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眼巴山似故鄉──
雪公在重慶.上
●藏密


客眼巴山似故鄉,徘徊尚不斷人腸;
窗前猶是嘉陵水,未聽漁舟唱夕陽。
──《雪廬詩集‧題蜀山猗蘭別墅舊居攝影》

【圖說】重慶的兩路口,抗戰時,這裡集中了各國大使館、富人私宅、眾多名人住處。

民國二十六年冬天,雪公隨孔上公避日禍,南下湖北。二十七年初春,從三峽入重慶,直到三十五年九月,離開重慶,乘舟到南京。雪公在重慶八年有餘,住在何處,經歷如何,致力何事,謹依近日出版的《孔德成先生日記》,稍事整理,供做緬懷雪公的參考。

兩路口新邨六號
民國二十七年二月
至二十八年六月

民國二十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孔上公偕夫人,抱著剛滿月的女兒孔維鄂,及呂今山、雪公等,從重慶朝天門碼頭下船,抵達重慶市。賃屋於「重慶兩路口新邨六號」,現在是重慶市政府機關最集中的地方。孔上公在〈佛巖山館日記前言〉云:

「余既客居重慶,賃屋于兩路口新邨六號,係四川美豐銀行經理龔某之屋,窗外綠蕉三兩,清風微雨,亦頗宜人。」

誰願離家背井,遠赴他鄉?雪公〈西來〉詩云:「元非避地全微命,別有傷心未忍言」,去家三千里,不是怕死,實有難言之隱!家事國事天下事,縈滿心懷,來到異地,倍感思親,從《雪廬詩集‧蜀道吟》的詩題歷歷可見。如〈濟南陷後骨肉未卜存亡尺素付郵每不能達幸賴故人傅覺夢在漢皋百計轉寄烽火三月初得家書開緘釋然感激賦贈〉、〈寄母〉、〈寄內〉、〈亂中聞弟實美在鄉辦理收容灾童事喜而寄贈〉。重慶臨嘉陵江畔,有李家花園等諸多勝景,雪公詩云:「每當好景處,總是憶親時。」無心賞景。

重慶的兩路口,自古即交通要道,抗戰時,這裡集中了各國大使館、富人私宅、眾多名人住處。雪公住處兩路口,就在現今的重慶市渝中區,當時的長安寺也在此區,雪公「宿與袈裟結羨心」獨鍾佛法,偶遊長安寺,得遇太虛大師駐錫其中。大師一見雪公,便「詢示多方」,兩人「語甚契」,雪公離寺時,大師說:「可常來」。當時濟南已陷日軍手裡,雪公想與家人通信,又有疑懼,大師教雪公「易名」,寄信人改個名字就好了。因此得以代遞家書,雪公感念云:「俾遊子得申有方微孝者」,讓遊子得以有方法申發一點孝心。

長安寺,每周舉辦「蔬食會、放生會、護國息災法會」,雪公與諸上善人,各司其事,「俾孤客忘懷天涯淪落者」,淪落天涯的孤客有了佛法的滋潤,得以暫時忘了滿懷心酸。政府禮請大師選幾位人才,為獄中受刑人開示,梅光羲大士順勢推荐雪公,得與定九法師同赴監獄弘法,收效頗佳,太虛大師歡喜題贈墨寶。雪公因此弘法機緣,「俾羈旅措大普被青眼」,因著大師的大德,讓漂泊在外一無所有的人獲得賞識。

龐家岩化龍橋
民國二十八年六月
至二十八年八月

民國二十八年後,日軍已遍據東南沿海,因國民政府已遷於重慶,於是派機全力轟炸重慶市區,妄圖癱瘓中樞。兩路口新邨的住處,不堪敵機轟炸,孔上公考慮閤府家人的安危,想遷居避空襲。恰好賃屋的屋主龔經理,在重慶郊外鄉間的龐家岩化龍橋有塊地皮,建議孔上公在該處建屋,安頓閤府人眾。孔上公日記云:

「三月十四日(即陽曆五月三日),敵機狂炸重慶市區,燃燒數十街(十五日炸燒更甚),余始擬下鄉居住。斯時鄉間房屋已有人滿之患,乃暫居於房主龔某化龍橋龐家岩山居,地居佛圖關下,因以『佛巖』名之。」

二十八年五月九日(陰曆三月二十日),孔上公日記云:「下午炳南來,遂決定在化龍橋龔某處起屋四楹,外賃四楹,皆租定矣。將全體遷來,則將賴家橋處辭之。」

新屋落成,建四間房子,一間廚房,因人口眾多又另建四間房。孔上公在六月三十日(陰曆五月十四日)的日記云:「新建屋成,呂師、瀞叔、炳南、慕賢、翼鵬均移來,將新邨六號房屋辭退。三嫂亦移入新屋。余與林君、鄂女三人居原租室中,暫可清靜讀書數日矣。」

