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集釋:子張篇 ●程樹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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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語集釋卷三十八
子張

○子張曰:「士見危致命,見得思義,祭思敬,喪思哀,其可已矣。」
【考異】後漢書獨行傳注引論語:君子見危授命,見得思義。文選殷仲文解尚書表注引論語。子張問士。子曰:「見危授命,見得思義。」
【考證】曾子制言篇:「生以辱,不如死以榮。」盧辯注云:「見危致命,死之榮也。」
【集解】孔曰:「致命,不愛其身。」
【唐以前古注】皇疏:就此篇凡有二十四章,大分爲五段,總明弟子稟仰記言行皆可軌則,第一先述子張語,第二子夏語,第三子游語,第四曾參語,第五子貢語,此是第一子張語,自有二章也。此一篇皆是弟子語,無孔子語也。又引江熙云:但言若是自可也。
【集注】致命,謂委致其命,猶言授命也。四者立身之大節,一有不至,則餘無足觀,故言士能如此,則庶乎其可矣。
【餘論】梁氏旁證:馮氏椅曰。始子張、子夏而終子貢,三子之言爲多,疑其門人所輯。而曾子稱子,則成於其門人者也。真德秀四書集编:義敬哀皆言思,而致命獨不言思者,蓋生死之際,惟義是徇,有不待思而決也。四書約旨: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非其君不仕,許多审慎都在前面。若既仕之,則見危時只有致命,並無思法耳?黄氏後案:吕伯恭曰:可者,僅足之辭,言能盡行此數事,庶可爲士,非曰可以止也.
○子張曰:「執德不弘,信道不篤,焉能爲有?焉能爲亡?」
【音讀】釋文:亡如字。集注:亡讀作無。
按:皇疏:「世無此人不足爲輕,有此人不足爲重。」邢疏:「雖存於世,何能爲有而重。雖没於世,何能爲無而輕。」是皆讀亡爲無也,故集注因之。
【集解】孔曰:「言無所輕重。」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有德不能宏大,信道不務厚至,雖有其懷,道德蔑然,不能爲損益也。
【集注】有所得而守之太狹則德孤,有所聞而信之不篤則道廢。焉能爲有無,猶言不足爲輕重。
【餘論】劉氏正義。當時容有安於小成,惑於異端,故子張譏之。
【發明】反身録:執德是持,守堅定宏,則擴所未擴。信道是心,孚意契篤,則始終如一。既宏且篤,方足以任重致遠,做天地間大補益之事,爲天地間有關繫之人。若不宏不毅,則至道不凝,碌碌一生,無補於世。世有此人,如九牛增一毛,不見其益。世無此人,如九牛去一毛,不見其損。何足爲輕重乎?每讀論語至「焉能爲有?焉能爲亡?」中心不勝懼悚,不勝悵恨,慚平生見道未明,德業未就,恨平生凡庸罔似,於世無補,虚度待死,與草木何異?猛然一醒,痛自振奮,少自別於草木,庶不負此一生。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考異】舊文「拒」爲「距」。釋文:距,本今作「拒」,下「人將距我,如之何其距人也」同。 漢石經爲「距」。又「可者」下「者距」上凡闕四字,今此間有五字,疑漢本無其字。皇本「拒」皆爲「距」。七經考文補遺。古本「聞」下有也字,「我之大賢」、「我之不賢」,古本並無之字。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考文補遺引古本、津藩本、正平本「聞」下有也字。
【考證】蔡邕正交論: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而二子各有所聞乎夫子。然則其以交誨也,商也寬,故告之以距人,师也褊,故告之以容眾。各從其行而矯之,若夫仲尼之正道,則汎愛衆而親仁。故非善不喜,非仁不親,交游以方,會友以仁,可無貶也。 四書經注集證:史記仲尼弟子傳:「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爲魏文侯師。」吕氏春秋:「段干木學於子夏。」漢書藝文志「李克七篇」,注云:「子夏弟子。」楊士勛穀梁傳疏:「公羊子高,齊人。穀梁子名淑,字元始,魯人,一名赤,皆受經於子夏。」經典序録:「子夏嘗授詩於曾申,或云魯申。」陸璣詩草木疏:「子夏傳魯人申公。」索隱别録稱墨子書有文子,是子夏弟子問於墨子。又曝書亭集:「應劭曰:『子弓是子夏門人。』又徐整曰:『子夏授詩於高行子。』王應嶙曰:『高行子卽詩序及孟子所謂高子也。』未知是否。」潘氏集箋:子夏門人,史記儒林傳云:「子夏居西河,子貢終於齊,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釐之屬,皆受業於子夏之倫,爲王者師。」又漢書藝文志云:「詩有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經典釋文序錄引徐整云:「子夏授高行子。」一云子夏傳曾申。春秋有公羊名高,齊人,子夏弟子,受經于子夏。穀梁名赤,魯人,七録云:「名淑字元始。」風俗通云:「子夏門人。」又史記仲尼弟子傳:「子夏居西河教授,爲魏文侯師。」則文侯斯亦其門人也。 又曰。韓詩外傳子貢謂堂衣若曰:「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正與子張所聞同,疑其同聞於夫子也。 翟氏考異:近人謂尊賢二語深合夫子愛衆親仁之旨,此必子張述平日所聞於夫子者,下五句方是重申己意。據蔡中郎正交論云:「子厦門人問交於子張,而二子各有聞乎夫子。』則漢人已作是說矣,説之不虚,可卽二語爲子貢所同聞證焉。 劉氏正義:蔡邕此言,以二子所聞各得一偏,其正道則汎愛衆,卽汎交,親仁卽友交,義與包鄭相發矣。世儒多徇子張之言,以子夏爲失。案吕氏春秋觀世篇:「周公旦曰:『不如吾者,吾不與處,累我者也。與我齊者,吾不與處,無益我者也。惟賢者必與賢於己者處。』又上篇子曰:「毋友不如己者。」並子夏所聞論交之義。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孔子曰:「詩云『式夷式已,無小人殆』,而商也,其可謂不險也。」盧辯注:「言其鄰於德也。子夏之行抑由所聞而然,固無失矣。
【集解】孔曰:「問交,問與人交接之道。」包曰:「友交當如子夏,汎交當如子張。」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鄭玄云:子夏所云,倫黨之交也。子張所云,尊卑之交也。又引王肅云:子夏所云敵體交,子張所云覆蓋交也。 又引欒肇云:聖人體備,賢者或偏,以偏師備,學不能同也,故準其所資而立業焉,猶易云「仁者見其仁,智者見其智」。寬則得眾而遇濫,偏則寡合而身孤,明各出二子之偏性,亦未能兼宏夫子度也。
【集注】子夏之言迫狭,子張譏之是也。但其所言亦有過高之弊,蓋大賢雖無所不容,然大故亦所當絕,不賢固不可以拒人,然損友亦所當遠,學者不可不察。
【餘論】論語或問:或問古注以二子論交有汎交擇交之異,程子乃以爲有初學成德之不同,二說孰是?曰:人之交際固有親疏厚薄之不同,然未有容之於始,而拒之於終者。包氏之說然不求諸己,而遽以拒人爲心,則非急己缓人之道。成德固當如子張之說,然於是非善惡之間一無所擇,則又非所謂仁者能好惡之心矣。以此觀之,則程子之說亦若有未安者焉。曰然則奈何?曰折以聖人之中道,則初學大略當如子夏之言,然於不可者亦疏之而已,拒之則害乎交際之道。成德大略當如子張之說,然於其有大故者亦不得而不絶也。以是處之,其庶幾乎。 四書改错:此記者之意,本偏存子張之說以垂訓者。夏是客,張是主,與棘子成章意同。今且概舉而非之,既已失主客意矣。且兩賢所言俱各有本,子夏所本即夫子「無友不如己」語,特其所異在拒字耳,故曰異乎所聞。若子張,則正以所聞闢拒字者,其反復兩拒字與矜容對照,此有何弊,而又以高遠貶之?張南士嘗曰:「嘉善而矜不能,係夫子語。」則尊賢而容眾,未必非夫子所已言者。何則?「所聞」二字可驗也。若然,則過高之弊不既侮聖言矣乎?章大來曰:「據集注,貶子張者亦首鼠語。」大凡立言有要,子張之要以賢不賢爲斷,未有賢而不擇友者,亦未有不賢而反可招損友者,此固不必又搓挪也。惟子夏過峻,故子張廣之。若仍然首鼠,既云尊賢而容衆,又云不可者拒之;既云如之何拒人,又云不可者拒之,則子夏之迫狹不必譏,而門人特記子張之言反多事矣。注經者不能達言者之旨,而動輒吹索,又何必爾。
按:此章自包鄭以來皆作兩許解,惟集注則改爲兩譏,宋儒論人之刻如此,西河之詈,皆其所自取也。
四書訓義:合二子之言觀之,子夏之言拒固過於隘矣。其人雖不可,而既欲交於君子,則姑與其進,而徐視其改否以爲合離可也。然而子夏之志則正矣,可不可之涇渭不得不分,而朋友人倫之重不容輕,且道未至者尤恐其爲損也。若子張之所聞,乃君子馭臣民、柔遠人之道,而非所論於交友。友也而可以容言,則纳垢藏污而交道廢矣。其大賢與則氣味自不與匪人而相得,故在上則有刑賞之殊,在下則有邪正之辨。如其不賢也,正宜親有道而遠不肖,以防其陷溺。人或拒我自守,愈不得不嚴,日與小人爲徒,而終見擯於有道,則子夏之言拒,亦未爲過也。子張侈名譽而無實,殉物而失己,學者終當以子夏爲正。 黄氏後案:子夏教門人是初學之法,子張言君子大賢之道。子張云異乎吾所聞,欲補子夏之所未備以廣其教也。不可者與眾不能迥異,二説亦自可貫矣。容衆之道,自古所重,易師言容蓄,臨言容保。荀子曰:「君子賢能容罷,知能容愚,博能容淺,粹能容雜。」 四書近指:易曰:「麗澤兑,君子以朋友講習。」可見交非止交際交接往來之常,切磋琢磨,道義生死,惟交是視,豈可不慎?子夏所云,正合聖人論交定交之旨。子張所聞云云,特厚德載物之意,非所以訓門人小子也。使子夏、子張之言折衷於孔子,吾知必不愈子張,絀子夏也。
