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禮舉要講錄 ●雪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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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起

禮節這件事,在人群中,是絕不能少的;就是極野蠻的民族,亦有他們的一套禮節。人與人交通感情,事與事維持秩序,國與國保持常態,皆是禮節從中周旋的力量。

自從一般人,不察實際,好奇務怪,起來反對禮教,硬說禮教是吃人的猛獸,主張把他打倒以後,大家就對禮節,存了輕視的心理,自己不去做,也不肯再去教導子弟。這個問題,並不簡單,絕不是中國人單獨的問題。行得通,行不通,卻也不敢斷定了!但是現在還是行不通。

請看今天客來了,明天訪客去,這裡來饋贈,那裡請聚餐,東街慶弔,西街開會。仔細一考查,還是把那些禮節,一套跟著一套的排演。有人說這些事沒有學過,誰能曉得。

那怕你不曉得,你只管不去做,過後請去聽吧!七言八語,訕笑譏誚,絲毫不客氣的,都發表出來了。什麼某人豈有此理,未曾受過教育、沒有常識、粗卑不堪、不近人情、沒見過場面、真討厭、極可笑、遠著他、少來往,一連串的這些名詞,就都給你加在頭上。你的前途,一切一切,也怕因此受到影響!

再看那些反對禮教的人,見了比他地位高的人,他也是脫帽鞠躬;見了外國人,也是去拉手;不經通報,你直跑進他的房裡去,他也是不高興;他送你東西,你不說謝謝,他也是不痛快。這真矛盾,為什麼他嘴裡反對禮教,他還去拘泥這些形跡呢?可見他們是空倡怪論,自己也不能實行,專去欺騙他人,尤其是欺騙天真爛漫的青年人。深刻一點說,簡直是損害青年人的社會事業發展!

我是在社會裡碰過壁的人,也是吃過無限虧的人。知道沒有禮節,萬事行不通。我深恐青年同胞,不懂禮節,也免不了到處碰壁吃虧,特意檢出通常用的幾條來,貢獻給大家,做個參考。要知禮節是不妨人的美德,是恭敬人的善行,也是自己一種光榮的徽章,是必要通達的!

編者謹識

子、居家

「第一、為人子不晏起,衣被自己整理,晨昏必定省。」

一個人要不妨礙人,自己得有團隊精神,自己能振作、能控制。早晨誰不願意多睡幾個鐘頭?「不晏起」,是指一定的鐘點就得起來。我到這裡多少年了,春夏秋冬我都自己整理被子帳子。

以前家裡有人,我還是自己整理,我來到這裡也是一樣,可是現在老了,疊棉被就很費事了。所以說衣被自己整理,到軍隊還是教你這樣。

我們到一個地處就要處理這個環境,使之井井有條、整整齊齊。我有一個毛病,譬如東西未放定位,我一看那個樣子,就必須整理才出門,我都讓這些東西有一定位次。你把這個練習成了,功課也一定能做,念佛也一定一心,也能往生,你亂七八糟,一切隨隨便便,連點整齊沒有,這能行嗎?

從前內地商店,商品都有一定位子,你不信可以去問老輩的人。門口寫的牌子就跟標語似的,果真是童叟無欺,就寫上大字「童叟無欺」!還有一個,就是物歸原處,在商店裡頭你要拿某樣東西,拿那裡就放那裡,假如你從這裡拿到那裡,再找就找不到了。東西藏在那裡,一百年也不會消失,它不會長翅膀,它上那兒去了?找不到東西,沒這個道理。

為人子的起床後,整理衣被完,先見父母、早晨看父母起來了嗎?晚上臨睡覺,先到父母處,看父母再回去睡覺,這就是定省,日久天長就習以為常了,不必教孝啊﹗


「第二、為人子坐不中席、行不中道。」

古時候原來就是在地下鋪上席,當中這一段供客,主人或在前頭或在旁邊。為人子者不能坐在當中,這是恭敬客人的地處,沒客人也不能在那裡坐著,即使沒客人來,家裡還有主人呢!就是家裡的主人家長,都不待在那裡坐著,位子是虛著。你坐在那裡,你是要當客人嗎?臺灣舊式的房子當中有一張方桌,旁邊兩把椅子,這是平素擺設。要是吃飯,把椅子架開、六個人一桌,後頭這兩個是當中,旁邊那兩個是兩旁在左右,這是方桌。圓桌要看擺的縫子,這很講究!從前客廳擺設是一個弓字形,為人子的就坐在兩旁。廟裡講經的人,穿衣打坐在正當中,在那裡講開示。

行不中道,祭祀時,上台子是在這邊上在那邊下,沒見在正當中走的呀!為人子的就是在學生地位上,不能在當中走。進去大門、二門,不在中央走,在旁邊走,這是規矩。從前連正門都不走,你上廟裡去不走正當中。

這個你學了得記住,但是你會了不許你教人,去教你的子弟去。為什麼現在不許你教人呢?因為現在不興這一套了。有人說,現在人見了長輩,是用叫的:「喂、喂,你這個老頭子上那裡去呀?」現在興這個!你講這個常禮不合潮流。你要講這個就是找倒楣。你會了不許也不能教人,我把話說明白,你自己做,做得對不對也不必教別人說,一切就是自己不行。


「第三、為人子出必告、反必面。」

這條很要緊,你上外頭去,必得向家裡老人說,我要上那裡去,老人就放心了。

「反必面」,在外頭辦完事回來,先到老人跟前說我回來了,你再上你的屋裡去。現在這一條可是特別要緊,為什麼呢?你出去了,家裡人也不知道,有人找你,老人還到屋裡找你!沒在家,走了還是沒走都不知道,這是不行的。這裡頭如果出了若干亂子,說話就不好聽了。

再者,回來也不說,老人也不曉得你回來還是不回來。或者你到外頭被扁鑽插了一刀,走不動了,或被車子碰傷說不出話來,你姓啥名誰大家都不知道,老人也照顧不到,那你又該倒楣了。

你要是出去有說,老人有注意到,到時沒有回來,老人會「倚門倚閭」,母親靠著門等你。怎麼等法?鐘點一到還不回來,趕緊到你去的地方問去,若是沒有在那個地處,又沒有再上別的地處,這就出了岔了,趕快找警察,走的路線被警察一查,才知道有個人碰傷了腿已送到醫院,父母就可以馬上去醫院照顧。

有人說,給父母這樣照顧照顧,與我有什麼關連?你倒沒關係,你不在乎這個,你父母可不行,他就連飯也不吃,也吃不下。你或可說他不吃飯他該餓死,那我就不能講了,就不必上這兒來聽。那有什麼辦法?那是合乎現代潮流,我這一套不合乎現代潮流,好潮流吾就隨,不好的潮流吾就不隨。


「第四、長者與物,須兩手奉接。」

這裡說的「長者」,按著《禮記》上講,年歲比我們大五歲,或十歲,或加倍,都是長者。今日之下不大講長者,譬如,大家都是同學,你同學家裡的子姪就是你的晚輩。同學裡頭,也有交情厚與交情薄的。交情厚的,禮可以變通變通,不必過分呆板,過於講禮倒顯得疏遠,你要是明白這個就可以從容了。

就是比我們年輕,或是同等,他要拿東西來,我們就得雙手接,這樣沒什麼不好之處。即使國家對國家也是如此,孟子說,以大事小,以小事大。小國事候大國,這是理所當然,我們的力量抵不住他們嘛!大國為什麼要事候小國?仁也!

「長者與物,須兩手奉接」,不管長者他給你時,他是兩手還是一手,他是長者,我們就必須兩手接。平輩或晚輩可以通融通融,他要單手,你也可以單手接,可以不必兩手接。你要兩手接也行,總而言之,恭敬人就好。你要雙手接,跟他客氣點,他會想:長者就是跟我不一樣嘛!他如果聰明或可有點覺悟,無形中受了教育。

從前下生以後,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學校教育都是教育,現在都不是教育,情形改變了!有人認為:「你太呆板,太老古板了!」他出此言不一定是壞人,只是沒有學習禮,他的心地或許很好只是沒有禮貌。

有的人很禮貌,他還是壞人呢!譬如王莽,謙恭得不得了,但很壞。他念的書也多,恭敬人也很自然,看不出是假的來。

這些變化,你要學這著悟啊!我稍微一講,你能舉一隅而以三隅反,就進步多了。


「第五、徐行後長,不疾行先長。」

徐行,就是慢慢地散步。徐行後長,慢慢地走在長者後面。徐行後長是對了,難道快行就不後長了?徐行,是沒事、逍遙自在地在那裡走路,若有緊急事情,你還在後頭慢慢悠悠地,那裡能行啊!

從前某人幹什麼也不會,只好給人家當差,當差不必本錢也不必學。在臨上工有人教他規矩:走路別在主人前頭,記住了嗎?記住了!你的東西,主人不用,主人的東西你可以用。這個記住了嗎?記住了!主人吃東西,你可別先吃,主人吃完了,剩下的你就吃,記住了?記住了!先記住了這三條再去當差。

這天主人在路上,家裡已準備吃晚飯,當時天黑也沒有電燈,家人說:「某某,你提個燈籠,接老爺去。」某人出去,在路上見了主人,手裡拿著燈籠,他跑到主人的後頭。主人說:「嗨!你上前面去。」不行、不行、不行!怎麼說也不行,依規矩是我要在主人後頭。主人在前頭沒燈光,一肚子氣。

這一天,主人又出去,天晚下雨,家人要他拿傘去接老爺。他拿著傘走著,在路上見了主人,主人沒傘,主人說:「你打了傘來,我們一起用吧!」不行、不行!依規矩是你的東西我用,我的東西你不能用啊。鮮事!這是第二回了,怎麼沒一點悟性!

回去後,主人大大不高興,太太說好話也不行,這一鬧出了事情了,小孩子看大人吵嘴就哭了。其他大人趕快哄他吃奶,吃完了,剩下的,這位當差的就跑過去也去吃,為什麼呢?主人剩下的嘛!

你有要緊事,或者前面有什麼障礙,得跑到長者前頭去啊!總之,要為長者多考量。

「不疾行先長」,這句頂著上句「徐行後長」,沒事時,自己不可往前頭跑。不疾行,「疾」是快速的意思。沒事時,主人走的慢,你就走的慢。要是有事,主人慢走,你卻不能慢慢悠悠地走。


「第六、長者立不可坐,長者來必起立。」

不但是長者立不可坐,同輩的也不可坐。譬如辦公廳裡,同樣是課員,他跑到咱們桌上來說話,你在那裡坐著,這不禮貌。人家上你這裡來就是客,你得在你桌上地處站起來。為什麼說這個呢?現在辦公廳裡,我見了一些並不是如此,今日之下真是什麼教育?他即使與你再熟,上你這來,你就得有點表示,再熟也不能熟得無禮,這話對不對啊?除非旁邊有位子他坐下,你也坐,這也行!

你看看唱戲,先出來的得讓後出來的,太太後出來,先生也得「夫人請坐」這樣子的。看唱戲,我每星期看一次,我看一次幹什麼?上學啊!你會說:「你還用上學嗎?」我怎麼不用上學?孔子說過,你入了墳墓就不上學了,我怎麼不上學呢!我有好幾個字不認識,我來到臺灣才懂得的。長者立不可坐,同事也是一樣,人家來我們這裡,各人求各人的禮貌。

有回袁枚在揚州,揚州的鹽商很有錢。這一天作戲,有些人專開有錢人的玩笑,因為他們有「銅臭氣」。有人說今天喝酒,高談闊論要是沒有佳作是不能下酒。喝酒,還作詩、作文啊?不能作詩作文,就對「對子」吧!對對子就是故意開有錢人的玩笑。

一看門口外的柳樹,說「綠柳」,知道他是幹鹽務的商人對不出來。鹽務商人一聽是兩字的對子,怕出別的對不了,就趕緊說:「我先對上就別找我」,想到柳樹上的飛絮,又聽說綠要對紅,就說:「紅絮。」全場的人哈哈大笑。袁枚平時書念得多了,沒有也可胡造謠言,袁枚說:「大笑什麼?這個有典哩!古人詩你或可忘了,『夕陽斜照桃花岸,落絮飛來一片紅。』」大家也不記得是那兒來的詩,其實是袁子才自己造的,古書那裡有?

大家一聽這兩句有道理,夕陽是紅的、桃花是紅的,一照著柳絮,落絮飛來一片紅,大家說袁先生你念得書多,就讓鹽商通過了。鹽務大老闆臉上沾了光,第二天,一個大元寶就送過去給袁枚,兩句就是五十兩。

從前士農工商,商是最後的。各種商店裡,幹鹽務的商人架子擺得很大,那是大有錢的人。一般商店,你到櫃台,在櫃台後的人,平時大家坐著。一看有人往櫃台來,這一路的掌櫃全體站起來。這種情形吾見過。商人四類之末,他還這樣!普通禮節人皆知道,這個大家可學著。


「第七、不在長者座前踱來踱去。」

這一條是說不在長者座前,長者站著談話則另當別論。例如長者坐著和別人談話,晚輩不是出去,就是在一旁侍候著,不可在面前走來走去。若在長者前面踱來踱去,那是眼中無人。尤其是從前的年輕人,只要有長者在,不敢踱來踱去。


「第八、立不中門,過門不踐門限。」

這立不中門,怎麼說?在家裡不能站在門當中就是了。中門這個地處,不是我們站的,你若站著,別人要走必得從兩旁走,這不是明白了嘛!從前講讓路。

至於「門限」,現在的房子有些已沒有了。兩扇門或者有「限擋」,沒有限擋則有門限。門限如一道牆,門關了還可跨過去,有限擋著,風也進不去。因門限高出一塊來,你站在上頭,就是高起一塊,這幹什麼?


「第九、立不一足跛,坐勿展腳如箕,睡眠不仰不伏,右臥如弓。」

這條得念熟了,與學佛大有關係。為什麼大有關係?修淨土就是得一心不亂,什麼是不亂呢?我說的一套就這樣,永遠不改變。我今天做什麼功課,到臨死斷氣的功夫也是這樣,就能往生。現在今天這樣、明天那樣,你的心裡就亂七八糟,有亂七八糟的心,就有亂七八糟的事。

你看,演戲表演的都是整整齊齊,一點也不會亂七八糟。咱們看唱戲,光看臺前表演那一套,錯一點也不行。譬如用手指物,是用一個指頭,你卻用兩個,這就不行。

到後臺去更不得了,後臺規矩可大了,誰在那裡坐著,都有一定的規矩。人家那些東西在那些箱子裡,絲毫不錯。所以人家唱戲一上場,什麼都整整齊齊,沒有錯的時候。咱什麼時候能學到唱戲的規矩?談何容易!古人云:「十年可以出一個秀才、甚至出一個舉人,但十年出不了一個戲子」。

「立不一足跛」,站立時,別叫一隻腳殘廢了,站著別跟殘廢似的。一個人在屋裡那可不管,孔子他在屋裡怎麼站呢?不知道,咱不必說。可是孔子自己在居家,《論語》有記載是「夭夭如也」,意思是不必呆呆板板地,很自然地。後來的宋儒,必得道貌岸然那個樣子。所以外頭有人說你是「書生」,你把書給讀「生」了,這個樣子吾也不贊成。即使與同事談話站著,兩腳也要直直地,不是立正,就是稍息,像在眾人面前表演,不敢隨便。若一隻腿撐著身子就太隨便,表示不恭敬。《禮記》開頭前三條是「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身、口、意都要求敬。

在清朝時,頭髮梳辮子,到了夏天把拖在後頭的辮子盤起來,叫盤辮子,因為天氣熱的緣故。上街去,忽然看見朋友,要趕緊放下來。衣冠身體一切都整整齊齊了,這並不表示自己是什麼人,而是恭敬人。

從前有一位不懂規矩的候補官,夏天時去見巡撫,規定是不許拿扇子。候補官見到撫臺大人,當時天氣很熱,又穿了一身衣裳,又不能脫,他偷偷地拿扇子來搧。這位撫臺大人也不好,有點做作,候補官也失了禮。

當侍者端茶給客人,撫臺看他在那裡搧,說:「你老兄天氣熱,帽子摘下,可以涼一涼。」

候補官說:「好、好、好」,就摘下來了。這人還不覺悟,還在那裡搧。

巡撫說:「天氣太熱,你寬寬衣服!」

依規矩必得穿著外套才對得起人,撫臺在這裡啊!

候補官說:「好、好、好」。又脫下了大衣。

這時巡撫說:「喝茶!」

這是官場的規矩——「端茶送客」。主人一嚷喝茶,門口侍候者就打起簾子來喊:「送客」。

當大官的只要站起來就行了,站起來就往裡頭走。候補官他在這裡,還不走嗎?一喊送客,這位候補官又拿帽子又拿衣服,外頭還有轎子,這樣子如何上轎?

「坐勿展腳如箕」,這一句是現代的講法,《禮記》那時不是這樣坐著的,那時是榻榻米。現在人不坐榻榻米,是坐椅子,把兩條腿伸出去,跟畚箕似的。別的人走著走著,不夠細心的人,他就會被你絆倒。

只要是公共地方,你不能把兩個腿伸出來,也不能盤腿,因為怕妨礙人。譬如坐火車,我在這裡坐著,伸著腿,人家靠窗子,就會說:「先生,把你的腿往裡頭收收吧!」怎麼了?我妨礙人我怎麼感覺不出來?人家妨礙你,你心裡感覺怎麼樣呢?那樣我會不高興。你不高興,人家也不高興,還不是一樣。這個得練習,練習不妨礙人。有些老油子,看你不規矩伸著腿,假裝沒看見,故意往前一踢,你「啊」一下子,這要怨誰!

「睡眠不仰不伏」,古人說「寢不尸」,死的人都是仰著。睡覺時,仰著睡多是張口呼吸,什麼都吸進去,活不久。不但不仰,也不伏,不能趴著睡,形式不規矩且也不衛生。必得如佛家右臥如弓,練武術的人懂得這個。

「右臥如弓」,腿稍稍往前彎,弓形似的。練武的人都是左手搭胯,右手托腮,古人講衛生的講究這個。右手托腮是什麼用意呢?你常常摸嘴,嘴就往這裡來。從前食大鴉片的,必得右手托腮這樣子吃,過一陣子他再換換,把煙斗放在腮這裡,他來回放,如果只一個架式,這個嘴就歪了。

睡覺這一托就大有關係,佛家叫「獅子臥」,臥佛都是右手托在右腮。這個樣子呼吸不必張開嘴,只用鼻子,叫做龜息。龜最少活一千年,你不能活一千年,但是龜息可以活很大年紀。所以講衛生的人,講究龜息,大家可以練練。


「第十、同桌吃飯,不另備美食獨啖。」

在家或是公共地方,都是若干人同桌吃飯,預備什麼飯就吃什麼飯。同桌吃飯,不能有「我吃不來,我預備自己吃」的觀念。同桌吃飯,你不吃菜沒關係,若獨吃美食,很不好看。咱們吃素的,這又例外,譬如我吃長素,外頭人不知道,我不說他也不做素菜,就把葷菜夾在我跟前,我不吃就是了,放在那裡,把菜偷偷地放一邊,模模糊糊地,什麼都過了去。

同仁們有人辦宴席,知道某人吃素,預備兩個素菜,這時我還是謙讓,請大家同吃。那些吃葷的,有燕窩、魚刺、熊掌,吃得還不夠,你這裡只兩盤青菜豆腐,何必還來吃你這個?就有這種不開竅的人,我見的不只一個。他嘴裡吃的油膩膩地,這裡吃、那裡吃,連你這裡的素菜他也不放過。這種人我絕對原諒,因他根本沒有這種教育。有教育的人,讓他吃也不吃。吃葷菜的人,就別吃人家的素菜。到葷菜的地方去吃素,就馬馬虎虎、敷衍敷衍,應酬嘛!也不必跟人家要素菜。出去吃飯是一種禮節,行禮後,回家再吃飽。


「第十一、不挑剔食之美惡。」

這一條不僅是在外頭同桌吃飯要如此,在家庭裡頭也是如此,跟熟人吃飯也是如此!吃這頓飯嫌不好,你不好那要叫誰吃呢?這個我不吃,那就你們吃吧,理上講得過去嗎?不好的叫他們吃,好的我自己吃,這個講不通,所以是不能挑剔。

在家庭裡也不能挑剔,除非你自己做主,你是主人,今天吃什麼菜,你自己說,廚房替你做,這就談不到挑剔二字了。你不做主人就沒有挑剔權,不好也得吃。

我家裡是大家庭,小時候,什麼時候吃什麼菜,呆呆板板地跟法律一樣。我最討厭的幾個東西,如夏天吃金瓜,七月間用小白菜炒飯,這是我最討厭的兩條。那個時候是同桌吃飯,我不大動這兩樣飯菜。年輕時還說實話,說:「唉!我不願吃這個」。家裡平常向來習慣是兩天吃兩次,但是有這一句話就行了,明明這兩天要換新的,到了時候金瓜連著四天也不變。那個小白菜炒飯,我嘴裡念得很熟,也連吃了十天。老人做的,你不吃就餓著。


「第十二、食時不歎,不訓斥子弟。」

在家裡或外頭吃飯時,不許有「哎」這種語氣,這是大毛病。在外頭請你作客,想到了別的事,並不是為這個,也不許「哎」。給主人看到,他會誤會啊!

