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文學角度欣賞法華火宅喻     凱 旋

    《法華經》被譽為經中之王,它影響了中國佛學、哲學、文學近一千多年。智者大師依著《法華經》而立天臺宗,成為後世研究教理很重要的解門依據。
    但是卻有人說此經為假,是佛涅槃後才出現,其實是考據不足及知見不正所致。蕅益大師早就提出這個答案了,在《教觀綱宗》云:「人言第三時,三十年中說空宗般若,《維摩》、《思益》,依何經文,知三十年也?《大智度論》云,須菩提於《法華》中,聞說、舉手、低頭皆得作佛,是以經問退義。若爾,《大品》與《法華》,前後何定也?《論》曰,智者、章安,明文若此。今人絕不寓目。尚自訛傳『阿含十二,方等八』之妄說。為害甚大,故先申通論,次申別論。」
    智者大師當時提出「五時」,並不是如一般人所想的,一段說完再說一段的「別五時」,應是「通五時」,世尊在不同的時機,面對不同的眾生,會說最適合的法門所以不可能只是集中在某時只說某經。在讀《法華》之前,要先對此有所了解,並深信不疑才是。

    譬喻的藝術妙用

    胡適把這本《法華經》,視為一本很美的文學作品,事實上也是如此,這本書中充滿了譬喻故事的行文,有散文,有詩偈。譬喻在文學上佔有很重要的地位,莊子說:「以寓言為廣」,「廣」指散播,就是說用譬喻來說為文,可以傳播到更大的地方,且能傳之久遠,這就是強調譬喻的作用。
    從孔子時代就開始用喻了,在《論語》中就說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孟子》也有「齊人之福」的故事,而莊子更不遑多讓,《莊子》所用的譬喻非常多,像〈逍遙遊〉中的小魚、大鯤、大鵬鳥,〈秋水〉的北海若和河神等,不勝枚舉。我們最常記得的,往往就是這些故事,借用這些譬喻就可以了解原本所要表達的意思。
    為何譬喻會有如此大的功效?主要在於它不是說教的,是藝術的,富美感的。王觀堂就曾說到「隔」這個觀念。早年的王觀堂崇尚「不隔」,但到了晚年,卻一改前語,認為有「隔」才美。這個「隔」就是不直接說破,如「火宅喻」中說到了「火宅」,就是比喻天、人、阿修羅、三惡道這六道眾生如住在火宅中一般危險,用華麗的三種車子來喻三乘等。若佛直接說理,中等根器的人不一定聽得下去,用一個美的東西去吸引人,「先以欲勾牽,後令入佛智」,就是這個意思。

    美要隔一段距離

    它美在哪兒?依英國心理學家布洛(Bullough)的研究,他提出了一條原則來,叫作「心理的距離」(Psychical Distance),這原則不僅把從前關於美感經驗的學說都包括無餘,而且對於文藝批評也尋出一個很適用的標準。
    像「火宅喻」中,在「長者念求喻」中,說道:「舍利弗,是長者作是思惟,我身手有力,當以衣械,若以几案,從舍出之。復再思惟,是舍唯有一門,而復狹小,諸子幼稚,未有所識,戀著戲處,國當墮落,為火所燒害,作是念已,如所思惟,具告諸子,汝等速出。」在這段文字中,整個都是在說佛在憶念我們,思考著要如何才能救度眾生。在這一層上,已是一個心理的距離、隔著一層。再看這段文字,如果把文字改成「舍利弗,長者之軀,身手有力………」少了一個思考的動作,直接點出,如此整段文字將會遜色很多。就因為佛用「火宅喻」,而不是直說,所以這篇文字顯得優美異常,也流傳久遠。