【發明】傳習録:子夏是言小子之交,子張是言成人之交,若善用之,亦俱是。 論語稽:子夏門人古載記略可考見,其問於子張,蓋亦旁證參考之意。聖人體無不備,賢者質有所偏,以偏師備,則各取其性之所近者,尊所聞而立業焉。子夏不及,故以與拒爲主。子張過中,故以尊嘉矜容爲主。然深味其語意,可者與,不可者拒,所以正濫交之失,而非胞與之量也。尊賢容眾,嘉善矜不能,所以立下交之準,而非同門同志之誼也。若述夫子之教弟子者,曰汎愛衆而親仁,則無一偏之弊矣。 四書恒解:子夏所言雖稍失之狹,然切於立己。子張之言尊賢二句,義理曲盡,固己卽我之大賢五句反覆明拒字之非,所以教門人自勉爲大賢,不可徒見人之惡而棄之,亦忠厚之道。卽如管甯割席於華歆,阮籍辭昏於司馬,是不可拒之之得宜者,不必其在後人小子也。若郭汾陽之見魚朝恩,陳仲弓之弔中常侍,一則保全自己身家,一則保全天下賢士,是何所不容之得宜者也。至於夫子見陽貨、南子,孟子不見諸侯,不與右師言,因時處中,又不待言。门人有見於道理之精,知二子之言皆有可取,必兼之而其義始盡,故特兩記之,後儒轉遜其識解矣。陈寔弔於張讓,前人斥其守道不篤,此言非也。君子之於小人,不幸同朝共事,關係君民大事,必當面折廷爭,雖死不辭,若非國計民生所重,尋常交接往來,無害於義,何必爲已甚之行,激其怒而害及同類。漢宋黨錮之禍,皆諸君子過於矯之,故犯凶人之怒而鳴高。不知太甚之行,激爲大禍,毒流搢紳,而社稷亦隨之而亡。何不聞孔子之見陽貨哉?故陳寔之事,不可疵也。紹興中,徐子雲省試第一,秦檜欲以女妻之。及廷對,子雲乃佯狂不答一字,遂置甲末,此拒不可之妙也。班超使西域,李邑上書毀其擁妻抱子,安樂外國,無內顧憂。超聞而歎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遂去其妻。帝知超忠,切責邑,令受超節度。超遣邑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毁君,今何不留之?」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此何所不容之妙也。
按:二子論交之說,均出於夫子,不宜有所軒輊,各因其性之所近而師之可也。大抵狷介者宜於子夏,高明者宜於子張,其言均百世之師也。
○子夏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爲也。」
【考異】考文補遺:古本「爲」作「學」。書藝文志引文「不」作「弗」。
【考證】漢書宣元六年王傳。东平王宇上疏求諸子及太史公書。上以問大將軍王鳳,對曰:「諸子書或反經術,非聖人,或明鬼神,信物怪。太史公書有戰國縱横權譎之謀,不可予。不許之辭宜曰:『五經聖人所制,萬事靡不畢載。夫小辯破義,小道不通,致遠恐泥,皆不足以留意。』」 艺文志:小說家者流,蓋出於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説者之所造也。 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爲也。」然亦弗滅也。閭里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芻蕘狂夫之議也。 後漢書蔡邕傳:上封事曰:「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匡國理政,未有其能。昔孝宣會諸儒於石渠,章帝集學士於白虎,通經釋義,其事優大。文武之道,所宜從之。若乃小能小善,雖有可觀,孔子以爲致遠則泥。君子故當志其大者。」 淮南子繆稱訓曰:鵲巢知風之所起,獭穴知水之高下,暉目知晏,陰諧知雨,爲是謂人智不如鳥獸,則不然。故通於一伎,察於一辭,可與曲說,未可與廣應也。反身録:小道,集注謂農圃醫卜之屬,似未盡然。夫農圃所以資生,醫以寄生死,卜以决嫌疑定猶豫,未可目爲小道,亦且不可言觀。在當時不知果何所指,在今日詩文字畫皆是也。爲之而工,觀者心悦神怡,躍然擊節,其實內無補於身心,外無補於世道,致遠恐泥,是以知道君子不爲也。然則詩文可全不爲乎?曰豈可全不爲。顧爲須先爲大道,大道誠深造,根深末自茂,卽不茂亦不害其爲大也。伊傅周召,何嘗藉詩文致遠耶?問大道。曰:內足以明心盡性,外足以經綸參赞,有體有用,方是大道,方是致遠。其餘種種技藝,縱精工可觀,皆不足以致遠,皆小道也,皆不足爲。爲小則妨大,所關非細故,爲不可不慎也。
【集解】小道,謂異端也。包曰:「泥,難不通也。」
【唐以前古注】後漢蔡邕傳注引鄭注:小道,如今諸子書也。皇疏引江熙云:聖人所以訓世軌物者,遠有體趣,故又文質可改,而處無反也。至夫百家競説,非無其理,然家人之規模,不及於經國;慮止於爲身,無貽厥孫謀,是以君子舍彼取此也。
【集注】小道如農圃醫卜之屬。泥,不通也。楊氏曰:「百家衆技猶耳目口鼻,皆有所用而不能相通,非無可觀也,致遠則泥矣,故君子不爲也。」
【餘論】四書辨疑:君子不爲也之一語,此甚有疾惡小道之意,必是有害聖人正道,故正人君子絶之而不爲也。農圃醫卜,皆古今天下之所常用,不可無者,君子未嘗疾惡也。況農又人人赖以爲生,其尤不容惡之也。注文爲見夫子嘗鄙樊遲學稼之問,故以農圃爲小道,此正未嘗以意逆志也。蓋樊遲在夫子之門,不問其所當問,而以農圃之事問於夫子,夫子以是責之耳,非以農爲不當爲也。古人之於農也,或在下而以身自爲,或居上而率民爲之,舜耕於歷山,伊尹耕於莘野,後稷播時百穀,公劉教民耕稼,未聞君子不爲也。又農圃醫卜亦未嘗見其致遠則泥也。蓋小道者,如今之所傳諸子百家功利之說,皆其類也。取其近效,固亦有可觀者,期欲致遠,則泥而不通,雖有暫成,不久而壞,是故君子惡而不爲也。農圃醫卜不在此數。四書通引黄勉齋曰:小道安知非指楊墨佛老之類邪?曰:小道,合聖人之道而小者也。異端,違聖人之道而異者也。小者猶可以施之於近,異端不可以頃刻施也。彼之無父無君,又何待致遠而後不通哉?
按:黄氏之說意在申朱注,而不知已蹈於黨同伐異之弊。其言似是而實非,當以陳氏天祥之説爲正。
四書翼注。農圃起於神農、後稷,醫起於軒轅、岐伯,卜起於伏羲,下至百工眾技,創始皆自聖賢,故曰智者創物,巧者述之,原不可輕視,故曰必有可觀。但當日爲此教蚩蚩之民以利用安身,今已利矣已安矣,士君子有修己治人之責,當爲其遠者大者,若惟細民之業,一技之長,專心畢力於其中,則致遠恐泥矣。
【發明】論語補疏:聖人一貫,則其道大。異端執一,則其道小。孟子以爲「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能通天下之志,故大。執己不與人同,其小可知。故小道爲異端也。可觀,謂可以相觀而善,卽攻乎異端也。百家九流,彼此各異。使彼觀於此而相摩焉,此觀於彼而相摩焉,則異者相易而爲同,小者旁通而爲大。惟不能相觀而善,小終於小而不相通,則不能致遠矣。泥則執也,相觀則能致遠,不相觀則泥,故欲致遠則恐其泥,是以君子不爲也,卽是以君子不泥也。邢疏謂必有小理可觀覽,非其義。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
【考異】後漢書列女傳注引此爲孔子語,又「日」上有「君子」二字。 中論治學篇引子夏曰:日習則不忘。舊唐書張玄素傳,上書曰:「日知其所不足,月無忘其所能。」太平御覽述文忘字作「亡」。
【集解】孔曰:「日知所亡,日知其所未聞。」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勸人學也。亡,無也。無,謂從來未經所識者也。令人日新其德,日日知所未識者,令識録之也。所能,謂已識在心者也。既自日日識所未知,又月月無忘其所能,故言識之也。能如上事,故可謂好學者也。然此卽是温故而知新也,日知其所亡是知新也,月無忘所能是温故也,可謂好學,是謂爲師也。
【集注】亡,無也,謂己之所未及。
【餘論】劉宗周學案。君子之於道也,日進而無彊。其所亡者,既日有知之,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至積月之久而終不忘,所謂學如不及,猶恐失之者矣。
【發明】反身録:道理無窮,德業亦無窮。日日返觀內省,知某道未盡,某理未明,某德未立,某業未成,誠一一知其所亡,斯不安於亡,求所以盡之明之立之成之。即已盡已明已立已成,亦必日新又新,缉熙弗懈,勉強不已,久則自然,如此方是好學。若不在道理上潛心,德業上操存,舍本逐末,區區致察於名物訓詁以爲學,縱博覽强記,日知所未知,月能所未能,謂之好古則可,謂之好學則未也。友人有以日知爲學者,每日凡有見聞,必随手劄記,考據頗稱精詳。余嘗謂之曰:知者,無不知也,當務之爲急。堯舜之知而不偏物,急先務也。若舍却自己身心切務,不求先知,而惟致察乎名物訓詁之末,豈所謂急切務乎?假令考盡古今名物,辨盡古今疑誤,究於自己身心有何干涉?誠欲日知,須日知乎內外本末之分,先內而後外,由本以及末,則得矣。東塾讀書記: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讀之似甚淺近,然二者實學問之定法也。於稽其類,則知新者知也,温故者無忘也,知及之者知也,仁能守之者無忘也,擇善者知也,固執者無忘也;深造者知也,自得之者無忘也,知斯二者知也,弗去者無忘也,平旦之氣者知也,操則存者無忘也。四書之理皆如此。楊名時論語劄記:每日所知是零星者,至匝月則徧加温理,不令遺忘。常常如此,則每月所得會聚於心,交相參伍印證,漸至融洽貫通,有心得之趣矣。
○子夏曰:「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考異】後漢書章帝紀正經義詔引此爲孔子語。
【考證】黄氏後案:志、識通,記也,見後漢章帝紀引此經李注。世有以仁心待人,而施之轉受其害者,必博學以求仁術也。既學仁術矣,而必堅以記之,以俟行之也,而又慮求之廣遠也。於切近者問之思之,所謂能近取譬也。此雖未必宏拯濟之澤,而真誠惻怛之念,實已操存於一己矣,故曰仁在其中。凡言在其中者,事不必盡然而舉其能然者也。 論語述要:孔注讀志爲識,志、識、記古通,篤志卽厚記,亦無忘所能意。第七篇「默而識之」,集注:「識,記也。」默記之功,夫子至謂何有於我,知其爲學中一項最要功夫。朱子云:「聖賢之言,常要在目頭過,口頭轉,心頭運。」此非篤記而何?以本文順序言之,初而學,既學要記,疑則問,終乃思,而求得於已學之後,問之前,中間篤記一層正不可少。若作心志之志,則四者乃求知之序,中間何以夾此爲也?