現在吃飯講衛生,古時候吃飯不大講究衛生,講究歡喜,所以不許看書。從前我吃飯時,拿一本書看。老人不管我時,我就看書,管我時就不敢看。吃飯以後也不許看書,因胃不易消化,所以不許用心,這個大家記住,與衛生也有關係。《紅樓夢》中也有吃飯以後一點鐘以內不喝茶。

再者「不訓斥子弟」,以前大家庭中食時訓斥子弟情形很多,現在小家庭就不敢訓斥子弟,求子弟不訓斥父母就萬幸了。現在或可還有幾個家庭吃飯的功夫不幹別的,卻開起檢討會來教訓孩子,我到親戚家也看過這種情形。孩子放下筷子聽訓,家長訓示的聲音愈來愈大,小孩子哭了,家長大聲說:「還不吃」!結果一桌飯有的哭,有的吃,那就是作病。哭就不能吃,吃就不能哭,所以是不能教訓子弟。

從前佛教叢林,吃飯實實在在。靈山寺當家師在的時候,還是用鼓山打佛七過堂的辦法。現在也不那樣了,不進步有什麼辦法呢?




寅、處世

「第一、無道人之短,無說己之長。」

「短」是壞話,無道人之短就是別說人的壞話。某人那條他不行他夠不上,這個我們一概不談。今日之下你要談這個,有殺身之禍。因為現在的人和從前不同,可沒受過好的教育。

譬如兩人站在門前談話,一般來說,應談完了就算過去,可是現在不然!談完了出去傳某人說你什麼;這個傳話的人多說一、兩個字,話就變了質。好意變成壞意,壞意變成好意,這個不一定。從前人都講究不傳話,現在可不行,專好傳話。傳話傳什麼?好話不傳,專傳惡話,無形之中挑撥惡感。

這個我有經驗。尤其學佛的人,跑這道場、跑那道場,這個道場說說,那個道場說說,來回地扯上一套,挑撥惡感,並不是有心挑撥惡感,而是在無意之中造成亂子。某人如果認為我背後說他壞話,我也不解釋,我有我的態度,越解釋越麻煩,我也不願意。你認為我說你壞話,你就認為如此,我也不管你。你願意和我結善緣就結下,不願意和我結交那就隨便。

前幾年,外頭有人不信,找我們裡頭的人當證人,找了去,咱們學佛的人不能打妄語,李某人到底有說這話沒有?我實在沒有,有若干人說沒有,他不信。說有,他才信。現在人不但好說瞎話,而且也不愛聽實話,這是心理變態。

「無道人之短」,你只要不說別人,而某人說了你壞話,你不管他,你心裡自有天理良心為憑就好。

「無說己之長」,在這個時候尤其要緊,萬萬不能貢高我慢,你顯示你的長處,人家就不講了,你能你去做吧,就完了!現代人「值得驕傲」,一個值得驕傲的人,如果人家好心好意要你改改,反而反嘴起爭論,誰有這麼大功夫起爭論?只好我們不說,那最好,不必起爭論。

「道」是非常尊貴,大家要尊重。他來求你,你才告訴他,他不求就不告訴他。他要不信,他來毀謗,為了使他明白,你與他爭論,你把這個「道」看得太不值錢了。

這兩句,今日之下正該如此,不說人家的壞話,咱們也要體認沒什麼能力與長處!


「第二、家庭之事,不可向外人言。」

這是出自《禮記》上的,個人的家庭,好也罷,壞也罷,即使壞得不成樣子,也一概不和別人說。從前鄰居搬家的事情,可說是很少,也有幾十年的鄰居,能珍惜就很奇怪了,因為鄰居最難相處。親戚朋友雖然住得遠,但見幾次面就熟了。

總而言之,你別管人家閑事,少一些是非,也不可把你家的底洩了,小心他上你家去搶東西。沒有那些話,他不能進去,他的心有底子才能上你家裡去。你家裡不和,鄰居便欺負你,你是自找侮辱!你家裡頭團結得很好,古人的話:「打仗還是親兄弟」,普通在街上與人私鬥,親兄弟那當然是互助。上陣還是父子兵,到了前線拼命,自己的父子他們也不救我嗎?不到時候是顯不出來。

譬如我姓李,你姓李有什麼奇?是不足為奇。譬如這個屋子都姓張,只有兩個姓李,他在那裡罵姓李的,不但我不高興,連那個姓李的也不高興,這有什麼關係?因為我們同姓不同宗。罵的人說:「我是說姓李的,天下皆有,不是說你。」雖不是說我,可是你說姓李的,我也姓李,我就是不高興,那一個姓李的也不高興,兩個姓李的同心,不與姓張的同心。連一個姓尚且如此,況且是一家人。

譬如臺灣人在臺灣,誰也不認識誰,那沒關係。見了面,你請他喝碗茶,他也未必領情。但是或許你到美國,你跟他素不認識,一說臺灣話就感覺很親密,就談了去,這不是自然的道理嗎?

至於家裡的事,萬萬不能和外人說,家裡出了奸盜之事,都是你告訴別人,自己引的。《禮記》上說「內言不出於閫」:房屋裡說的話都不許出這個門限。現在這個時候,專宣傳屋內的話。


「第三、口為禍福之門,話要經一番考慮再說。」

這口最了不得,是禍福之門。譬如說,戰國時的六國成天鬧亂子,都是蘇秦與張儀撥弄的。蘇秦與張儀什麼也沒有,東也撥弄,西也撥弄,各國互相打戰,他從中取利,現在國際上就這麼一套。

大家現在要學孔子的謹言慎行,少說話,所謂「躁人之辭多」,見了面就說個不停,送到門外到街上還說,那有這麼多話?「躁人之辭多,吉人之辭寡」,這在《易經》上有。一個好說話的人,一輩子沒有大發展,也辦不了好事情。

未說話以前,《禮記》有說要「安定辭」,心裡先打好稿子,何者在前,何者在後,要有次序,總之,說話要簡要詳明。


「第四、見失意人,不說得意話;見老年人,不說衰喪話。」

現在人沒念過書,這就難怪了,又認為「值得驕傲」就更不得了。洋洋得意的把今天在家吃了什麼講出來。好!那裡有兩個窮人,這一天還沒吃飯,連個豆腐渣也沒得吃,你還說我吃當歸鴨,比豆腐渣還好。殊不知「一家飽暖千家怨」,你飽暖,他不飽暖,就是仇家。別說你恭敬他,他還不領情,你再炫耀,那就不得了。

今日之下這個事情多了,譬如一個街上兩個鄰居考大學,你是住東邊,他是住西邊,同時考試。西家那個沒考上,你家這裡,你考上,父母很高興,不但高興得不得了,又放鞭炮慶賀,是很好。可是西鄰那一個就過不去,他正在那裡喪氣得不得了,看見了人家那個得意,就是仇家,這都是世故人情。所以說看見失意的人,不要說自己得意的話,要對失意的人表示同情。

再者,見老年人不說衰喪話,這在臺灣我可見多了。一個五十歲的人見六十歲的人說「我老了」、「我不行了」,你說是老年人,那個老年人比你年紀大,是那一個該死啊?那個六十歲的老人聽了是絕對不高興。

現在還有一句是以前沒有的,中華民國發明的一句新話:「人生七十才開始」,這話不知其用意如何?總而言之是不合理。原來古書有「人生七十古來稀」,七十叫稀壽,為什麼叫稀壽?意思是能活到七十歲就很少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他卻說才是人生的開始,聽了不是很懊喪?

其次談到作壽,我最反對作壽,我說句痛快話,作壽是放警報,你們大家明白吧!怎麼放警報呢?意思是:到時候了,要預備預備,有一個人九十幾歲時作壽,開了一個宴會,有一位先生恭維他說:「你活了快一百年啦!」這是多麼好的話,譬如現在說人:「你身體不要緊,沒點病,即使有點病,那是百年的關係。」這話令人聽了應該就很高興。可是對這位作九十六歲壽的老人說:「你老先生看樣子有百年的火候。」作壽的人,喝了酒正高興著,被這句話呆住了,還有四、五年可活!在座大家都不高興。


「第五、交淺不可言深,絕交不出惡聲。」

人生的不如意十之八九,人之常情是思念過去,不滿現在,希望未來,一般人肚子裡有些話總要找人談談,希望別人想辦法給你解決。可是你那一肚子不高興的話,要夠到交情才可以談,夠不到交情不能談。你自己的事,那是你自己的事﹔若談別人的事或國家的事,不夠交情總不能談。因為談了,他也往外一談,就把話傳了出去,又出了毛病。譬如你看他有什麼不好,但是才相交三個月或五個月、半年什麼的,他有什麼不對的事,朋友是有規勸的義務,你要勸他,可是你有勸的資格嗎?你不要妄作聰明。

你說我是好心好意,他聽了是諷刺他。你勸他,話一說得重,他對你便恨著了。這個必得念書多,念書多你自會明白。你是好心好意地勸他,可是他以為你是謗他,口是禍福之門,這是「交淺不可言深」。

再者「絕交不出惡聲」,譬如咱們相交,這個人看你怎麼也不滿意,怎麼也不行,好的壞的猛造謠言,現在這種奇怪的人很多,這種猛造謠言的功夫我們沒有。某個人對我們沒有禮貌,我們或可有對不起人家的地方,我們省察那裡不對,不對趕緊改,要先改自己,這是對的。我們改了,那個人還是這個樣,自反而合禮,自己反省也能對得起人。可是連番好幾回,那人還是照常造謠,孟子說:「此亦妄人也已矣。」這是狂妄人,不理他算了。

你不能一上來就絕交,或可有對不起人的地方,即使不行了要絕交,也要口不出惡言,為什麼呢?人是活的,說不定將來又會在那裡碰上,所以要預備後路。往後或許十年、廿年、卅年,為了一件事,若有「這種人」在旁邊,不說別的,就「這種人」就行了。如果絕交時沒有惡言,心裡不慌張,也就不倒楣。

「第六、不侮辱人,不向人開玩笑。」

現在喜好侮辱人,跟熟人開開玩笑,古人也有開玩笑,要戲而不虐!

孔子也開玩笑。子游為武城宰,聞弦歌之聲,孔子開玩笑說:「割雞焉用牛刀?」殺牛用小刀可不行,要用牛刀,得用大刀,所以孔子說割雞焉用牛刀!

子游聽了說:「昔者,偃也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夫子不是說,只要學了道,即使百里之地,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幹,不管縣的大小。子游懂,孔子才說;對不懂的人,孔子也不說。

孔子說:「偃之言是也。」偃你說的對。

於是孔子對同學們說:「前言戲之耳!」我這是跟你開玩笑。

孔子開這個玩笑沒有關係嗎?為什麼咱們開的玩笑那就不行?現在人開玩笑,叫人下不了場。最好以不開玩笑為好,開玩笑會叫人下不了場。


「第七、與殘疾人會面,須格外恭敬。」

恭敬別人不可呆板,譬如鞠躬,要鞠躬七十度,你見了他,只鞠躬六十度就不行。對一般人平等恭敬,但對殘疾人要格外恭敬,這與咱們有好處,什麼好處?就是給對方的一個安慰,這不是很好嗎?他是殘疾,咱幫不上忙,咱安慰他,須格外恭敬。

以前在街上出了意外,太保亂殺人,我沒得罪他,他不來找麻煩。現在這個社會不行了,現在你不得罪他,只多看他兩眼,就遭災氣。他這些人在那裡妨礙人,你看他兩眼,就有殺身之禍。我也沒說話,也沒做什麼的,看兩眼就不得了,你看這事情重要吧!現在這時局太特別,從前殺人的事情很少,國家管得太嚴,殺人必償命,不是這麼隨便。

從前雖說殺人的少,可是報復的人可不少,小事情就來小報復,大事情就來大報復。凡是有受家庭教育,家裡念過書的人,遭這個報復的很少。譬如咱們在街上走路,從前的路不好,下雨路損是常有的事,有個人在路上不小心滑倒,他雖然沒有什麼損害,可是自己不走好總是事實,旁邊人看了就笑,這個我在臺灣見過。那個滑倒人開口便罵,罵那笑的人,笑的人也沒說話,就是笑而已。他罵的不但是三字經,六字經都有,那怨誰呢?這就是沒受過家庭教育。

無論怎麼樣,人家滑倒就是不幸,你正可以過去幫幫忙把他拉起來,安慰他幾句,那是理所當然,表示同情嘛!即使你不能幫忙,也要裝眼瞎,你走過去就算了,萬不能笑人,這一笑就是禍。現在一笑就是禍,跟你多看他兩眼是一樣的。總之,這個時代要危行言遜。

以上是見殘疾人須格外恭敬,就是見了不幸的人,我們能安慰幫忙就幫忙,不能幫忙就裝著眼瞎走過去,這個記住!


「第八、於肩挑小販苦力,莫討便宜。」

挑擔子的、拿著小籃子的小販子,這些小苦力都是沒有本錢的,所以才幹小販,有本錢就開大公司當經理了。可是這些當經理的品行,沒這小販子品行好。

見了肩挑小販,不要佔便宜,那些人是最苦了。他在那裡挑著擔子,被太陽曬,被雨淋,你討什麼便宜啊?這些小販最守信用,守什麼信用呢?不論下雨天或大熱天,他到什麼時候,上那一條街,都有一定的。我們在家等著買東西,不會有「到什麼時候啦,賣什麼的小販怎麼還沒來?」的事發生,都是規規矩矩的,沒有一個不守信用。

這些大商店的信用,連小販肩挑都比不了,他們守的規矩都很嚴。到你們家門前去賣東西,你家裡男的也好、女的也好,無論什麼人來買,絕對沒有嘻皮笑臉這一套。假使家裡出來個年輕小姐買東西,這賣菜的嘻皮笑臉,對面鄰居出來看了,就是給你一耳光,這是我親眼見的。他們都規規矩矩地,比在中興大學當教授的我都好,所以這個便宜討不得。

你譬如買辣椒,這不值錢的東西吧,秤好了給你,你又多拿了一個;多添一個你覺得沒什麼奇,若每家門口都拿一個,小販就少收若干錢,對小販這麼苛薄幹什麼?你家裡的兒女,在外頭胡亂花錢,你反而不計較。苛薄家庭,必出破壞子弟。


「第九、施恩求忘,受恩必報;」

他人有須要,我們就應該幫忙,這在《禮記.禮運》篇上有說:「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雖然你沒有職務,但早上你起來要掃地,掃了地回家吃飯,也對得起那碗飯!那碗飯是我自己的力量,我自己出的,可是光有你自己,你也出不來。一碗茶也是千萬人的力量,你得恭敬大家。這一天,你不能白幹,所以對生活缺乏的人,我們要盡點義務幫忙。為人做點事情是應該的,不必記到心裡,不可念念不忘,這是君子!

另一方面是「受恩必報」:我們給人家的,講的是應該盡義務。人家替我做什麼,我受了你的恩,你有什麼事情我也不管,這樣可以嗎?你該當盡你的義務,你若認為「我管這個幹什麼?」這就錯了。中國人講厚道,受人恩惠,即使是一滴水,你缺乏這滴水簡直就過不去,所以用人一滴水,要報答時,只還一滴水,那可不行,還得有本有利。滴水之恩,要湧泉以報,永遠不息,永遠不忘人家,這是中國的教育。中國文化五千年,不垮臺,全球找不出第二個國家來。外國人他們苛薄,可是我們不然,我們講的是厚道,這個是自堯舜都這樣,孔子講的也是這一套。


「開罪於人須求解,開罪於我應加恕。」

「開罪於人須求解」,孟子說過:「有人於此,其待我以橫逆,則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無禮也,此物奚宜至哉?』」凡是開罪於人,就是得罪了人,必得求解。我們對不起人,光是口頭上說:「對不起、道歉」是不行呀!現在連對不起也談不上了。我有一次見學生騎腳踏車,把老師碰倒,他在腳踏車上笑一笑就跑了。這不能怨學生,要求根本,這種教育是老師教他這樣的!所以開罪於人要求諒解。你不求諒解,多看他兩眼,他就要找你的麻煩。你不求和解,下回他會想法子對付你。

開罪於我應加恕」,儒家所談就是君子、小人之別,說因果之處不明顯。佛家是處處講因果,所謂「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是佛家講法。儒家不這樣講,講的是君子、小人。我們受人恩惠,不報答就是小人,永遠不忘人家的恩惠是君子,這就是君子小人之別。

譬如我們又學佛又念孔子書,學佛頭一條,就是應知人身難得,有了人身,這才能學佛。第二是佛法難聞,得人身並不就是能學佛,而是就可以學佛了。有了這種機緣,不問你好不好,不問你是不是有人勸,不問你是不是勉強,有了這個機會就能學佛。但是必須是人,若是畜牲、那可就難了。

我看過跳蚤學體操,但是你拿這個經典叫它看,跳蚤看不懂,這是難處!得人身,好比上火車,已經買了目的地的車票了,可是坐不坐車在乎你。佛法難聞,你也聽到了,也看到了,如上車前的剪票,若沒有「思、修」的功夫,有什麼用處?這一思一學,才算上了車。不思不學等於沒上車,那不叫佛弟子,從前做「弟子」的規矩不能隨便,要受過皈依才可稱弟子,沒受過皈依的,男的叫「信士」,女的叫「信女」。

從前人叫名字不能隨便,不許為了拿錢就隨便送,名字是不能隨便送的。


「第十、善人自當親近,須要久敬;惡人自當敬而遠之。」

善人必得親近,你親近他,才能學他,而且必須要久敬。若知道他是好人,卻不能恭敬他,他也是淡淡的,所謂「交淺不可言深」,交情不深,不可說深入的事情。

惡人自當敬而遠之」,壞人他去壞,你想改他,他也改不了,改不了怎麼辦?與善人交好比入芝蘭之室,你上了屋去,聞到很香,這個屋是擺蘭花的香屋。你在裡頭住了十天半個月以後,就聞不到香味了,這個大家可有經驗?

譬如點香,我點的都是最好的香,也聞見了香,久而久之,什麼好香在我屋裡我也聞不見。什麼緣故?久而不聞其香,「與之化也」,鼻子的嗅覺與香合成一塊了。書上說,久而不聞其香,因為入芝蘭之室太長久了,你也變成芝蘭,你這個人就變成好人了,這是一種比喻。

要是與惡人交,好比上漁市場去。咱們買東西如經過漁市場,腥味的不得了。你問漁市的人有沒有聞到這種腥味,他說沒有聞到,久而不聞其臭,與之化也!他也與這種腥味結合了。這種傳染性很重要,既是這樣,所以惡人必得離得遠遠的。君子善人必得親近,必得恭敬他、瞻仰他。

惡人呢?當然要遠離,不遠就染上他,被傳染了。所以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小人很難跟他來往。自古說這種事情,只有講一半,講得不甚透徹,不得不如此!

咱們都是君子,小人近之則不遜,你跟他親近了,他那不恭敬的毛病都出來了,只好遠他,遠他則怨。例如有人抱怨說:「某人,你看看,從前與我不錯,現在他認識有錢的人,又升了官,就不與我來往了。」近了小人就麻煩,給你一些不痛快,以及發生一些無禮的事情,遠了他又怨恨你,沒辦法!近了也不行,遠了也不行,所以要「敬而遠之」,敬鬼神而遠之!把他當鬼神,見了就多加恭敬,既恭敬又客氣。


「第十一、遇事要鎮靜,做不到的事,莫妄逞能。」

《禮記》開頭三句是:「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不論幹什麼,心裡對一切都恭敬,身體容貌要像想東西時一樣。想東西是怎麼樣呢?想東西時心裡就不會亂七八糟的,就是那個樣子。說話要安,安什麼呢?這個「安」是第一要緊,你先得「止」,所謂「知止而后有定」,這才穩定了。一止一定穩定了,這才能鎮靜。

這個鎮靜好不容易,我不說客氣話,我一直到目前還是沒有鎮靜的功夫。但是比起一般的躁人,我看起來像鎮靜,可是自己問自己,並不鎮靜。這樣不行,也不能成功,不鎮靜絕對不能成功。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這個鎮靜太重要了!

從前因為沒有學校,所以上私塾,請老師教書,一天只念三行二行,並不多。記性好的、聰明一點的,念一念就會,你若是隨隨便便心不在焉,時間不到都不許回家,也不准亂走,坐在那裡,連下來都不許。上私塾有一種叫「出恭牌」,同學們要用時,把書放在老師的跟前,拿著牌子,到外邊去上廁所。大家一看某人不在那,桌上有出恭牌,表示他上廁所去了。出恭牌,在屋裡一天也閒不住,老師本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也覺得不對了,那有一天那麼多大小便呢?同學們上廁所前,先疏散疏散,等上完後回來,再把出恭牌放在老師桌子上,回去坐好,不到五分鐘又有人來拿。沒有出恭機會的學生,就要坐在位子,上到一定鐘點,才能下來。

在這屋子裡念書,同學們最喜歡老師看書抄東西,最討厭老師什麼也不幹,坐在那裡東看西看,一不如意就要嘀咕了。你在那坐著,要是搖身回頭看,老師說:「看什麼?」一點也不讓你閒著。接著說:「為什麼放著書不念?」你說:「書我都會了。」老師就說:「會了也得看。」這是練你的鎮靜。

辦不到的事情萬別逞能。要辦的事情先計劃,而且事前不說,先把事情看明白,心裡計劃好。一旦答應人家就得辦,辦得有始有終,這就要靠毅力了。就算碰破頭也得幹下去,務必把事情給解決了,這是我年輕的脾氣。現在有了年紀,不大這樣,多少好一點,逞能再碰頭這不行啦!

