一,不得稱之爲士,當别是一人。經學巵言、論語竢質據以上諸書斷爲文武時人。四書考異據逸周書、晉語以爲文武時人,論語後錄亦據此 而以爲文王時人,不及三家之確。汉書古今人表列八士於周初,最爲允當。劉向、馬融謂宣王時,鄭君謂成王時,當時或别有依據也。其曰尹氏而又曰南宫者,經學巵言、論語後錄並謂古者命士以上父子皆異宫,八士蓋尹氏而居南宮者,近是。羣經補義、四書考異、論語竢質並以爲南宫氏,恐非。白虎通姓名篇云:「質家所以積於仲何?質者親親,故積於仲。文家尊尊,故積於叔。卽如是,論語曰周有八士云云,不積於叔何?蓋以兩兩俱生故也。不積於伯季,明其無二也。」考異謂此伯仲叔季兩兩相並,而班氏言之如此,豈當時别典所記,有與論語绝殊者邪?不知不積於伯季二語,乃申明質家積仲、文家積叔之故,不指孿生者言,故曰明其無二。若八士之積於伯仲叔季,固已以兩兩俱生句申言之,考異說非也。經學巵言謂獨尹氏兄弟八人均布字之爲禮之變而記之,是矣。仲突仲忽,人表作仲突、仲曶。後錄云:「鄭厲公、昭公亦名突忽。說文解字曰:『突,不順。忽,出也。從到子。易曰: 如其來如。』 卽突字。以忽訓突,是突、忽同義,於此見古人命名之義。」叔夜,宣和博古圖:「周叔液鼎銘二十三字,叔夜之名不見經傳,惟論語記周八士則有叔夜焉,豈其人歟?」論語古義據書大傳「脂夜之妖」,鄭注:「夜讀爲液。」是古液字作夜,然以夜爲液,非以液爲夜也。薛氏鐘鼎欵識載叔夜鼎銘云:「叔夜鑄其𩞑鼎以徵以行,用𩱡用𩱪,蘄眉壽無彊。」定爲周八士叔夜之器,較博古圖爲可據矣。季隨、季騧,廣韻季字下云:「晉有祁邑大夫季瓜忽,宋有季隨逢。」世本云:「周八士季隨、季騧之後。」「騧」或作「瓜」。吴氏遺著云:「八士名皆韻。隨,古讀食遮切,與騧韻。」维城案八士命名皆以類從,達、适其部同也,突、忽其義同也,夜、夏其爲時同也,惟隨與騧爲不類。說文:「䢫,從也。騧,黄馬黑喙。」其義各殊。或疑随當讀爲䝐,尔雅釋獸「豕子猪䝐豶」,郭璞注:「俗呼小豶豬爲䝐子。」猶漢司馬相如之初名犬子,與騧皆取於物爲類也。然易大畜六五「豶豕之牙」,虞住云:「劇豕稱豶.」釋文引劉氏云:「豕去势曰豶。」晉師服云:名以制義,古人豈以奄割之豕名其子哉?必不然矣。今案易繋辭傳云:「服牛乘馬,引重致遠,以利天下,蓋取諸隨。」是隨本有乘馬之義。季隨當爲隨卦之隨,故季髓之弟卽以馬名之,騧名之也。或謂伏羲氏畫八卦,文王始演爲六十四,贾唐以八士爲文王時人,則未有隨卦,將何以解之?曰周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淮南要略訓云:「八卦可以識吉凶,知祸福矣。然而伏羲之六十四變。」則爲重之者伏羲,鄭君以爲神農,孫盛以爲夏禹,總之夏時已有六十四卦,大卜之文可據。況繋辭言取諸,則必先有其象,而後可言取,故九家易以類萬物之情,注云:「以此知庖犧重爲六十四卦。」是八士以前實先有隨卦,季随、季騧之取義於此可確然無疑也已。寒支集:或曰:成王幼,伯達教設俎豆,叔夏、季隨陳衣于庭,成王立而赐達服章,七弟與焉者是也。然則其非氏南宫也,胡爲其相舛也?或曰:括嘗從成王郊社,叔夜同討蔡有功,仲突嘗事康王,仲忽嘗與顧命,季騧從戎淮夷者是也。雖然無稽也,果如所云,則宰卿大夫師保將帥之任,而魯論胡云八士也?
按:尹氏在周初本爲大族,八士名見周書者,已有伯達、伯适、南宫忽三人,其爲尹氏子無疑。曰南宫者,古人命士以上父子異宫,又可以所居爲氏,故稱南宫也。南宮伯適卽書之南宮適,漢書人表列之周初,自是不誣。惟明李世熊制義所引故實於諸書俱不經見,不知所據何籍,姑錄之以廣異聞。
【集解】包曰:「周時四乳生八子,皆爲顯士,故記之耳。」
【唐以前古注】詩思齊正義引鄭注:周公相成王時所生。 釋文:周有八士,鄭云成王時,劉向、馬融皆以爲宣王時。
按:盧氏文弨釋文考證云:「聖賢羣輔錄云。周八士見論語,贾逵以爲文王時。晉語說文王卽位,詢于八虞。賈唐云:八虞,周八士,皆在虞官。漢書古今人表載周八士在中上,列成叔武、霍叔處之前,二人皆文王子,則班固亦以爲文王時。」據此,則馬鄭本有此章注義,集解不採之,蓋其慎也,誰謂集解可輕議哉?
皇疏:舊云周世有一母身四乳,而生於此八子,八子並賢,故記錄之也。侃按師說曰:非謂一人四乳,乳猶俱生也。有一母四過生,生輙雙,二子四生,故八子也。何以知其然?就其名兩兩相隨,似是雙生者也。
【集注】或曰成王時人,或曰宣王時人,蓋一母四乳而生八子也,然不可考矣。张子曰:「記善人之多也。」 愚按此篇孔子於三仁、逸民、師摯、八士既皆稱贊而品列之,於接輿、沮、溺、丈人又每有惓惓接引之意,皆衰世之志也,其所感者深矣。在陳之歎蓋亦如此。三仁則無間然矣,其餘數君子者亦皆一世之高士,若使得聞聖人之道,以裁其所過,而勉其所不及,則其所立,岂止此而已哉?
【餘論】四書訓義:人才之盛,作人者之休養之也。仁以育之,而人嚮乎仁,無果於忘世者焉。義以處之,而人喻於義,無傲上孤立者焉。此人之感於上而起也,而人之所助,天必佑之,和氣充而善氣集,故以先王先公之澤生其時者異焉。周之作人盛矣,於是賢者之生不可勝紀。尤異者八士而集於一家,一家而八士產於一母,一母而八子四乳而生,而八子者又皆周多士之選也。嗚呼!豈非天哉!而天不虛佑,則先王先公親親尊賢恤故掄才之德,實有以燕皇天而昌其後乃當其盛,天不可期而期,其生也不爽。及其衰,則聚數姓之子講治法於一堂,而且散而之四方,何怪乎田野之多賢,而聖人之道終不行於齊魯哉,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而聖人之栖栖不舍,以盡至仁,明大義,則不見知於人而不尤人,不見佑於天而不怨天,斯其爲不可及歟?記者雜著之篇,其意誠深。 論語稽:論語一書,記孔子與弟子之言行,以垂教於萬世者也。此篇雜載柳下惠、周公之言,师摯諸人及八士之事,蓋其言語事實皆魯人素所稱述,故類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