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點滑鼠,打開光碟,雪廬老人中正平和,醇厚深情,略帶滄桑的吟誦聲緩緩入耳。
聆聽、學習大德鴻儒雪公李炳南先生的詩詞,已經成了每日必修的功課。一字一句的吟誦跨越時空,順著時間的河流潺湲而來。當老人吟誦完「濟南遊~」三字,餘韻嫋嫋飄散,有淚水自我心底泛上來,喉頭堵塞,一時竟不能言語。
人生實苦,命運多舛;人生實樂,善緣廣結。感恩結緣。
因一首詩,與一個聲音結緣,與一種美好的情感結緣,與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雪廬大師結緣。深深地沉醉在老人的誦讀中,被薰染、被改變。源自生命體悟的吟誦,把最美好的感動,源源不斷地輸入血脈……
思鄉,懷鄉,念茲在茲,怎樣的情懷,怎樣的痛,怎樣日復一日的眺望!海峽阻隔,隔不斷故鄉的山高水長。
濟南,南券門巷北首路西李家大院,雪廬老人李炳南先生,生於斯,長於斯。他愛濟南,北方的江南──秀美泉城,是他心底一幅永不褪色的畫。他愛濟南的山,「千龕佛窟依雲鏤,九點煙痕落地裁」;他愛濟南的亭,「煙水一亭楊柳暗,風騷四壁藕花開」;他鍾情濟南的泉,「鐘杵泉聲清瀝瀝,茶煙柳色澹悠悠」。「對酒半林霜葉醉,迎人萬壑菊花開」,濟南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心底最美的景致,最富有生機的畫卷。
摯愛,並不一定有緣相守。人如此,家園亦如此。為深深眷念的泉城寫下許多詩篇的雪廬老人,半生離家,客居臺灣,只有在詩句裡敘說思鄉之情,稍慰心懷。
「四十年前酒滿襟,管絃依舊桂花陰。曾玩白雪樓頭月,詩有殘痕別夢吟。」管絃依舊,然樓頭玩月已杳然如夢,別夢依稀,圓月清輝,亦非舊時模樣。四十年故園,一杯濁酒,淚滿襟!
「垂楊流水情如昨,祇是詩痕與畫痕」;「抵里情先熱,升階淚暗彈」;「還家也墜雙行淚,執手難分十載朋」,多少清淚,幾多情深,如濟南的泉,汩汩流淌。驕陽下,月色裡,羈旅中,廟宇旁,思念如絲如縷,如影隨形,揮之不去,拂之再來,化為筆下翰墨,化為唇齒間的誦念,化為骨血,流在永遠的生命裡。
一九四九年二月,已花甲之年的雪廬老人,作為孔府主任秘書,隻身押運中華民國奉祀官府卷宗行李赴臺。「流人羨煞晦時月,闕後還能再度圓」,故鄉,真正成為了老人的心上月,地下泉,鏡中花,午夜夢回最刻骨的懷念。
鵲華煙雨,湖光浩渺,山勢俊秀,景色旖旎,這是故鄉濟南的美麗景致啊!他購得趙孟頫〈鵲華秋色圖〉印本,懸掛室內,日日觀賞,聊慰鄉愁,且賦詩曰:「照眼雙峰青似舊,羈魂省得夢中歸」;友人亦得〈鵲華秋色圖〉印本,他復又題詩曰:「兩點煙痕堆案青,為君題罷淚飄零;故園秋色餘清唱,多少齊人不忍聽。」「淚飄零」、「不忍聽」,肝腸寸斷的思念,十指連心的痛,凝為詩,聚為魂,化作永遠的鵲華煙雨,氤氳在老人每一個不眠之夜。
臺中,雪廬紀念堂展示櫥窗,常年擺放著一瓶水,這瓶水採自離老人故居一里之遙、「天下第一泉」趵突泉。
人在他鄉,心系故土,寄情於畫,癡情於泉,萬千深情和淚流!
鍾靈毓秀、人傑地靈的泉城滋養了老人的詩情,也涵養了他敦倫盡分、修己安人、悲天憫人的情懷。故鄉在遠方,故鄉在天涯,那就把她折疊了又折疊,小心地珍藏在心底吧!萬物同宗,江河同源,老人把他的慈悲仁愛悉數傾注於第二故鄉,臺中的「蓮花」因受其潤澤常開不敗。他說:我比臺灣人還熱愛臺灣!
臺中寄漚軒,老人身居陋室,心懷蒼生,「無一時一刻不殫心於弘法利生,雖眠食不得從容」。他傳經布道,育人授業,救災恤貧,廣施恩德,創辦了蓮社、慈光圖書館、慈光育幼院、菩提醫院、救濟院……老人矢志于文化慈善事業,講演儒佛經典,化育風俗,教化人心……流年似水,臺中風雨近四十載,點點滴滴都是愛。
晚年,老人屢屢書寫〈殘燭〉條幅贈予門生故舊:
他對弟子這樣說:「一息尚存,不忍閒逸也。」老人把自己的後半生全身心地交付於臺灣,融匯於海峽那端的另一方熱土,殫精竭慮,披肝瀝膽,死而後已。
臺灣,不是他的家鄉。他一邊眼含熱淚,深沉懷想故里,一邊又把臺灣,當做故鄉深愛,用秉性中的良善與慈悲,幾十年如一日,默默播撒愛的種子,善根深植,光華普照。
一九八六年,雪廬老人辭世。三年後,靈骨回歸濟南故里,安葬玉函山。
魂兮歸來,詩魂永在,大德高風,惠澤萬世。老人弟子傳承衣缽,講學傳經,讓雪公的仁義篤敬寬厚慈悲代代相傳,想雪公有靈,定當欣然。擇一城,終老,摯愛所在,他鄉亦故鄉。泉城如畫。那一山一水一湖一柳,一步一步,慢慢走進我心裡。
「我家門對兩峰秋,中有清河湧碧流;別後相思看此畫,故人當去濟南遊。」反復聆聽老師吟誦,自己輕輕隨著吟誦,恍惚間,似乎看到了雪公溫暖欣慰的笑,笑中有喜,有淚,有滄桑。漂泊了太久,回到家,心就定了。
突然覺得,我,亦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