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在家,不忘還家
●始覺


 
【圖說】父親在急診室,跟著耳機中道證法師的佛號念佛,念得綿密密、相續不斷。
【圖說】一旦托質蓮胎、花開見佛,便「無有眾苦,但受諸樂」了!

猶記得小時候,聽過的一段流行歌詞:「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世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嘗?」近年來,感觸尤深的是父親的久病不愈和妹妹的離俗出家。

唐代名相裴休送子出家,有詩云:「含悲送子入空門,朝夕應當種善根」,道出了妹妹剃染出家時,父母的幽微心境。身為長姊,一方面讚歎妹妹出世善根成熟,一心向道,能夠出家修行,住持佛法。但是另一方面,夜闌人靜的時候,感慨不免悄悄然點滴上心頭!尤其在家族團聚的場合,一家家熱絡寒暄、歡聲笑語之時,母親和我總難掩落寞之感!父親長年的慢性病,又恰好在這幾年急轉直下,人說「中年多故」,悲歡離合的滋味,我似乎提早領受了。

以病房為道場

陪著父親尋醫問藥,日子常常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斷地在承接著「無常」投來的人生變化球,艱難跋涉其間,每每體會到這正是佛菩薩給予我們一家人的修行考驗啊!

這些年的人生光景,在變化中品嘗著悲喜冷暖,感覺著冥冥中佛菩薩自有安排。因著妹妹出家之便,我得以時常親近三寶地,在齋戒清淨中,享受甚深的法味;也很習慣地成為寺院的「外護」,學習布施身心二力護持道場。姊妹一年之中難得聚首,談的也都是了生死的大事。

二年前的冬天,父親曾住院,長達三週的療程中,日子雖然奔波勞苦,卻是我們一家大團結的時機。適逢寒假,我得以和母親輪流守夜,而妹妹在和尚尼的慈悲應允下,也得以在父親病榻前盡孝報恩。於是,我們以病房為道場,每日掛上阿彌陀佛像,陪爸爸做早晚功課;爸爸的行住坐臥間,都有道證法師的念佛韻調親切相伴。

侍病的日子裡,醫院的茶水間,總有我們進出為爸爸溫熱飯菜的身影,甚慰母心。深夜裡,幫爸爸蓋被、戴鼻導管時,凝神端詳他安然入睡的臉龐,心裡覺得很慚愧:因為爸爸已經久久沒有這樣平靜的睡眠,可是為人子女的我,卻鮮少切身體會過他的痛苦。

爸爸告訴我,從入院到出院,他都全身頂戴「一句彌陀,一意西馳」的信願,因此不論病情如何變化,內心較能保持鎮定安詳。第一天晚上,在急救室裡度過,耳畔冰冷的儀器聲、病人的呻吟聲此起彼落。爸爸清晨醒來,卻語帶欣喜地說:「我昨晚跟著耳機中道證法師的佛號念佛,念得綿綿密密、相續不斷,很久沒有感到這麼舒服!」

我聽了很欣慰,更深信佛力不可思議,最危急苦難的時刻,阿彌陀佛都不離不棄地護念著爸爸,如母憶子,如子憶母,佛光、心光交融互攝,就在諦聽佛號、返聞自性中,安然度過了入院初夜。

印象非常深刻的一幕,父親在某個深夜裡,用近乎悲愴的語調向我們說:「我這一生決定要往生極樂世界,絕對不要再來六道輪迴,輪迴實在太可怕了!」在醫院昏黃的光線中,我看到父親炯炯的雙眼、肅然的神情,烙下此生永遠難忘的印記!

釋迦佛如此憂念

在這幾年,父親確知自己晚年遭受的病苦是 「宿世冤業」所感,每舉《地藏經》所云:「一切眾生,未解脫者,性識無定。惡習結業,善習結果,為善為惡,逐境而生。輪轉五道,暫無休息,動經塵劫,迷惑障難。如魚遊網,將是長流,脫入暫出,又復遭網。」經中的描述,正是釋尊藉著咐囑地藏菩薩點示了「六道輪迴」的真相。只要未出三界、尚在輪迴的眾生都是頭出頭沒,免不了墮落惡趣之苦!雖聞佛法,末法時代若靠通途法門自力斷證,想要了生脫死幾如「緣木求魚」,所以釋迦牟尼佛才如此憂念。

幸好有淨土法門,只要信願念佛,不俟斷惑,就能帶業橫超,一生成佛,真是法門中「點鐵成金」的手段,思及此,方能體會阿彌陀佛徹底的悲心!因為有淨土「當生成就」之法,方能圓滿地藏菩薩欲令一切眾生「永離生死,證涅槃樂」的深悲大願!

