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的「性近習遠」(上)
●三學


性相近的近字,是指業用之前的體相。習相遠的遠字,是指體相之後的業用。
(徐醒民老師〈弘儒弘佛一詩翁〉)
【圖說】從六藝百工事相,深入沉潛,就能從形而下的事相,上達形而上的本性理體。

孔子,十五歲志于學習「修己安人」之學,歷經五十餘年的敏以求之,至七十歲,已臻「從心所欲不踰矩」的聖境。唯有聖者,能親見人人「性相近」的平等境界。

性的體相用

《論語》,孔子罕言性,因性體如《易.繫辭傳》所云:「故神無方而易無體」,像神靈的無方隅無形相,如變易的無一方無一體。又如《中庸》所云:「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體物而不可遺。」天命之性,肉眼看不見,肉耳聽不到,但是能「體物」,由性的本體顯發出來的相,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地之間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全是本性所現的相。

至於從天命之性發揮的功用,則是「顯諸仁,藏諸用」,秉持本性待人,最顯著的就是「仁」的呈現。如尊親敬長的孝弟,父母莫知其子之惡,兄弟之間的怡怡如也,都是天性的展現。人人相近的本性,往往藏諸日用之間,如見孺子落井的惻隱之心,是人就有的慚愧羞惡之心,對尊長的辭讓恭敬之心,以及本有良知發現的是非之心。

孟子說,這四者就是「仁義禮智」的端緒,可惜人們天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讀經典有了見識而知道者,能將此端緒「擴而充之」,便如「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像是點燃火種形成燎原之勢,掘開泉源自有用之不盡的甘泉。人們如能顯發本性,即有足夠的力量「保四海」。若不肯擴充人人相近之性,則連「事父母」的本分都付之闕如。

習遠而近性

既是人人性相近,何以有聖賢不肖之別?孔子云:「習相遠也」。因個人的習染、習慣不同,以致互相差異,距離愈拉愈遠。如何從「習遠」達到「性相近」?徐醒民老師在〈論語講要序〉云:

「讀《論語》者,要在知有是道。知而脩之,則漸與俗習相遠,與天性相近。脩至極處,則無俗習,而唯自性,即至聖人之境。聖人通明無礙,無所不能。脩是道者,須依事相而行。禮樂以至百工,施於政教百業,皆事也。事本於仁,去爭行讓,公而無私。初由勉強而行,後則安而行之,入形而上,動念是道,聖功成矣。」

學習《論語》,先要「知道」──知有「性近習遠」的道理,再依著《論語》「脩道」。如此行去,自然遠離世俗習染,稱為「習遠」。格除不應有的習染後,便能接近原有本性,謂之「近性」,就是成就聖人功夫的「聖功」。成聖後,一切都明明白白通達無礙,無所不能。

道如何脩成呢?仍須在禮樂六藝百工的事相上修。如依禮待人,對方卻橫逆不順,則自省是我「仁心不足?還是忠心不夠?」又如射藝,《中庸》云:「射也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射不中,不怪靶心,要責求射者有否平心靜氣。在六藝百工事相上,如此深入沉潛,就能從形而下的事相,上達形而上的天道本性理體。起初是勉強行之,後來便安然行之。這時起心動念不逾矩,都是道,成就聖人的功夫就圓滿了。

好學則習遠近性

誰能脩道「習遠」而「近性」?唯有好學者。因好樂學習,故能習遠而近性。《論語》中提到的好學者,孔子與顏淵而已。孔子因「好學」而見性,顏淵也因「好學」而近性。

《論語.公冶長篇》,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十戶人家的小社區,都能找到像我孔丘有忠信質地的人,我與眾不同之處,因眾人不如我孔丘的好學。孔子學「誦《詩》三百」,能以詩教化弟子。「聞《韶》三月」,學習讚頌大舜的《韶樂》,整整三個月用餐不知肉味。翻閱《周易》「韋編三絕」,穿簡冊的牛皮繩屢屢磨斷了。拜師襄學琴,一首曲子,「必得其曲,必得其數,必得其志,必得其人」才算學起來。孔子一生好學「道,德,仁,藝」,從君子而成仁人,由仁人而成賢者,最後從賢者趣入聖人之境。

顏淵是已達「不遷怒,不貳過」的賢者,於本性已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恍惚接近了。顏淵也是因好學乃能漸趣「性相近」。《孟子.滕文公》篇,顏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大舜是何等人?我又是何等的人?只要有所作為,也能與舜一般。顏淵有這般好學氣概,於是終身請事孔子所授「克己復禮」的功夫,時時刻刻留意周遭環境,凡不合禮之「非禮」者,必定「勿視、勿聽、勿言、勿動」。如此孜孜矻矻的學,就怕不能據守明德,積深力久則入,竟能達到「不遷怒,不貳過」,遠離世俗人的惡習,而接近本性了。

性與天道不可得聞

人人性相近的本性,雖能曲成萬物而不遺,卻是「視之而弗見,聽之而弗聞」,以常人的肉眼肉耳不能見不能聞,須用「心」去體悟親證。故孔子論及本性時,弟子多有畏難。

如《論語.公冶長篇》,子貢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孔夫子講解《詩》、《書》、《禮》、《樂》的文章典籍,我聽聞後還能相信接受而照做,但是孔夫子只要講到「性本近」與「天命之道」,我就很難信受請事斯語了。子貢「聞一知二」,在孔子眼裡是「賜也達」,凡事都能通達無礙的高賢了,遇到天命之性,也是望之興歎。

「求也藝」的冉有,學習禮樂射御書數六藝,無不精通,面對人人具有的「性相近」,卻有學不上去的困境。《論語.雍也篇》,冉有說:「非不說子之道,力不足也。」不是我不喜歡孔夫子您所說的道──性相近,實在是學習的能力不夠。

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身通六藝者七十二人。」孔門弟子精通「五禮、六樂、五射、五馭、六書、九數」專業技術者,有七十二人,但能「遠習」而「近性」者卻寥寥可數。

(待續)
【圖說】孔子學琴師襄,必得其「曲、數、志、人」,因一生好學「道,德,仁,藝」,故能趣入聖人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