從前我管人家的閒事,人家不打官司,我去打。古人有句話說:「和解不成,便是家羞。」官司是我打的,沒錢,我在家裡偷東西賣了,我給你打。所以我年輕時好像太保似的,人都怕我。以後出來做事,沒有解決不了的。我閒不住,你們大家可別學我年輕那樣。


「第十二、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

什麼事都得避嫌疑,這個事情多了,說也說不盡。譬如在樹下走,上面長了李子,你的帽子不正,過了這棵李樹,你在樹下扶正帽子不行嗎?何必要在李子樹下扶正它,你在那裡一抬手,主人家就會想:「你幹什麼?是要偷李子吃嗎?」所以要躲避嫌疑。

這個瓜在地下生長,走路也有掉鞋子的時候,鞋子掉了,不許我提鞋嗎?在瓜地裏你不能提鞋,出了瓜地你再提不行嗎?你在瓜地上不避嫌疑,人家看守瓜,老遠看著你,以為是要「偷瓜」,這個嫌疑也要躲避。

這種例子多了,我就常說,你上人家裏去,叫門裏面沒人應,別一開門就進去了。這一點跟你們說多少回,但是現在大家還是這個樣子,事情多啦!夏天,一女子衣服不整齊,你跑了進去,這算什麼一套呢?現在人不在乎,從前人可在乎,從前那就犯了規矩。

這屋裏沒人,你入內一下子就出去了,主人回來,沒了東西,一問鄰居,鄰居又不認識別人,看見你進去,就說:「某人常常到你家裏來的,穿什麼衣服,剛才他還來過。哦!就是他。」行了!有小偷兒進去,人不認得,卻認得你進去,人家問你:「某一天,你那裏去了?」「你去了我那兒,我沒東西了。」你怎麼辦呢?

這一條,你得類推,這就行了!


「第十三、凡事要合理智,不可偏重感情。」

有學問了,無論遇見什麼事情,不管是好事壞事,人家的事或自己的事,先自己坐在那邊把事情分析分析,自己當個審判官。先把事情判斷判斷,誰是誰非,判斷好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可偏重感情」,這感情是大壞事,感情衝動什麼事也辦不好。

譬如唱京戲的「坐樓殺惜」,宋江待人很好,有一回殺了一位女人,被害人的母親趕過來拉著宋江。宋江逃跑,她在後頭趕,一把上前捉住宋江。有一個賣糖的叫唐牛兒,平常在宋江那兒得到好處,他一看宋大爺叫人捉住了,一下子感情衝動,說:「慢著,慢著,什麼事情,什麼事情?一切事情有我啦!」

這一大叫,宋江就跑開了。有你,有我,有什麼事情都找我。被害人母親說:「好,找你!宋江把我的女兒殺了!那個人已走啦,拿你打官司!」所以說不要偏重感情。

現在開會,尤其要如此,你不能用閑談的功夫,聽聽談些什麼。不管有沒有礙著你,事情到了表決的功夫,你要說瞎話,還是說實話?開會時你還沒聽明白,你看見人舉手,你也舉手,這叫欺騙人,你還沒聽明白也可以不舉手,舉手就算數。你沒聽明白,舉個什麼手呢?

總而言之,理智是很要緊,尤其是我們學佛!


「第十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凡是加在你身上,使你不高興的事,你不要拿這個事情往別人身上加。這一個很難!

子貢見孔子,子貢說:「我不欲人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孔子說:「賜也,非爾所及也。」端木賜你辦不到。孔子都說辦不到,我們現在就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自不量力。

這一條很難說,學好了這一條就不得了。


「第十五、凡求教他人的事,必須造門請問。」

凡是求人的事情,求人與借錢一樣,借錢是借物質,求人家是求人跟你出主意,這是求道。求道,得上人家那裡去,恭恭敬敬的求。必須「凡求教他人的事情,必須造門請問」,這才恭敬!譬如我想求王老師為我出主意,可是我忙不方便,他上我這裡才好談。是我求人家,我怎麼把他請到我這裡來?你求人家,要上人那兒求。

從前有句話說「移樽就教」,求人時擺了一個宴,你溫了杯酒,拿著你的酒杯,上我這裡來喝酒,上這裡來幹什麼?讓你來教訓我?從前說話很婉轉,現在沒有這個啦,文言一概講不通。我有書也不能教了,叫我上學校去再教書,我也感覺很困難了。

又譬如你與我夠著交情,你今天上我那去,並且要送我一個禮,我說:「你別走,你別走,我有把扇子要送給你。」這個合不合理?必得是你收下他的禮後,隔一天你再送禮到他家。

有時候同學們上我那兒送禮物,我還有點東西,跟同學說:「你別走,我給你點東西吃。」這你們都得吃,因為我是老師,所以另當別論。你是我的學生,所以不講這個禮貌了,這是從權,還可以的。若是跟外人,絕對不允許如此。



卯、聚餐

所謂聚餐,不是你個人吃飯,是指作客,大家庭吃飯也可以叫做聚餐。平常吃飯就無所謂了,講聚餐就表示這件事情比較鄭重。咱們出去作客是聚餐,客人上我們家也是聚餐。要知聚餐的原則,所謂聚餐之意不在「餐」,而是在賓主之位。


「第一、座有次序,上座必讓長者。」

在中國,不論任何事情,一律都有規矩,聚餐是行禮,更不用說了。凡事要有次序,最小的事情也得講次序。你上菜館吃飯,你若說外行話,他做的菜雖然是一樣,但是他跟內行是一個做法,對你又是一個做法。現在一切不講次序,亂七八糟,所以社會亂成這個樣子。你們諸位要學佛,學佛要一心不亂,一心不亂怎麼講?一心不亂,是有次序,還是沒次序?亂七八糟怎麼叫一心?這個人終日在家庭的一舉一動處事都是亂七八糟,這人學佛會成功的很少,因為收不起心來,他怎麼能成功呢?所以孔子才說:「博我以文,約之以禮」,在禮上走,漸漸走上了道。

這「聚餐」頭一項是講次序。咱中國是方桌,六個人一桌,依禮而言,正對門口是上座,佛與觀世音菩薩供在這裡。從前餐桌上座次的規矩都得學,凡是上學回家,老人都會教,家有四、五口人,吃飯是在同桌,誰坐在那裡都有一定,在家裡就練習慣了。老人一不在家,這個位子就得閑著,沒人敢坐。

在外做客時,主人讓座,主人他讓他的,你自己得看看年齡。有些人該他上座,他再三不坐,他坐在那裡,旁邊便沒人坐了。這麼讓,那麼讓,前呼後擁,他一抽手,力量很大,一下子甩掉兩個。當初張飛讓客,很恭敬,很客氣,一下子拉過來,把客人膀子給拉斷了。

上座必須讓長者,這長者是年紀長,如果是輩數就很難講了。譬如,有人年輕卻是祖,上了年紀反而是孫,這個常有。如何入席?在家裡不必論,出去外面時,父子不同席,師生也不同席,這沒法讓。現在打倒孔家店的,這點一概講不上。總之,看見年紀比我們大的,我們讓他。


「第二、入座後不橫肱,不伸足。」

這個大家必得學,人人都會出去做客。橫肱是什麼呢?坐在椅子上,把手肘橫伸出去。四方的桌子,一方坐兩個人,假如你橫肱而坐,他就被拘束了。不但坐席如此,就是兩個同學一張桌子,也是左手不要橫出去,否則別人很難寫。

從前做客換新衣服,不是為了炫耀自己有衣服,冬天衣服更講究。穿好衣服,這是恭敬主人家,整整齊齊是恭敬人家,而不是炫耀自己家裡有錢。你譬如有公事,你必得戴上禮帽,穿上褲褂,行禮以後,才能脫這禮服。

你到那裡做客,一上桌就橫肱,旁邊的人受了妨礙,這吃菜時,他故意拿著菜帶著湯,滴滴答答地滴到你衣服上,那就行了。這是從前,那也是不道德的人,才沒這樣寬恕人的心胸,所以要不橫肱。

「不伸足」,你坐在這桌子上,六個人同一桌,每邊有四隻腳,假如都伸開腳,這桌子底下就滿了腿。滿了腿怎麼樣?大家腿互相交錯,就太不像話。

總而言之,要把這腿一彎,跟我自己坐的椅子平行。如果伸了腿,碰到沒規矩的主人家,家裡的狗在你腿上咬兩口。所以要不伸足。


「第三、主先舉杯敬客,客致謝辭。」

這是入座以後,「主先舉杯敬客」。你是主人,得先動作請客。你先不要拿筷子吃菜,先敬酒,敬酒是用兩隻手。我是主人,要先讓正客,讓不能只讓一個,先讓了正客再讓其他客人。這第一杯酒,主人先喝,表示自己喝了叫人看,這是主人先舉杯敬客。

你不是主人,座下還有主人及別的客人,你不要妄作聰明說:「咱坐下來喝,大家來喝呀,來、來」,這席是你請的客嗎?這桌酒席是人家花的錢,人家愛讓不讓是人家的事,你沒讓的道理!這是第一次,後來就另當別論,這是有實有權呀。凡事,有實在,有方便,沒有呆板的事情,你萬不可先動手,這是要緊的。

現在是不行了,擺了桌以後,主人還沒敬酒,旁邊的人拿出酒來先敬主人,更胡鬧,講不通。這是人家的酒拿來請客,你怎麼敬他呢?這個主人預備敬酒後,客人得致謝辭。他來敬你,你先謝謝。主人要是站起來,客也得站起來。主人站起來敬酒,你還昂然上座,這我現在看多了。主人站著,客在那坐著,別人給你滿酒也不管,這些都是不懂禮貌。禮尚往來,你記著這個原則便行了,別的人來恭敬你,我們就恭敬人家。


「第四、主人親自烹調,須向主人禮謝後食。」

大家不是一起出去吃菜館,而是在主人家裡吃,或是太太,或家裡人做菜,這個更隆重,隆重到非得交情夠得上,才請到家裡面吃飯。交情夠不到,那我們這小屋不能容大神。這是夠得到交情的。

上菜時,你或許不知道是主人親自烹調,或是家人做的,或是當差,或是其他人做的,上菜時你可以問一問:「這個菜是那一位做的?是廚房做的?或是家裡做的?」這不一樣了,這個都是長學問。從前還有更講究的,有些大闊老不吃菜館,家裡有名廚,各有各的拿手菜與專門菜,這是館子做不出來的。這時你可以問一問:「這是誰做的?」主人說:「這是賤內做的,她在那裡調理。」這是對客人太恭敬了,所以「須向主人禮謝後再食」,你要說:「這太隆重了,真是不敢當。」說了客氣話,然後可以食。

主人聽見客人說這句話了,回到後頭對家人說:「客人謝謝你啦!」家人也有懂規矩的,會問:「我請了客,他說怎麼樣?」若是說:「他沒說什麼!」就知道來的客是土包子,吃飯就遭難看。吃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吾最怕吃飯,「天下莫如吃飯難,世間唯有修行好」,天下莫如吃飯難,你記住吧!


「第五、主人敬酒畢,正客須回敬主人。」

主人都敬酒了,這時正客就要回敬主人。你如果是當陪客,須知人家請的是正客,你是陪著正客,所以不要多事。正客還沒回敬,你少管,並不是你失禮,正客假如有不懂的,你再說。從前正客沒有不懂禮的,都學過。

從前講究禮,主人送了請帖去,無論送到或沒送到,受請的客人都要給主人一個單子,寫什麼呢?「敬陪末座」。我陪最末了那個座位的人,這是講恭維話,這也是內行話。你要是「首座」主客,可以如此寫,你要是「後座」陪客,也寫敬陪末座,就是不識相。

總而言之,中國是文化國,先得認字,先懂禮,今日之下這些狂徒不認字而且苛薄。


「第六、舉箸匙,必請大家同舉。」

箸是筷子,匙是湯匙,舉箸匙時,必請大家同舉。譬如說我是主客,主人讓我,我不舉筷舉匙,主客還沒舉箸匙,連帶的其他人也還不能吃。主人禮讓主客,主客就吃,這就是不禮貌,必請大家一起同舉箸匙。

聚餐是行禮,而不是出來吃飯,餓了不要緊,餓了回家吃去。當主客要讓大家,必須請大家一同舉箸,拿湯匙也是如此。一上菜先別吃,先敬酒,這是正式的,前面的那些都是陪襯。

從前官場都穿了一身禮服,一起在桌子前頭行大禮,行對首拜,這是真行禮,絕對不是假的。現在中華民國行鞠躬禮,你偏要磕頭,那就不對了,因為禮從俗嘛。行完禮以後,主人就說:「請諸位寬衣」,或是摘帽子,或是脫衣,這時就可以隨便一點。也有人說:「坐而正冠,起而更衣」,坐下就在那規規矩矩的,起來必須是為了更衣才起來。

「更衣」兩字,大家聽明白,並不是換衣服、但也可以換衣服,上廁所小解方便也叫更衣,現在「更衣所」各處都有,你進去更衣嗎?


「第七、用箸夾菜,只取向己之一方者,不立起向他角器中取菜。」

你要拿起筷子來夾菜,只取向自己這一方的菜。假如餐桌可以旋轉,主人他會先將菜轉到正客前。當正客的若懂局,他就會趕快拿起筷子來,將菜舀到碗裡去,並且再將菜往別處轉。有時候轉到正客前,正客昂然不動,或者他吃了,也不理人,一直在那談話,其他人還吃不吃?

縱使是修道,餓了就得吃,睏了就睡,這個誰不會?誰也不會!我活到九十三歲了還不會。吃西餐,我都是先看人家動手,我才動作。我不先動手,少找一些麻煩。餐桌或是圓桌或是方桌,主客拿起菜來,我也拿起筷子,怎麼吃法呢?你們大家都有學佛,念過佛經,有句話你會講吧?「譬如食蜜,中邊皆甜」,要從邊吃起。

從前商人是四民之末,念書的是四民之首。商店吃飯時,老闆與掌櫃的是同時吃,同一桌吃,大家一樣平等。這一盤菜上去,正中間的都沒有動,大家都吃邊邊的部分,這是商店吃飯的情形,我見過。沒有一上菜,就從中間開頭夾的,這個大家可以學學。

各人吃各人跟前的,萬不可為了吃別的菜,要搆搆不到,就站起來,這可難看極了。人家看你這個神情就想:「他好像沒吃過東西,頭一回出來開開眼。」總之,不可站起來向別的角器取菜。


「第八、箸匙不向碗盤頂心取菜取湯。」

不在碗盤頂心上舉箸取菜,也不在碗盤頂心上取湯,這個不必多解釋。


「第九、公食之器,不用己箸翻攪。」

菜一上來,你拿筷子在裡頭翻過來攪過去,在那調一調,這可是大毛病。現在更講究衛生,就不應該如此了。

請客時,主人跟前多放一雙筷子、一根杓子,預備這個幹什麼?預備給客人搯菜。拿這一分特別的筷子,站起來夾菜給客人,主人站起來不要緊,並不是站起來夾給自己吃菜,而是站起來敬別人,這樣是可以的。

其次,公食之器不可以用自己的箸翻攪,這個事情說出來就很難看了,一些年輕人如此也還罷了,還有些老年人嘴裡還有東西吃,筷子上的東西還沒乾淨,就又上別的盤子去取菜。唉呀!我就不能吃啦!你怎麼吃法?這個記住!自己眼前有個小碗,將眼前的幾道菜搯到你的小碗。聚餐不是吃飯而是行禮,這樣也乾淨,也不叫人討厭,就是這麼回事。

不叫人討厭,這全在個人習慣。在家庭中,沒客人時也是這樣,為什麼呢?習慣成自然。習慣了,在外頭不用注意,自然而然就這樣了。


「第十、匙有餘瀝必傾盡,方再入公食器中。」

你用湯匙取菜、取湯時,要把湯匙裡頭的剩菜剩湯,都先放在自己碗內。

有些人喝湯,或可喝乾淨。有些人喝得不乾淨,喝不乾淨還帶一些剩下的餘湯餘菜,再上盤子裡去取菜取湯,講究衛生的人,看了就受不了。


「第十一、自己碗中之餚菜,不可反回公器中。」

自己夾的菜,放在自己跟前的碟子,或在碗裡等等,最好是把它都吃盡了,才不作踐東西。最好是少取,總記得一個「少」字,少了當然就吃得了。

有些人好意,拿著餚菜給你,這叫多事!主人跟前一雙乾淨的筷子,他那個筷子就是要夾菜敬客人,你何必多事夾菜給人?你老先生是有年紀的又長鬍子,鬍子看起來骯骯髒髒的,人看了就討厭,你再夾菜敬人,人家不吃嘛對不住你,吃嘛嘴裡嚥不下去。咱在這裡講書不可開玩笑,要是開玩笑那就聽不明白了。一個小姐給他夾菜,行;我這個老頭給他夾菜,就不行。這個事故人情都得要懂。

這句「自己碗中之餚菜,不可反回公器中」,自己跟前的菜餚,不論餚指的是葷的,或菜指的是素的,都不可以吃不了,而將它反回公眾碗盤去,這是大毛病。實在吃不了就擺著,剩下就是了。剩下雖不好,但還有什麼法子呢?你不能吃啦!只可以放在自己的碗中,不要再放回公器去。這個《禮記》上都有。


「第十二、箸匙所取之餚菜,不得倍於他人。」

這個事情我常留神,桌子上坐的客人,如果是一般粗野人,沒有一點規矩,看了看跟我一樣,我夾的菜就跟大家一樣。不懂禮的人,夾的菜、搯的東西,把菜夾過來,還沒吃上,嘴就往外張開,油湯一滴滴的就滴開了,然後把菜吃到嘴裡去,兩個腮鼓出來,這個是大毛病。為什麼?這個菜是大家吃的,你一個人想撈本,比別人多兩倍夾在嘴裡,唯恐佔不到別人的便宜,兩個腮子鼓鼓地,那很難看了。

很多人拿著筷子一夾這麼一大團,往嘴裡塞,好像內地的填鴨子。不管鴨子吃不吃,就將食物硬往它的嘴裡塞,塞進去不叫他動彈,幾天以後鴨子就胖了,這叫填鴨子。自己跟填鴨子一樣,這是很難看的,這個記住!

我們同仁在桌上吃飯,我可留心看,很不好看啊,總是失態呀﹗嘴裡必得只有兩三分,容易咬嚼,有人與你說話時,雖然還有菜吃在嘴裡,也還可以說話。其實菜在嘴裡是不能說話的,有的人同桌吃飯他不懂得,你吃了菜他還跟你說話,你嘴裡菜少,若能嚼還可以說話,能夠敷衍過去。若把兩腮吃的都鼓起來,話不能說,那就很難看了。他還故意開玩笑地問你一些話,你若說不出來,他就問:「先生,你沒聽到我的問話嗎?」你還能吐出菜來,說:「我跟你說吧?」

記住,夾菜不倍於他人。咱就算餓了,說句不好聽的話,這宴會敷衍一場就是了,真餓就回家吃去吧!


「第十三、食勿響舌,咽勿鳴喉。」

你在齋堂裡看看,受過教育的,飯菜放到嘴裡也嚼也吃,不是張著嘴「嘖、嘖、嘖」。吃菜喝湯,嘴閉著,先用牙齒與嘴唇嚼。一些人「嘖、嘖」的在舌頭響個不停,往下嚥時「ㄍㄨ ㄉㄥ ㄍㄨ ㄉㄥ」,這很不像樣子啦。滿嘴裡響,喉嚨還在那「ㄍㄨ ㄉㄥ ㄍㄨ ㄉㄥ」的,你聽了笑,你笑什麼?因為笑他吃相不對。笑他不對是不錯,可別自己犯了這個毛病。現在吃的麵包,可以剝開往嘴裡填。

其次喝茶或喝酒,你看唱京戲,喝酒都用袖子遮起來,是唱戲的為了好看嗎?其實戲上都是按照古禮編下來的,都是名人編的。怎麼個遮法?你們諸位看過法師講經,穿上袈裟坐上大座,在上頭是不能吃飯,但可以喝茶。從前的證蓮法師與現在道源法師,他們是老人啦,他們還興叢林的這一套規矩,搭上衣服,喝茶時必須遮起來。法師講經也是唱戲嗎?

不知道的事最好要問,不必在大眾問,可以私下問,為什麼是這樣子呢?「學問,學問」,要學就要問嘛!


「第十四、公食以不言為原則,須言亦應避免唾沫入公器中。」
「第十五、咳嗽必轉身向後。」

這兩條一起說。

公共吃飯是指聚餐,以不說話為原則,為什麼呢?《論語》上有「食不語,寢不言」,這人人都念過,人人不聽這一套,為什麼食不言呢?為什麼管得這麼嚴?不是管得嚴,因為吃飯時最好少說話,就是說話也是兩個人聲音低一點。若在那高談闊論什麼的,一高聲說話,你在太陽下一看,一說話,嘴裡有很多唾沫往外噴。在桌子上一高談闊論,菜就添上材料啦!所以吃飯以不說話為原則。

須言亦應避免唾沫入公器中」,除了說話避免唾沫入公器中,還有最不像話的是咳嗽。現在老年人出來吃飯的比較少,年輕的多,這有什麼關係呢?總而言之,年輕的咳嗽少,從前老人,以咳嗽表明老的狀態,以此倚老賣老。你看唱戲一出來的老生「嗯哼」,上來先得這一套,這是幹什麼呢?這表示是老生。有的咳嗽不是假咳,是嗯、嗯、嗯真咳,這個唾沫滿嘴都是,有些懂局的用巾堵著嘴,這有時也堵不嚴。

我給大家說,只要咳嗽,總得要轉身。吃飯要咳嗽,把身體轉到後面去咳嗽,這還罷了。現在人人都知道有傳染病的,誰有生病誰沒生病,大家不曉得,必得迴避這個,這是別叫人討厭,這個大家記住。

西餐館子有一塊白巾,中國人吃飯,都有飯單,這大家沒見過。飯單很大,有四方的,也有三角的,上面有繡花很講究。當差的都是自己帶著筷子、刀子等等,每個當差的伺候著各自的主人,古時候的行酒,那是很要面子的,毛巾等等,統統是自己帶著。桌子上,主人都擺著紙,現在也興這個,擺上紙的目的就是預備你自己某些的毛病。所以出去聚餐時,帶幾張衛生紙預備著,倘或吃飯時,嘴巴往下滴著什麼東西,弄得桌子不乾淨,拿個衛生紙自己擦擦。


「第十六、勿叱狗,不投骨於狗。」

現在講究的是不讓動物上屋裡去,普通人家沒有這個規矩。

你在這裡請客,葷菜裡頭必須有帶骨的菜,西菜裡也有,牛排、豬排都帶著骨頭。中國菜裡頭,現在的館子沒見過,從前都有,任何盤子必有一樣排骨,大約一寸,肉在骨頭上,排骨跟骨排在一塊。吃的功夫,用筷子夾著骨頭,用嘴把肉脫出來,將骨頭放在桌子上,你不能往地上一摔,主人還要替你善後呢!