按:鄭説是也。述而云:「多見而識之。」白虎通引作「志」。鄭注周禮保章氏云:「志,古文識。」賈疏:「古之文字少,志意之志與記識之識同。」說文無志字,徐鉉於心部補之云:「志,意也。從心,ㄓ聲。」段注謂志所以不録者,古文有志無識,小篆乃有識字。保章注:「志,古文識。識,記也。」哀公問注:「志讀爲識,識知也。」今之識字,志韻與職韻分二解,而古不分二音,則二解亦相通。古文作志,則志者,記也,知也。許心部無志者,蓋以其卽古文識而識下失載也。宋儒不明訓詁,往往望文生義,此其失也。
【集解】孔曰:「博學而篤志,廣學而厚識之也。」何曰:「切問者,切問於己所學而未悟之事也。近思者,近思於己所能及之事也。若汎問所未學,遠思所未達,則於所學者不精,於所思者不解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博,廣也。篤,厚也。志,識也。言人當廣學經典而深厚識録之不忘也。切,猶急也。若有所未達之事,宜急諮問取解,故云切問也。近思者,若有所思,則宜思己所已學者,故曰近思也。能如上事,雖未是仁,而方可能爲仁,故云仁在其中矣。
【集注】四者皆學問思辨之事耳,未及乎力行而爲仁也。然從事於此,則心不外馳,而所存自熟,故曰仁在其中矣。蘇氏曰:「博學而志不篤,則大而無成;泛問遠思,則勞而無功。」
【餘論】四書集編:切問,謂以切己之事問於人也。近思,謂不馳心高遠,就其切近者而思之也。外焉問於人,內焉思於心,皆先其切近者,則一語有一語之益,一事有一事之功,不比汎然馳騖於外,而初無補於身心也。 劉開論語補注:博學而篤志,博與篤相反而易辨者也。切問而近思,切與近相似而易混者也。程朱之意,皆以切問爲切近在己而不泛問,如此則切卽是近,謂之切問近思可矣,何必加一而字?且與上文博而又篤之語意不相刺謬乎?同一文法而解意獨别,非也。蓋所謂切問者,乃「切切偲偲」之切,謂懇到也。審問致詳,反覆就正,極其周密懇到,而不敢以率意出之,故謂之切問。爾雅釋訓云:「丁丁、嚶嚶,相切直也。」毛詩箋云:「猶以道德相切。」正亦言盡誠竭直以相正也。能如此切問,而又思不出位,不馳于高遠,則仁自在其中,以合博學篤志,而語皆一串,意亦連屬,且明確而有徵矣。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
【考異】虞翻易注「巽爲工」,引子夏曰:「工居肆」。無百字。翟氏考異:周氏應賓云:以成其事,白虎通成作致。檢本書,惟辟雍篇中引此,今自爲成。」
【考證】齊語:管子對桓公曰:「昔先王之處士也,使就間燕,處工,就官府。」又曰:「令夫工,羣萃而州處,審其四時,辨其功苦,權節其用,論比協材,旦暮從事,施於四方,以飭其子弟,相語以事,相示以巧,相陳以功。少而習焉,其心安焉,不見異物而遷焉。是故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工之子恒爲工。」潘氏集箋:管子雖不言君子之學,而其言士也曰:「令夫士,羣萃而州處,間燕則父與父言義,子與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其幼者言悌。其父兄之教不肅而成,其子弟之學不勞而能。夫是,故士之子恒爲士。」韋昭注:「士,講學道藝者。」道莫大於君臣父子,君子之致道當亦不外是矣。 羣經平議:肆者,市中陳物之處。故周官有肆長。以肆爲官府造作之處,於古未聞,正義說非也。周易説卦傳「巽爲工」,李鼎祚集解引虞翻曰:「爲近利市三倍,故爲工。子夏曰:『工居肆』。」然則此肆字卽市肆之肆。市中百物俱集,工居於此,則物之良苦、民之好惡無不知之,故能成其事,以譬君子學於古訓,則言之是非、事之得失無不知之,故能成其道也。邢氏誤解「肆」字,不特臆説無徵,且於喻意不見矣。
【集解】包曰:「言百工處其肆則事成,猶君子學以致其道。」
【唐以前古注】皇疏:先爲設譬。百工者,巧師也。言百者,舉全數也。居肆者,其居常所作物器之處也。言百工由曰日居其常業之處,則其業乃成也。致,至也。君子由學以至於道,如工居肆以成事也。又引江熙云,亦非生巧也。居肆則是見廣,見廣則巧成。君子未能體足也,學以廣其思,思廣而道成也。
【集注】肆,謂官府造作之處。致,極也。工不居肆,則遷於異物而業不精。君子不學,則奪於外誘而志不篤。尹氏曰:「學所以致其道也。百工居肆,必務成其事。君子之於學,可不知所務哉?」愚按二説相須,其義始備。
别解四書通。工必居肆,則耳目之所接者在此,心思之所爲者在此,而其事卽成於此,君子之居於學也亦然。 趙佑温故録,學乃學校之學,對居肆,省一居耳。卽國語所謂「不見異物而遷」,學記所謂「退息必有居學」。
【餘論】論語集説,致如致人致師之致。百工居肆,則朝於斯,夕於斯,其志勤矣,其習專矣,故能以成其事。君子之於道亦猶是也,念終始典於學,道其有不可致者乎?四書訓義:學者侈言道而疏於學,則無體道之實功,而其求至於道之心亦未篤也。夫學何爲也?非侈誦習之博也,非摹倣古人之迹以自表異爲君子也,以人各有其當行之道,不至焉,必求致也,而非學無以盡道之用而通其變化,抑非學無以定己之志而靜其神明,則其於學也,日有作,月有省,瞬有養,息有存,以遇古人於心,而復吾性之知能也。必無不盡也,而後可集於吾心,而行焉皆得也。不然,慕道而無求道之功,何足以爲君子乎?黄氏後案:百工之成必居肆者,循高曾之規矩,日省月試,不見異而遷也。君子之於道,非讀書稽古,安能造其極哉?蘇子瞻曰:「言道者,或卽所見而名之,或莫之見而意之,皆求道之過也。致者,不强求而自至也。」蘇子由曰:「自盡於學,日引月長而道自至,故曰致。」蘇說爲世之不學而好高談者戒也,朱子說爲溺於名利而不學者言也,總之皆不學也。致,謂造其極也,惟學乃造其極。
○子夏曰:「小人之過也必文。」
【考異】皇本「必」下有則字。按七經考文云:古本「必」上有則字,則作「必則文」恐是皇本誤倒,不可通。 翟氏考異:如考文古本作「則必文」也。今所見皇氏義疏亦有則字,而在必字之下,于義不可通。考文稱古本,據云與義疏同,則今義疏必屬訛倒。文選楊惲報孫會宗書注引此爲孔子語。
【音讀】史記孔子世家。齊羣臣對景公曰:「君子有過則謝以質,小人有過則謝以文。」
按:「文」字釋文無音。說文、廣韻、玉篇「文」字皆無去聲。翟氏灝曰:「此語意與論語相類,疑此文亦對質言,則可以不讀去聲也。」
【集解】孔曰:「文饰其過,不言情實。」
【唐以前古注】皇疏。君子有過是己誤行,非故爲也,故知之則改.而小人有過,是知而故爲,故愈文飾之,不肯言己非也。 又引繆播云:君子過由不及,不及而失,非心之病,務在改行,故無吝也。其失之理明,然後得之理著,得失既辨,故過可復改也。小人之過生於情僞,故不能不飾,飾則彌張,乃是謂過也。
【集注】文,飾之也。小人憚於改過而不憚於自欺,故必文以重其過。
【餘論】四書紹聞编:夫過出無心,文出有意。集注曰:「重其過則見其恥。」過作非,而流於惡之意亦在其中,所以重小人飾非之罪,而深戒夫人也。
【發明】反身録。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過也人皆見之。小人之過也必文,此其所以爲小人歟?吾人果立心欲爲君子,斷當自知非,改過始。若甘心願爲小人,則文過飾非可也。庸鄙小人不文過,文者多是聰明有才之小人。肆無忌憚之小人不文過,文者多是慕名竊義,僞作君子之小人。蓋居恒不肯檢身,及有過又怕壞名,以故多方巧飾,惟務欺人。然人卒不可欺,徒自欺耳,果何益哉!
○子夏曰:「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卽之也溫,聽其言也厲。」
【考異】皇本「儼」作「嚴」。釋文雲:「儼,本或作嚴。」 論語校勘記:案古多借「嚴」爲「儼」,公羊桓二年傳注「儼然人望而畏之」,釋文亦云:「儼,本又作嚴。」
【集解】鄭曰:「厲,嚴正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袁氏云:温,和潤也。 又引李充云:厲,清正之謂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辭正體直,而德容自然發,人謂之變耳,君子無變也。
【集注】儼然者,貌之莊。溫者,色之和。厲者,辭之確。
【餘論】潘氏集箋:說文:「儼,昂頭也。」段注:「昂當作卬。卬者,望欲有所庶及也。」禮記曲禮「儼若思」,注云:「儼,矜莊貌。人之坐思,貌必儼然。」詩澤陂傳亦云矜莊貌,蓋卽下篇所謂「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也。厲,禮記表記云:君子不厲而威。威與嚴正義近,但彼狀其色,此狀其言也。日知録據洪范正義言之,決斷若金之斬割,謂居官則告諭可以當鞭扑,行師則誓戒可以當甲兵,是之謂聽其言也厲。
○子夏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爲厲己也。信而後諫;未信,則以爲謗己也。」
【考異】七經考文補遺:上句「也」作「矣」。 高麗本下句「也」作「矣」。 蘇文忠公集上神宗書引「信而後勞其民」二句爲孔子語。楊時荊州語録引「信而後諫」二句爲孔子語。 釋文:厲,鄭讀爲賴,恃賴也。 後漢書李雲傳論:「未信而諫,則以爲謗己。」注引論語曰:事君信而後諫,其君未信,則以謗己。」
【音讀】經讀考異:舊讀從民字絕句,考此宜以勞字爲斷,與下「信而後諫」相比,「其民」連下「未信」爲句。
按:後漢書李雲傳論注引論語「諫」下有『其君』二字,疑古本如此。温故録:「上言其民,下不言其君,諫非獨施於君也。此蓋望文生義,恐不盡然,仍當讀至「其民」斷句。
【考證】論語後録:左傳昭四年滅賴。二氏作「厲」。是厲與赖通。
【集解】王曰:「厲猶病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江熙云:君子克厲德也,故民素信之,服勞役故知非私。信不素立。民動以爲病己而奉其私也。人非忠誠相與,未能諫也。然投入夜光,鲜不按劍。易曰:「貴孚在道。」明無素信,不可輕致諫也。
【集注】信,謂誠意惻怛而人信之也。厲,猶病也。事上使下,皆必誠意交孚,而後可以有爲。
【餘論】四書存疑。信而後諫,亦有雖不信而不容不諫者,箕子、比干是也。信而後勞,亦有民未信而不容不勞者,如子產爲政,民欲殺之是也。子夏特論道理必如此然後盡善耳,非爲未信皆不可使民諫上也。 黄氏後案:注言誠意惻怛者,見己以信施於人,始誠意交孚也。勞與諫必俟其信者,所謂同言而信,信其所稱。同命而行,行其所服也。程伯子不容於時,自謂己學未至,誠意不能動人。程叔子曰:「告於人者,非積其誠意,不能感而入也,故聖人以蒲盧喻政,謂以誠化之也。今夫鐘怒而擊之則武,悲而擊之則哀,诚意之感而入也。」注意如此。
○子夏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
【考異】春秋繁露玉英篇引「不」作「無」。說苑尊賢篇引作「毋」。
【考證】韓詩外傳二:孔子遭程木子于剡之間,傾蓋而語終日。有間,顧子路曰:「束帛十匹以赠先生。」子路曰:「由聞之夫子,士不中道相見。」孔子曰:「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晏子春秋:晏子對孔子曰:「吾聞大者不踰閑,小者出入可也。集注剩義:據此,則子夏之言將有所昉。翟氏考異:據外傳,此本孔子言而子夏述之也。述其言而略其本事,致覺其言不能無弊也。荀子王制篇又引孔子曰:「大節是也,小節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亦與此意同。參觀之,尤悉其言之本末有弊。
【集解】孔曰:「閑猶法也。小德不能不踰法,故曰出入可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大德,上賢以上也。閑,猶法也。上德之人,常不踰越於法則也。小德,中賢以下也,其立德不能恒全,有時蹔至,有時不及,故曰出入也。不責其備,故曰可也。 笔解:韓曰:「孔注謂大德不自踰法,非也。吾謂大德,聖人也,言學者之於聖人,不可踰過其門閾爾。小德,賢人也,尚可出入窺見其奥也。」李曰:「防閑之閑從本義,取限分內外,故有出入之踰。孔注便以閑訓法,非也。況大德之人,豈踰法耶?」。
