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月
●賴懿寧

【圖說】太老師從事著最困難的教化人心的工作,平生從未顯現衰喪退卻之氣,給啟蒙班的孩子,一個寶貴的身教。

每年七月,學校剛放暑假,學童還未安排活動之前,臺中蓮社國學啟蒙班設法在課業與休閒的夾縫中,掙出短短的七天,為一群有緣的孩子,在心田中種下儒佛的種子。

學童們穿著明亮的制服,穿梭在校園裡,朗朗的讀書聲,與天真的笑聲,不時飄送在各個角落。這樣的圖像是每個讀過啟蒙班的孩童,共同的印記,也是我童年回憶中,最與眾不同的生命歷程。

若有差異,大概是在啟蒙班三十年的歲月中,我在初始的那一端,開始在學作人的這條路上蹣跚學走;而現今這群孩子在三十年後的這一端,開始邁步。三十年前,有一長者在九十幾歲的高齡,用他的餘生,照護著剛冒新芽的啟蒙園地,而我曾有幸見過。

童年對太老師的印象是需敬畏以待的長者,當老人家遠遠走過來,大人們無不恭敬的合掌靜待時,小伙伴們便急急躲在蓮社的樓梯下,或藏在講堂的門後,直到老人家離去,才噓出一口氣,繼續無狀地嘻鬧著。

這樣嚴肅崇敬的印象,轉化成童年的認知:來啟蒙班就是要成為道貌岸然的聖人。及長,聽到太老師對啟蒙班孩童的期勉要成為「有禮貌、守信用」的人時,心中不免生起,怎麼是如此簡單的期待呢?等到自己出了社會,在世俗的染缸沉浸時,才發現「有禮貌、守信用」竟是如此的知易行難。

每個人,從早晨睜開眼到夜晚就寢,有多少隨意的承諾滑口而出?又有多少的輕慢姿態肆意展現?要堅守著這六個字,真要有堅韌與務實的心地工夫,才能有此美好品格的展現。在啟蒙班的日子裡,這些童蒙時期,層層疊疊的經典涵養與綿綿密密的叮嚀,無非希望化做孩童們,長大後能夠行儀合宜,信守承諾的力量。

回憶過去,啟蒙班曾有師長介紹太老師的精神與事蹟,也曾數次參觀過雪廬紀念堂。但在心理,太老師還是個過去的存在,紀錄的呈現,老人家總離得很遠很遠。隨著自己的孩子讀了啟蒙班,再度回到這個園地,開始一連串陪讀與志工的過程,才重新慢慢的認識老人家。

投入這個需要長時間靜待成效的啟蒙工作,常因一點家務的牽絆,或身體的不適,或能力的缺乏,就會令自己在發心與退轉間糾葛矛盾。然而想到雪公太老師,六十歲隻身來到臺灣,生活在這有語言隔閡的陌生土地,一個人開始了弘法利生的工作。這當中怎會沒有困難、沒有阻礙、沒有貧病之時?在臺一萬多個日子,只要一個駐足,一聲「夠了」,就不會有這晚年才成立的國學啟蒙班,更不會在那麼多孩子的心中,留下改變生命的契機。

翻開雪公年表,老人家的條條利世之舉,又何嘗不是斑斑的嘔心瀝血,才有得來不易的成就?在道不行乘桴浮於海的時代,從事啟蒙教育的困頓,遙想老人家種種難行能行的壯舉,總有一種莫名的激動與哽咽的共鳴。這需要多少堅忍的毅力與無盡的悲心呀!這是踏入啟蒙工作,開始「付出」的學習後,才略略領會到老人家「但能光照遠,不惜自焚身」的偉大。

太老師身處動盪的時代,從事最困難的教化人心的工作,平生從未顯現其衰喪退卻之氣,在在示現著「縱使老無力,還應心補天」的豪情。有著「臨風看寶刀」的氣魄,老去終存憂樂天下的壯志,給我們這群從未親炙老人家的孩子,一個寶貴的身教。

在他往生三十多年的今天,每年暑假依然有著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志工老師,蓮友大德,在短短七天奮力地營造出適合學習的環境。將經典種子,細細的撒在孩子的心田。這樣無私的付出,無非是老人家也曾在他們的生命中點亮起一盞心燈。

何其有幸,在啟蒙教育的這條路上,有一長者堅定地為我們披荊斬棘走在前端,縱使哲人已遠,他的心志依然溫暖的照拂每位啟蒙班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