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廬老人的現實踐履與終極關懷(一)  吳聰敏


  摘 要
 

雪廬老人(1891-1986)畢生弘傳儒佛傳統文化,示寂滿三十週年,後人紛紛追思紀念。竊意以為當以探究其所體現之智慧,加以取精用宏,落實踐履,並發揚光大為要。本文特就老人平生對儒學「敦倫盡分、立住人格」之現實踐履,以及對佛學「信願念佛、求生西方」之終極關懷兩方面,首先探溯其學思之淵源,其次縷述其平實之踐履,最後申論其圓解融通,並嘗試蠡測其終極成就之品位作結,俾後之欲私淑其人其學者,能有所取法焉。

一、引言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一生以弘傳儒佛傳統文化為職志的雪廬老人(1891-1986)示寂已滿三十週年。三十年來,世局詭譎多變,人事滄桑幻化,過去多少追隨老人左右之弟子蓮友,由少而壯,由壯而老,甚至一一相繼作古。本來就萬法無常,卻難免要憑添無限感慨。其間足堪欣慰者,老人在世八十華誕(1969),當時先進弟子組成「祝嘏委員會」,即曾出版《雪廬述學彙稿》八種;迨老人辭世(1986),其後進弟子復組成「全集編輯委員會」,於示寂滿二十週年時(2006),為出版全集十六巨冊;並於滿二十五週年時(2011),由台中蓮社與興大中文系組成「數位典藏編輯小組」,向國科會申請通過「台中蓮社宗教文物||李炳南先生教化作品與生活紀錄典藏計畫」,將老人平生所有著作,給予數位化永久典藏,且置於雲端,方便普遍流通。

雖然如此,但「文武之政,布在方策」,資料固然現成,卻是人存政舉,人亡政息,畢竟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所以今日吾人除了舉辦各種追思紀念活動之外,更要緊的是探究如何將老人所體現傳統文化的智慧取精用宏,也能落實在吾人身上實踐出來,並加以發揚光大,這或許是更有意義更有價值的事。聰敏譾陋,忝列老人晚年所辦「內典研究班」學員之一,謹就老人之「現實踐履」與「終極關懷」兩方面略抒己見,以就教於師長大德,且藉收拋磚引玉之效。

二、學思淵源

雪廬老人的學問,自許為「內佛外儒」,即內以佛法修其心,外以儒學行於世;儒佛二學,在其身上融會貫通,既注重經營現實的人生,復時時儲備終極的資糧。此種學思型態,有其師承淵源,亦有其經驗抉擇。

過去老人於講課中,常不諱言自己所學博雜。蓋老人年輕求學時期,正處清末鼎革之際,既飽讀傳統經史子集,復接觸西方科哲新學,故自哂博雜。但老人並非一味照單全收,彼指導學生求學的態度,常說要像諸葛孔明之「略觀大意」,或如陶淵明之「不求甚解」,亦即讀書要懂得抓住重點,要能抉擇善用。然則,老人之主要學思淵源為何?


雪公「內佛外儒」,既注重經營現實的人生,復時時儲備終極的資糧。

(一)近承印祖法脈

首先,最重要的是稟承印光大師(1861-1940)的法脈。印光大師由儒入佛,一向主張儒佛一貫,二者相輔相成。彼於〈儒佛一貫序〉云:「儒佛無二道,生佛無兩心。」認為儒佛二學「其所發揮雖有權實淺深、方便究竟之不同,而其所宗之理體,所修之工夫,其大端固無二致。」是以開示學佛之總原則:「必須敦倫盡分,閑邪存誠;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行化他,同修淨業。」也就是要恪盡世間儒學的倫常道,進而圓滿出世佛學的菩提道。因為世無一人不在倫常之內,亦無一人能出心性之外。若能盡性學佛,方能盡倫學孔;若能盡倫學孔,也方能盡性學佛。所以儒佛二學應當並重,求其相輔相成。