【集注】大德小德,猶言大節小節。閑,闌也。所以止物之出入。言人能先立乎其大者,則小節雖或未盡合理,亦無害也。 吴氏曰:「此章之言不能無弊,學者詳之。」
【別解】論語偶記:大德小德皆有德之人,大小者,優劣之謂也。孟子曰:「小德役大德。」是其證。
按:劉恭冕云:「邢疏以大德小德指人言,方氏觀旭偶記亦同,非也。」
【餘論】四書改錯:德者,事行之别名。閑是分限,出入即踰分之謂,何處好着理字?且出入非不合理也。此書實易解曉,如行大禮者既不踰分,則儀貌小節或稍過而出,稍不足而入,總不失大禮。行大法者既不踰度,則規模细事或出而過張,或退入而近於弛,亦不礙大法。此以不合理責之,固爲不倫,且以子夏近小之病進幾遠大,亦有何弊?而動輙苛刻。亦思不矜细行,終累大德,子夏豈不知是古語,而言各有爲,必雷同附和以求無弊,恐大不然。 四書訓義:觀人者有不必求備之道焉,責之於動履之微而曲謹之士進,而志義之君子且見疵焉,失之也多矣。如其於綱常名教之大信之心而施之行者,皆天理民彝當然之則,無有踰也。則一介之取與片語之從違,或入於閑之中,亦或出於閑之外,而言不足法,行不足則焉,則亦許之可矣。必欲求全焉,則飾忠飾信而大義缺然,多得之於僞士矣。此知人者取舍之辨也。
【發明】反身録:論人與自處不同,觀人當觀其大節,大節苟可取,小差在所略;自處則大德固不可踰閑,小德亦豈可出入?一有出入,便是心放,细行不謹,終累大德,爲山九仞,功虧一簣,是自棄也。
○子游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洒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
【考異】漢石經「游」作「斿」。 論語古義:説文:「㫃,旌旗之游。讀若偃,古人名㫃,字子游。游,旌旗之流也。從㫃,汓聲。」大宰:「九貢,八曰斿貢。」注云:「斿,讀如固游之游。」漢武班碑亦以「斿」爲「游」。 釋文:洒,正作「灑」。掃,今作「埽」。 皇本「埽」作「掃」。 唐石經掃字作「埽」。九經古義:釋文非也。說文曰:「洒,古文以爲灑埽字。」周禮隸僕掌埽除糞洒,先鄭以爲洒當爲灑,後鄭據古文論語定爲洒。經傳中如毛詩「弗洒弗埽」、「洒埽穹窒」、「於 洒埽」、「洒埽庭內」,晉語「供備洒埽之臣」,皆古文也。
按:吴英曰:「灑者以水揮地及牆階,令不揚塵,然後掃之,少仪所謂汎掃也。」洒乃洗滌之義,然則作洒者,乃古文假用也。
【音讀】經讀考異:近讀以「門人小子」爲句,考此子游所譏,宜以「子夏之門人」爲句(問交章亦云子夏之門人)。其門人中有幼者,如小子當洒埽應對進退則可矣,言外見子夏之門人不分長幼,悉以此爲務也。 潘氏集箋:「小子」屬下讀是也,不然小子卽門人,經文複出,無謂矣。周禮隸僕注、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注引並無「小子」字。
按:論語稽:「門人對師之稱,小子對長者之稱,细味經文語氣,宜仍以門人小子爲句。」此恐不然,小子卽門人,觀曾子有疾章「吾知免夫小子」,此小子卽門人也。古人無此累墜重複文法,仍以属下讀爲是。
【考證】刘氏正義:釋文:「洒掃,上色買反,又所綺反,正作灑,經典相承作洒。下素報反,本今作埽。」盧氏文弨考證:說文:「灑,汎也。洒,滌也。」古文以爲灑埽字,經典中如毛詩、論語及周禮隸僕、國語晉 語皆作『洒掃』,是借用。」凡糞除,先以水潑地使塵不揚,而後掃之,故洒先於掃。曲禮云:「凡爲長者糞之禮,必加帚於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塵不及長者,以箕自鄉而扱之。」弟子職云:「凡𢬵之道,實水于槃,攘袂及肘,堂上則播灑,室中握手,執箕膺揲,厥中有帚,入户而立,其儀不貸。執帚下箕,倚于户側。凡𢬵之紀,必由奥始。俯仰罄折,拚毋有徹,𢬵前而退,聚于户內,坐板排之,以葉適己,實帚于箕。」此洒掃之事也。應,說文作「 」,云:「以言對也。」今通作「應」。散文應、對無别,對文則應是唯諾,不必有言,與對專主答辭異也。曲禮云:「在父母之所,有命之,應唯敬對。」又云:「父召無諾,先生召無諾,唯而起。」又云:「進退周旋慎齊。」凡摳衣趨隅,與夫正立拱手、中規中矩之節,皆幼儀所當習者。子游習於禮樂,以學道爲本,而以洒掃應對進退爲禮儀之末,故譏子夏爲失教法。大戴禮曾子事父母篇:「曾子曰:『夫禮,大之由也,不與小之自也。』」又謂趨翔周旋俛仰從命爲未成於弟,亦此意。釋文云:「末,本末之末。字或作『未』,非也。」
【集解】包曰:「言子夏弟子但當對賓客修威儀禮節之事則可,然此但是人之末事耳,不可無其本,故云『本之則無,如之何』。」
【唐以前古注】皇疏:門人小子,謂子夏之弟子也。子游言子夏諸弟子不能廣學先王之道,唯可洒掃堂宇,當對賓客,進退威儀之小禮,於此乃爲則可也。抑,助語也。洒掃以下之事,抑但是末事耳,若本事,則無如之何也。本,謂先王之道也。
【集注】子游譏子夏弟子於威儀容節之間則可矣,然此小學之末耳,推其本如大學正心誠意之事,則無有。
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考異】唐文粹李翱答王載言書引文「矣」作「也」。牟子理惑論引文「别」下有之字。 漢石經卒字作「十(
)
」,惟字作「唯」。 宋石經「惟」作「唯」。 七經考文,古本「卒」作「終」,「惟」作「唯」。 漢書董仲舒引論語「惟」亦作「唯」,乎字作「虖」。師古注曰:「論語載孔子之言。」宋史黄裳傳亦引爲孔子言。漢書薛宣傳:「君子之道,焉可憮也。」蘇林曰:「憮,同也,兼也。」晉灼曰:「憮音誣。」師古曰:「論語載子夏之言,謂行業不同,所守各異,唯聖人爲能體備之。」 論語發微:漢書引「誣」爲「憮」,是魯論,馬所著爲古論也。說文:「憮,愛也。」是憮有兼愛義,故蘇林訓兼。 論語補疏:說文言部云:「誣,加也。」加之義正與同兼義近。憮字,説文訓愛,毛詩巧言傳訓大,爾雅則訓傲,漢書憮字,乃誣字假借耳。誣字本義自通,馬以誣爲欺妄,則非誣字本義。
按:「焉可誣」句,漢書薛宣傳引作「憮」,憮,兼也。義亦可通。但今本作「誣」,義似較長。論語竢質則謂「憮」當作「幠」,今漢書譌作「憮」,音義皆别。捨明白易通之本文,而必穿鑿以自圆其說,此又漢學家之失也。
【音讀】困學纪聞:胡五峯謂草木生於粟粒之萌,及其長大,根莖華實,雖凌雲蔽日,據山蟠地,初具乎一萌之內,而未嘗自外增益之也。此用樂記區萌之區,當讀如勾。朱文公曰:「林少颖亦說與黄祖舜如此。」 潘氏集箋。論語發微曰:「說文:『區,踦區藏匿也。從品在匚中。品,衆也。」按此知區爲品類,區以别矣。謂區其品類以別之,凡言區分者,卽區別也。又按樂記「草木茂區萌達」,鄭注:「屈生曰區。」則論語「區以別矣」,亦可訓爲區萌之區。區,屈聲之轉,不必改讀,謂其區萌未達之時,卽有以別之,以區萌喻學者之始也。
【考證】四書稗疏:集注云:「區,類也。」馮氏則曰邱域也。按齊民要術有區種五穀法。作爲區畛,如今菜畦,數畝之內,各種雜植,長短豐嬴相形易見。此草木者,亦言穀蔬果蓏良材之在田圃者,非謂山林之雜木野卉也。馮氏之説較爲得之。如以爲草木之類各有大小高庳,則類一定而不可易,將聖人必不須下學,而小子終不可學聖乎?觀其所譬而義自見矣。 羣經平議:經文兩孰字明分二事,包注并爲一談,非也。先傳對後傳者而言,性與天道,未至其時不得聞,而灑掃應對之事童而習之,是先傳者也。後倦對先倦者而言,既冠成人,而後弟子之職不復躬親矣,而嚮道而行,忘身之老,俛焉日有孳孳,死而後已,是後倦者也。孰先傳焉,孰後倦焉,猶曰有小道焉,有大道焉,故繼之曰:「譬之草木,區以别矣。」包氏所解,未得經旨。 劉氏正義:君子之道,謂禮樂大道,卽子游所謂本也。此當視人所能學而後傳之,故曰「孰先傳焉,孰後倦焉」。倦卽「誨人不倦」之倦,言誰當爲先而傳之,誰當爲後而倦教。皆因弟子學有淺深,故教之亦異。草木區別,卽淺深之喻。今子游所譏,則欲以君子之道概傳之門人,是誣之也。草木區別,喻人學有不同,故注云大道、小道,則指本末言之。本爲大道,末爲小道也。華嚴經音義上引注云:「區,别也。」疑注有脱文。凡地域謂之區,區以分别,故區卽訓别。注以誣爲期誣,言教人以所不能,則爲誣也。於義亦通。
【集解】包曰:「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言先傳業者必先厭倦,故我門人先教以小事,後將教以大道也。」馬曰:「區以別,言大道與小道殊異。譬如草木,異類區别,言學當以次也。君子之道,焉可使誣言我門人但能洒掃而已也。」孔曰:「噫,心不平之聲。終始如一,惟聖人耳。」
【唐以前古注】皇疏:噫,不平之聲也。子夏聞子游鄙己門人,故爲不平之聲也。既不平之,而又云言游之說實爲過失也。既云子游之説是過,故更説我所以先教以小事之由也。君子之道,謂先王之道也。孰,誰也。言先王大道卽既深且遠,而我知誰先能傳,而後能倦懈者邪?故云:「孰先傳焉?孰後倦焉?」既不知誰,故先歷試小事,然後乃教以大道也。言大道與小道殊異,譽如草木,異類區别,學者當以次,不可一往學,致生厭倦也。君子大道既深,故傳學有次,豈可發初使誣罔其儀而并學之乎?唯聖人有始有終,學能不倦,故可先學大道耳,自非聖人,則不可不先從小起也。 又引張憑云:人性不同也,先習者或早懈,晚學者或後倦,當要功於歲終,不可以一限也。譬諸草木,或春花而夙落,或秋榮而早實,君子之道,亦有迟速焉。惟聖人始終如一,可謂永無先後之異也。又引熊埋云:凡童蒙初學,固宜聞漸日進,階麤入妙,故先且啓之以小事,後將教之以大道也。
【集注】倦,如誨人不倦之倦。區,猶類也。言君子之道,非以其末爲先而傳之,非以其本爲後而倦教。但學者所至,自有淺深,如草木之有大小,其類固有别矣。若不量其淺深,不問其生熟,而概以高且遠者强而語之,則是誣之而已,君子之道豈可如此?若夫始終本末一以貫之,則惟聖人爲然,豈可責之門人小子乎? 程子曰:「君子教人有序,先傳以小者近者,而後教以大者遠者。非先傳以近小,而後不教以遠大也。」又曰:「洒埽應對便是形而上者,理無大小故也,故君子只在謹獨。」又曰:「聖人之道更無精粗,從洒埽應對只看所以然如何。」又曰:「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爲兩段事。洒埽應對是其然,必有所以然。」又曰:「自洒埽應對上便可到聖人事。」愚按程子第一條說此章文意最爲詳盡,其後四條皆以明精粗本末。其分雖殊,而理則一。學者當循序而漸進,不可厭末而求本,蓋與第一條之意實相表裏,非謂末即是本,但學其末而本便在此也。
别解論語稽求篇:倦卽古「券」字。傳與券,卽古印契傳信之物。蓋傳者,傳也。舊以兩行書繒帛,分持其一,凡出入關者必合之乃得過,因謂之傳。而其後或用棨刻木爲合符,史稱傳信爲符信是也。券者,契也。以木牘爲要約之書,用刀剖之,屈曲犬牙,分持其一以爲信。韓子所謂「宋人得遺契而數其齒」是也。是傳與券皆彼此授受傳信之物,一如教者之與學人兩相印契,故借其名曰傳曰券,券卽傳也。說文徐注曰:「今用傳字,無復作券。」可驗也。倦卽卷也。周禮考工記「輔人左不券」,後鄭注謂券字卽今倦字可驗也。先傳後券兩俱借義。虚實相當,了無掎蹠。傳有二音,或謂师傳之傳當作平聲,郵傳之傳當作去聲者,非也。夫師傳者,或以前而授之後,或以此而禪之彼,正如驛傳關傳然,所謂傳遞,亦所謂傳導也。師傳、老傳、傳室,傳國與乘傳、馳傳皆一傳字,有何異音? 論語述要:「孰先」四句應作一氣讀。觀上下文氣,倦字當是教字意,言孰當先傳,孰當後教,一視學者之質所宜受,如草木之有區別培植者,不可一概施。如此,則意義自直捷順暢。因本文不知何以誤作倦字,注者要就倦怠之義以解之,遂不得不多方委曲而爲之辭。毛氏奇齡云倦古券字,不知然否,然亦可見此字古固不僅作倦怠解也。
按:毛說失之鑿,可備一說。傳字與倦字正相反,倦者,倦於傳也。何者宜先,何者可倦而後,義自通。
