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愚」
●吳孟真


夫水,智者樂也。今是溪獨見辱於愚,何哉?蓋其流甚下,不可以溉灌。又峻急多坻石,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淺狹,蛟龍不屑,不能興雲雨,無以利世,而適類於予,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
──節錄柳宗元〈愚溪詩序〉

柳宗元這篇序,表面是為《八愚詩》寫的序,其實全篇都在以「愚」立說,抒發胸中塊壘。

「是溪獨見辱於愚」,點出水本與智相關,愚溪卻偏被我命名為「愚」,似乎名實不符。接著他提出三點證明此溪無大用,有可愚之處,故以「無以利世」總說溪之愚。

最妙的是:「適類於予」,將自己和愚溪自然連結起來。可見宗元寫愚溪,實則在寫自己。「愚」,正是他人格的投影。由此推論:「然則雖辱而愚之,可也」,實為愚溪和他的雙關語。愚溪因受辱而以「愚」為名,我亦復如是。這裡頭就含有自嘲的意味。

但緊接著,他提出了「甯武子」和「顏回」來陪襯,文章就有了重大的轉折。

甯武子「邦無道則愚」,語出《論語.公冶長》:「甯武子,邦有道則知(智),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其實「智」也是不易得,必須長期藏器於身,厚積薄發,始能於邦有道時,奉獻所學。然而「愚」更難企及。有才能之人,遭逢逆境,常怨天尤人,甚且同流合污,以致身敗名裂。能於無道之時「守愚」,談何容易!

顏子「終日不違如愚」,語出《論語‧為政》。指孔子和顏回論學時,顏回只是安靜的聽,既不答也不問,好像愚癡之人。但孔子曾觀察顏淵私下和其他弟子交談,也足以發揮其中的義理。所以孔子認為顏回並非真愚。

柳宗元認為甯武子「邦無道則愚」,是「智而為愚者也」;顏子「終日不違如愚」,是「睿而為愚者也」,二人皆「不得為真愚」。雖然他自嘲自己:「遭有道而違於理,悖於事,故凡為愚者,莫我若也」,自陳在「有道」之世,卻仍違理悖事,沒人比我更愚昧的。

但是他既以甯武子與顏子為例,未嘗不有仿效先哲,自我期許之意!看看序文末段讚美愚溪的形象特質與用處:「溪雖莫利於世,而善鑑萬類,清瑩秀澈,鏘鳴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樂而不能去也。」因此他的「愚」,也屬不愚一類。

值此末法時期,雖然我們沒有先賢的智慧,但秉持「守愚」的精神,固執善道,也是我們可以努力去實踐的。


【圖說】柳宗元以「愚」為溪命名,展現「守愚」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