雪廬老人三十一歲時(1920),出掌莒縣獄政,十數年間,飽受軍閥戰禍之苦,身處生死危難之際,觀飛蝶之悠遊,感人生之無常,一時之間夙生善根激發,遂自起誓云:「若此難不死,則不復殺生食肉!」既而,經友人引介皈依向來仰慕之印光大師,其後四五年間,書信往返,問答法要,受教不斷,但被蒐集而刊載於《文鈔》中者,即有十篇之多。尤其於四十五歲時(1934),老人利用公務出差之暇,特赴蘇州報國寺親謁印祖,蒙關中破例開示終日,師資道合,大受感召。由是傳承印祖圓融世法、導歸淨土之基本理路。


雪公主要學思淵源近承印祖法脈,由儒入佛,主張儒佛一貫。

(二)遠紹仁山典範

其次,也受到被世人譽稱為「中國近代佛教復興之父」楊仁山居士(1837-1911)道風的影響。楊仁山居士世間功業彪炳,曾於洪楊起事期間,佈署有方,保全家族;又襄辦鄉里團練,佐理軍事;後隨曾紀澤、劉芝田奉使歐洲,考察英法政教與科技製造之學,洞明列強立國之原。其接觸佛法,由《大乘起信論》入門,性相兼通,主張宗教圓融、導歸淨土。既肇建金陵刻經處推廣流通經典,復首創祇洹精舍栽培僧俗弘法人才。近代大儒沈曾植(1850-1922)即讚歎說:「居士奮起於末法蒼茫宗風歇絕之會,以身任道,論師、法將、藏主、經坊四事兼勇,畢生不倦,精誠磅礡。」而平素修持,則「但勸人學佛,而不勸人出家。」認為一切煩雜世務,無非菩薩行門,若能念念回向淨土,「信口稱佛一句,即是往生捷徑。」

雪廬老人因梅光羲(1880-1947)因緣與仁山居士而有師生之誼,平常對於仁山居士之人格、見識與志業,本就十分崇拜仰慕。老人於五十七歲(1946),還居南京時,概曾親赴仁山居士之故居參訪巡禮,及遷臺後,偶得居士相片,遂為題詩云:

  真如隨緣豈有方,名相非實權呼楊;
  曉暢軍事明工巧,樂說無礙能文章。
  塵沙之惑斷疑盡,示疾為眾開心盲;
  曾聞維摩示乾竺,何竟花雨鍾山陽?
  傳經有術託梨棗,紙上獅吼同廣長;
  如來智燈久照世,利鈍慧命應新昌。
  憶昔金陵禮像設,展圖猶識容與裳;
  搔首感時懈於古,法城傾圯思金湯。
  嗚呼!世尊大聖尚來八千次,願公且莫耽著常寂光。

詩中視之為西土維摩詰居士再來,對其弘法護法之種種事業,表達無限的景仰與期待,而於題詩之末,竟自署云:「私淑弟子李炳南敬題」。可見楊仁山居士自利利他的道風典範,在老人心中所佔的分量。

(三)旁受太虛啟迪

再者,亦兼受太虛大師(1890-1947)人生佛化之啟迪。太虛大師處大動盪時代中,畢生從事中國佛教之改革,思以佛教救國救世,倡導八宗並弘,五乘並舉,到處講學籌社,積極弘法護教。彼主張「以人類為中心,而施設契時契機之佛學。」也就是以現實人生為本位,朝大乘佛法為趨向的修學藍圖。所以他判釋一代時教為「五乘共法,三乘共法、大乘不共法」三層次,認為末法之世,應當以人天乘之五戒十善作為出世的階梯。大師甚至在其《真現實論宗用論》中依因明三支建立「真現實量」云:「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成佛即成,是名真現實。」旨在標榜人格為基,成佛為鵠之學佛路徑。

雪廬老人四十八歲(1939),隨孔德成奉祀官避居重慶時,經唯識啟蒙業師梅大士之推薦,獲大師之賞識,八載之間,或委以監獄弘法,或允借道場講經,且亦多次參與大師所主持之佛教相關會議,甚至抗戰勝利後返回南京,復承命於普照寺弘法。如此由私淑崇仰,到承侍熏陶的因緣,對老人後來「內佛外儒」之素樸定位,與「諸宗並弘」之宏觀視野,以及施設講學弘法之多元型態等格局,應當是有相當程度的啟發。(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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