【餘論】讀四書叢說。讀此章者頗易失旨,但見「言游過矣」四字,便謂子游之言全非。蓋子游但言門人雖知灑埽之末,不卽舉大學之本以教之,子夏則言教之當有序。子游未嘗譏子夏教灑埽之非,而子夏亦未嘗言不教以大學也。集注以威儀容節與正心誠意對言,則末專就事說,本專就心説。蓋大學行之之目有八,而誠意正心爲本。誠意正心固非小子所可進,此卽是先就事上令知其所當然而爲之,未能使之知其所以然也,此古人之學所以實,而先後次序自不可踰。 蘇子由古史:子夏教人,使之自盡於學,日引月長而道自至,故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學以致其道。」譬如農夫之殖草木,既爲之區,溉種而時耨之,風雨既至,小大甘苦,莫不咸得其性,而農夫無所用巧也。孔子曰:「君子上達,小人下達。達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者之力。今之教者,非性命道德不出於口,教者未必知,而學者未必信,此子夏所謂誣也。 朱澤澐止泉集:子夏始卒之言,原以始有本末,卒有本末。朱子始卒之解,亦以始有本末,卒有本末。如近小遠大之謂,非謂始是末,卒是本也。自此旨不明,講家多以始末卒本、先末後本爲朱子教不躐等之説,不知朱子原無此說。朱子云:「灑埽應對亦是此道理,若要精義入神,須是從此中理會將去。」蓋言灑埽應對須謹獨,精義入神亦在謹獨,發明程子理無大小,祇在謹獨之旨最盡,斷不可以先末後本疑朱子也。 四書詮義:子夏之答,祇言我非不教以本,但學者所至未可以語大本,由末及本,次序當然,不得以無本見譏耳。程注曰:「君子教人有序,先傳以近小,而後教以遠大,非先傳以近小,而後不教以遠大也。」朱子云:「此條説本章意最爲詳盡。」可見程注惟此條正解本章,其餘四條皆於言外推明一貫之理。子游長於禮樂,豈竟不知灑掃應對進退中原寓精義入神之理者?但恐子夏泥器藝而遺道德,故云然耳。
○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考異】玉篇引此,學句在仕句前。
【考證】說文:「仕,學也。」段注:「訓仕爲人官,此今義也。古義宦訓仕,仕訓學。以仕學分出處起於論語(下引此章),公冶長篇『子使漆雕開仕』也。」
【集解】馬曰:「仕優則學,行有餘力,則可以學文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優,謂行有餘力也。若仕官治官,官法而已。力有優餘,則更可研學先王典訓也。學既無當於立官,立官不得不治,故學業優足則必進仕也。子夏語十一章訖此也。
【集注】優,有餘力也。仕與學理同而事異,故當其事者,必先有以盡其事,而後可以及其餘。然仕而學,則所以资其仕者益深;學而仕,則所以驗其學者益廣。
【餘論】朱子文集,程允夫問:「子夏之言似爲時而發,雖反覆相因,而各有所指,或以仕而有餘則又學,學而有餘則當仕,如此,則其序當云學而優則仕,仕而優則學。今反之,則知非相因之辭也。不知此説是否?」答曰:「舊亦疑兩句次序顛倒,今云各有所指,甚佳。」 論語或問:仕優則學,爲已仕者言也。蓋時必有仕而不學如原伯魯者,故有是言。學優而仕,爲未仕者言也,蓋未有以明乎修己治人之道,則未可以仕耳。子產於子皮有製錦之譏,而夫子亦說漆雕開之對,惡子路之佞。程子以少年登高科席势爲美官者爲不幸,其意亦猶是耳。子夏此章以先後之次推之,其本意蓋如此。而推其餘意,則又以明夫仕未優而學,則不免有背公徇私之失,學已優而不仕,則亦不免有愛身忘物之累,當時恐或兼有此意也。 論語意原。學其本也,仕其用也。仕之所以有餘裕者,卽學也。非可於學外求仕,亦非可於仕外求學。
【發明】朱子語類:問仕而優則學。曰:此爲世族子弟而設。有少年而仕者元不曾學,故職事之暇可以學。 反身録。仕學相資。學不矢志經綸,一登仕途,則所學非所用,是後世詞章記誦之學,非有體有用之學。仕不輔之以學,簿書期會之外,漫無用心,是後世富貴利達之仕,非輔世長民之仕,論仕學次第,學在先,仕在後,而子夏先言仕,後言學者,良以學人一入仕多不復學,故先言仕,以見既仕比之未仕所關尤重,尤不可以不學。蓋未仕則耳目心思不雜,卽有愆尤,易覺易更。一行作吏,事務糾纏,苟警策無聞,未免情移境奪,日異而月不同,以至頓喪生平者多矣。學則心有所養,不至汩没。況天下之事變無窮,一人之知識有限,學則耳目日新,心思益開,合天下之長以爲己長,集天下之善以爲己善,措置精密規矩,比俗吏自是不同。陶石簣平日孜孜講學不倦,及筮仕赴京,或問:「子今入仕,還講學否?」石簣笑曰:「在仕途更急要學使用,豈可不講?」馮少虚先生起官,瀕行,同志祖之郊外,問曰:「子此行仍講學否?」先生答云:「講學如穿衣喫飯然,難道在家穿衣,做官不穿衣?在家喫飯,做官不喫饭?」聞者戄然。由斯觀之,則知已仕者不可離學,而未仕者亦不可以不知所學也。
○子游曰:「喪致乎哀而止。」
【考證】夏之蓉喪說(劉氏正義引):「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先王制禮,非由天降,非自地出,人情之所不能自已者而已矣。是故衰麻免絰之數,哀之發於容服者也。擗踊哭泣之節,哀之發於聲音者也。斬衰唯而不對,齊衰對而不言,大功言而不議,哀之發於言語者也。父母之喪,朝一溢米,莫一溢米,齊衰之喪不食菜果,大功不食醯醬,小功不飲酒醴,哀之發於飲食者也。父母之喪,居倚廬,寢苫枕塊,齊衰之喪居堊室,哀之發於居處者也。凡此者無他,創鉅者其日久,痛深者其愈遲,凡有知者之所固然,稱情以立文焉而已矣。 論語后録:喪過乎哀,過而亨者也。雖過而亨,是亦過矣,故曰致乎哀而止。 論語訓:患周禮儀文之多也,闓運亦疑焉。士喪禮緐費委曲,後世必不行。
【集解】孔曰:「毀不滅性也。」
【集注】楊氏曰:「喪與其易也寧戚,不若禮不足而哀有馀之意。」愚按而止二字亦微有過於高遠而簡略细微之弊,學者詳之。
【餘論】四書偶談:孔安國曰:「喪恐滅性,故致哀而止,毋過情也。」如此語意自無弊。 湖樓筆談:子張篇載子游之言曰:「喪致乎哀而止。」孔安國曰:「毁不滅性。」此説固自無弊,考亭不從,别爲之説曰:「致極其哀,不尚文飾也。」是考亭之意必以爲勝於舊説矣。乃又曰:「而止二字亦微有過於高遠而簡略细微之弊。」夫易古人無弊之說爲有弊之說,而反以有弊爲古人罪,竊不知其何意也。 梁氏旁證:孔注:「毁不滅性也。」皇疏:「雖喪禮主哀,然孝子不得過哀以滅性,故使各至極哀而止。」此釋止爲止乎禮義之止,又一義也。如此解則無弊矣。 四書約旨:子張固是務外,然見危及信篤語,却說得平實。子夏固是見小,然小道恐泥及大德不踰閑語,却志在遠大。子游極熟於禮文,却說喪致乎哀而止。都可見他矯枉之功,進德之實。
按:舊注語本無弊,今乃以有弊之説代之,其有意貶抑孔門可知,殊有失忠厚之旨,不可爲訓。
○子游曰:「吾友張也爲難能也,然而未仁。」
【考證】王肃家語注:子张不務立仁義之行,故子游激之以爲未仁也。誤子游爲子貢。 論語補疏:此文但言難能,未言所以難能者何在。故下連載曾子之言堂堂,知堂堂爲難能,卽知難能指堂堂,此論語自相發明之例也。廣雅:「堂堂,容也。」漢書儒林傳:「魯徐生善爲頌。」苏林曰:「漢舊儀有二郎,爲此頌貌威儀事。有徐氏,徐氏後有張氏,不知經,但能盤辟爲禮容。天下郡國有容史,皆詣魯學之。」师古曰:「頌讀與容同。」子張善爲容,故云师也辟。辟卽盤辟也。又論語自相發明之例也。
【集解】包曰:「言子张容儀之難及。」
【唐以前古注】皇疏:張,子張也。子游言吾同志之友子張,容貌堂偉,難爲人所能及,故云爲難能也。 又引袁氏云:子張容貌難及,但未能體仁也。
【集注】子張行過高,而少誠實惻怛之意。
别解一羣經平議:孔子論仁多以其易者言之,故曰:「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又曰:「可以爲難矣,仁則吾不知也。」然則仁之不在乎難明矣。子貢問博施於民,而能濟衆,何其難也?孔子告之以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何其易也?孔子嘗謂师也過,惟過故爲難能,惟難能故未仁。子游此論極合孔子論仁之旨,非先以容儀難及美之,而後以未仁譏之也。 黄氏後案:「爲難能也,言其爲所難爲也。以一介儒生欲行非常之仁,失近取之方,而實澤未必能周也。
按:論語駁異曰:「爲字蓋語助,猶云爲不可及耳。」此說非也。爲字係行爲之爲,是實字,不是虚字,言其平日行爲均係難能之事耳。此說前人未發,較集解、集注爲優。
别解二論語訓:友張,與子張友也。難能,才能難及。此篇多記子張之言,非貶子張未仁也,言己徒希其難,未及於仁。
按:王說是也。此友字係動詞,言我所以交子張之故,因其才難能可貴,己雖有其才,然未及其仁也。蓋文人相輕,係學者通病,豈聖門而有此哉?未仁指子游說,如此既可杜貶抑聖門之口,且考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孔子言子張不弊百姓,以其仁爲大。是子張之仁固有確據。王氏此說,有功聖經不小。
○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爲仁矣。」
【考證】論語稽求篇:堂堂,夸大之稱。惟夸大不親切,故難並爲仁。魏武兵書「無擊堂堂之陣」,越絶書「去此邦堂堂被山帶河」,漢書「堂堂乎張」後漢隗囂傳「區區兩郡以禦堂堂之鋒」,皆以相對難近爲言。 論語後録:荀子曰:「弟作(有誤字)其冠,神禫其辭,禹行而舜趨,是子張氏之賤儒也。」此正堂堂之象。
【集解】鄭曰:「言子張容儀盛,而於仁道薄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此以下自第四曾參語自有四章。堂堂,儀容可憐也。言子張雖容貌堂堂,而仁行淺薄,故云難並爲仁。並,竝也。又引江熙云:「堂堂,德宇廣也。仁,行之極也。難與並仁,蔭人上也。」然江熙之意,是子張仁勝於人,故難與並也。
【集注】堂堂,容貌之盛。言其務外自高,不可輔而爲仁,亦不能有以輔人之仁也。(范氏曰:「子張外有餘而內不足,故門人皆不與其爲仁。子曰剛毅木訥近仁,寧外不足而內有餘,庶可以爲仁矣。」)
【別解】論語訓:亦言子張仁不可及也。難與並,不能比也。曾張友善如兄弟,非贬其堂堂也。
按:子张少孔子四十八歲,在諸賢中年最少,他日成就如何雖無可考,而其弟子有公明儀、申詳等,皆賢人也。其學派至列爲八儒之一,非寂寂無聞者也。集注喜貶抑聖門,其言固不可信。如舊注之說,子游、曾子皆以子張爲未仁,擯不與友,魯論又何必記之?吾人斷不應以後世講朱陸異同之心理推测古人。况曾子一生最爲謹慎,有口不谈人過之風,故知從前解釋皆誤也。王氏此論雖創解,實確解也。
【餘論】四書改錯:程氏曰:「子張既除喪,而見予之琴,和之而和,彈之而成聲,推此則子張過於薄,故難並爲仁。」比較大文又深一層,又增一罪案。毋論檀弓不足深據,卽可據,然其本意以子夏、子張並記,衹以一過一不及,證兩賢生平,未嘗曰薄也。竟不虞千載下,有知之深者題之曰薄,薄則不止未仁矣!且除喪一事,於堂堂何與,而並及此。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親喪乎!」
【考異】漢石經作「吾聞諸子人未有自致也者」。
【考證】劉氏正義:孟子云:「親喪固所自盡也。」意同。
【集解】马曰:「言人雖未能自致盡他事,至於親喪,必自致盡。」
【集注】致,盡其極也,蓋人之真情所不能自已者。 尹氏曰:「親喪固所自盡也,於此不用其誠,惡乎用其诚?」
○曾子曰:「吾聞諸夫子:孟莊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與父之政,是難能也。」
【考異】論語辨惑:東坡謂聞孟獻子之孝,不聞莊子也,遂疑「莊」爲「獻」字之誤。夫聖人以爲孝,則固孝矣,而必欲求他證而後信,不亦過乎?皇本、高麗本「難」下無能字。
【考證】潘氏集箋:春秋襄公十九年八月丙辰,仲孫蔑卒。二十三年八月己卯,仲孫速卒。蔑卽莊子之父獻子也,其卒之相去不過四年。學而篇稱「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莊子襲賢父世卿之位,歷四年之久,左氏傳於盟向伐邾外無所叙述,是其用人行政悉仍父舊,未嘗改易,可知三年無改爲孝,莊子不止三年,尤所難能,是以夫子獨指而稱之。 黃氏後案:孟獻子之政與臣,如作三軍而臣其子弟之半,如用秦堇父爲右,見春秋傳,又晉語趙簡子曰:「孟獻子有鬭臣五人」皆是。春秋宣公九年,孟獻子始見於經,越五十七年,至襄公十九年卒。越四年,莊子亦卒。襄公十六年傳言莊子徼齊侯而去之,十八年傳言莊子伐齊,斬橁爲公琴,是時或獻子年老致仕,莊子代父爲卿。曾子稱其不改,是父在父没俱不改也。春秋經傳載莊子父喪未練,赴會帥師,然則金革之事,有所不得已與?