從前做菜沒有骨頭菜是不行的,因對客不恭敬。而肉靠骨附近最香,這裡頭還有些講究。你要是把骨頭摔在地上,狗的嗅覺最靈敏,它就上屋內吃骨頭,一來一隻狗這還罷了,來兩隻狗就打架。你看狗來了,客人就算不說,主人也不能讓狗走來走去,喝斥它:「咳!狗滾出去。」這若是在普通時候說,狗滾出去是可以的,在聚餐時主人要是說:「滾出去」,是叫狗滾出去?還是罵客呀?這個大家可要迴避,以免發生誤會。

再說席上客人有穿好的,也有穿得不好,這個穿得不好的人一聽滾出去,他心裡就發生誤會。你可不能解釋說:「我不是說你呀﹗」你越解釋越糟糕,這可就要注意了。

再者「不投骨於狗」,明明看見有狗來,你的骨頭也要放在桌子上,怕有另一隻狗與牠打架。


「第十七、碗中不留飯粒。」

中國自古以來,以農立國,民以食為天,農田是人民命脈,所以農人的地位很高。

「第十八、不對人剔牙齒。」

吃完了飯要剔牙,這是免不了的,但是不對人。你凡是不恭敬的事情,不對著人。你譬如見了人,對著人打呵欠,對著人「嗯∼嗯∼」伸懶腰這個樣子,對方看見這個就覺得你不禮貌。現在不這樣了,什麼禮貌也沒有了。

從前,一碰見有人對著我們打呵欠什麼的,就是今天運氣不好才碰見這個,一定不吉祥,趕緊把霉氣弄走了。還有一個風俗,這個茶壺嘴子不可對著人。這個事多了,這是中國迷信,現在不信這個,信洋迷信了。有了洋迷信就把中國迷信蓋了去。


「第十九、客食未畢,主人不先起。」

這條單指對主人而言。客人或許吃得慢,主人若先吃飽,就把筷子放下來什麼的,這不行!主人都不吃了,你客人還在那兒吃,那有這麼不開竅的客人?當主人總得慢慢的吃,並且把桌上東西盡量吃完,這個好看。


「第二十、起席,主人遜言慢待,客稱謝。」

用完餐,起身離席時,主人遜言慢待,主人先說「對不起」。這裡「遜言慢待」的意思,是那裡也招待不好,這是說客氣話。洋人正好相反,對客人說:「你看吧,今天我這個菜最好。」這跟中國相反。送禮給人,中國人說:「這個東西是薄禮」,洋人說:「我這把扇子是從非洲來的,好貴唷!」我今天招待的菜是天下沒有的,這是洋派的,一切都與中國反著。

你再看看昨天《中央日報》副刊上談到那個西洋文化,就以阿根廷與英國這個事情來說,阿根廷佔領了福克蘭島,英國人少就投了降。後來英國發了兵,阿根廷就投降,這兩面都投了降。但是中國可不是這個風氣,就以張睢陽為例,外頭幾十萬兵,自己敗得剩十幾個人就是不投降。賊兵破城,割他的舌頭,殺他的頭,也是不投降,這是中國的文化。

你看歷史,它們不夠人格,我們還要全盤西化嗎?中國再不行,在地球上也已五千年了,雖然亡國但沒有亡族。如今卻必得要把民族滅亡了,這個也難怪呀!國家算什麼,連父母都不要了,還有什麼國家呢?談不上盡忠報國了。你看中國的張巡、岳武穆等等,洋人看他們都是傻小子,跟他們不一樣。就是要我們聽他們的話,全盤西化了!誰有力量,我們就投誰,邪說橫行,現在就鬧成這個樣子。

書歸正傳,起席的功夫,主人先說慢待,客人也得說謝謝,雙方禮尚往來,人家恭敬我,我恭敬人家。


「第二十一、宴畢,主人進巾進茶。」

「宴畢」,飯吃完了,主人照例的擺手絹、獻茶,這個現在還得有。總之,必得講衛生,這個手續省不下,手巾是免不了的。

做客的功夫,主人拿著手巾來,我們可以擦擦。擦了就別再坐在那兒等著主人獻茶,擦了臉就可以起來了。所謂「客去主人安」,主人忙著的時間已很久了,主人還得吃飯呢,我們早退也好嘛!



辰、出門

「第一、衣冠不求華美,惟須整潔。」

只要出門離開家裡,這個人,今天刷牙、洗臉等等,固然是衛生,而衣服就有兩種作用,不光是衛生,大主意是恭敬人。譬如在家裡,天氣熱了敞開懷,要是來了客人,你拿著扇子、敞開懷,感覺對不起人,眼中無人啊!要明白這個。

一出門如何呢?《論語》有「出門如見大賓」,講了必得能口中誦,口中誦是記問之學,能夠記得住,能夠說了,這個還不中用,現在連這個記問之學也沒有了,道聽途說而已!記問之學沒用處,但記問之學能夠舉一反三,以此類推,溫故而知新,看舊的,來了新的就明白新的,還沒講就知道,那就算有所得了。

「衣冠不求華美」,衣服不在好壞,就是破了也不要緊。你聽這個有了心得,再看歷史,一定是兩個樣。要是沒心得,就是看了二十四史也沒用處,你不知道它的用意在那裡。這句話「衣冠不求華美」,古人說「捉襟露肘」,襟怕露了,趕緊拉衣服,襟一整齊了,手肘又露出來了,這又不好看,蓋了這個,露出那個,可見得衣裳很破爛。

從前有一位高士叫黔婁,他死了,家裡窮。拿個被子給他蓋上,蓋上了頭,露了腳,蓋了腳,露著頭,怎麼著也不行。有朋友出主意:「斜著一蓋不就成了嗎?」太太在旁邊大不高興說:「唉呀!那可不行,先生他一生正直無私,怎麼死了還要叫他斜著呢!」你聽聽這一句便可以了。

衣服不在好壞,破爛也不要緊,破了打補釘嘛。以前窮念書的,衣裳破了這個補那個,補了又補。衣服不是要求華麗,而是要求整潔,「整」是必須要用扣子把衣服繫起來,譬如夏天穿著香港衫,人家都敞著,我必得扣起,你叫我敞著我不會。

有人說:「你太落伍了!」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根本就沒入伍,我還沒入伍談不上落伍啊!他那伍,伍到什麼樣子?他以為現在興這個,衣冠整齊現在是不興了,現在不興的,我就走那一條路。那一條事情對社會上有利益,我就去幹,那一條對社會上有害,我就不幹,我不管它現在興不興。

現在是殺警察、搶銀行、要紅包,這些都興,這個我絕對不幹。叫洋人洋爸爸,我怎麼也不幹,活著我是一個中國人,死了我也是一個中國鬼,下生在這個地處嘛!你查中國歷史,凡是念書的大家必須知道,狐狸死在遠處,跑不回來,牠跑不回來,怎麼樣子呢?東西南北牠記得,牠必得將頭朝著來處,死得才瞑目。不衝著牠的窩,死也不瞑目,畜生尚且如此啊!我講的都是實話,你去悟吧!

「潔」,衣服穿在身上,這身上有了汗臭氣,很骯髒的,往衣上一染,衣上染了這些就要洗洗,總之要整潔,就算盡意了。

你的衣服一整潔,要是對待有學問的人,你是雅人對雅人,那是志同道合那很好,不要叫人家說你閑話。俗人說你壞話、壞人說你壞話,不須要覺得羞恥,因為那些人是賊寇和小偷。我雖然穿的破爛,我賣土豆花生,一天只賣十塊錢,吃飯我就吃九塊,甚至於吃十塊,雖然沒有餘錢,但還是豐富,豐富什麼?道德豐富,天爵豐富!你一天偷一千萬,你是賊寇,誰比誰高?

講書的人,有時間就多談幾句。唱戲的穿了破爛衣裳,那都有名目的,連小丑背上的衣裳都有名目,絕對沒有這個當那個講法的,這個學問可大了。現在人改聖人的書、改佛經,唱戲的唱這麼多年,就是不敢改一改劇本,戲中那件破衣服叫「富貴衣」。要是這一戲班子他不辦了,他要賣,照例不能全點收,不全點收不要緊,簡單檢點一些富貴衣,有這件富貴衣,他才買你的,沒有這件富貴衣他不要。

你看看這件破衣裳,再想想中國的教育,現在必得處處西洋化,這是自掘墳墓,根本不要了。想要中國再延續下去,必得落實中國文化。


「第二、見長者,必趨致敬。」

你到街上,長者他在前頭,咱們不必向前頭去,也不必多問,頂多在後頭跟著。他在後頭,咱們沒看見,就怕我們往那邊去,他往這邊來,這就面對面碰到了。不過這得多少變通,譬如在鄉村中、馬路上等等這個地處可以使用。

編《常禮舉要》,那時沒這麼多汽車,現在在偏僻街上,可以如此做。正走著,看見長者,我們穿過路去,「趨」是跑到那邊去迎著他、說句話、行行禮,或在路旁站著談話,這是向長者致敬。但是在城內就不行,來回的車輛這麼近,你必得穿過路去,穿過去就碰上車,他不安心,你也不安心啊!

學什麼東西,都要有實有權,沒有叫你學呆呆板板地、學書呆子啊!學書呆子有什麼用處?


「第三、登高不呼,不指,不招呼。」

上了高處去,不論上什麼高處。在街上,現在都是蓋著樓,你上樓就是高處。他在地面走著,你在高處喊著:「喂、喂、喂」,下頭那些走路的人,會想:「你到底招呼誰?」大家都站住,會使人起疑惑。而且在高處和低處說話,兩邊也聽不清楚,這個可要迴避。

「登高不呼」,這一招呼,大家都疑惑了,都停了腳、叫誰呀?也弄不明白,一點也看不清楚,以上是有聲之呼。

「不指」,這是無聲之呼,是指在高處看看,那邊是什麼山,這是什麼水,下面是什麼人,用手指著,這也疑惑人。


「第四、路上不吸煙,不嚼食物,不歌唱。」

這是指年輕的弟子,有年紀的老先生又例外了。從前差不多都帶著旱煙袋,這幾年不興了,時候變了,形成了現在的紙煙。從前吸煙是逍遙自在,是消遣的一種事情,並不是需要的事。吃飯是需要的事,尚且還得逍遙,吸煙更是逍遙自在,太自然了。

念過書的人,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都得恭敬。念了《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街上年長的老人都是我們的長輩啊!你見他們,有這樣子嗎?

可是在鄉間,對老人不一樣。老人在路上走著,路又寬、人又少,見了面也不認識,走著很疲乏,在路上吃吃煙是可以的。在路上碰到一般人,也可以有「點頭之交」,點個頭就可以了。這是從前的話,現在談不到了。現在住公寓,鄰居姓張姓王一概不知,誰跟誰都沒關係,什麼里仁得仁,不興這一套了。

「不嚼食物」,路上有灰塵,吃到嘴裡會傳染。總而言之,最好閉著嘴走路。人人的鼻孔都長著毛,它是天然地保護。風一吹,閉著嘴,灰塵就往鼻子裡去,鼻毛將灰塵遮閉住。額頭上長眉毛,又不聽又不看,眉毛做什麼?但是頭上出了汗,還得靠它擋住,上不了眼睛去。

「不歌唱」,也是為了衛生的緣故!


「第五、乘車,見長者必下,見幼者亦須與之頷首為禮。」

「乘車見長者必下」,這條要活用,不是人人都有車坐,你沒念過古文上「長鋏歸來兮,出無車」,齊國孟嘗君的客卿馮諼出去還沒車啊,普通人隨隨便便地那會有車?你坐著車,在街上,不但是長者,即便是熟人,一看到他們,你的車就得停住,下來跟大家一起走。這在城市裡不行,你坐著汽車,你喊汽車、公共汽車停下來,你下車行禮,那就是書呆子。你說:「我是有本之學!」唉呀!差了!你在城市馬路上,不論騎什麼車,都不可下車與人行禮,這個你都得變通。

「見幼者亦須與之頷首為禮」,這不是說遇見長輩、平輩要下車行禮,比你年輕的晚輩你便可以不恭敬,不恭敬是不行的。遇見晚輩,你打個招呼就可以了。


「第六、夜必歸家,因事不能歸時,必先告家人。」

早上出門,所以說是「夜必歸家」。白天出來的時間長,晚上必得要回家。若「因事不能歸時」,要是你今天出去,回不來或者是幫忙人家,某人家有婚喪嫁娶的事情,一旦請你幫忙,晚上回不來,在早上出去前,跟家裡人說明白,我今天不回來,所以說必先告家人。這段是單指你計畫不回來,所以才先告訴家人,要是你臨出去前並沒計劃要住在別處,便談不到事先告訴家人,這後頭有講,就不必說了。

為什麼說這個話呢?為人子的,別人不關心,母親沒有不關心的,到了天晚,某人還不回來啊?說好了,等一會兒就回來,家裡的老母天然的這種心,她跑到門外頭在街上等著、看著,你回來了嗎?你不回來,她就在那裡看,那不是白看嗎?白看她還是看。她也沒上過學、沒教她怎麼會?在家裡,固然父母也打也罵,愛之深責之切,越愛便越責備的過火。

街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在外頭當小偷,我們可以不管,沒關係。可是孔聖人管,佛也管,什麼原故?普度眾生!但是咱們沒有那個學問,尤其是現在。

我們出去發生車禍,或遇到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夜黑了也不回去,遭了麻煩,家人也不知;自己中了傷也說不出話來,自己又沒帶身分證,警察也弄不出所以然,那就麻煩了。若出去前,有跟家人說上那裡,屆時家人去那個地處找你,有人說:「他來了,他已經走了」,家人就可以順著路去追問,問不到人就問警察,少很多的麻煩。


「第七、車馬繁雜衝區,不招呼敬禮。」

不論看什麼書,沒有一條呆板板的,書都是四面八方。中國有一句話,所謂「見機而作」,而「定法不是法」,臺灣也有這個話嘛!


「第八、不立在路上久談。」

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車很多,你站在那裡談,妨礙交通。你要談,幾句就可以了,不要一直談,有序分、還有正宗分、流通分,把這一套等等講完了,對方他有事沒事呢?他等得了等不了呢?此其一。

「第二呢,你談的這一套,當然裡頭有秘密的話,你說:「不要緊,沒有什麼秘密。」在街上談話說:「今天晚上我不回家」,「誰看門呀?」「沒人看門⋯⋯」,只要是有心人,在你家附近住著,你家晚上又沒人看門,今天晚上你家就不保險!這還不懂得,還有別的秘密,那就太多了。

這個時局是怪事年年有,現在怪的出奇,但是也可說不怪了。明天的報紙我都知道了,你信不信?不用出版我就知道。我看明天的報紙,後天的報紙不必再看,也知道了。你會說:「你也跟他們那些自命不凡的人一樣有神通嗎?」我連鬼通也沒有,報紙就是神通報紙,前通多少年,後通多少載。

在馬路上不可久談,在馬路上即便你是站著,警察要過去干涉,就不好看了。我見過一件事,在家裡談完了,出了門,主人送到門口,兩下子就該分手,可是客人不走又回頭來和主人談話。客人不走,主人就無法回去關門,在家裡只談五分鐘,在門外頭站著卻談了十分鐘還多。你的鄰居都聽見了,人家要偵探你的秘密,不用上你家查去,問問鄰居或聽你們的談話就行了。凡是你家裡的事情,都是你自己洩漏秘密,《禮記》有說:「內言不出於閫」,家裡的事情、屋裡的話,不能出你的門限。

往後送客,送到門外,或上人家去當客人,主人送出來以後,咱就可以走了。主人或許有別的事要幹,別站在門口不要緊的話扯了一大套。


「第九、不走馬路中間,越路須先向左右看清,不可與汽車爭路。」

你走在馬路中間,警察也不讓你走。越路時先左右看看,或許有車,不論馬車、腳踏車,他看前面有人走,就慢慢騎過去。現在可不行,現在的摩托車、汽車可不管,他要硬闖,現在鬧亂子的就是這兩種車。你越過馬路要看看,要不然為什麼建天橋呢?建天橋,交通還可以不亂,這就是防範。要是不建天橋,你想要越過馬路,不知要等到幾時。

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我來蓮社,被車子碰到,從身上壓過去。有人或許會說:「你懂這個常禮,你怎麼也被車子碰上呢?」給你說理由──我走到路口,也是這邊看、那邊看,看車子還遠,我走得又快,一趕到街口上,車還過不來,這沒有什麼關係﹔看看沒有車,我就過來了。走過了街口,穿過了馬路,進了這區公所的路口,進了巷道,這還有什麼問題呢?又不是在馬路上?我就慢慢地上蓮社來,這就是天命了。一個小毛頭,騎車的能力不怎麼高明,他並不是上這個巷道來,他是往別條街道去。我在巷道中慢慢的走,他不知怎麼的卻進了這邊,撞倒了我,他也倒在那裡,這很冤枉。

我說:「你上那裡去啊?這裡是民生路。」

他說:「我不上這裡來,我往那邊去。」

我說:「你上那裡去,怎麼跑到這裡來呢?」

他說:「車子剎不住啦!」

我說:「好啦,那不干你的事,該我倒楣。」

一些看熱鬧的圍上啦,他若走得慢了,警察就要過來,他就走不了了。他走不了,我也走不了了。我說:「你快走,我離蓮社近,還有人照顧,用不著你照顧我,兩個人留在這,就倒楣。」

這個「不可與汽車爭路」就不講了。


「第十、行走時,步履宜穩重,並宜張胸閉口,目向前視。」

不論你走得快、走得慢,要穩重別慌張。快也好,慢也好,什麼方法呢?就是走直路!譬如我在講臺上面,要走到對面,就直接向那邊去,對著那張桌子、那個掛鐘走過去。這就叫做穩重!你萬不可走曲線美,萬不可有這樣走法!走曲線要妨礙後來的人,也妨礙眼前的人,這是步履要穩重。

「並宜張胸閉口」,這與個人的衛生有關,這個沒人管你。張胸,因人是直的,胸腑要挺直,你們年輕可以練練。走路時要閉口,不但是走路要閉口,靜坐、睡眠等等一切都要閉口。空氣中通常有些菌類的東西,在馬路上菌類的東西更多,口一閉,這些東西即使隨風流動,它也進不來。鼻孔鼻毛擋不住,閉著嘴就不會有什麼傳染的。這個胸腑要是練了,必有好處,活到我這個年紀,你儘管多活吧,你試試。

走路腳在前頭,為什麼說「腳在前頭」呢?走路當然是腳在前頭,但是有了年紀,跟年輕的不一樣,有了年紀,走路是頭在前頭。你不信,你看看有年紀的,你就會信了。你再不懂就是呆板漢、書呆子了,那只可以等你活到八十歲的時候就明白了。走路時,腳先向前,閉口,目向前視,走路時眼睛看前頭,兩旁有什麼事你可以迴避,這是很要緊的。這兩旁的人,假若你要沒看清楚,見了面不打招呼也不要緊,他看你往那直直走,他也不怪你。你要是那麼東張西看的,而沒與他打招呼,他會認為:「這個人看見我不理我」,以後就給你找些麻煩。

我講這個是活的,絕不跟程子一般,程子叫書生坐在那裡,好像綁在一棵樹,孔子也沒這樣。目要前視,這個很要緊,這個原因跟你說了。

行住坐臥是四種威儀,「行」要做到行如風,坐如鐘、臥如弓、立如松。臥如弓,兩腿弓起來,真臥就是臥如弓。坐如鐘,鐘是廟裡打的鐘,鐘放在那裡不動,像一個「重」字。行如風,這風一吹要是沒有別的阻擋物,直直的吹過去,要是有阻擋物,它才轉向。你走路時,不隨便轉向,就是行如風。


「第十一、遇婦女老弱,應儘先讓路讓座。」

出門在外,不光是行路,或是坐車、或者到公眾地處、遊覽地處,有坐位,看見有年紀的、身體不好的,或是老弱婦女,婦女原來比男子稟賦差,身體就軟弱點,或可腹中還有個小孩,那就更不用說了。見了這四類的人要讓他們先走,讓他們過去先坐,這個法律沒有強規定。

在公眾地處,有坐的地方,你坐下來了,沒有第二個座位,就你坐的這塊石頭,你看見他們往這裡來,你起來讓給他們坐。他不坐,你就隨他,坐車子更不用說!這就是禮。凡是恭敬他人、不妨礙他人的就是禮,禮含藏著道德在內。


「第十二、途次有人問路,須詳為指示;問路於人,須隨即稱謝。」

走著路,有人問路,他不知這個地處,我們雖然也是走路的,但也不知這個地處。他認為你走的態度不慌不忙的,像本地人似的。他是彰化人,我們是臺中人,他問:「先生,南屯往那裡走?」他若遇見我,我還真不懂,我現在還找不了去南屯的路。

你知道就跟他說個明白,且必得講個詳細,為什麼呢?你不說清楚,讓他聽不明白,他走錯了路就耽誤了半點鐘或者一點鐘也未可知。他誤了事,就是誤在你身上。你要是帶著鉛筆、本子,畫個路線給那個路人那更好。雖然話要說得明白,但要簡要詳明幾句就可以。平素說話嚕嗦,開頭他問南屯,你說這裡還有西屯,還有北屯什麼的,這叫嚕嗦。人家問你南屯,你就講南屯,要言不煩。

從前古書上說,有一個博士,自己騎驢要賣驢,賣驢得結契約,當了個博士還不會寫契約嗎?洋洋大篇三張紙,文作完了,這上頭卻沒有一個驢字。你賣的是驢,對方看了文章,沒有一個驢字。現在的文章在報上登了,萬言說完了,說了什麼事情,人還不知道呢,現在人犯這毛病太大了。

人家問路於我,你要是不知道,你便說痛快話:「對不起!我是個生人,我不知道,你問問別人吧!」

這個話,若含意深,意思是說,你走路的人得知問路的苦處,你得體諒人。

問路於人,須隨即稱謝」,上來稱呼某先生某什麼的,人家說了,必得道謝。這一點,現在人不覺得什麼的,從前人連這個肩挑、貿易、推車的一些苦力都有禮貌。推車的這些粗人,他推著車子,看前面有人,他的車子快,若前面走的慢,他不會說:「快走、快走,到旁邊去,讓我過。」他說:「先生,借光、借光」,這個「借光」兩個字,掏出《辭源》來查查,人家都懂得,現在人對「借光」就不懂了。

今日之下什麼叫學問?言行、說話、做事都清清楚楚,就是學問,大學問就是辦事,不辦事沒學問。把廿四史念得熟,從頭背到底,倒過來再背,還是個書呆子,一點用處也沒有,幹什麼用啊!