雖然我們看到父親長年累月所受磨難,心中很不捨;但是我們非常確信佛力加被,父親已是重報輕受,他以病苦酬業,更能熾然發起「厭離娑婆,欣求極樂」之願心。娑婆報盡之日,便是淨土受生之時,一旦托質蓮胎、花開見佛,便「無有眾苦,但受諸樂」了!父親從病苦當中昇華出求生淨土的願力,也親切地體會到「持名念佛」法門的殊勝。

向彌陀慈父求救

今年的中秋連假,妹妹返家探視,姊妹一起陪侍病榻。我們輪流拿著拍痰器,傾身拍打著父親脊椎兩側的背部,幫助他清出肺中積痰。在上上下下的使勁中,無暇多想,只能用一聲又一聲不間斷的佛號,轉化內心的不忍!親自幫父親拍痰,才略微體會他每日生活的艱辛!早晚的清痰,幾乎要傾盡全身氣力,在劇烈的咳嗽中掙扎起伏。但是父親常在趨緩的間隙,跟著道證法師的佛號念佛,送出憂惱,神智清明地對著我們微笑示意。

爸爸屢次訴說,他晚年輾轉病榻,才真正完全體認到一句佛號的可貴。當咳喘交加時,甚至連念出一句完整的佛號都有困難;但是只要念出一個「阿」字,全身的痛苦就隨之消解,阿伽陀藥,萬病總持,是解憂、解苦的「無上清涼」!

原來,爸爸每一聲懇切的「阿」,都是在向彌陀慈父求救,名號的功德不可思議,念念「全攝佛德成自德」,當下超越苦穢不堪的五蘊身心,領受「無量光壽」的果地功德,當體即是極樂世界的「故鄉風月」。

爸爸常慶幸地說:「病到無可如何時,徹底了知一切法門都使不上力,幸好還有這一句佛號可以念啊!」這令我想到父親一生最推崇的淨土宗九祖蕅益大師,也是因為大病而發意西歸。通宗通教的一代祖師示現病苦,領悟到「念佛三昧,實無上寶王,方肯死心執持名號,萬牛莫挽也。」祖師尚且如此靠倒一句彌陀,何況我輩凡夫呢?

一句洪名契入如實空

父親和妹妹是佛菩薩安排在我菩提路上的兩大善知識。妹妹和我,雖然一僧一俗,人生場域截然不同,但是妹妹在道場中真修實幹體悟出來的「修鍊心法」,對於在紅塵中隨俗浮沉的我,不啻是「暮鼓晨鐘」!妹妹常分享他靠著「一句佛號」超越修行障礙的親身體驗。在寺院裡修行,一番番作務的磨鍊,當我相、人相對待時,也磨出我執、法執的情見分別。但是轉念思惟:一切有為事相皆自性本空,當體即是平等一如、絕待圓融的如來藏性。如同《華嚴經》偈頌:「了法自性如虛空,一切寂滅悉平等。」

凡夫無法契證空性,那就當下提起佛號,在一句句萬德洪名裡,去體會萬法「如實空」義,消泯虛妄分別的煩惱;並且在佛力加持下,照見圓融而如法的處事之道。每次聽到妹妹一番懇摯的提撕,除了自慚說食數寶,更加堅信「彌陀願力不可思議,名號功德不可思議,而眾生心性亦不可思議」,抖擻精神,以殷重心、感恩心、慚愧心來念佛。

此生只是娑婆過客

印光祖師的淨土詩偈云:「應當發願願往生,客路溪山任彼戀;自是不歸歸便得,故鄉風月有誰爭。」人生沒有不散的「家」,每個家人也各自面對著不同的業緣和道路。然而,娑婆世界的苦憾,在彌陀慈父的心懷裡都可以被弭平、圓滿,因為不論出家、在家,此生只是娑婆的「過客」,我們「終極之家」在極樂世界。

淨業行人仰仗彌陀願力,出離三界火宅的家,親享最極清淨莊嚴的「故鄉風月」,人人皆可成為「一生補處」的大菩薩,和「諸上善人」永遠同居,這才是「三界遊子」終結生死流浪的究竟歸宿。原來,不論出家、在家,只要不忘「還家」的本懷,最終都可以業謝塵勞,神棲淨土之家,享受真正大平等、大安樂、大自在的本地風光,直至同證菩提,同登妙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