【集解】馬曰:「孟莊子,魯大夫仲孫速也。謂在諒闇之中,父臣及父政雖不善者,不忍改之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人子爲孝,皆以愛敬而爲體,而孟莊子爲孝非唯愛敬,愛敬之外别又有事,故云其他可能也,此是其他可能之事也。時人有喪,三年之內,皆改易其父平生時臣及政事。而莊子居喪,父臣父政雖有不善者,而莊子猶不忍改之,能如此者,所以是難也。
【集注】孟莊子,魯大夫,名速。其父獻子,名蔑。獻子有賢德,而莊子能用其臣,守其政,故其他孝行雖有可稱,而皆不若此事之爲難。
【餘論】朱子語類:人固有用父之臣者,然稍拂其私意,便自容不得;亦有行父之政者,於私欲稍有不便處,自行不得。如唐太宗爲高宗择人,如長孫無忌、褚遂良之徒,高宗因立武昭儀事,便不能用;季文子相三君,無衣帛之妾,無食粟之馬,季武子便不如此,便是不能行父之政。以此知孟莊子豈不爲難能?四書辨疑:注中不見難能之理,義有未盡。南軒曰:「莊子之不改,意者其政雖未盡善,而亦不至悖理害事之甚,故有取其不忍改也。蓋善而不改,乃其常耳,不必稱難能。惡而不改,則是成其父之惡,不可稱難能也。」胡寅曰:「莊子之繼世也,必其先臣先政有不利於己者,他人不能不改而莊子能之,是以稱難。」王滹南謂二說皆有理,胡氏之説尤親,予意亦然。
○孟氏使陽膚爲士師,問於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考異】韩诗外傳引傳曰:魯有父子訟者。孔子曰:「夫民父子訟之爲不義久矣,是則上失其道。」鹽鐵論後刑章: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卽哀矜而勿喜。夫不傷民之不治,而伐己之能得姦,猶弋者觀鳥默挂罻羅而喜也。
【考證】四書經注集證:一统志:「陽膚,南武城人,曾子弟子七人,陽膚其一也。」 書大傳:子曰:「聽訟雖得其指,必哀矜之,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也。書曰:「哀矜折狱。」翟氏考異:此篇所記羣賢之言,類多述其師訓,不特曾子之聞諸夫子也。古籍淪亡,未能徧考而條著,偶有見者,不敢更漫置之。
【集解】包曰:「陽膚,曾子弟子。士師,典獄官。」馬曰:「民之離散,爲輕漂犯法,乃上之所爲,非民之過。當哀矜之,勿自喜能得其情也。」
【唐以前古注】檀弓正義引鄭注。慶父抗輈稱死,時人爲之讳,故云孟氏。
按:此條偽王應轔輯本繫於孟懿子問孝章,丁氏杰以爲當在此下,臧氏庸從之。刘恭冕云:「公羊僖元年傳:『慶父於是抗輈經而死。』此鄭所本。公羊疏引鄭云『慶父輈死』,當卽論語注文。臧氏以此注稱字爲『經』之誤,陳氏鱣以稱字誤衍,二說均有理。考鄭以魯人諱慶父之事,故稱孟氏,此義未知所出。杜預謂慶父是莊公長庶兄。庶長稱孟。於理爲順。
皇疏:孟氏,魯下卿也。陽膚,曾子之弟子也。士師,獄官也。孟氏使陽膚爲己家狱官也。曾子,曾參也。陽膚將爲獄官而還問師,求其法術也。曾子答之使爲法也,言君上若善,則民下不犯罪,故堯舜之民比屋可封,君上若惡,則民下多犯罪,故桀紂之民比屋可誅。當于爾時君上失道既久,故民下犯罪離散者衆,故云久也。如,猶若也。若得其情,謂責徼得其罪狀也。言汝爲狱官,職之所司,不得不辨徼。雖然,若得罪状,則當哀矜愍念之,慎勿自喜,言汝能得人之罪也。所以必須哀矜者,民之犯罪,非其本懷,政是由從君上故耳。罪既非本,所以宜哀矜也。 笔解:韓曰:「哀矜其民散之情,勿喜施其刑罰,是其旨矣。李曰:「家語云:『魯人有父子訟者,孔子爲司寇,同牢狱縶之,父子皆泣。子曰:上失其教,民散久矣。皆釋之。』此有以見哀矜其情,不喜施刑罰之驗也。馬謂勿喜得其情,失之矣。」
【集注】陽膚,曾子弟子。民散,謂情義乖離,不相維繫。謝氏曰:「民之散也,以使之無道,教之無素,故其犯法也,非迫於不得已,則陷於不知也,故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
【餘論】此木軒四書說:范蔚宗引論語「上失其道」云云,謂不喜於得情則恕心用,恕心用則可寄枉直矣。按此言最爲得之。曾子言哀矜勿喜,非直存此惻隱而無利濟之實也。枉直之寄,必盡其心,彼明斷自喜者,固知所傷必多。
【發明】四書通引黃勉齋曰:得情而喜,則太刻之意或溢於法之外;得情而矜,則不忍之意嘗行於法之中,仁人之言蓋如此。 反身録:讀曾子「上失其道」數語,不覺太息。蓋上平日失養民之道,以致民多飢寒切身;上平日失教民之道,以致民無理義維心,則犯法罹罪,势所必至。讞狱而誠得其情,正當閉閣思咎,惻然興悲,若自幸明察善斷,物無遁情,乃後世法家俗吏所爲,豈是仁人君子用心?
○子貢曰:「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
【考異】漢石經「貢」作「贛」,下凡貢字倣此。「不如是之甚」作「如是其甚」。 皇本「不善」下有也字。論衡語增篇、齊世篇皆引此章爲孔子語,「如」作「若」。 史通疑古篇引作「桀紂之惡不至是」。羅泌路史發揮引作「紂之不道。」
【考證】劉氏正義:紂者,殷王帝乙之子,名辛字受又字紂。高誘吕氏春秋功名注、蔡邕獨斷並以桀紂爲諡。書戡黎疏謂「後人見其惡,爲作惡諡」是也。列子杨朱篇:「天下之美歸之舜禹周孔,天下之惡歸之桀紂。」漢書敘傳:「班伯以侍中起眂事,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上因顧指畫而問伯:『紂爲無道至於是虖?』伯對曰:『書云廼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衆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楊敞傳:「惲書曰:『下流之人,衆毀所歸。』」後漢書竇憲傳論:憲率羗胡邊雜之師,一舉而空朔庭。列其功庸,兼茂於前多矣。而後世莫稱者,章末釁以降其實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惡焉。」諸文皆以天下之惡爲惡名。 黄氏后案:紂名受德,書立政「其在受德暋」,逸周書克殷解「殷末孫受德」吕氏春秋当務「其次曰受德」,書疏或言受,或言受德,呼有單複爾。又稱帝辛者。廟主之號也。其謂之紂者,天下惡其惡,呼受爲紂。史記:「是謂帝辛,天下謂之紂。」注引諡法曰:「殘義損善曰紂。」殷無諡,注引之者,見天下惡之,以紂名之也。
【集解】孔曰:「紂爲不善以喪天下,後世憎甚之,皆以天下之惡歸之於紂。」
【唐以前古注】皇疏引蔡謨云:聖人之化由羣賢之輔,闇王之亂由眾惡之黨,是以有君無臣,宋襄之敗,衛靈無道,夫奚其喪?言一紂之不善,其亂不得如是之甚。身居下流,天下惡人皆歸之,是故亡也。
按:皇侃曰:「若如蔡謨意,是天下惡人皆助紂惡,故失天下耳。若置一紂,則不能如是甚也。」此以天下之惡爲惡人,亦可備一說。刘恭冕云:「左昭七年傳:楚芋尹無宇曰:『昔武王數紂之罪以告諸侯曰:紂爲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杜注:『天下逋逃悉以紂爲淵藪,集而歸之。』孟子滕文公篇言紂臣有飛廉,墨子非樂有費仲、惡來、崇侯虎,淮南覽冥訓有左彊,道應訓有屈商,是紂時惡人皆歸之證。」
【集注】下流,地形卑下之處,衆流之所歸,喻人身有污賤之實,亦惡名之所聚也。子貢言此,欲人常自警省,不可一置其身於不善之地,非謂紂本無罪,而虚被惡名也。
【別解】論語徵:君子惡居下流,謂紂之爲逋逃藪也。衆惡人歸紂而紂受之,其所自爲惡雖不甚,而衆惡之所爲惡,皆紂之惡也,故曰天下之惡皆歸焉。
【餘論】路史發揮:昔祖伊始謫於紂也,惟曰淫戲自絶而已;及武王數之,炙忠剔孕,斮脛剖心,斯已甚矣;而史傳復有醢鬼脯鄂之文,六韜更出刳心等三十七章焉,故子貢云云。 論語稽:千古惡名紂獨當之,紂豈無一毫之善哉?特親小人而遠君子,集衆小人之惡爲紂一人之惡耳。(按桀紂事多過實,路史發揮關龍逢篇言之甚詳。)若祇紂一身爲惡。何至如是之甚?惟集衆惡以爲惡,所以天下之惡皆其惡也。 四書偶談:水亦有言惡者,左傳有「汾澮以流其惡」是也。 李來章達天録:於不肖人名曰下流,義極可思。懲忿窒欲,遷善改過,皆逆流而上,用勉彊功夫,反此則順流而下,無所底止矣。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考異】皇本「食」作「蝕」,「焉」作「也」。文子上義篇、晉書潘尼傳、北史蕭大圜傳、柳柳州集與楊誨之書皆作「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晉書劉頌傳:古之人有言曰:「君子之過,如日月之蝕焉。」 隋書魏澹傳: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圆首方足,孰不瞻仰。路史黄帝紀論作「如日月之有食焉」。太平御覽作「日月之蝕人皆見之。」 舊唐書元行冲著釋疑論,引「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爲仲尼言。蘇文忠公集再上皇帝書引全章文爲孔子言。
【考證】凌曙四書典故覈:日月之行天上,日居上,月居下,日爲月所揜,故日食。月在天上,日乃在地下,地球居中隔之,日光爲地球所掩,不能耀月,故月食。人皆仰之者,言人皆仰戴之也。孟子公孫丑篇有此文,當亦古語而二賢述之。 潘氏集箋。孟子公孫丑篇:「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似卽本之。蓋以有過則改,故如日月之食,無傷於明也。
【集解】孔曰:「更,改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日月之蝕,非日月故爲,君子之過,非君子故爲,故云如日月之蝕也。日月之蝕,人並見之,如君子有過不隱,人亦見之也。更,改也。日月蝕罷,改闇更明,則天下皆並瞻仰,君子之德,亦不以先過爲累也。
按:此章集注無注。任氏啓運曰:「此只是要人不文過而改過之意。謝氏謂過無傷於全德,范氏謂惟寡過故易見,又或謂不文飾,故未見,又或謂過而益光,皆說得過。反似好處在過之可見矣,故朱子皆不取之也。」
○衛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考異】史記弟子傳:陳子禽問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云云。漢石經「墜」作「隧」,「識」作「志」。 漢書劉歆傳引亦作「志」。孟子尹士章章指述亦作「志」。野客叢書:識字無音,今人多讀如字,而蔡邕石經作「志」,是當讀識爲志也。 唐文粹杜牧注孫子序:子貢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遠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近者。 文苑英華李舟獨孤常州集序:在人,賢者得其大者。 晉書禮樂志引子貢曰:夫何常師之有? 文選閒居賦注引論語叔孫武叔曰:吾亦何常師之有?
