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在其中    
      三  學  
     
 

   廬山山麓有一條溪,發源於蓮花峰下,溪水潔清紺寒,儒學大家周敦頤先生,晚年在溪畔築一書堂,稱作「濂溪」。周敦頤早年時常上廬山東林寺,親近東林寺住持常總大師,頗多感悟,一度想出家為僧,常總大師卻囑咐他回去「扶植儒學」,後來成了宋明理學的鼻祖。
   周敦頤也曾親炙於祖心禪師,想一探教外別傳的旨趣,祖心禪師告訴他:「只消向你自家屋裡打點,孔子謂:『朝聞道,夕死可矣。』畢竟以何為道,夕死可耶?顏子不改其樂,所樂何事?但于此究竟,久久自然有個契合處。」
   周敦頤本是一位儒者,祖心禪師建議他,只要回去在儒家經典中,討究孔子早晨聞道,夜來死了,也了無遺憾,孔子是聞得什麼道,何以夜來死也無憾?再者,孔門弟子顏淵,吃的是一簞食,喝的是一瓢飲,住在彎曲狹隘的簡陋巷弄裡,別人難以忍受其中的憂苦,顏淵卻能不改其樂。顏淵不改的樂趣是什麼?只要在孔、顏樂處窮究一番,久久自然契入,獲得滿意的答案。這段公案,出自居士分燈錄。後來,程明道問學於周濂溪,濂溪也令他「尋顏子仲尼樂處,所樂何事?」
   論語里仁篇,孔子說:「智者樂,仁者壽。」孔子是一位不惑的智者,智者的樂趣是什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唯有達到孔子德學的境界,方可如實證得。雖然,在論語一經,孔子也多少透露了一些訊息。論語首章,孔子便直捷了當地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孔子樂趣來自兩個源頭,一是學習,一是教學。論語一經不乏敘述孔子喜樂的經文,歸納起來實不出這兩大樂源。
   孔子從學而時習中,獲得的喜樂,如何得知?孔子周遊列國,到了葉縣,跟子路談起他的為人時,孔子說:「其為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學習遇到難關,將破未破,將通未通時,孔子可以廢寢忘食,大用功夫,一旦突破難關,快樂的心情可以忘掉一切憂慮。孔子在齊國,聽到齊人演奏﹁盡善盡美」的韶樂,孔子用心學習韶樂,可以「三月不知肉味」,三個月食不知味,為何?用心其中,快樂無比,連最基本的飲食欲望都可以被忽略了!
   孔子在教學上獲得的喜樂,足慰生平!當見到近者悅,遠者來,不分國界、不分族群的青衿學子,志同道合來到門下,共學「修己安人」的聖人智慧,都能適才適性、卓然有成,那般快樂,唯有孔子知之。論語先進篇有一章經文描述說:「閔子侍側,誾誾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樂。﹂孔子見陪侍身邊的幾位弟子,閔子騫是那麼的方正,子路是一派剛直,冉有、子貢是如此地和樂自然。孔子心頭不禁快樂起來。尤其是和比他小三十歲的顏淵談起學問來,就像他鄉遇故知,樂不可言,子罕篇孔子說:「語之而不惰者,其回也與!」與人談話,不覺疲倦,愈談愈有精神,那大概是和顏回談話,才會有的事吧!當好學的孔子,遇上好學的顏淵,彷彿周易的澤卦,兩個大水澤融在一起,交相侵潤,互有資益,同聲相應,同類相從,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孔子畢生以「學習、教學」為樂,他老人家津津樂道的就是「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兩句話。孟子公孫丑篇,子貢有一個很精當的結論,子貢說:「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學習之樂,是智者之樂;教學之樂,是仁者之樂。對一樁事有了無比的樂趣,便一日不可或缺,少了它就覺得難過不自在,因此終其一生學不厭,教不倦。
   學而時習,使德學日章;循循教化,能以德風化人。孔子樂在其中,不為物役,超然於形骸之外,世間無一物可以取代了。在述而篇,孔子有這樣一段告白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今人錢穆先生形容這章經文像一首散文詩,孔子唱出了快樂的心聲!窮亦樂,達亦樂,所樂非窮達,道得於此,不管窮達,無不樂在其中,雖夕死可矣!
   孔顏的自在快樂,多少讀聖賢書者心嚮往之,它是心中一座隱隱存在的桃花源。這桃林源頭在清溪何處邊?只要緣著孔顏「信而好古,敏以求之」的足跡,亦步亦趨,必能豁然開朗,覓得一片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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