    譯經比寫還難

    佛經以梵文記載,要把一篇文章譯成優美的中文,就要靠翻譯的工夫了。翻譯是件難事,因為語言的不同,不止於所用的文字不同,還要考慮音律、風土民情、語言組織、文法學、修辭技巧等,所以要譯好一篇文章比寫好一篇文章還難。
    人類語言分為三大類
── 屈折語(Inflectional Language 也名變形語),此類語言現在只在少數民族中使用,多是尚無文字的語言,因為記錄困難,變化很多,就語言學的角度來說,會慢慢的被替代。黏著語(Agglutina-tive Language 也叫接合語),很多拚音文字像英文、法文還有梵文、巴利文都是。孤立語(Isolating language 也名單音綴語),中文、韓文就是這種語言。翻譯的人要從這三種語言形式,轉變成為另一種語言形式,都要有很大的功力,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而偉大的譯經師 ── 鳩摩羅什大師,他辦到了。
    民國嚴又陵認為譯事有三難
── 信、達、雅。其中最難的首推為「信」,要做到符合原文所想要表達的意思,非常不容易。例如前文提到,一個字不單有一個解釋,一字多義是常有的事,加上詞性的轉變,將造成更大的負擔。尤其在韻文方面,如果二者語言形式不同,常常會造成譯者很大的困擾。「信」是指對原文的忠實度,把它用最合適的中文寫出來。
    尤其是佛經的翻譯,離經一字,便成魔說,一個譯經師,沒有正確的知見,充其量只是一個譯者,和一般翻譯沒什麼兩樣,所以要更加謹慎。「達」指的是把原文充分的展現,而不是只說十之八九,而是得其全部要領。最後是「雅」,在文學來說「雅」是非常重要的,在鳩摩羅什大師那個時代,流行的文體是駢文,最講求雅緻,每字每句都要注意。

    善用中文的特性

    中國文字的特性不同於梵文,今人張健教授把中國文字的特性對詩的影響,以《法華經》「火宅喻」的句子做為例子。他說:
    在西方語文中,一個句子沒有動詞是行不通的,但中文卻沒有這個限制,像「火宅喻」:「堂閣朽故
── 牆壁隤落,柱根腐敗,梁棟傾危,周匝俱時……」接連五句都沒有用到動詞,而且連用五個造成一個畫面。中國文學常有這種例子,像「古道、西風、瘦馬」就是例子。
    詩有「整齊性與對偶性」,這剛好是中國文字的特性專長,在火宅喻,甚至在整部《法華經》中都常出現。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一般文士多好此行。鳩摩羅什大師在逍遙園譯經之前,已經在涼國待了十多年,對中土民情非常熟悉,在語言文字上能運用自如。加上他博學多聞,兼具文學素養,在譯文中,自然不知不覺就會用上駢文的技巧,所以經文非常整齊,常用對句,就算是長行文也是如此。在「火宅喻」,有很多很美的句子都是以此形式寫出來的。比如「適其願故,心各勇銳,互相推排,競共馳走,爭出火宅」、「駕以白牛,膚色充潔,形體殊好,有大筋力,行步平正,其疾如風」,前者寫火宅內的小朋友一起出來時的景像,後者形容大白牛車那頭拉車的牛,都是用很整齊的四言所寫。
    中國文字的彈性特別大,詞性轉變容易,而且頗為自然。常常把抽像的名詞放在實體名詞的地位,在修辭學上叫「拈連格」。佛經中較少用這個方法,在「火宅喻」也是白描的多,無此文體,但是在第七卷〈普門品〉中就有幾句有名的偈頌
── 「真觀清淨觀,廣大智慧觀,悲觀及慈觀,常願常瞻仰」,這是非常美的「拈連格」。

    譬喻背後的含義

    在第三品的「火宅喻」中,世尊很巧妙的把故事中的每個角色都藏著另外的含義,不著任何痕跡,直到後來舍利弗答完後,世尊再同舍利弗說這個故事中每個角色的內在含義,謹用表來呈現: 

長者譬 如 來
舍宅譬 三界火宅
一門譬 只有一乘可出三界
五百人譬 以一百喻天,二百喻人,五百通喻三途。
火起譬 貪瞋癡
三十子譬 聲聞、緣覺、菩薩三乘根性
長者見火譬 佛眼見三界眾苦
捨几譬 喻佛有智,擬現通說法,眾生出離三界。
用車譬 喻三乘可以運用
知子覺心所好譬 佛知宿世根性,各有不同的樂欲。
歎三車希有譬 三乘方便,為出世法寶,故稱珍異。
適子所願譬 眾生聞佛說教,恰如其願,各以勇猛之心出三界。
等賜大車譬 喻佛以一乘大法,平等賜應大機並發的三十之子。
父見子免難歡喜譬 喻從四諦中之道,得滅諦果,棄貪等蓋纏,故曰露地。 盡斷惑,無復奔馳,故曰而坐。
諸子索車喻 顯門外三車,原是虛誑,若有者,則諸子見車,又何必索;下文又何必賜 非所索。以喻三乘方便,理實無三,唯有一乘。
諸子車歡喜譬 諸子本求小果,今竟得大乘,所以歎未曾有,喜出望外。

   《法華經》讀起來沒有想像中的難,文字用得也適得其所,加上有很多的小故事,所以讀起來不會有難懂甚至是厭煩的感覺。開始讀時,也不如想像中的容易,但是多讀幾次,就感受得到經文的美好,很能引人入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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