蕅益大師〈律堂示眾〉云:「依文解義,不可會道。」經典文字,如手指。經中含義,如所指的東西。若僅觀手指,決不得所指的東西,就如同執著言語文字,終不得經典大義。如此學佛,稱「依文解義,三世佛冤」,三世諸佛都會出來喊冤。
一、陷入依文解義
學佛,何以落入「依文解義」泥淖?依《靈峰宗論》可歸納四點:
(一)宗教分隔
一是「宗教分隔」。萬法唯識,驅烏小沙彌能朗朗上口,若深究唯識旨趣,老修行也含含糊糊。病因就在依文解義,「有教無觀」,不依唯識作觀,而唯識觀法也不離唯識教典。蕅祖剛出家,以為參禪是教外別傳,不須研教,一切經論,束諸高閣。後來跟博山無異禪師參究,才知末世禪病,正因「無知無解」,不在多學多聞。
孔子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有教無觀則罔,有觀無教則殆,確是真實語。研教與觀心,判成兩截,易流於依文解義。
(二)僻說聖意
二是「僻說聖意」。元代德輝禪師駐錫百丈寺,一老人聽法,老人說:「僧住此山,有人問大修行底人,還落因果也無?遂對曰:不落因果。墮在野狐禪。」請禪師撥迷開悟。百丈禪師云:「不昧因果」。老人大悟,脫去狐身。
大修行人還有因果嗎?若說不落因果,即是道眼未明,謬執邪見,陷入「依文解義」,乖離佛意。如《阿彌陀經》,佛說六方佛稱讚阿彌陀佛,今之譯者以為其餘五方是重複,於是刪譯成一方佛,完全背離了世尊說六方佛的本意,所譯文字成了雪公詩云:「十方文字淚,萬卷野干禪」。
(三)死執不通
三是「死執不通」。死執句下,不知變通,依語不依義,易流於依文解義。蕅祖三十八歲,到九華山回香閣養病,撰出《梵網合注》、《楞嚴文句》,將觀乘與教法和盤托出。幾位善友不辭路遠,來依止蕅祖,商討所注的《梵網》、《楞嚴》,在「根節所聚,窾會所關,無有發一言啟予者」,蕅祖只好自己設問,讓善友回答。結果所答大違蕅祖之意。
蕅祖反省,大家「平日依文解義處多,入理觀心處少,故不能遊刃於節閒也」。喜好依文略解,不肯深入教理,用來觀心用功,以致死執句下,依語不依義。
(四)惟記名言
四是「惟記名言」。有人喜歡翻看佛經,好套用佛經語句,演說夾些佛法名相,這種「專喜貼句」,往往依文解義,釣利沽名,背離佛法出離生死的要旨。
南京有一世家子弟,博學多才,生活窮奢極欲,喜歡尋花問柳。曾在一副黃金上,作對聯:「色即是空空即色,卿須憐我我憐卿。」不解《心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中道實相,竟引佛經作淫穢的對聯,嚴重褻瀆了佛法。後因其他事情,纏訟打官司,家業漸敗。有智慧者說:「這副對聯就是預言了,最後家破人亡,不也合理?」
今人語不驚人死不休,濫用佛經佛語。如有人外遇叫「眼睛有業障」,電視劇好講「打入六道輪回」,醫界常說「四大皆空」,有人想暫時丟掉煩惱,好講「斷念」,或一知半解,誇口「酒肉不礙菩提路」,掩飾破齋惡行。凡此「惟記名言,專喜貼句」,所用經句絕非佛說本意,十足的依文解義,佛豈不喊冤!