「第十三、一人不入古廟,兩人不看深井。」

現在交通複雜,這種情形比較少一點,可是要到遠鄉和一些偏僻的地方,不能說沒有,此條或可實用。

「古廟」常關著門,不是人來人往的廟,是沒人管的破廟。這個廟,你一個人不能進入,兩個人就可以進去。這個你別查《禮記》去,《禮記》上可沒有這兩句。

兩人不看深井,三個人可以看嗎?三個人就可以看,兩人不許看。那麼一個人可以看嗎?一個人可看,就是不許你兩個人,這就是要言不煩,改個字也不行!有人說:「佛經我都能改,這個不能改嗎?」佛經你改,你入你的地獄,這個你改了,現世就倒楣。


「第十四、逢橋先下馬,過渡莫爭船。」

現在臺灣騎馬的也很少,一過橋要先下馬。武將終日騎著馬在陣上打戰,路況瞧多了,每逢念了這一句「逢橋先下馬」,看見橋也趕緊下來,還是那個樣子啊。其實武將不要緊,我們這些普通人最須要學。

從前是南船北馬,南方得懂水道,在北方得懂得騎馬。懂得馬的情形,就知道載人的馬和上陣的馬不一樣。上陣的馬都有教訓,都有訓練。那馬不會一放炮就跳起來,馬沒那種功夫,仗還能打嗎?上陣的馬都很鎮靜。行路的馬就不行了,牠看見水就要喝水,騎馬的人要是外行,牠一到橋邊,偏偏往橋下走、往水裡跳,你老先生又不會騎馬,又不會什麼的,你先下馬,牽著馬過橋,就不要緊。

「過渡莫爭船」,上船要經過擺渡口,也不是什麼大擺渡,豎一個木板當作是岸,忽然間要坐的船人多了,木板發生了毛病,就出了危險。載多少人是一定的,你要過,船夫也不讓你上船。


「第十五、在舟車上或飛機上,不探手或伸手出窗,並不得隨便涕痰。」

在船上、車上、飛機上不能將手伸在外頭。乘船的人在前頭,掌舵的人在後頭,他看不見你,那船在十里風下疾駛,兩岸有什麼障礙物,那就不一定了﹔你將手、頭都伸出去,走到障礙物那裡,頭回來了,手來不及回來,碰上了那個,就很危險了。

現在我又長了一個學問,一上車都坐好了,管車的小姐才吹哨子關門,這才行。坐自己的車子,才會出毛病(案:雪公手被車門夾傷一事)。我吃過虧,坐自己的車子,上去後,手還沒進車裡頭,有同仁們好心好意地,在車外頭把門「砰」一聲關上了,我的手被弄住了,那怎麼辦?我說:「唷!先別開門,我的手被壓住了,你慢慢地把門打開!」他這才打開,要是慌慌張張地那不行啊!開了門,這才將手拿出來。到了醫院,沒法子只好割破,將手指甲挑出來,好麻煩的一套。往後我上車,右手跟著車門進去,坐好後,我才叫他們關門。

「不得隨便涕痰」,你在車上幹這件事,警察不一定能限制你,在馬路上也不能讓一個警察牽著你走。但是等你的車子一開,若隨便吐痰,被風一吹,後頭走的人就挨上去了。



巳、訪人

前面那些常禮學了,這個「訪人」一聽就知道,商家還懂得這個規矩,一些普通的人就不懂了。


「第一、先立外輕輕扣門,主人讓入方入。」

「先立外輕輕扣門」,一般查水錶、電錶的,都會先在門口敲敲門問:「你家有人在嗎?」家中有人,他才進去查,這是應該的,不能直接上人家裡去。他家裡關著門,我們不能隨便開。開著門,也不可以進去。他家裡發生什麼事,我們也不明白,我們只管自己個人。總而言之,無論是關著門、開著門,都要在門口敲門,好叫人家裡的人聽見,這是一定的規矩。敲門要輕輕地敲,不要冒冒失失。

「主人讓入方入」,看見主人,就直接進入人家家中,那就很冒失。雖然熟人常見面,也必得敲門。要是生人呢,他家裡的人出來,他不認得你,與你素不認識,一定會在門口問你:「先生你貴姓,你是什麼⋯⋯?」必然有這一套啊。

人家問你這個,你不能說:「這裡說話不方便,進去說吧!」不能這樣子的。可以請求進去,有話可以不可以到裡邊說,先商量商量,這是禮貌。他讓你進去,你就進去,不讓你,也不必勉強,為什麼呢?大概他家裡還有他個人的私事,不願意叫生人知道。

不論好事壞事,人家是主人,假如他家裡有什麼私事,看來了一個生人,怕走漏了秘密,不願叫你知道,我們何必多管閑事找些麻煩呢?不讓你進去你就不進去,他可以讓你進來,你就進去。


「第二、入內有他客,主人為介紹,須一一為禮,辭出時亦如之。」

「入內有他客」,入內是到房屋裡頭,不是在院子裡說話。主人或許有會客的屋子,或許沒有,他家裡若不方便也沒辦法,他約你去也得去,沒有別的房間嘛。家裡方便的,有會客室、有客廳的種種不同,他讓你上那裡去就上那裡去。一看他屋裡,原有客正在談話呢,人家談話,總是人家有事情,再約你進去,當然不可以久坐。

「主人為介紹」,入門有他客,主人當先為之介紹。主人如何介紹?是介紹剛來的這個客人?還是介紹已坐的客人?這個都不一樣,你看看情形吧,這裡頭就有尊卑之別。禮就是不平等,講究的是老少尊卑貴賤,禮講這個,不然你要禮幹什麼?一律平等就不要禮了。

「須一一為禮」,一進去人家,主人就將他介紹給坐著的這一個人。坐著的這一個人是早去的,先去的客人就算是半個主人,兩相比較,後去的這個客人就純粹是客了。若來的客人是陌生,你還沒問他貴姓,在那裡住,你還不明白沒法介紹,只可以請坐,先介紹熟的說:「這一位是我的老朋友,姓什麼、某人」,只可如此了。

這位生客坐下來以後,再問他貴姓或是臺甫怎麼稱呼。你得分清這個,這個都不是在一個桌子上談話。中國人習慣,在一個桌子談話,不認識就不能談話了,談話就冒昧,也不能問,必得這中間有個介紹人。這一介紹就可以談話了,這介紹很要緊。

不管是結婚、認識朋友,都得有個介紹,大大小小都得介紹,沒介紹素昧生平,見了面就很少話。這個事情,大家自己可去類推。如素昧生平,連認識也沒有,連面也沒見過,就來往通信等等,這都叫做冒昧。古人說,我跟某人沒見過面是「素昧生平」,平素毫無關係,連點頭之交也沒有,這叫冒昧。交淺尚不可言深,沒交往怎麼能夠談東西呢?

例如有什麼文章,你做出來不論得意或不得意,要與某人商議商議,你跟某人素昧生平,你不能把這篇文章寄了去,說:「你看我這篇文章,請你給我改改。」你可千萬不行,這有什麼關係呢?人家懂局的不會給你改,能改的人也不敢動手。若是遇到外行的人,一聽叫我給他改文章,好,我改,兩個不懂事的是狗咬狗,是一對不知禮的人,那就沒話講了。你的文章好還是壞,即使能改也不能動手。夠不上交情,讚歎的話也不必說。

客人可以由主人來介紹,主人一一介紹了,雙方恭敬鞠個躬,現在是行握手禮,你得握握手。雙方經過了介紹就是朋友,當然兩個人握握手,就算行禮了。「辭出時亦如之」,臨走時,固然跟主人得說幾句客氣話,那個剛才與你有經過介紹且握握手,臨走時不能不理他就走,也得跟他說對不起,有點表示,這是人情世故啊。

有人說:「佛家不講人情世故」。佛家若不會講人情世故,那你上廟裡去,怎麼走、怎麼見誰,怎麼都有一定的呢?不講人情世故是研究道的時候,不能拿人情世故來講道,為什麼呢?世故人情與修道不一樣,孔子說:「朝聞道,夕可死矣」,要聞到道就不得了了,道不是世故人情,這個禮與道沒關係。


「第三、入內見有他客,不可久坐;有事,須請主人另至他所述說。」

編《常禮舉要》,別看有十幾條,十幾條也是有次序的。就說這三條,把第三條「入內見有客」寫成第一條,把第一條「在外頭敲門」寫成第三,行不行呢?習慣成自然,不學就會了,因見得多了!

入內見有他客,不可久坐」,你到主人的屋裡頭,還有客人在,你進去後,不能不坐下。

為什麼不可以久坐?人家在那談一些要緊的事情,人家怕你知道而不敢講。你去了,在那裡坐著,人家有事,你卻先談,把人家的事給誤了。你看看客人還不走,表示先前來的那個客人他們還有事情啊!你得開竅,快走。你走了,人家也好談話。

中國人講究察言觀色,眼色、動作都是談話。眼色是什麼?例如看看你,這些動作都有關係,這個都不懂,那有什麼法子呢!現在書呆子就這樣。

我常說今日之下,對你們這些念書的,有些事從前不能談,今日必須談。比如看戲,從前的學生是不許看戲,全副精神都在讀書上,閑雜的事情連小說都不許看。看小說都是偷偷看,在家裡無論幹什麼都可以,就是坐在那邊也行,要是拿出小說來看,老人家見了,就說:「看什麼書啊?」一看是小說,就拿走不許看。看看小說還有什麼關係啊?所學的那一套又難又沒興趣,還沒入進去,但是小說一看就進去了,對這有興趣,全部的精神都在上頭。

看戲,那更是不允許。像唱戲中的跑龍套,這個還有什麼學問啊?四個人拿著四面旗出來,在前場一站,你覺得簡單,給你拿個旗上去跑跑試試。那個前臺很小,上頭有幾十個人,刀槍劍影來回的打,看了覺得很寬。你上去試試,上去四個人就亂了,所以外行萬不可自作聰明。有一回跑龍套的沒跑熟,前面兩個分開,後頭兩個又出來,手上都拿著一面旗,有人位置站得不好,後頭大黃旗一出來,看著不對勁,趕緊給他使眼色,他不理這一套,大黃旗就說:「寡人使眼你不管,唉!還得寡人把你拉。」才把這傢伙給湊上,所以跑龍套咱也不行。

有事,須請主人另至他所述說。」你進屋裡,看著有人,你有事又不願意第二個人知道,而那個人又不走,這怎麼辦呢?這也有法子,「有事,須請主人另至他所述說。」這就行了。這個言辭權變必得學,要說:「對不起,我還有事要到那裡去,我跟老兄還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說,這裡有客,請到別處談談。」請主人到旁邊,客人聽不到你的談話了,也礙不到人家。

說完了,你走你的,也不必跟那位客人如何如何!他們再談他們的,這些善巧方便是離不了的。

有人說佛家不講人情,佛法如果不講人情,連人都不夠,還學佛啊!「人身難得」怎麼講?現在可是佛法不講人情了,如罵人是最不好的,儒家戒罵人,佛家十善業中也有戒惡口,可是現在佛學雜誌有許多是罵人的,這是什麼人情呢?連人事都不懂得,連雜誌性質都不知。雜誌是弘揚佛法,不是新聞報紙,有聞必錄,這都是講不通啊!


「第四、坐談時見有他客來﹐即辭出。」

坐著與主人正談話時,忽然間外頭來了客人,這又是一種變化。來了客人或可有事,你先來你的事情談完了,「即辭出」,你就趕緊起來,說:「對不起,我還有什麼事我先走。」

假如這位客人不怕你在場,主人也不願意你走,他自然會說別走別走,我還有話要跟你說。他不願意你走,你又說:「啊!不、不、不!我有要緊的事我先走」,你必得要走,這又不行,怎麼不行呢?或可主人是故意留你,是為了拒絕另一位客人也未可知,必得權變啊!事情沒有一定的,古禮是見機而作。


「第五、坐立必正,不傾聽,不譁笑。」

「坐立必正」,不單單是在自己家裡,在人家裡坐著、站著,多少要有一點端正。

「不傾聽」,傾聽是什麼呢?聾子聽不見,那可以原諒,因為他的耳朵聾聽不見你講什麼,必須傾聽。你既不聾,人家談話時,你若做出傾聽這個樣子的,那很不禮貌。聽要對著人的臉。你又不是聽不見,為什麼要傾聽?

傾聽、斜視,都是失禮。兩個人對面談話,眼往別處去邪看,就是「斜視」。凡是邪視,心必不正。頭在這裡,眼往那裡看,都是奸盜邪婬這些事。看唱戲的,小丑擦花臉,他才有這些毛病。曹操不好,他是大白臉,曹操唱戲也是頭對著人的臉看,不是邪視。後來的戲,曹操變了樣子,穿上女人衣服,那是唱戲的故意罵曹操。

「不譁笑」,到人家裡去,不能高談闊論的這個樣子,又是高聲說話,又是大笑,對人不恭敬。


「第六、不攜一切動物上堂。」

從前很少有這種事,這是多少年的規矩,沒有帶動物上堂。今日之下很多,現在人都是玩洋狗。狗雖然是君子,我也喜歡狗,我可不讓狗往屋裡去。我恭敬牠,為著狗主忠信。孔子主忠信,狗最忠最信,又講信用又忠誠。我比不了狗,狗是我的老師,我和牠做朋友覺得很光榮,現在的洋狗也就另當別論了。

人人玩洋狗,洋狗必得上朋友家去,或是牽著狗,或是抱著,不問男子或女子,你愛狗是你在家裡頭,你的狗上人家裡去,人家裡未必愛。人家屋裡是客廳,沒見過寫著「狗廳」,不寫狗廳也行,寫動物他家,那不是變成動物園嘛!你憑著什麼牽著你的狗上人家裡去,還坐在人家沙發上?有人問,狗坐沙發有什麼關係?狗吃得好,在家裡吃麵包吃牛肉,比人吃得還好,比人吃得好還是狗。狗有狗的待遇,人有人的待遇不一樣。

別讓狗上堂,或者出門時不帶狗,說的還是一樣事情。


「第七、主人室內之信件文書,概不取看。」

到人家裡去,有些人只有客廳,那有文書什麼的?那是家裡方便的,若有人家不方便的呢?睡也是在這一間,辦公也在這一間,這一個房間是宿舍、餐廳、書桌。

有一種主人,一來了客人,不管看什麼書、什麼信,趕緊就收起來,看的書就是普通看的書,不看他就合起來,這是受教育的!沒受過教育的,就一切不管地招待客人。有什麼主人就有什麼客人,觀友而知其人!看主人桌上有一封信,你們沒學過法律,人家的信,你要過來拆開看看,你查查法律上,這是犯刑事處分的!

總而言之,片紙隻字在桌上擺著,我們走到那兒絕不看。諸位有的當公務員,從前當公務員各人有各人的書房,辦財政與辦司法的不在同一屋內,或是與辦教育同一屋,各人有各人的屋子,現在大部分都是大中小公開的辦公室。

不論在一個屋子,或是一個房間,勸你們諸位:你辦你的公事,你跟他雖然辦一樣的公事,但他的公事我們不看。這個大家務必要學!即使他不在那裡,我們也不管,絕不看。

有規矩的同事看了,還馬馬虎虎就算了,假若同事不規矩,出去洩漏公事的秘密,洩漏有罪啊。可是這公事你也看了,你看了你沒出去說;沒出去說但你可看了,那你就洗不清,有官司打了。人家桌上的公事,多麼好的朋友也不動手,這一點大家要學明白,就是不要看。


「第八、談話應答必顧望。」

不論跟什麼人談話,與張三談話你的臉就看張三,對著他。李四又跟你說話,你的臉再看李四。張三再說,你再回來,你必得這個樣子的。那麼張三跟你說,李四跟你說,你這樣子轉來轉去不麻煩嗎?麻煩沒法子,那兩個人就這個樣子。你碰見懂禮的,你在那正說著,他不插嘴。現在就有不懂禮的人,這兒談著還沒說完,他就插嘴,你不敷衍他,就得罪他;他有未盡之辭還要說,你就得敷衍他,眼前人就容易得罪。

天下事就怕眼前人,這是諺語。眼前人有什麼怕呢?仇家都在眼前人上,街上的人仇人很少,除非是太保看著你不順眼,那事情是很少。你要看好對方的臉,送客行禮都得看人,我常留心有些人送客時,送到門外,眼看別處說:「再見、再見啊」,這個就得罪人了。得罪人再解釋,就不如不得罪人。解釋,就真正能以解釋得開嗎?

諸位必須看中國歷史,為什麼呢?我說「能以解釋得開」這一句,在唐朝史書上有一位武將得罪文人,他是個好人得罪了壞人,皇帝出來調解。這位糊塗皇上是昏君邪正不分,調解了。這個武將倒是坦坦然,想:「皇上都跟我們解和了,那就算啦!」過了一個時間,心裡就沒有什麼了。後來這位武將要為他的兒子與文人的女兒結婚,向文人求婚,那一位文人拒絕了。武將這才明白:「嘎!我們武人好辦事,受過氣就沒有了,這個文人肚子裡勾勾道道。」

念的書通達了才是君子,念的書不通達就勾勾道道,念些書反而成小人。諸位想學好,看歷史就有好處,就知道盛衰興亡,該辦不該辦。你心裡要是存著一肚子鬼頭鬼腦,不看歷史還好,看了歷史你就成了《戰國策》的策士了,變成勾勾道道的人,害人的方法進步了。學歷史就是這麼情形,還是在乎人。


「第九、將上堂,聲必揚。」

從前房子是大門、二門,大門進去,直到二門,才是住宅。你敲了門,進了大門,二門也進了,上屋裡去。這個時間很長,裡頭的人有時不知道外頭有客來啦,屋裡還有不方便的事情。你是訪客,沒有主人領著你,當然不進門。假若是開著門,敲門也沒人應,你到這個地處就要止住,再招呼招呼,再不應,那就乾脆退出來。

「聲必揚」,你將上屋裡去,這時主人也跟著,必得說幾句話或放放聲音,怕屋內有女子,夏天衣服不整齊,她不知道客來了,你這一說話,她就預備預備,預備不及呢,她就上裡間去躲避躲避,這都是世故人情。《曲禮》上講,進門的功夫,不要看這個書好、那個櫃子不錯⋯⋯現在的人不在乎這個了。

從前男人跑到人家家裡去看女人,這是大壞事,不是奸就是盜。這麼一進門,就說這裡好、那裡如何⋯⋯,人家會想:你是來探路這一套嗎?你看《曲禮》,進人家裡規規矩矩,那裡也不看。


「第十、戶開亦開,戶闔亦闔,有後入者,闔而勿遂。」

你上人家家裡去,門要是掩著,有主人接迎你,就不用你做主。假如沒主人,也得看情形,門關你也得關。其次,你要是坐在屋裡或可外頭還有事情,你要到外頭方便方便,你就不要多管閒事,門就讓它開著。要是人家的門是關著的,你出去時,門開了,還得將它關回來;回來你還是再開門,進門時還得關。

「有後入者」,譬如公眾地處三兩個人來,你第一個人進來,後頭還有人,我看過這個樣子的,有人沒人,他一進門便把門關著,一進來就坐下,什麼事情也不管,這是不對的。人家門開著,你故意把它關起來,這都是多事。假若後頭還有人,不知後頭的人懂規矩不懂規矩,你可以進門在旁邊將門稍為掩一掩,留一點空子,讓後來的人看見你等他,這是禮貌。

你只學會「戶闔亦闔」,若進門就把門關起來,後頭那一個人就不高興,你是不要他進去的意思?門若是關著的,後頭那一個不懂禮貌的話,你沒關門,後頭他也不管,認為:「那我管這個幹什麼?」那就不行了。

「闔而勿遂」,遂就是從前什麼樣子就還是什麼樣子。如犯罪有既遂犯、有未遂犯。後來的人關了,那很好,若是不關呢?你等著他們進來再關,這就是你的禮貌。看著他們後頭的人,有沒有動手關門,若他們動手了,你也不要多事。人家懂得就會關門,他們不懂,你就過去關起來。你得先開頭嘛。


「第十一、主人欠伸,或看鐘錶,即須辭出。」

與主人談話,看見主人打哈欠,或者舒伸,這都不許對著人。或者看見主人談話時,看牆上的鐘。主人看鐘幹什麼?這個你還不明白嗎?人家看鐘幹什麼呢?有人會說:「他看鐘有事,跟我有什麼關係?」那就沒法講了,愈講愈不明白。

現在人都帶著手錶,主人談著談著,看一下錶,你還坐著那裡,還談哪!也有客人問主人說:「你還有事嗎?」主人當然很客氣說我沒事。客人若還有話要說,三兩句說完了就走了,這還可以。若還得一百句才說完,主人就說:「對不起!我還有事」,有些人會說:「啊,不要緊哪」,你不要緊,人家要緊。

不懂世故人情的人,這是最可怕的人,幹什麼也不行,上陣打仗也得打敗仗。


「第十二、飯及眠時不訪客。」

吃飯在什麼時候,大家不知道嗎?吃飯時,你去訪人,人家的飯還吃不吃?你來,人家一站起來招呼,招呼就無法吃飯。人家吃完飯或許還要休息,還有其他事,所以吃飯時不去拜訪客人。

人家一天辛苦,回去要休息,還得整理整理,吃飯及睡眠這兩個時候,不拜訪客人。再者,早晨八點鐘以前也不拜訪客人,這個古時候沒說。因為公務員八點鐘得上班,八點鐘以前人家要吃早點哪!你說:「我再早一點去!」好了,人家還沒起床,你就去叫門了。再說,我們有些人早晨起床要做早課。

有人在我做早課以前來找,怕我出去。我連早課都不能做,也妨著我吃早飯。但我不好意思說,我若說,人家就有話。他沒念過書還罷了,他念過書,說這一句話,我就沒辦法了,「哎!周公一飯三吐哺,你沒念過書嗎?你敢慢待我嗎?」那我有什麼話說呢?人家念過書,會說:「你比周公的架子還大!」我敢說什麼呢?我就得說:「好,好,好!」這個你懂得,你就注意吧!