呂師,孔上公的老師呂今山。瀞叔,孔瀞庵(名令燦),孔府嫡系,孔上公稱叔。慕賢,孔府的會計梅慕賢。翼鵬,孔上公及雪公的摯友屈萬里,山東圖書館主任。

化龍橋的佛圖關,古來就是扼守重慶的關隘,此地有唐代以來的佛教石雕造像,原名「浮屠關」。雪公曾賦〈浮圖關〉詩:

雉堞連青嶂,江山闢地雄;
佛巖垂夜雨,鳥道沒晴空;
刁斗千帆上,關防二水中;
戍樓吹畫角,落日一旗紅。

城關、佛雕,濃濃的古意中,烽火依舊。在「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裡,似乎還聽得到「悲笳數聲動」的肅殺之氣。日機不分晝夜的轟炸,「躲空襲」成了每日最要緊的事。雪公〈龐家岩避兵雜詠六首〉詩,多處提到「躲空襲」。

為避敵機,重慶夜裡禁止點火,「禁火高呼隔竹聞」,人們只能隔著竹林竹籬招呼。半夜無法安睡,「起傍青崖望星斗,數行鐵鳥夜衝雲」,看著滿天星斗,多架敵機衝出雲端。禍從天上來,炸彈扔下,「揭地翻空雷兩處,血光硝氣一城昏」,地被炸開了,人也被炸的血肉橫飛。等到敵機離去,人們也忘了同體大悲,「靜聽聲自屠門出,猶似前朝城破時」,四下寂靜後,但聽屠門夜半聲,傳來殺豬宰羊的慘叫,全然忘了先前敵機怎麼轟炸屠戮人們。

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九日(陰曆七月十五日),日機瘋狂轟炸,鄉居的化龍橋不能幸免,孔府新建房舍全遭炸毀。孔上公在日記云:「余寓所,昨夜警報時,全部炸毀。今師、瀞叔、炳南、慕賢及三嫂等均幾遭不測。」

雪公在〈紀厄〉詩序,詳述當天夜裡受到日機空襲的險厄,雪公說:

「是夜飛機來,我探照燈四集搜空,寇失其向,彈亂投。予蹲土阜間,環周如雨下,土鬆摧,皆滾入澗中而炸,是以得不死也。」炸彈如雨而下,土地鬆軟遭到摧毀,炸彈都滾到水澗中炸開。雪公因蹲在土丘旁,因此幸免於難。

高店子棕嶺
民國二十八年八月
至二十八年十二月

重慶是山城,夏天極燠熱,化龍橋雖在重慶郊外,依然暑熱難當。孔上公日記云:「余既移居化龍橋月餘,因氣候炎熱,擬赴峨眉避暑。嗣因林君已有身數月,恐途中不堪辛苦,而化龍橋大有不可日居之勢,乃托張秀山君,暫時在歌樂山借土屋數楹(青雲路七號)。」林君,孔上公暱稱孔夫人。既然燠熱非常,故難久居,孔上公即有遠移歌樂山的計畫。

孔府閤府上下,遭此大厄,屋毀而人安。幸好孔上公一家三口先賃屋於歌樂山高店子的青雲路一號房子,化龍橋新建屋子被炸毀後,兩天後的八月三十一日(陰曆七月十七日),孔上公租下高店子一號,安頓無屋可居的閤府人眾。孔上公日記云:「炳南、慕賢及全部移來,住高店子李應元房。」

高店子,在歌樂山麓,《雪廬詩集‧歌樂山椶嶺望雲頂寺》的椶嶺,即指此處。因在歌樂山麓,抬頭可望歌樂山頂的「雲頂寺」。孔府上下在此暫居五個多月,孔上公日記云:「既移歌樂山後,余借居青雲路七號,今師、瀞叔及炳南、慕賢皆借居山下棕嶺一號,時已將近五月矣。」

此時,孔上公一家人與孔府上下分居兩處,雪公在棕嶺辦公。孔上公日記云:「暫時在歌樂山借土屋數楹(青雲路七號),余與林君、鄂兒先移去,俟山中辦公處完竣後再全部移來。屋居歌樂山峰之東北,四圍若松,人煙寂靜,而得風最多時,雖勝夏猶終日祫衣,蓋由風多而易涼也。」孔上公時常「下棕嶺」,赴雪公等人辦公處洽公。

(待續)
【圖說】化龍橋的佛圖關,扼守重慶的關隘,此地有唐代以來的佛教石雕造像,原名「浮屠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