【考證】翟氏考異:春秋時,魯有成大夫公孫朝,見昭二十六年傳;楚有武城尹公孫朝,見哀十七年傳;鄭子產有弟曰公孫朝,見列子。記者故系衛以别之。 又云:按孝經疏云:「刘瓛、张禹之義,以爲仲者,中也。尼者,和也。孔子有中和之德,故諡曰仲尼。」又檀弓魯哀公誄孔子,注云:「尼父,因其字以爲之諡。」疏云:「尼則諡也。」中和之説稍近穿鑿,魯哀公事則甚信而可徵。論語一書惟此以下四章稱仲尼,四章連次,篇末且有「其死也哀」之文,必俱孔子既卒後語。合中庸孝經之稱謂觀之,則尼誠孔子諡矣。今人藉口三經,謂弟子子孫皆可呼其師與父祖之字,殆未深考。 劉氏正義:春秋時公孫朝凡四人,故論語稱衛以别之,與公子荆書法同。此翟氏灝考異說。云「公孫」者,白虎通姓名篇:「諸侯之子稱公子,公子之子稱公孫。」焉學者,焉所從受學也。夫子學皆從周。中庸云:「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憲者,法也。章者,明也。大道之傳,由堯舜遞至我周,制禮作樂,於是大備。故言「文王既没,其文在兹」,及此子貢言道,亦稱文武也。漢石經「墜」作「隧」,「識」作「志」。馮氏登府考證:「荀子儒效篇『至共頭而山隧」,漢西狹頌『數有顛覆霣隧之患』,前漢王莽傅『不隧如髮』,並與墜同。」周官保章氏注:「志,古文識。」漢書楚元王傳劉歆引此文,孟子尹士章章指引並作「志」,或出古論。賢與不賢,謂孔子同時人。此與大受小知章君子小人,皆以才器言也。賢者識其承天治人之大,不賢者識其名物制度之细。文武之道所以常存,而夫子删定贊修,皆爲有徵之文獻可知。書傳言夫子問禮於老聃,訪樂萇弘,問官郯子,學琴師襄,其人苟有善言善行足取,皆爲我師,此所以爲集大成也與? 四書辨證:家語本姓解:「因聖母所禱之山名而字仲尼。」乃劉瓛張禹以爲仲者中,尼者和,孔子有中和之德,故諡曰仲尼。孝經疏已斥之矣。檀弓哀公誄孔子曰:「哀哉尼父!」鄭云:「尼父,因其字以爲之諡。」孔疏云:「父字,尼則諡也。哀公十六年孔疏則又曰:「此傳唯說誄辭,不言作諡。孔子之諡,傳書無稱焉。至漢王莽輔政,尊尚儒術,始追諡孔子爲褒成宣尼君。鄭氏注禮,錯讀左傳,以字爲諡,遂復妄爲此解。」然則仲尼爲字無疑。 潘氏集箋:段注謂志所以不録者,古文有志無識,小篆乃有識字。保章注:「志,古文識。識,記也。哀公問注:「志讀爲識。識,知也。」今之識字,志韻與職韻分二解,而古不分二音,則二解亦相通。古文作志,則志者,記也,知也。許心部無志者,蓋以其卽古文識,而識下失載也。維城案段說是也。否則许君於意下云志也,苟志意連文,何至忘之?鉉增於「志,意也」之上,失之。且但以意也訓志,遺郤古義記知二訓矣。
【集解】馬曰:「朝,衛大夫也。」孔曰:「文武之道,未墜落於地。賢與不賢,各有所識。夫子無所不從學,故無常師。」
【集注】公孫朝,衛大夫。文武之道,謂文王、武王之謨訓功烈,與凡周之禮樂文章皆是也。在人,言人有能記之者。識,記也。
【餘論】朱子文集(答吴晦叔):此但謂周之先王所以制作傳世者,當孔子時未盡亡耳。「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此亦子貢真實語。如孔子雖生知,然何嘗不學?亦何嘗不師?但其爲學與他人不同,如舜之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決江河,莫之能禦耳。然則能無不學,無不師者,是乃聖人之所以爲生知也。若謂聖人目見耳聞無適非學,雖不害有此理,終非當日問答之本意矣。 論語或問:「何以言文武之道爲周之禮樂也?曰:此固好高者之所不樂聞,然其文意不過如此,以未墜在人之云者考之,則可見矣。若曰道無適而非,惟所取而得,則又何時墜地?且何必賢者識其大,不賢者識其小,而後得師邪?此所謂人,正謂老耼、萇弘、郯子、師襄之儔耳。若入太廟而每事問焉,則廟之祝史亦其一師也。大率近世學者習於老佛之言,皆有厭薄事實,貪騖高遠之意,故其說常如此,不可以不戒也。然彼所謂無適而非者,亦豈離於文章禮樂之間哉?但子貢本意則正指其事實而言,不如是之空虚恍惚而無所據也。
【發明】反身錄:仲尼學無常師,此仲尼所以爲聖也。人人能惟善是師,隨在取益,則人人仲尼矣。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宫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考異】太平御覽述論語:叔孫武叔謂子貢曰:「仲尼豈賢于子乎?」對曰譬之宫牆云云。 漢石經作「辟诸宫蘠」,牆字作「蘠」。又「蘠」下「窥見」上闕二字,今此間有三字,疑漢本無也字。 皇本「譬之宫牆」,「之」作「諸」。「夫子之牆」作「夫夫子之牆」。「入」下有者字,「夫子之云」無之字。 四書纂箋本「之」亦作「諸」。白虎通社稷篇引論語亦作「諸」。 七經考文,一本作「夫夫子之牆也數仞」,足利本也字同。 皇本、宋石經本窺字皆爲「闚」。 孔叢子論書篇:「闚其門而不入其室,惡覩其宗廟之奥,百官之美乎?」用此下文詞,而「窥」亦爲「闚」。 藝林伐山據論語此文云:古字「窺」作「闚」。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數仭」上有也字。
【考證】論語偶記:禮記曰「君爲廬宫之」,又曰「儒有一畝之宫」,康成云:「宫,爲牆垣也。」是其證。左傳「曹人或夢衆君子立于社宫」,社非喪國不屋,則無宫室,而禮云「君南鄉於北墉下」,則有牆垣,是社宫亦爲牆。古者以牆爲宫,故築牆曰宫之矣。 論語後録:王宫牆高五丈,爲六仭四分仭之一,故曰敷仭。按仭有三說:包咸注此云七尺曰仭,趙岐注孟子云八尺曰仭,應劭注漢書云五尺六寸曰仭。三說以趙爲當。周官之法,度廣曰尋,度長曰仭。尋八尺,則仭亦八尺矣。說文解字:「仭,伸臂一尋八尺。度,人之兩臂爲尋八尺也。」是仭與尋同,包應二氏俱失之。 程瑶田通藝録釋仭曰:說仭之數,小爾雅云四尺,應劭曰五尺六尺(漢書食貨志注),此其繆易見也。說文:「仭,伸臂一尋八尺。」王肅聖證論、趙岐孟子注、曹操李筌孫子注、郭璞山海經注、颜師古司馬相如傳注、房玄龄管子注並云八尺,而鄭康成周官、儀禮注、包咸論語注、高誘注吕氏春秋、王逸注大招、招魂、李謐明堂制度論、郭璞注司馬相如賦則皆以爲七尺。淮南原道注八尺曰仭,而覽冥注則云七尺曰仭,其注百仭,亦云七百尺也,是書有許慎、高誘兩注,證以說文,則八尺是許注雜高注中;證以吕氏春秋注,則七尺者誘說也。瑶田以爲言七尺者是。案方言云:「度廣曰尋。」左傳「仭溝洫」,杜注云:「度深曰仭。二書皆言人伸兩手以度物之名,而尋爲八尺,仭必七尺者何也?同一伸手度物,而廣深用之,其勢自不得不異。人長八尺,伸兩手亦八尺,用以度廣,其勢全伸而不屈,故尋爲八尺,而用之以度深,則必上下其左右手而侧其身焉,側則胸與所度之物不能相摩,於是兩手不能全伸而成弧之形,弧而求其弦以爲仭,必不能八尺,故七尺曰仭,亦其勢然也。弧曲而虚,弦平而滿,故仭爲充滿。刀背如弧,其刃如弦,義亦然爾。度廣度深,數難齊一,得吾說焉,其亦可以已於争也夫。 又曰:玉篇云:「度深曰測。」説文云:「測,深所至也。」然則悟測之爲言,侧也。餘說仭字,以爲伸手度深,必側其身,義與之合。然則度物皆可曰測,散文則通也。對文言之,測之專屬於度深明矣。周髀言用矩,於平矩曰正繩,於偃矩曰望高,於卧矩曰知遠,獨於覆矩則曰測深,乃知古人用字不苟。 又曰:尋八尺,仭七尺,伸臂之度有異也。猶㧖圍九寸,咫八寸,布指之度有異也。人身一事而異度者如此。 又曰:説文:「閲,具數於門中也。」古者以身度物,謂於門中具數,不能全伸其臂以度之。又云:「揲,閲持也。」謂閲而持之,以具數門中,不能伸臂八尺,止五尺也。何以明之?說文又云:「匹,四丈也。從八匚。八揲一匹。」蓋謂揲五尺,八揲故得四丈爲一匹也。其法殆伸左臂而曲其右肱,拳其手適當右腋,自右腋左行,至左手指尖,閲而持之爲五尺與?今人屈右手引布帛而量之,謂之一度猶如此。一度約今三尺,則古五尺也。以身度物閱持者曰揲,其長五尺,見於説文,合於今俗度物之法,其可考者如此。
按:段懋堂曰:「仞,王肅、趙岐、王逸、曹操、李荃、顏師古、房玄齡、鮑彪諸人並曰八尺,而鄭氏周禮、儀禮注、高誘吕氏春秋注、王逸大招、招魂注、李謐明堂制度論、郭璞司馬相如賦注、陸德明莊子釋文則皆謂七尺。」毛奇龄曰:「說文仭者,伸臂一尋八尺。蓋仭義同尋,故周禮匠人作澮,廣與深俱兩其八尺,謂之廣二尋,深二仭也。仭與軔通。仭爲礙輪木,揚子太玄云車案軔,謂以木横地而止輪之轉者。舊稱以臂當車,正指尋軔爲伸臂所度木也。則仭當斷作八尺。」張文彬曰:「周禮本文,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則深廣必均加數必倍此。不曰各八尺而曰尋仭者,特互異其名,以示典例耳,安得澮之深獨減廣一尺,與溝洫不同耶?」
【集解】馬曰:「魯大夫叔孫州仇也。武,諡也。」包曰:「七尺曰仭。夫子,謂武叔。」
