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時間的實與虛
●吳孟謙


兩年多前,我曾走訪雲南建水古城,因師友之感發,對中國傳統建築的「空間」哲學,有了嶄新的領會。

以當地著名的宅院「閒庭」為例,一入門先有玄關,玄關進去有一小片空地,讓來者的心沉澱下來。再進一層是前院,養著花花草草和游魚,體現萬物生機,也涵養人的性情。這些空間都屬於「虛空間」,讓生命有轉圜吞吐的餘地。而再往內,才進入到了客廳、祠堂等代表秩序、禮教的「實空間」。

虛與實就是陰與陽,中國文化講求的不外乎陰陽平衡。廳堂是實的,天井是虛的,廊道介於虛實之間。木材是陽的,石材是陰的,磚和土亦介於陰陽之間。一座古院落中,有著天地人,也默默訴說一部中國文化史。

外在的空間如此,心靈又何獨不然呢?在大雨乍歇之際,雨水從簷前滴落,欣賞雨滴的當下,心中的「虛空間」便出現了。有此「虛空間」,藉以平衡那接踵而來的日常事務,生活就不再只是機械地、攀緣地向前,而能有覺有知、有感有應,充滿溫度,滋味深長。

今早,恰又讀到友人的一篇文字,談的是對「時間」的感悟。她平日總是自律且有序地分配時間、踏實完成各種必須之事。但在自律和踏實的腳步中,仍感到一種「幽微的匱乏」。懷孕請假在家以來,從單純料理家務的生活中,忽然體得忙碌之時不曾領略的況味。平日的至實,反含藏著空虛;而此刻的涵虛,卻感到無比充實。箇中意趣,真是發人深省。

徵得友人同意,節錄其文如下,與眾同賞:

「當我的時間不再嚴謹切割,不再完善分配,這才驚覺,原來時間是可感的,有溫有涼,在溫愛中安然入眠,在涼晨時輕輕轉醒。時間亦是可視的,有形有狀,是窗前盆栽枝葉的搖盪,是桌面盤碗飯食的錯落。時間更是有性情的,在流經杯盤的清水中,有它的潔淨;在抖甩床被的風響中,有它的張弛;在擦拭桌櫃的起伏中,有它的容納;在摺疊衣物的手勢中,有它的惜愛;在煮食的煙火中,有人間最平凡的期盼:日日平安。

這段沒有必須只有家事的生活,重新縫補了支離的身心,長年透支的氣力與破碎的意願,如今也能回頭低身慢慢拾起、擦拭,一一重置,許多念想也在反覆清洗中,日漸透徹,流洩晶瑩。

當我行走,僅僅行走;當我坐臥,僅僅坐臥。沒有必定的去向,只在行走坐臥當中,感受光陰的溫度和形狀。而後終於在日月逡巡裡,不再只是傷心逝者已矣,而是去看見生者如斯,來者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