「第十三、晉謁長官尊長,應先鞠躬敬禮,然後就座﹔及退,亦然。」

你在機關做事,有長官與尊長,只要是「晉謁」,你去見他,不是他來見你。他的地位是長官或是長輩,這跟朋友不一樣,朋友是同等。

不問他行不行禮,你要先行禮,然後才坐下。有事要辭退時,也是到他跟前,行禮告辭。現在各廟裡也是這個樣子的,來去明白!


「第十四、與長官尊長,及婦女行握手禮時,應俟其先行伸手,然後敬謹與握。」

以前沒有握手禮,如今變通變通。長官與尊長有在乎的,有不在乎的,不一樣。譬如通達的長官,他有恭敬心,不管你官小或是晚輩,他沒有架子。有的長官,你去跟他握手,他不動。鞠躬的禮大,握手的禮輕,你沒鞠躬,他就假裝不懂,你就難堪了吧,難堪是自找的,誰叫你不懂禮呢?

其次,你跟婦女握手,有的女人可以跟你握手,有的女子很拘束的。再不然看你不順眼,或嫌你骯髒,也不願伸手,你是找難堪嘛!若不與握手,他會見怪,怎麼辦呢?這全在見機而作,你看他伸了手,你還不伸手,那就不必言了。要是他不伸手,你就鞠躬,行鞠躬禮還不是一樣!


「第十五、訪公教人員,必先問明其上班鐘點,不可久坐閑談。」

這個禮,現在用得上。

你有事去拜訪人,進門先問主人幾點鐘上班。就算是星期日不上班,你也要問:「你還有什麼事嗎?」人家或許星期日預備有事情要做。若不是星期日,先問人家上班的鐘點。

「不可久坐閑談」,如人家是公務員,八點鐘上班,你還要說:「現在是七點四十分,還不到鐘點嘛!」雖不到鐘點,人家還要預備功課吧!人家吃了東西,還是沒吃東西呢?這個都是世故人情。「不可久坐」要緊的事情趕緊說了,說了就快走。


「第十六、訪客不遇,或留片,或寫字登留言牌。」

訪客不遇,就留下名片。

若你從遠路來拜訪他,他不在家,你還來拜訪第二次嗎?不能拜訪第二次啊!大家聽明白,遠方客來只拜訪一次,那怎麼辦呢?留下名片就行了。

若他那裡掛有記事牌,你寫上你的地址也可,不寫你的地址也可,這裡頭就很難了。怎麼呢?譬如你與此人的交情淺,你寫地址分明是要他來回拜,對不對啊?你想想這個禮!

你不寫地址呢?就不必回拜。留名片,上面有住址,就無此嫌疑。



午、會客

會客,客人到我們家來,與我們見面叫「會客」。


「第一、見先致敬,熟客道寒暄,生客請姓字住址。」

「見先致敬」,不管客是生客、熟客,我們是主人,只要上我們家裡來的,都是客。我們是主人,主人對人家得有禮貌,這個是應該的。我們上他那兒去,他沒禮貌,是他沒有受過教育。無論什麼事情,先責備自己,先別挑人家的毛病。家裡來了客人,我們先行禮。

熟客呢?見面就不必行禮。譬如你們同學們天天見面,若見了面還必得脫帽鞠躬,此屬不必!這個有通權達變的法子,可以見了面,不必行禮。在街上走,見著了,說:「早啊!」這就叫禮貌,你先打招呼,這就行了。

這一個「道寒暄」是古時候的打招呼,寒是冷、暄是熱,見了面就問:「今天好吧!」雖然行禮,見面可不要呆板板,要自然!這些禮都要日久天長的練習。教的人只可以介紹個大概,聽的人在乎自己運用!大小事都是一樣。會用的人,自己用的自然。不會用的人,呆板板地,弄得叫人不舒服。

生客呢?「請姓字住址」。客人來了不認識,一見面就問貴姓,字在現在不大興了,可是讀書人到二十歲,別人格外送一別號,就叫個字。譬如先總統,姓蔣,有名,他還有個字,這不是有名有字嘛。唐家郭子儀,名叫什麼,字叫什麼,就不知道了。他的最好朋友叫李白,李白是名,號叫太白,這不是有字嘛!古人沒有不字的。例如念《論語》,每個人都有個名,子路是姓仲名由,字季路。現在這個時候,一切都是西洋化,不要這些了,講求簡單。

問了以後,再問住址,這預備幹什麼呢?預備後來通信。這是第一步,見生客。


「第二、及門先趨,為客啟闔。」

「及門先趨」,及門,從前有大門、二門,現在不是了。現在我住的門就在街上。原來是讓客在前走,走到看見前面是門,我們跑到前面去,幹什麼呢?給客開門,這叫「及門先趨」。已接近門了,先跑到頭裡去給客開門!若讓客人在前走,到了門口說:「您先進去!」那就不行了。

上次所講,當差的,只能在主人後頭,不能在前頭。晚上點著燈去接客人,說:「我在後頭嘛!」書是這樣講,聽是你啊!總而言之,禪家講究悟,大小事情一切都在悟!沒有一條不在悟的!

先趨幹什麼呢?怕你不懂,下頭注上一句,按文理說,這就算注解。為什麼先趨呢?「為客啟闔」,為客關門,或為客開門。

這個都得記在心裡,到時候都得照辦。為什麼呢?這叫世故,也是人情,連這個都不懂,四庫全書都念完了,也沒有用處。


「第三、每門必讓客先行。」

怎麼還要每門呢?現在你的住家,門在大街上,一開門就是房子了。可是古時候那房子不一樣啊!從前都是大門、二門,都有院子,都有天井。每逢走到門,就是到了屋裡頭,還有套房,再讓你上別的屋裡去。往前走,要在門口先讓客,這是禮貌。

也有客人是年輕的,比你晚一輩,你也不能說我是長輩而在前頭。你是長輩不錯,你不是他家裡的父兄,他是外人,外人就是客,上你家裡來了,人家就是客!總是對客得恭敬,這是很要緊的。

每個門總要讓客,客人或許怎麼也不肯,也有啊!懂禮的客讓個兩遍,接著再讓,那要讓到幾時啊!若必得如坐席似的,讓上半點鐘。讓的你拉我扯、一蹲,把後頭的牙碰掉了,必得那樣啊!那就叫不知禮了,再一、再二三就行了。

年輕的客人,怎麼樣也不上前去,這個就得通權達變了。譬如我現在就碰見這樣的,上我那裡去,讓他到裡面去,說什麼他也不在前頭走,那怎麼辦呢?接著讓起來,就耽誤時間,那就說:「好好好,我給你開路」,當開路了。這一句就敷衍過去了,什麼都得變通!


「第四、入門必為客安座。」

之前講「出門」的禮節,有說:「一人不入古廟,兩人不看深井。」什麼原因?你們今天誰願意答覆我那一句?

要教到幾時啊?白了鬍子還是書呆子!上學無非是學辦事,會辦事雖然沒讀過書也能行。《論語.先進篇》,子路說過:「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而後為學?」大家知道吧!四書都講過呀!子路有政治才能,孔子勸他讀書,他說:「何必讀書而後為學?」你們是年輕的,你學了幾天?我學了時間可太長了!我還沒忘呢!朱洪武做皇上什麼都懂,問他為什麼?乃夜夢五經。晚上做了個夢,五經四書都念通了,那簡直是胡說八道,哄人的話,胡說八道也得說出個道理。

客人來訪,必得給客人「安座」,不是酒席那個座。平素在家,你得懂得讓客安座。不要讓客到下座,否則自己找難堪了。

「第五、室內有他客,應與介紹,先介幼於長,介卑於尊,介近於遠,同倫則介前於後。」

「室內有他客」,這是說會客,你上人家裡去,還有其他客人,人家上你這裡,你屋裡早先有一個客人。這一條是指兩方面。

「應與介紹」,他兩人不認識,都在你這個桌子上坐,你跟這談話又跟那個談話,他兩人都隔了一層,禮貌上必得介紹介紹。介紹時,這個大家必得注意,「先介幼於長」,懂這一句就行。介紹時看那一個年長,那個年輕,把這個年輕的,姓什麼,住什麼地處,介紹給長者。下頭再說這幾句,雖不是博士賣驢(參見《明倫》四三一期「常禮舉要」),但也是多說話了。現在這個時候有什麼法子?不能舉一反三。

「介卑於尊」,地位低的,先介紹給地位高的。

「介近於遠」,你家在中正路,我住在南屯,都在臺中,你介紹時,若客人住成功路(靠近中正路),則先介紹那位客人給我。你與他近,我住南屯較遠,這與上句一樣。

若「同倫則介前於後」,先來屋裡這個客,就算半個主人,後來就算是客人,怎麼介紹法?介前於後。

我雖然編的很淺,但我採取的書可不淺,都是《禮記》上的。


「第六、敬茶果,先長後幼,先生後熟。」

來了客人,最低限度倒杯茶,還有擺水果、擺糖,這是常有的。臺灣從前都講究這個,我來了就是這樣。「敬茶果先長後幼」,你可別按前面規矩,介紹遠的、介紹近的那個規矩。誰的年紀大,敬茶就敬那個人,先敬遠客,後敬近客,將前面的規矩反過來就可以了。譬如,臺北客人來蓮社,你們倒茶,我是老師,當然先倒給我,可是我沒敢喝。外頭來了也是老師,你卻倒茶先敬我,後及客人。我說過多少次,必須「先生後熟」,他是生客,我是熟客。

讓酒或讓茶,都講究禮貌。禮貌是動,動就是禮貌﹔不動就是安,一動就是不安。安然自在,在家裡行,凡是有客上你家,你安然自在,就是架子大,不肯理人,這話可懂了,所以是必得動作。讓酒,從前很講究,主人拿著酒壺到熟客那裡先敬酒。這個禮,現在學校不講這個,不能怨你們大家,你們沒受過這個教育,能怨你們嗎?這怨誰?家庭怨父母,學校怨老師。《三字經》裡的話:「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都有責任的。

「第七、主人必下座,舉杯讓茶。」

譬如我是主人,頭一杯酒,主人先敬客一杯。這頭一杯,要站起來接受,禮尚往來,來而不往,或往而不來,皆非禮也。頭一杯,主人已經站起來,人家敬你,你不站起來嗎?讓茶呢?頭一次也是如此,若不站起來,也得雙手舉杯說:「請喝!請喝!」客人要察言觀色。第二杯,主人又站起來了,客人這時要說話了,好!我們大家起來回敬主人。主人說,這是第二杯酒了,大家請坐,別再勞動了。再下一杯,主人若起來,就可以請他坐下。你要起來,我們大家都起來。懂禮貌的,這時往下坐,舉讓舉讓就可了。如若你怎麼說,我必得站起來,這個叫固執不通,唱一回就站起一回,這種酒宴我受不了。

佛家規矩,要行三頂禮。受戒律,見了法師,不得不頂禮。一頂禮,法師說:「一禮」,就一禮,絕不必跟他二禮、三禮。你若必得二禮,三禮,依禮上說就麻煩了,「恭而無禮則勞。」無論什麼事,中國學問講究適中!


「第八、客去必送致敬,遠方客必送至村外或路口。」

「客去必送致敬」,客人要走了,我們主人能坐在那裡,讓客人說:「不送哦!不送哦!」你必得送他。有人認為「送你嫌關係疏遠了,不送顯得密切」,這是什麼話?所以世故人情不是一件很容易之事。必得致敬。

下頭是特別的遠方客,上頭是此處本城的客人。本地客,你送到那兒呢?你必得送到大門外。現在沒有大門,不能在榻榻米臺子上就送行,必得送到外頭去!如靈山寺還有個院子,雖沒有前門,要送到後門去。當家師送客到牆角,因為有其他事的原故,而客人堅請留步,又有年輕出家人願意代送,這就可以了。

可是遠方客則另當別論。咱們又以靈山寺來論,因靈山寺你們都知道。那裡來的客呢?臺北來的客!到了靈山寺談事,談完了,你不能送到門口就完了,那可不行!臺中的客人,你可以送到大門口外。臺北的客人可不行,你得送人家到車站上,懂得嗎?

這些東西愈研究愈有學問。如果他自己備有車、馬,一定要走到門口,他還不上車,他要是不上車或不上馬,牽著走,你就跟著送到城外。鄉下與城裡又不一樣,要送到莊頭外。在莊頭裡,客人不上車、不上馬,他就是懂禮的人。到莊頭外了,請你上車或上馬,因為你客人不上車,我主人不好回去。主人若說:「還得送」,當然那個客人就會勸你回去。主人說:「那你不上車、不上馬,我不能回去。」你說這個,他只好上車或上馬,這都是禮貌。

這一點要是學不好,在本國難看是小事,要在國際上是失去全國的禮貌,說:「中國人不懂禮貌!」一個人錯誤,讓全中國臉上抹層灰。幹什麼必得問,幹什麼你得學,學禮呀!同學們,我對你們是愛之深、責之切,不愛護你們,我給你講這些東西幹什麼?為著叫你得好處。

學什麼東西,都要學開悟,要悟先學警覺。人家還沒動作,臉色一看就知道,察言觀色很重要。這個不會就沒警覺,沒有警覺那就沒辦法。好漢吃虧不退心,吃了多少虧還是往前幹,吃了虧都是長學問,下回什麼就都懂得了。若不是人才,一碰釘子就不能幹,一幹就碰釘子,碰釘子碰到死,上了棺材還是要碰釘子∣∣入殮。你看歷史,張良與韓信,張良比較知人情事故,所以能逃過劫難。韓信逃不過劫難,這怨誰呢?


「第九、遠方客專來,須備飲食寢室,導廁所、導沐浴。」

「遠方客專來」,那時鄉間沒有旅館,遠客來了,照例地問問:「您還預備上那兒去?」如非路過,要趕緊給人準備屋子,人家晚上能到那裡去呢?咱們沒有屋子,也要準備房間給人家。或者有旅館,我們幫他訂旅館,沒有則要在家中住下,或者鄰居有閒屋借宿,但不可把客人讓到鄰居家中住,你自己去借鄰居屋住,除非客人與鄰居夠上十二分交情,否則不能把生客往鄰居家安頓。

當然客人來了,要先請吃飯,客人一定會說:「我吃過了,我吃過了。」你當然要問:「在那裡吃過?」有些人會餓著肚子不說。即使吃過中飯,咱要說:「一路上辛苦,晚飯提早」,這是人情事故。

廁所如不乾淨,趕快清洗清洗,領著客人大小解,這也是人情。家中浴廁方便,就請客人沐浴,不方便也請洗腳,一盆洗腳水可得預備。夏天當然要洗浴,冬天一天、兩天不洗也行,但預備一盆溫水洗了腳,腳溫暖了,才容易睡覺。這領導沐浴,最起碼要準備洗腳水。

「第十、遠方客去,必送至驛站,望車開遠始返。」

「遠方客去,必送至驛站」,他自己有車有馬很好,自己沒車沒馬,你要送他到車站。你看看李白〈送孟浩然之廣陵〉詩:「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山盡,唯見長江天際流。」李白上黃鶴樓送孟浩然,李太白這麼狂的人,送客還送這麼遠,你的架子比李太白還大嗎?在戲劇裡,李太白叫楊貴妃磨墨、叫高力士脫靴,氣勢狂到這種地步,送客卻還這麼恭敬。你念的詩上那兒去了?客人的車開走了,你才回來,車不開你就別走!

以前科考沒這麼容易,有人考到五、六十歲,還叫做童生,人稱「老童生」。那個時候的童生,成了秀才就不叫童生,那就是副生了。那個時候有副榜,正榜沒有他的名字,副榜上有名字了,副榜上考個第一,這時好幾縣都知道他,這個人就聞名。那時候的副榜,比起現在的文學博士,有如天地旋隔,不能講了。像我就不敢跟人家比,我說實話!



未、旅行

「第一、將遠行,必辭親友,祭祖辭親。」

「將遠行」,你是臺灣人,出遠門,從臺中到彰化,這談不上。遠行,是離開臺灣,不是從臺北到臺南。

「必辭親友」,還得以時間而論,要是從臺北到臺南,你今天去了明天回來,這個用不到,不說說會產生誤會。你若是從臺北到臺南做事情,給公家辦事情,身不由己,不能夠幾天就回來,總得一年功夫,這就得辭親了。

「必辭親友,祭祖辭親」,中國的風俗,在家每年都有清明掃墓、祭祖的日子、有祖宗的忌日,都得祭祖,還有家裡面的父母兄弟生日作壽,「三節兩壽」(案:一個家庭,一年中,要有三大傳統節令,和二老生日,需操辦慶賀。)都是家庭的規矩。你這麼一出去,一年不在家,就一年啦,也無法對父母朝夕承歡,也不能祭掃墳墓,這是基本問題。甚至於親戚朋友有什麼事情,你也不能去幫忙,都有關係嘛!

中國的學問,有上有下,可都是由近及遠,這是權變辦法,什麼權變辦法呢?先辭親友,要到那裡去一年兩年才回來,比如明天要走了,先上墳,今天晚上,到明天一早,家人團聚,向祖先牌位行禮。在家這一晚上就是辭親,稱作「暫久之別」,這個我親眼見過的,現在都不行了。

今天搭火車去,明天就回來了,就不必來這一套。因為有這一套就覺得奇怪了。這是最低限度,要離開臺灣到國外去,三個月或二個月,就得行這個手續。常去又另當別論。

講到這,有人會疑惑說:「你講這個,都不一定啊?」萬事都不一定,給大家說明白,萬法無常,都要看臨時情形而動作。

「第二、遠到目的地,必先拜訪有關人士。」

到了目的地,必先拜訪有關人士。比如,你是臺北人,要到臺南做事情,你跟臺南沒關係,到了臺南那兒,與你有關係的人,你就去拜訪他。沒有關係不要看,有關係的要看。

拜客很要緊。比如,那兒有議會,你要不拜客,你到人家那兒辦事,你這單位與那單位見了面還不認識,不認識,他們要是看了你沒禮貌,你沒來拜,到時候就不幫忙。這是必須的。

真正在這兒做事,除了拜客以外,還有別的舉動。


「第三、歸來必謁親友,或略送土物。」

辦完了事歸來,或者事沒辦完,臨時回來看,隔了一年多。歸來必謁親友,回來何必看親友?這話並沒有說全,也沒法說全,是分情形講。你要在外頭待得久,回來不但是拜親友,還得上墳,前面有祭祖、辭親嘛!回來就算了嗎?你看歷史,一個民族重視五倫主義,一定不會亡。上至父母,這是天倫關係,下至與不認識的人結為朋友,這是人倫,《論語》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五倫能聯絡、團結就了不起了。

我看京戲,我也看現在的小說,不光看以前中國的小說,現在我也看《中央日報》副刊上的《九扣連環》。不論那一篇,我看了幾幾乎乎站起來,給他三鞠躬,何必這樣子呢?這個人的文學太好了。

有一些人他不懂得,以為文學有什麼好處,他不知道好壞,無法分辨。《九扣連環》,簡要詳明,人情世故都透闢,這是一。二、連說話、動作一切一切修養都非常到家。這還不算!說出那個話,行出那個事來,那真真是賢人,文章也好,事情也做得好。要真的有這麼一個人出來在學校當訓導主任,那學生福氣大了。從前說:「經師易得,人師難求」,教經書的人很容易得,人師難得,光會講沒用處,你得自己身體表現叫人看,經師現在也沒有了。再說,有些教授與同學打麻將,這太不成話了,這怎麼教學生?