【唐以前古注】皇疏:子貢聞景伯之告,亦不驚距,仍爲之設譬也。言人之器量各有深淺,深者難見,淺者易覩。譬如居家之有宫牆,牆高則非闚闞所測,牆下闚闞易了,故云譬諸宫牆也。賜,子貢名也。子貢自言賜之識量短淺,如及肩之牆也。牆既及肩,故他人從牆外行,得闚見牆內室家之好也。七尺曰仭,言孔子聖量之深,如數仭之高牆也。牆既高峻,不可闚闞,唯從門入,乃得見內,若不入門,則不見其所內之美也。然牆短下者,其內止有室家。牆高深者,故廣有容宗廟百官也。富貴之門非賤者輕入,入者唯富貴人耳。孔子聖人,器量之門非凡鄙可至,至者唯顔子耳,故云得門或寡。寡,少也。子貢呼武叔爲夫子也。賤者不得入富貴之門,愚人不得入聖人之奥室,武叔凡愚,云賜賢於孔子,是其不入聖門,而有此言,是其宜也。 又引袁氏云:武叔凡人,應不達聖也。
【集注】武叔,魯大夫,名州仇。牆卑室淺。七尺曰仭。不入其門,則不見其中之所有。言牆高而宫廣也。此夫子指武叔。
【餘論】陳櫟四書發明:賢人之道卑淺易見,聖人之道高深難知,此子貢以牆室取譬之意也。要之,觀乎賢人,則見聖人,使叔孫果知子貢之所以爲子貢,則亦必略知孔子之所以爲孔子,豈至爲此言哉?叔孫非特不知孔子,亦不知子貢也。
【發明】劉氏正義:夫子殁後,諸子切劘砥礪以成其學,故當時以有若似聖人,子夏疑夫子,而叔孫武叔、陳子禽皆以子貢賢於仲尼,可見子貢晚年進德修業之功,幾幾乎超賢入聖。然孟子言子貢智足知聖人,又子貢、有若皆言夫子生民未有,故此及下兩章皆深致贊美。法言問明篇:「仲尼,聖人也。或劣諸子貢,子貢辭而精之,然後廓如也。」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爲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絶,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考異】風俗通義山澤卷引「他人之賢者」,無者字。皇本「日」上有如字,「絶」下有也字。 邢氏疏:古人多、衹同。左傳「多見疏也」,服虔本作「祇見」,晉宋杜本皆作「多」。 論語詳解:易云「無祇悔」,九家本作「無多悔」,亦可證。 經傳釋詞:古人多、祇同音。襄二十九年左傳「祇見疏也」,正義:「祇作多。云多見疏,猶論語多見其不知量也。服虔云作祇,解云:祇,適也。」論語校勘記,後漢書孔融傳、列女傳二注引此文「日月」上並有如字。 天文本論語校勘記:考文補遺引古本、三本、足利本、唐本、津藩本、正平本「仲尼」下有如字。
【考證】翟氏考異:列子仲尼篇:「陳大夫聘魯,見叔孫氏。叔孫曰:『吾國有聖人。』曰:『非孔某耶?』曰:『是也。』『何以知其聖乎?』叔孫曰:『吾聞顔回曰:孔某能廢心而用形。』」據此,則叔孫固稱仲尼而未之敢毁矣。列子書多假設之言,本不當以爲實,就其所言論之,稱聖人而以廢心用形爲辭,卽謂之毁聖人可爾。
【集解】言人雖自絶棄於日月,其何能傷之乎?適足自見其不知量也。
【唐以前古注】皇疏:猶是前之武叔又訾毀孔子。子貢聞武叔之言,故抑止之,使無以爲訾毁。又明言語之云:仲尼聖人,不可輕毀也。更喻之說仲尼不可毀之譬也。言他人賢者雖有才智,才智之高止如丘陵。丘陵雖高,而人猶得踰越其上。既猶可踰,故可毀也。言仲尼聖智高如日月,日月麗天,豈有人得踰賤者乎?既不可踰,故亦不可毀也。世人踰丘陵而望下,便謂丘陵爲高。未曾踰踐日月,不覺日月之高,既不覺高,故訾毁日月,便謂不勝丘陵,是自絶日月也。日月雖得人之見絶,而未曾傷滅其明,故言何傷於日月也。譬凡人見小才智便謂之高,而不識聖人之奥,故毀絶之,雖復毁絶,亦何傷聖人德乎?不測聖人德之深而毀絶之,如不知日月之明而棄絶之,若有識之士視覩於汝,則多見汝愚闇,不知聖人之度量也。
【集注】無以爲,猶言無用爲此。土高曰丘,大阜曰陵。日月喻其至高。自絶,謂以謗毀自絶於孔子。多與祇同,適也。不知量,謂不自知其分量。
【餘論】此木軒四書說:邱陵由積土而成,高卑亦不等,皆不離乎地,是學力可至之喻。日月體麗乎天,是不可以人力至之喻。 反身録:叔孫武叔毁仲尼,究竟何損於仲尼?徒得罪名教,受惡名於萬世,適足以自損耳。余因是而竊有感焉,聖如仲尼不免叔孫武叔之毁。古不云乎,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故不見容於羣小,方足以見聖賢學者。或不幸罹此,第當堅其志,强其骨,卓然有以自信。外侮之來,莫非動忍增益之助,則烈火猛炎,有補金色不淺矣。論語稽:魯三家,唯孟僖子最知孔子,季氏則桓子雖不知孔子,猶嘗引而用之,康子則所用皆孔門弟子,是猶知孔子者也。叔孫武叔以下材據高位,妄謂孔子不若子貢,而又非毁之。子貢之言,猶前章之意。丘陵屬地,地雖高,人得登其上而踰之,而高者卑矣。日月麗天,人不能登天而踰之,則日月之高爲不可及。量者,高卑之分量也。清按今之欲廢孔教孔祀者,皆自絶於日月者也。夫亦多見其不知量而已矣,於孔子何傷之有?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爲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爲知,一言以爲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考異】太平御覽述文「子爲恭也」,「子」下有之字。 七經考文補遺:古本「及」下無也字。「夫子之得邦家者」,古本無者字。 後漢書張衡傳注引文「及」下「升」下並無也字。 皇本道字作「導」。汉書董仲舒傳引文來字作「徠」。 高麗本「及」下無也字,「得」上無之字。
【考證】周髀算經:天不可階而升,地不可尺寸而度。 四書通:子禽之問凡三:始則疑夫子求聞政,次疑夫子之私其子,今則子貢賢於夫子,所見者每降益下。此篇子貢之稱夫子者亦三:始則喻之以數仞之牆,次則喻之以日月,今則喻之以天之不可階而升,其所見每進而益高。同一孔子弟子,所見何霄壤之邈如是哉?其死也哀,而子貢哀慕之心,倍於父母,至廬墓者凡六年之久,則晚年所得於夫子者,蓋益深矣。 羣經平議。國語晉語曰「非以翟爲榮」,韋注曰:「榮,樂也。」是古謂樂爲榮。其生也榮,其死也哀,言其生也民皆樂之,其死也民皆哀之也。榮與哀相對,非荣顯之謂。荀子解蔽篇:「生則天下歌,死則四海哭。」語意與此相近。 劉氏正義:爲恭者,言爲恭敬,以尊崇其師也。公羊桓元年:「鄭伯以璧假許田,易之也。易之則其言假之何?爲恭也。」何休注:「爲恭遜之辭。」與此義同。荀子儒效云:「造父者,天下之善御者也。無輿馬,則無所見其能。羿者,天下之善射者也。無弓矢,則無所見其功。大儒者,善調一天下者也。無百里之地,則無所見其功。」夫子未得大用,故世人莫知其聖而或毀之。然至誠必能動物存神過化,理有不忒。夫子仕魯,未幾政化大行,亦可識其略矣。 梁氏旁證。葉孟得曰:「子貢晚見用於魯,拒吴之强大曉嚭,而舍衛侯伐齊之謀,請陳子而反其侵地,魯人賢之,此所謂賢於仲尼也。」
【集解】孔曰:「得邦家,謂爲諸侯及卿大夫。绥,安也。言孔子爲政,其立教則無不立,道之則莫不興行,安之則遠者來至,動之則莫不和睦,故能生則榮顯,死則哀痛。」
【唐以前古注】皇疏:子禽當是見孔子栖遑不被時用,故發此不智之言。子貢抑之既竟,故此更廣爲陳孔子聖德不與世人同也。邦,謂作諸侯也。家,謂作卿大夫也。言孔子若爲時所用,得爲諸侯及卿大夫之日,則其風化與堯舜無殊,故先張本,云夫子之得邦家者也。言夫子若得爲政,則立教無不立,故云所謂立之斯立也。又若導民以德,則民莫不興行也,故云導之斯行也。綏,安也。遠人不服,修文德安之,遠者莫不繈負而來也。動,謂勞役之也。悦以使民,民忘其勞,故役使之,莫不和穆也。孔子生時,則物皆賴之得性,尊崇於孔子,是其生也榮也。孔子之死,則四海遏密,如喪考妣,是其死也哀也。 又引袁氏云:生則時物皆榮,死則時物咸哀也。
【集注】爲恭,謂爲恭敬,推遜其師也。責子禽不謹言。階,梯也。大可爲也,化不可爲也,故曰不可階而升也。立之,謂植其生也。道,引也,謂教之也。行,從也。綏,安也。來,歸附也。動,謂鼓舞之也。和,所謂於變時雍,言其感應之妙,神速如此。榮,謂莫不尊親。哀則如喪考妣。程子曰:「此聖人之神化,上下與天地同流者也。」謝氏曰:「觀子貢稱聖人語,乃知晚年進德,蓋極於高遠也。夫子之得邦家者,其鼓舞羣動,捷於桴鼓影響,人雖見其變化,而莫窥其所以變化也,蓋不離於聖,而有不可知者存焉。聖而進於不可知之之神矣,此殆難以思勉及也。
【餘論】論語集注考證。夫子之不可及節,言聖德之體高妙也。夫子之得邦家節,言聖德之用神速也。體人所難知,故又指其用言之。 黄氏後案:鹽鐵論備胡曰:「古者,君子立仁修義以綏其民,故邇者習善,遠者順之。是以孔子仕於魯,前仕三月及齊平,後仕三月及鄭平,務以德安近而綏遠。當此之時,魯無敵國之難、鄰境之患。强臣變而忠順,故季桓墮其都城。大國畏義而合好,齊人來歸鄆、讙、龜陰之田。故爲政以德,所欲不求而自得。」鹽鐵論得其事實。聖人至誠化人,天德備則王化捷。學者求聖人之神化,當思其至誠動物之實。又大戴禮五義篇論聖人之德,與此章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