蕅祖在〈寄剃度雪嶺師〉,報告別後用功心得,蕅祖感慨:「三藏教,修行之徑,出苦之要,而依文解義,罔知觀心,廢先哲舊章,塗一時口耳,遂令禪門訶為葛藤糟粕,二痛也。」佛典教人修行出苦,若只知依文解義,不知「消文,釋義,觀心」,棄祖師大德注解於不顧,只為裝飾一時口耳,拿佛經作談話資料,就會遭禪門譏為無用的「葛藤糟粕」、「閒傢俱」。
二、跳脫依文解義
有正知正見的佛門大德,斷不致「依文解義」,他們如何「依文、解義、入理、觀心」?謹從《靈峰宗論》,歸納出下列三點途徑。
(一)須會佛祖意
一是「須會佛祖意」。凡講經者,須深刻領會佛陀祖師本意,莫只依文解義。講經若依文解義,反而會障礙學者的見地。代佛宣揚佛法,人天矚目,不可輕忽。
如蕅祖撰《彌陀要解》,他從《阿彌陀經》的序分、正宗分、流通分,理出頭緒,無不蘊含「信願行」。因信願行是阿彌陀佛本願,也是釋迦佛及六方佛教眾生修行淨土的資糧。蕅祖所注,古佛再來注解,不能逾此,就在他能契入佛的本意,點出「心要、境要、法門要」,使讀者入手便能智珠在握,信願行三資具足。
(二)從般若光流出
二是「從般若光中流出」。凡書寫、受持、為人解說,都要從「般若光中」流出語言文字,不僅是在白紙上陳述說說,依文解義而已。
如何讓般若光流出語言文字?依文字般若聞解,然後起觀照般若,契入實相般若。印光大師,依淨土三經及《龍舒淨土文》等淨土經教,曉得淨土念佛的途徑,然後老實專注的念佛,終能證得念佛三昧。開發般若智光後,凡掇筆書函,或當面開示,皆能文不加點,字含千義,直接從心性中流出語言文字。
(三)讀誦大乘 深求至理
三是「讀誦大乘,深求至理」。蕅祖在〈示元白〉書信說,修行要「甄別邪正,洞明權實,了悟頓漸」。佛門龍蛇混雜,須辨別孰是「正知見」,孰是「邪知見」,不會誤入歧途。要看清佛法教義,何者是「權教方便」,何者是「實教究竟」,要會權歸實。還要明白那些教理可「頓悟」,那些煩惱須「漸修」,不致叨極上聖。
「甄別邪正,洞明權實,了悟頓漸」,這些都要有明師乃可揀別。若遇不到明師,蕅祖建議「唯應讀誦大乘,深求至理」,不要依文解義,不要離經穿鑿附會,使法法會歸自己,處處體認心性,這樣就能趨入自心的真實宗趣。
比如甄別大乘、小乘,有故宮志工參加明倫講座,聽《十四講表》,師長左一句大乘,右一句小乘,他深不以為然,說:「在故宮職前訓練,講者強調不可說『小乘』,有貶低意思。」如此權實不分,全在不知「乘」是何義。
蕅祖在《起信論裂網疏》云,乘即現前一念心性。當下心念,與見思惑相應就是跛驢車;與四諦相應即羊車,與十二因緣相應是鹿車,與六度相應是牛車;若與圓中之道相應,即是疾行穩健的大白牛車。如此深入大乘教理,說「大乘小乘」毫無貶損抬舉之意,且可提醒學佛人要使現前一念「念念作佛」,念念不離大乘。
結 語
學佛,必須「依法不依人,依了義經不依不了義經,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捨經教誰能「如法修行」?故依文解義,只是起手式,然後依教觀心,使心念專注正念,開發心性智慧。蕅祖在〈示松石〉說:「古有『熟讀三千部之勤,後收曹溪一句亡』之效。迷時《法華》轉,即悟時轉《法華》之緣也。」明達法師誦《法華經》三千部,到曹溪拜見六祖惠能後,就亡失所持了。方知迷時誦《法華》的功效,正是悟時轉《法華》的增上緣。
依文解義,了達經旨之後,應依教修行,深悟其理,才不致錯會佛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