古人有些文章有做得很好的,要「不以人廢言」。可是得另當別論,曹操、秦檜做的文章我不看,這些壞東西我不看。曹操、秦檜早就死了,現在還有比曹操、秦檜還壞的人,文章做得也不好,做得就算是再好,像曹操的文章很不錯,他的兒子也很好,天下之才一石,他的兒子占了八斗,咱們連一粒也夠不上,這麼好的文章,我就是不看。文天祥做的文章比這些人不行,唐 宋八大家裡頭也沒有文天祥。可是他那文章,念了另有味道。《九扣連環》這部小說,怎麼比得上唐 宋八大家?我看有些地方就超過唐 宋八大家,它是事相超過。這個小說有什麼好處?能正人心、正社會。你真看了這本小說,絕不在社會上攪亂大家。

回來必謁親友,可是不講父母,這話怎麼講?父母要緊,還是朋友要緊?比如這邊父母,這邊是朋友,都是五倫,我都恭敬,他倆人要是起了衝突,我是袒護父母呢?還是袒護朋友?我找根本,我先恭敬父母,這還用說嗎?拋了根,那不是人,是畜生不如!國家對學校學生有這種講法,同學怎麼會學壞路了?

「或略送土物」,剛從遠地歸來,或可送土物給親友。有云:「千里送鵝毛」,鵝毛半塊錢也不值,可是你沒鵝,人家遠處有鵝,在乎人情,在乎心意,你得表現表現。

「第四、遠行之親友辭行,必往送行,事前或贈物,或宴餞。」

「第四條,遠行之親友辭行,譬如咱們這些朋友、親戚,他要出門。也得看遠近、時間長短。

遠行的親戚,人家懂禮,他上這兒來辭行。辭行時,你不是說:「好!你走了,回頭再見哦!」人走前,先跑到你家來,上門是客。你必得問:「那一天走?」他不會說我還沒定個日子。你不要慌,今天他來,不會當天就去,沒這個道理,不好看嘛。第二天就遠行,他怕你送,但我們必得去送行,這是禮尚往來!

禮貌,不必一定需要物品,做種種善事,有錢也能做,沒錢也能做,一個錢沒有也能做很大的善事。大家的心不在這上頭,做那些事就沒辦法了。這是送行。

事前或贈物,或宴餞」,他來一辭行,這個禮貌你要明白,人家一出遠門一辭行,這時,你要看交情來餞行。這一條臺灣也有,老朋友走了,我給你餞行,請你吃頓飯,咱們聚聚,請幾個朋友陪陪他。要是交情很厚呢?不請陪客,請到我們家來,更厚道。或者是來不及請客,也要送點東西。人家臨走,若不能送東西,不能請客,這另當別論。

我們可以在家裡送他,或請客,或宴餞,這兩條一同辦了更好。不能辦了,辦一個也可以。甚至於兩條都辦不到,可是送行這一趟,我們是少不了的。


「第五、遠方客來拜訪,須往答拜,或設宴接風。」

「遠方客來拜訪」,舉個例子好懂,咱在臺中,忽然間有福建人或日本人來拜訪,是遠方客。他要來拜訪,怎麼辦呢?他要來了,「須往答拜」,第二天你必須回拜去,這是答拜。這像說話,一人問話,一人答覆。

「或設宴接風」,這是指遠客,來看我們,要來拜訪,或是待在這住幾天。他或者帶土物來送我們,或是不送東西,這得看情形。不論東西多少,我們要請他,留下接風。

送人叫「餞別」,請人到咱們這來叫「接風」。這是遠客嘛,上這裡來,我們接風,他一路的風塵我們接他。或許他來不及,他謝了,你也不能勉強他。


「第六、旅人歸來拜,須詣回拜,或設宴洗塵。」

「旅人歸來拜」,這是指咱們本地人,在外頭做客,回來拜訪我們。

「須詣回拜」,他來拜訪,請客、接風,早早晚晚就不要緊了,他是回來的,過了十幾天,也不要緊。

從遠方回來的客人,雖然與本地人差不多,但他是來拜訪,送禮或不送禮,你都得回拜。不懂的,須領教領教那些念過書、懂禮的人,你不要領教外行,向馬克斯領教更不行。


「第七、受人之送行及餞別,達到所在地,須一一函謝。」

人家對我們送行,或者我們走時,人家給我們餞行,這禮該如何呢?

「達到所在地,須一一函謝」。譬如你們諸位是臺灣人,你上日本去,或上福建去,臨走前,人家給你送過行或餞別過,不能說:「我到那邊,等回來再說吧!」不行!你到日本或者到福建安定下來,先寫信回家,再寫給餞別的。

這花錢嘛,當然花錢!社會上就是這樣子嘛。平素省吃儉用節儉,就是預備隨時報答應酬,這少不得。為什麼呢?家裡多麼窮,人家來要帳,還可以說到明天還,或再待五天,還可以推,還可以講得下去,這個「應酬」不行。人家星期三結婚,發了帖來了,我沒錢,你通知人說:「你暫且別結婚,我沒錢,你再待五天結婚好了,我可以給你送禮了。」這樣行嗎?你看要緊了吧!來了一分帖子,沒錢也要賣了東西,借了錢也得辦,這是在社會上的困難處,不容刻緩,這筆帳厲害極了。假使你知道這種困難,婚喪嫁娶要自己出帖子,這種事情就得慎重又慎重。

譬如說三條事情:結婚、家裡的喪事(父母的喪事)、作壽,這三條事,你說那一條都是要緊的,這得念書才明白呀!作壽、賀喜、發喪,這三條那一條重要?《孟子》書上有說,什麼叫大事?死了父母叫大事,這個事最大。這個帖子必得出,死了父母是天下大事。從前做官與現在不一樣了,不論做什麼大官,一死了父母,這個官就不能做了,這個叫丁憂。為什麼呢?國家有事的時候,移孝作忠,家裡老的小的可以撇開,給國家賣命去。太平的時候,你對國家對得起了,你要死了父母,國家必得叫你回去守喪,國家也對得起你,百善孝為先,孝是第一。

所以父母死這樁事情就是最大的。第二就是結婚,這比作壽還重要。死父母是大事,結婚是民族主義,中國的結婚與外國的不一樣,外國的結婚是戀愛。中國的結婚,如諸葛亮這個人才那還了得啊!當諸葛亮的太太,他結婚當然這麼挑那麼挑,是他老朋友給他介紹的,挑了一個最醜的女子,誰也不要的!諸葛亮他那個太太,沒人要,諸葛亮要。

你要念過《詩經》,讀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為文王太太一定很漂亮,有這種想法,這種念書人就是糊塗蛋一個。諸葛亮設計木牛流馬等那一些能力,都是他太太教的。他太太是黃承彥的小妹(案:《三國志》引《襄陽記》,為黃承彥女),長得很醜、沒人要。她還誰都不嫁,什麼人配給我做丈夫,一肚子草包給她去端尿盆,她都不要。諸葛亮太太是這樣子的,你知道嗎?


「第八、人之接風或洗塵畢,須還席。」

我們來了,人家給我們接風,或者給我們洗塵。接風與洗塵是兩回事,都是到本地來不走了。例如,你是臺北人到臺南去,你拜訪臺南人,人家請你的客,那算是洗塵也算接風。

你以後待在臺南一天兩天,必須還席。這是必須的。你不能在那邊吃人家的就完了,必得還席,這才是禮尚往來。以後你在臺南這地處,在各機關辦事、開會,彼此常見面,這有關係,也是禮貌。


「第九、入境問禁,入國問俗,入門問諱。」

你到外國去,那兒有不同規矩,言語也不一樣。現在比從前好,現在有報紙,大概懂得些。我不大出去,我有些話不知道,普普通通的臺灣話、官話,我能懂,要說起土話,我也沒辦法了,所以到市場就沒辦法。

譬如我是濟南人,縣城東邊的章丘,也就是幾十里地而已,就像彰化與臺中一樣種種不同。譬如在濟南,見了面都是你兄我弟、大哥二哥的,見了面都是稱呼你大哥。你要是章丘人,稱他大哥,那糟糕了,那他一時就不高興,必得稱呼二哥,你這個不知道就不行,稱呼大哥就被挨罵,他也會打你。

譬如山東人到北京,見了北京人,在此地見面稱「先生好」,這很恭敬,可是你到北京見面稱呼「先生」,那就糟糕了,「先生」是風化區裏的稱呼,這個你得懂得。各處有各處的不同,你總得問明白,別在那裡冒一句不好聽的話,這很重要!

「入境」,境是還在本地、指本國而言。「入國」,就不行了,指到別國去了,那就與本地更不一樣了。外國人的酒,你拿來嘗一遍,他們就趕緊拿走,給你換一個。如果你還不開竅,又嘗一遍,還再第三遍,這個人連警覺都沒有。所以你上那一國去,你得問問人。

「入門問諱」,你要知道他家平素的事,現在人是不在乎了。如家中父母等等什麼的,你得先問明白,不問明白,你去滿嘴胡說。從前取名字都有些注意,譬如在《古文觀止.諱辯》,韓文公勸李賀考進士,為著李賀的父親叫「晉肅」,大家妒忌他,科舉考試想少一個人多一個名額,就說李賀不能下場考,因為下場就是個「進士」啊!他的父親叫「晉」,他得避諱。那篇文章,要是你來給李賀答辯答辯,你答辯得出來嗎?韓愈答辯理由很充實,甚至於打贏官司。你光學會那個有什麼用處?你們有人查《古文觀止》嗎?有查,那也不錯,能查到就不錯,就知道我不是造謠言!

不管你有多麼大的學問,多少得有點理,沒理就亂七八糟。不論多少都得有理,不必在那妄作聰明,說「那個是我發明的」,那是你所見不廣。

譬如有個小故事,一對沒主意的父子,兩個人去賣驢,兩人牽著驢往前走。

有個人說話了:「你這個人真笨,父子倆牽著驢在路上走,驢閑著,坐上一個人,也省力氣嘛!」有道理,父親就讓兒子騎驢。

走了幾里路,有個人看了說:「唉!好沒道理,你這麼大年紀了,他一個年輕人,他跑跑有什麼關係,應該給你坐。」父親覺得有道理,叫兒子下來,他坐上。

走了幾步,又有人說:「你這麼大年紀了,路又那麼遠,一個小孩子他如何跟得上?」

是啊!想想叫誰坐呢?我抱著這孩子,爺兒倆都坐上吧!這可沒話講了。

走著走著有人說:「去賣驢,你還叫牠受苦,你倆下來,別坐著壓著牠。」

父子一聽也有理,這怎麼辦呢?一個人坐也不行,兩個人坐著都不行。好!咱抬著吧!把驢捆起來,兩個人抬著驢,一過橋,走路不穩,驢掉到河裏,完了!

今天《中央日報》說三面五層的「木造浴池」,這是我們中國《漢書》就有的,多少年的一些東西。你多麼大的能力,也出不去古人的範圍。


「第十、入國不馳,入村里必下車馬。」

「入國不馳」,入國,你要下車馬。現在還是有這條。到人家的國土,你得有禮貌,慢慢走,不妨害人,否則顯得不恭敬。入國,車馬不馳,人不飛跑。你到人家去,在臺階下,主人迎你,你得「趨」,快走。一上臺子,一進門,就不須奔馳。

「入村里必下車馬」,現在有火車,不按此條可以。你自己的車,到人家莊頭上,必得下車馬來。你不下來,那就麻煩了。莊子是人家的,到人地處,當然你得有禮貌,必須下來的。

就是在本地,譬如你住中正路,你到靈山寺來﹔回去時坐著車,一到中正路口這一頭,你就要下車。你不信,你可以去問老先生,這是恭敬莊子。你父母住這個街,曾祖也都在這個街,不下車馬,你架子大啊!現在不懂這條的是年輕人。這裏頭供著的牌位都比你小嗎?

中國書注重五倫主義,例如拜年,不光是給人家賀年,上人家去先拜壽。到了村莊,必得下來,恭敬人家。你一下來,村莊的人都懂規矩,問說:「客人上那裏去啊?」等等,他就給你打招呼,那就是禮貌。他們會忠實地招待你喝水,餵馬或驢什麼的。你要坐著車不下來,他們就罵說:「今天咱們視野不好,碰見失了腿的人了。」怎麼失了腿呢?不能走路嘛!這還是輕的,重一點的就說:「你這車不能在那兒走,我們的路都是老路,你的車一壓,我們的路不行。你要到莊外頭走,莊裏頭沒路。」

古人的話,臺灣也有,所謂「有理走遍天下,無理是寸步難行。」這禮是必須的!就這一點,現在還有點道。你坐著自己自用車、摩托車,這條還可以適用。



申、對眾

對眾,就是我們在這社會上的禮節。一個群眾社會,離不開人,禮貌就是專為對待人的。那麼在這大眾之下,該有的禮節看這九條。


「第一、他人正談話,不在中間插言。」

兩個人在那談話,不論他兩人坐著或是站著對談,咱們不在中間插言。人家的話還沒談完,咱們不可當著人家的面談著。這是大毛病!這個事情太不合法了,你說話把人家的話打斷了。你不要說有什麼急事,就是短短的說完了,人家的話也接不起來,沒有這樣子的。

現在這個情形,我見了很多,一個人、二個人談著話,當著人家插嘴,這個是大毛病。


「第二、兩人對談,不向中間穿走。」

兩人正站著談著話,你在中間走過去。你說:「我沒插話啊!」是沒插話,但是他兩人對著面談,要繞著他倆的後身走,不能在他兩人談話的中間穿過去。這個得記住,這都是大毛病!


「第三、不高聲喧嘩﹐擾亂他人視聽。」

你一個人講演可以高聲,這裡不是你講演。大家在一個屋子裏談話,兩個人對談,那裏有兩個人談,這裏又有兩個人談,這就六個人談,這就亂了。

譬如道場,講經這一天,人到了很多,講者沒出來講的時候,場子裡「嗡~嗡~嗡~」,就和下雨似的,那些談話都聽不清楚。在大眾之下,兩個人就不能夠高聲談說,這是一定的,否則聽也聽不見了。

叢林有過堂,「過堂」是佛家名詞,就是多數人坐在這裏,上餐廳吃飯這叫過堂。從前鼓山寺有位當家師在,鼓山寺每逢打佛七,大家坐在那裏,有專門盛飯端菜的,吃完了自己到外頭把碗洗好,放在籠子上。吃得晚也要刷碗,不過不會亂。有了秩序,辦起事來很快。沒有秩序,就亂七八糟,應當十分鐘辦完的,一點鐘也辦不完。

凡是受過教育的,不管是儒家的教育,佛家的教育,亂的時候,萬不能成功。可以斷定一句,凡那個亂的,就是雜亂無章,無道可求。你會什麼樣的方法?斷定你絕不會成功。我會講經、作文章,講經與作文章都不了生死,不如老太婆,這個你要記住。浮浮躁躁的心,你還靜不下,還證什麼道!

「不高聲喧嘩」,擾亂他人視聽。周圍有若干人,你這一躁音就了不得了。叢林過堂的時候,有幾百人在餐廳,吃麵條,一點聲音也沒有。你想,一個人在那吃的ㄔㄨㄛㄌㄨㄛ~ㄔㄨㄛㄌㄨㄛ涮涮聲,你本人在屋裏吃,就像下大雨一樣,是無教訓的人民,這就是無道之邦。


「第四、不橫坐,不橫腿,不捫腳。」

橫坐與橫肱不一樣,譬如一張長凳子可坐兩人,一個人鞋子脫掉,橫坐在那兒,人家還坐嗎?這就叫不懂人情。

不近人情,「鮮不為大姦匿心」,這是蘇老泉《辨姦論》說的。不近人情,這個人就是奸,為什麼?辦不出好事來,都以妨礙人為原則。

我在臺中幾個學校都教過書,同事們就有這個,提倡給同學們自由,現在不興「禮」這套了!學生鞠個躬,他還不高興,認為太不自然了。你當教授也不鞠躬嗎?我也不鞠躬,我鞠什麼躬?見了做大官的,他就鞠躬,見了洋人他就規矩了。就是見了我們不規矩,這是我親眼看的。

「不橫腿」,兩個人坐在這兒,你把腿一搭,人家擱來擱去就費事了。不但這樣,腿也不能伸,你得往後邊伸。譬如坐火車,要是坐走道邊,你把腿一伸,有人後來要坐另一位子,看見你伸兩個腿,有禮貌的就說:「先生對不起。」沒禮貌的,跨過你的腿就過去。要是你腳上被沾了土,對方說:「你不讓我坐嘛!」火車又不是你家裏的,是公眾的。凡是叫人看不起,或是沒禮貌,皆是自找的。

「不捫腳」,不管穿不穿襪子,你說:「我的腳天天洗。」你天天洗,誰曉得?就是不要當著人家捫腳。握手是常有的禮節,雖然你今天沒洗手,這還罷了,這個捫腳可不行。自己坐那,捫自己的腳的很多,你留心看。我就常碰見這個,他高談闊論,還捫了他的腳,捫完了起來,再給我倒茶,這碗茶我怎麼喝進去?他捫了腳,我都不跟他握手。


「第五、不隔席談話。」

譬如在這個屋裡,擺著幾張桌子席位,你跟你本桌上的人談話,也要講「食不言」。你在這一桌上說話,桌上的菜,被你老先生噴出來的口水一攪和,這就夠慘了。這還罷了!隔桌子談話,口水噴不過去,但是擾亂人。你隔著席位,在這裏說話:「喂!喂!喂!什麼事情、什麼事情……。」那一桌的人不曉得你跟誰說話。這與「登城不呼」是一個道理。


「第六、坐不掀起椅凳之後方。」

不管坐椅子、坐凳子,有些人你要留心。有些人隨便坐著椅子,他把椅凳後頭掀起來,就跟躺椅一樣。這個椅子,腿一下子掀起,後頭走路的人,細心的會看前面。但是不在乎的人很多,一碰,碰倒了,這個不得怨人。他碰到人,當然會說不高興的話:「你那個椅子翹起來幹什麼?」這些都是世故人情。

並不是開天闢地就有書,都是碰了多少釘子,經驗、閱歷纔寫出來。《常禮舉要》前面的序,可以看看。總而言之,說句苛薄話,現在人是見了洋人,就什麼規矩都有了。

「第七、衣帽不加於他人之衣帽上。」

現在到外面去,有大旅館、大餐廳,這個帽子等等東西掛好都收起來,有些地方的侍者會自動服務。這個事情也不全都是這樣,例如你到朋友家去,看見衣架上掛著別人的衣服,你要掛到別處。譬如這圓圓的衣架是掛帽子的,到人家去,我的帽子就掛下一層,高的讓給人家。你只要練熟了,就自然而然不覺得禮節是煩冗,這個就好辦了。

禮講究的是尊重他人,要明白這個。現在講的「值得驕傲」,自己先有「誰都不如我」的觀念,這是大毛病,是亡國之道。為什麼這還會亡國?人人都存著誰都不如我的心,當大總統的就不能幹了,因為心裡想著:「這些人沒有一個比得上我大總統」,你就自己辦吧!你是總統嘛!誰比得上總統?《書經》上說:「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亡」,自己要能處處看著環境,都是我的老師。韓愈的〈師說〉說:老師不在年齡。他教的是學術,不是年齡,他十三、四歲就會,你活了九十多不會,就得跟人家學。

桀、紂文武雙全,文武都能的不得了,就是亡國。宋徽宗什麼都會,就是不會做皇帝,不但亡國,還當了俘虜。你自己壞,也就罷了,只是社會害群之馬而已,但是你再教些兒童也學你,自害又害他人。現在教育不好,都是當教授這些人,人家好好的孩子,到你那兒去,你給人家教壞了。什麼事情光知責備對方,絕不責備自己,不會說:「這件事情我辦錯了,早知不這樣辦,就不至害人。」能這樣想的人很少,這是什麼社會?

衣帽不往人衣上掛,也不往人帽子上扣。人家那個帽子很乾淨的呀!咱那個帽子裏頭還不知有什麼東西,怎麼可以蓋到人家上頭?

古書上有說,某公家裏住了客人,到了晚上,聽客人在屋裏「咳、咳、咳」的咳嗽。這了不得了,第二天起來,連屋頂都洗了,一個人一個派頭嘛!其實那個人咳嗽,沒有吐痰。他只聽見咳嗽,想來咳嗽必定會吐痰,不曉得客人會吐那裏,他就洗涮這屋子。


「第八、不向人噴水吐痰。」

兩人對著面談話,你這一咳嗽,對著這個人吐口水,你是對著這個人,還是對著什麼?

從前唱戲的在最下等,現在唱戲是我的老師,這話怎麼講呢?我看各處的書,我學不到什麼好東西了,只有看看京戲還學得到東西。你看京戲,兩人談話,談不對頭,就對人「呸」一聲!你見了人,吐口水等於是那個樣子。

不但不可對人噴口水,對了面也不可吐痰。現在是好了,不但不對面吐痰,公眾地點也不許你吐痰,你只有到外面去吐痰。人家園子打掃得很潔淨,你還吐嗎?你出來總要帶點衛生紙,實在忍不住了,你吐到衛生紙,包起來帶著,遇見垃圾箱才丟。沒有垃圾箱,在人家裏的字紙簍放下,不就行了嘛。

向人噴水吐痰必遭人討厭,總而言之,要恭敬人。他人恭敬不恭敬,你不必觀察,他人當小偷,我們也當小偷嗎?我們求學就是學君子、小人之別,這是儒家的原則。不好的人就是小人,從前,說了個小人,那就了不得了。連鄉下放牛的、放羊的,你叫他是小人,他都不高興,他都懂得!現在呢?你叫我小人,小人有什麼關係,有什麼不好?只要有錢,你叫我小人,叫我小小人也行,拿錢來就行!


「第九、不向人呵欠、舒伸、嚏噴。」

呵,打呵欠。向人打呵欠,這個我見了可很多,這就不說了。這還不算,兩人正談著,打舒伸。打舒伸有兩種,伸腿也是舒伸,呵也是舒伸,這是極不恭敬。我不曉得臺灣的規矩怎麼樣,在內地你要照這個樣子,他會迷信:我這一天都會沒有士氣了。

打噴嚏,忍不住,忍不住就趕緊一回頭。打噴嚏還不行嗎?衝著人家打噴嚏,這都是毛病,這個要記住。



酉、饋贈

「第一、禮尚往來,來而不往,往而不來,皆非禮也。」

「禮尚往來」,這是總綱,必得要這個樣子的。道德仁義,這些是不尚往來,那是你個人義務,應該辦的。這「禮」是最淺的,以此與人交際。

禮尚往來,「來而不往」,人家對於我們,不問是什麼禮貌,什麼禮物、禮品等等這些,我們得照樣的回去。來而不往,不行!「往而不來」,我們去了,他不表示,這也不合理。

我們往了,他不來呢?他不來是可以的。這裡頭就有分別了。什麼分別?很夠得上的交情,例如是我們的至親,我們的岳家、長輩,你在遠處去看他,他是長輩,不來回看你,這行!這有分別。若不是自家至親就不行。


「第二、賜人不曰來取,與人不問所欲。」

「賜人不曰來取」,這一條講的是賜人,為何不說是贈人?所以我講經都是一個字一個字講,這單指的長者而言,不是長者夠不上這一句。

你給人家東西,說:「我賜給你東西啊!你來拿。」有這樣子的嗎?長者送東西給別人,對年輕的也得給他送了去,不能說我有樣東西給你,你上我那兒拿著去吧!這個不行!

你是長者,說了這個話,我問你們大家,你去不去拿啊?你想想那個味道。你不去拿,他已說了,對不起他。去拿呢?我就這麼缺少東西嗎?這很難為情的事情。

「與人」,這個就不一樣了吧!這並不是我編的話,我都是查了書,錄下來的。與人,就是上下種種平等了。把東西送人,不問所欲。這個在《禮記》你念過,我也說過,你把這些東西送人,不必問:「你要什麼東西?」若受贈的那個人說:「我要什麼、什麼⋯⋯」有這個臉嗎?這都是不近人情嘛!你送人,不管他要不要,不管他用不用,你就給他送了去。比如一把扇子,你送他一把扇子,誰家沒有扇子?你不必問他有沒有。他有兩把、十把,也不多,各盡其道。


「第三、贈人物品,必謙必敬。」

「贈人物品」,這是當面給他,要是給長者,那就是獻了。贈送一個普通人,也要必謙必敬。中國人懂謙虛,贈人都會說:「我這東西很薄。」我在臺灣待多年了,人們送東西也說:「薄品,請笑納。」臺灣人是那裡人呢?這裡是這一套,那裡也是這一套,要怎麼解釋?不用解釋!在臺灣有郡名、有言語、有文字、有風俗,都是中國的,都是大陸的。有念過書,就用不著解釋。

我給大家說一樁事情,大家也就不必再考察了。例如臺灣省下有縣,臺灣有這一套,日本沒有這一套。這一套是那裡來的?你查書看看,這些事情都是在大陸的一些情形。像姓張的,姓王的郡名,他不曉得,他就找他的老根。姓王的,我大概知道是天水。姓李的,很簡單,都是隴西。日本人也不是有姓李的嗎?可沒一些隴西的。這個還須要解釋嗎?要解釋,就是不讀書之過也。這都不是現在的事情。


「第四、贈人物品,外必用包裹,婚嫁慶壽例外。」

「贈人物品,外必用包裹」,你看臺灣也是這樣嘛!你送人東西,得包裝,不叫人看見,這是禮貌。但有例外,婚、嫁、慶、壽是例外。

你看人家送禮儀、奠儀,就是用一個紅紙套、白紙套送去,也沒包起來藏著。那個事情是可以公開的,不止一個人如此,一律都是公開的。平素就不行,平素贈物那可得包裝。


「第五、平素贈物,座有他客,須避觀聽,遠來及初晤,可不避。」

「座有他客」,譬如你上人家去,人家上你家來。今天你家還有客人在,李某某來了,我有點東西要送你,座有他客,你就不能送,你要送,那個人很難堪。

如有生疏的客人上我那兒去,從遠道來,這沒法子,他要走,不得不送。有幾位客人,就得預備幾分禮,你若拿不出來,只給這位,那幾位臉色會很難看,這無非是禮貌。再怎麼樣也要迴避、迴避,說:「嗨!我有話給你說」,先別把東西拿出來,請他到別的地方去,說:「我有一件東西要送給你,請你等著。」就給了他,那樣可以。

你送東西,不要叫別人下不了場啊!這是必須迴避,不讓別人看。假如人家送東西,不給我,你也不必看,他送他的東西,你在這裝不懂。還能不懂嗎?就是要裝不懂,這都是事故人情。

但是有一層例外,遠來及初晤的客人,可以不必迴避。你譬如我們這兒有客人,忽然在外頭又有客人來了,那兒來的呢?外國來的,或者日本來的,他要走,送他東西,可以不必迴避,這是例外呀!只送給遠來與頭一回見面的客人,對在座其他客人不要緊,可以不迴避。


「第六、受贈先略謙辭後受,稱謝,逾日須往拜。」

人家送我們東西,先得略辭。你得聽明白,不是堅辭。「略」就是說:「我不敢當」,這樣就行了。你要是堅辭,那意思是說:「不是我貪圖人家東西,人家送我東西,我不要、我不要。」另一人則說:「你拿著、你拿著、拿著」,這很不好看。略為一辭就是如此,禮尚往來嘛!後來你再想個法子。把禮物接過來,說聲:「多謝!多謝!」

「逾日」,隔一天兩天,要去回拜。回拜也可以送東西,或是接風、洗塵,這可看情形。要是這個人住在這兒,不走了,你收他東西,過了一天,拿了東西回了他的禮,這請客就不必了。


「第七、長者賜,不敢辭。」

平素見到的長者,他年紀比我們大,也沒什麼關係,只要是熟人,或是我們的長輩,賜的東西不可辭。長者賜,你說:「我不要」,這是大毛病。

這是《禮記》上的。從前有君主的時候,當皇帝送你東西,你說:「我不要、我不要……」這得要砍頭。



戌、慶弔

婚、喪、嫁、娶這四個字,就只有一個喪是凶禮,婚、嫁、娶算吉禮,這是家家必發的禮。不論古時候、今日都有這個禮。

吉禮和凶禮,這兩種禮比較起來,喪禮又屬必得行的禮,為什麼呢?這是天下的大事。國家有國家大事,我們普通人還有什麼大事嗎?就是喪事!父母之喪是大事了!沒有再大過這個事了。譬如一家有三代,頭一代談不上父母之喪,頭一代下面有二代,二代還有三代。三代對於二代就有父母之喪,也是大事。第一代對於第二代,兒子一死了,老子也有喪服,這個大家也不懂,不懂的咱就不講!喪禮必須舉行,父母之喪大事嘛!

婚禮,今日之下可以看情形,國家提倡節儉,不舉動也可以。一舉動,勞動親友,就會送禮。至親至友送禮,還無所謂。你給至親至友撒了帖子,鄰里鄉長要不給他撒帖子,有時會怪你,這個好麻煩的!你要是不寄給他帖子,他說你看不起他;你要寄上帖子,他說我們夠不上交情,這是打網。所以說小姐出嫁,照禮是不出帖子,兒子娶媳婦,出帖子與否得斟酌情形。

最討厭的是拜壽,你活了這麼大年紀有什麼可賀壽呢?你對於社會有何功德呢?要是你做的事情不錯,大家怕你死,多活一年,給社會上多盡一年的義務,也還罷了!你對社會沒有好處,並且有害,你活一天你是害群之馬,多活一天有何慶賀之處,慶賀什麼呢?

今日之下慶壽比過去更壞,怎麼更壞呢?現在的風氣,婚喪出帖子要錢,做壽要錢是不好意思的,其實是送錢更好,他卻不要金錢,出帖子要找大家作詩,他做主考官,大家限期交卷。現在大家連字都認不得,和什麼詩?做白話詩還有人不會的,這不是要命嗎?現在興這個,我情願拿幾百塊錢,我不願意交這個卷,現在這個事情最討厭!你一個人待在家裡面,要人做上幾首詩,你坐在那兒要大家給你和詩,你在那等著。勞動若干人,大家心神不安,這是最傷德的事。

做壽本來就無此理,小說上有講,今日之下,大可不必!萬萬不必做詩、徵畫、徵文。在學校考試,很受苦了,你何必當主考,要大家的命?


「第一、參加吉禮,不談衰喪話,不戚容,不啼泣。」

「參加吉禮」,這吉禮指的有好幾條,祭祀是這些禮節的第一條禮,所以叫吉禮。結婚、出嫁也在吉禮之中。再一種,現在很流行,古時候是非禮,什麼東西呢?做壽。都歸於吉禮一類。

慶弔有應辦,可以不辦,這裡說的是應辦的禮。

參加吉禮,或者嫁娶,或者做壽,請你去,參加吉禮,到那談話得說吉祥話,得說好話,這叫人情世故。他們今天結婚,你在那兒說:「某人家人口今日不好,去年兒子結婚,到了第二年,兒子就死了。」你原來是說別家,可是人家家裡現正在辦這一套,你這套是瞎祝詞,還是故意在咒罵呢?或者談的不高興,自己在那唉聲歎氣說:「倒楣、真糟糕。」人家在那裡行吉禮,你說誰倒楣,誰糟糕?談著談著,自己在那哭了,人家也沒叫你來弔孝。這都是不近人情。

學這些東西,無非是世故人情。今日之下世故不懂,人情也不懂。世故人情都不懂,能給國家辦事,無此道理。好在我是百無禁忌,要是我有禁忌,那就不得了了。上我那兒去,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千奇百怪的一些人,我是愈忙愈會遇上這些怪事。

「不談衰喪話,不戚容」,什麼叫戚容?皺眉頭,很衰喪的樣子,這個樣子也不行!人家是喜事,大家遇見就笑嘛!愁眉不展也不行。你愁眉不展,得跑到旁邊去愁眉不展,別跑到禮堂內愁眉不展。

「不啼泣」,別在那哭泣,主人看見你這個樣子,你臨走時,主人不送客這還是好的,你前腳走,後腳人家就罵你:「真喪氣,今天碰見這麼樣一個人,這個人出門就該死!」你自找的嘛!


「第二、居喪不參加吉禮,只送儀物。」

「居喪不參加吉禮」,居喪,家有喪事。從前服喪有年限,中國是三年,後來官場中為了還要辦公等等,減成二十七個月,這二十七個月都在喪中。二十七個月居喪,現在大家也不講了,連一年期限,大家也不講了。

父母之喪幾年呢?從前我上學時,民國十年前還這個樣子,父母死了,「囚首喪面」,鬍子不修飾,臉也不洗,就跟監牢內的賊寇一般。若縮短居喪時間,以一百天守父母之喪。清朝時,居喪期間一百天內,頭不洗不剃,鬍子也一概不許剃,頭髮留得很長。到了民國,居喪時整個剃光頭,光頭也盡讓它長去。民國十年前,百日之內居喪,連鬍子加頭髮還這樣子,都得看出來。五四運動以後就變了,今日之下更認不出來了。從前居喪認得出來了,看百日之內穿的衣服,衣服樣式有變化,衣服是粗的布匹,連夏布都不許穿。

現在,人家見你居喪沒頂孝帽,會說:「你是學孔夫子的呀!」是啊!我知道,但是我不信,我信馬克斯、恩克斯。他信他的,我信我的,我下生來就在聖賢之邦,我可沒下生在馬克斯那個地處!狗生的是狗,兔子窩生的是兔子,我是人,我也不學「馬」。

現在居喪,只可憑良心用事了。從前人居喪時,不參加吉禮。親戚朋友他家有吉禮,當然給我們帖子,人家是恭敬我們,不參加怎麼辦?只送儀物,這是世故。你家有喜事,我正遭不幸,我送禮去,吉禮所以送了紅包。紅套上旁邊寫上「制」字。

現在人雖然不在乎這個,不能居喪一百日,可是在四十九日以內沒有滿七,就不參加吉禮。人家結婚滿堂紅,你穿了一身素,予人不吉祥。

從前在家庭之中,女子只要有丈夫,不管妳長得多麼醜,早晨起來,洗臉後,胭脂粉必得用上。但不是為漂亮而化妝,為的是丈夫與父母。你要是臉上沒有胭脂,或許丈夫不挑剔,公婆看了就不高興,歎氣說:「唉!什麼事呀!我還活著呢!」

現在你得看情形,人家辦婚禮,你居喪還是在七七四十九日內,不參加比較好,但禮還是要送。


「第三、喪服不入公門,不觀吉禮。」

「喪服不入公門」,公門指各機關公家地處,不能以私廢公。喪服不是你平素穿的素衣服,而是披的麻衣,要進入公門,只可在門外等,遞帖進去說:「某人在此謝了,不能進公門。」公門是公家的,凶服不能進公門。

「不觀吉禮」,那兒有吉禮,你披麻衣,不但不能去,連觀都不許。


「第四、賀婚在眾賓前,辭不諧謔。」

出席祝賀人的婚禮,說些開玩笑的話,自古以來,這種風俗流行很久,是一種迷信。還有晚上送入洞房時,新郎白天行禮,照應客人;晚上必得伴郎送進去,都有規矩的。京戲《龍鳳配》,劉玄德上洞房,還要周瑜送他。送到相當地處,劉備不讓他走,周瑜說:「你看那來了一個人。」劉備往那一看,周瑜就趁機偷跑了。這都有規矩的。伴郎把新郎送進去,就得退出來,就可關門休息了。另有鬧房的風俗,要是不聽不鬧,子孫不旺!這是迷信。

原來「婚」沒有女字旁,是在黃昏行此禮,後來改時辰,多半是在白天。在臺灣有「三天不分大小」的諺語,白天行完了禮,親友不分老少,三天可進去看看。

國家要是懂這個禮,不必撒傳單宣傳。臺灣人不是中國人,難道還是日本人?是美國人?愈說愈倒楣。他講的話、供的祖先與神位,一律都是內地。他說的北方土話,濟南土話都是那兒的?看看古韻,懂得反切音,自然就明白了,用不著說廢話。臺灣人供的魁星、哪吒三太子、諸葛亮、關公,這些是那裏來的?怎麼沒供伊藤博文?所以不學無術就難以講話了。

白天不分大小,可以隨便看新娘,讚歎幾句。要不是這天結婚,長輩不可以跑入晚輩房間去,屋子都不入。京戲《鳳還巢》,太監做和事佬,到門口不進去,因對方是晚輩的原故。現在我還上學,京戲就是我的老師,多虧了看京戲,他教了我。若不是結婚日,進去看別家的女人,說:「哦!長得真漂亮。」這是大毛病,要是從前,就給一耳光,滾出去,這些話不是你應該說的,她漂亮關你什麼事?這是諧謔。

今日之下,結婚禮堂裏,來賓讚歎幾句,雙方父母都在場。介紹人要如何介紹?如介紹說這對新人在赤崁樓、公園,在那兒幹什麼,你叫那兩人不知羞恥,老人家如何坐得住啊?

昨天(五月三十日星期日)是卓文君生日,卓文君與司馬相如,兩個人偷偷地離開了父母,後來他們收場很好,這是當街扯皮條。京戲上的司馬相如說話很莊嚴,卻上花臉。他做了一篇〈長門賦〉,那是扯皮條的一篇文章,要是我選文選,我都勾掉了。司馬相如做了官,回去見他的父母,擺架子,父母都不敢惹。卓文君頭一扭,不理這個。司馬相如這真是不忠、不孝… …沒一點好,全世界就只有臺北給他蓋情人廟。這是臺灣的奇恥大辱,這要怎麼個提倡禮教法?現在人只要到美國,雖不做官,沒得博士,也不認父母,父母不敢惹他,只得說軟話。

「辭不諧謔」,在禮堂上,當著人家的父母面前開玩笑,教人家怎麼下台?這是指現在而言。結婚之後,離開禮堂,你說幾句玩笑話沒有關係。你不能在禮堂內褻瀆,男女都在場,你是在唱淫戲嗎?


「第五、臨喪不笑。」

說的是喪事。不論是上他家裏去,或上殯儀館,只要靈柩所在之處就算臨喪,到那不笑。人家死了人,死人是好事?還是壞事?總是要表示人情,臨喪不笑。


「第六、里有殯,不巷歌。」

「里有殯」,里指咱這個街上、鄰居。殯表示這天發喪,棺沒出去在家裏,謂之殯。古時一切都不便,糧食都得自己生產,都有唱歌,為什麼?因工作很辛苦,推磨、揉麵,這一天這個人心緒很難了,所以做什麼事情都有歌,插殃也有歌,揉麵前也有一個梆子,隨敲隨唱。古人的歌都有用意,他的心就在歌上,你要他不唱歌便胡思亂想。胡思亂想是人的大毛病,你把我這句話記住。

咱們三藏經典也沒念完,就算你都念完了,一言以蔽之,不胡思亂想,什麼事也完了。不胡思亂想,就空空如也,就成了功了。就是學三大阿僧祇劫,也辦不到不胡思亂想。

「里有殯,不巷歌」,在街上走著唱歌,現在警察禁止﹔從前不禁止,在鄉間更是不免。只要我們鄰里鄉黨家還沒出殯,我們在街上就不唱歌。

這樣的風氣,你想想是厚還是薄?這些鄰居,跟我們是一家還是不一家?孔子說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們大家想想,這個民族團結,是不團結?光撒傳單,沒意思、沒用處。


「第七、飯於喪家,酒不赭顏。」

你在喪家幫忙,你家住的遠,不能回家吃飯,在喪家幫忙就在那吃飯。內地辦喪事,出殯這一天,眾人等著送殯,賓客也多弔喪完後等著啟靈送殯,不吃飯是不行的。

你是客,人家恭敬你,喪主會遞酒。喪主不飲酒,而是給客人喝酒。咱在那喝酒,要略略喝喝,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不能紅著臉。「赭」當紅講,紅著臉,喪主出來看這個人沒品性,不懂禮。

不但是喝酒喝到臉紅不行,在喪主家雖可以吃飯,但是孔子「食於有喪者之側,未嘗飽也。」連吃飯都不肯吃飽,不忍而嚥不下,這講的是真是誠。


「第八、佩會葬徽章者,禮終即卸去,不佩帶他往。」

送葬徽章種種不一,如白布或花等等,都有符號,在靈前佩戴,表示哀悼之心。要是行禮完了,就把所戴徽章摘下來,不可忘了帶到別地方。上誰家去誰都不高興,人家又沒死了人。

咱家有喪事,鄰居家門,拿一塊紅布用釘子釘上,為什麼?大家講不上來?怕鬼魂走錯了門。

中國是禮義之邦,在地球上五千年了,是不會亡族的,以後可不敢說。孔家店要是永遠打倒,中國五倫還存在著,也是不會亡族。



亥、稱呼

課上到這,就算完了,後頭「稱呼類」,諸位自己看。

稱呼也有一些規矩,朋友之中就有尊卑上下。現在是跟著洋人學的,有名就完了,沒字!中國是文化之邦,有名、有字、有別號。名字誰叫的呢?名字還不只一個名,還有乳名,這個臺灣也有。一下生還沒有叫什麼名,就叫小狗子、小毛子,這叫乳名。乳名是他父母、長輩叫的,外人夠不上叫。叫乳名以後,能走路上戶口,這得取家名,從前叫學名。雖然不上學也取個學名,就是大名,學名比乳名好聽。朋友不能叫人的學名,他的父母在他大了以後不叫小狗子、小毛子,就叫他那個學名,老師也叫他的學名。

四書你看看,孔子叫子路是「由也」,叫顏子是「回也」。《論語》書上另外有叫「顏淵」、「季路」,那是怎麼樣?那都是旁人記載的,並不是孔子說的,同學們只許稱字。字是如何來的呢?大概都是二十歲,一加冕加冠了,朋友送上個字,有名有字。自己要是有點技能,寫得好或是畫得好,或是還有學問好等等這些東西,自己又取些別號。所以一個人有若干種名字。

你對朋友可以稱呼他的字,對於朋友家的長輩,號、字都不能叫,這一叫你成了老前輩,跟他父母成了朋友,你的朋友就成了你的姪子了,這個我見了很多。

我也不便什麼事情都管,就有一些人嫌我太呆板,說:老早就要打倒禮教了,你怎麼還弄這一套?不合時代了。不合時代?不錯!我也知道不合時代,但是你在外頭若碰了釘子,那可合時代?學我這套,在外頭不碰釘子就是了。



常禮舉要

《常禮舉要》,禮有常禮,有非常禮,種種的不同。這些禮,在日用平常所必須要的,這是常禮,人人必須有的。加個「舉要」,也不是講詳細。講起詳細的都在〈曲禮〉上,〈曲禮〉一處還不行,還得參考《儀禮》。

咱這個《常禮舉要》,就是人人皆知。這不是說今日之下,說民國以前,鄉間放牛的、放羊的,沒念過書的,他也懂得的,這可算是舉要!咱們談的這個話,他們也懂,為什麼呢?自小時候都學過。別以為把這個聽完了,自己就算是懂禮了,那就太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