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以養正:《顏氏家訓.勉學》.上
●作者:顏之推
●語譯:若古

從古以來的賢王聖帝,仍須勤奮學習,何況是平民百姓呢!這類事情在經籍史書中到處都有,我也不能一一列舉,只略舉近代切要的幾則,來啟發提醒你們。

士大夫的子弟,一到足齡沒有不受教育的,能多一點的可以讀到《禮記》、《左傳》,少的也起碼能讀《詩經》和《論語》。到了加冠成婚年紀,本性稍微穩定,循著這樣的天性,更須加倍訓導善誘。有志向的子弟,就能磨鍊砥礪,成就志業;無志於立身建業的人,從此怠惰,成為庸人。

人生在世,應當有所建業,農民則計算度量莊稼耕種,商人則討論金玉與布帛,工藝巧匠則精造器物,懂技藝的人則思索方法技術,武夫則練習騎馬射箭,文士則研究議論經書。然而常看到士大夫恥於涉足農商,羞於從事工技,射箭則不能穿鎧甲,寫字則僅僅記下姓名,而飽食終日、貪杯醉酒,恍惚空虛、無所事事,以此來打發日子,以此終其一生。

有的憑家世餘蔭,弄到一官半職,就自感滿足,完全忘卻學習;觸及吉凶慶弔、議論得失,就茫然張口結舌,像是坐在雲霧之中;或公或私的集會宴歡,談古賦詩時無言以對,只能沉默低頭、打呵欠伸懶腰而已。有見識的旁觀者,真替他感到無地自容。為什麼不願用幾年時間勤學,以致終其一生都承受羞愧屈辱呢?

梁朝全盛時期,貴遊子弟(沒當官的王公貴族子弟),多半不學無術,以至有俗諺說:「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只要上車能不摔下來,略能維持儀態,就能當上著作郎;只要稍懂書信,會寫幾句「體中何如」之類簡單的問候語,就能當上秘書郎。

當時,沒有人不講究熏香衣物、剃面刮臉、塗脂抹粉,駕著有遮陽篷的長檐車,踏著高齒木屐,坐著有棋盤圖案的方塊絲織褥墊,靠著用染色絲織成的軟枕,左右擺滿了器用玩物,從容地出入,看上去真好似神仙一般。

等到參加科舉明經義考科,想要求取及第時,就僱人應對答策;要出席朝廷顯貴的宴會,就請人代為作詩賦文。

在那樣的時刻,也算得上是快意之輩。

等到戰亂流離之後,朝廷變遷,不再是從前由親屬掌控選拔人才;執政掌權的要位,不再見到當年的私黨,從此對內自求一無所得,對外施展一無所用。

如同披上粗麻短布而失財寶,揭露膚淺表皮而顯出真實本質;像是枯木般渾然無知,像條乾涸的水流停滯不前;於兵馬之間顛沛流離,輾轉死於水溝、山谷。

在這種時候,真成了駑鈍之輩。

有學問才藝的人,則隨處可以安身。自從有戰亂以來,見到那些被俘虜的,即使世代都是寒士,而懂得誦讀《論語》、《孝經》,還能當老師;雖是歷代為官,若不懂得書牘,沒有不去耕田養馬的。

由此可見,怎能不自勉呢!若能常保幾百卷經書,歷經千年也不會成為小人。

(待續)





【原文】

自古明王聖帝,猶須勤學,況凡庶乎!此事遍於經史,吾亦不能鄭重,聊舉近世切要,以啟寤汝耳。士大夫之弟,數歲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禮》、《傳》,少者不失《詩》、《論》。及至冠婚,體性稍定,因此天機,倍須訓誘。有志向者,遂能磨礪,以就素業;無履立者,自茲墮慢,便為凡人。

人生在世,會當有業,農民則計量耕稼,商賈別討論貨賄,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沉思法術,武夫則慣習弓馬,文士則講議經書。多見士大夫恥涉農商,羞務工伎,射則不能穿札,筆則才記姓名,飽食醉酒,忽忽無事,以此銷日,以此終年。或因家世餘緒,得一階半級,便自為足,全忘修學;及有吉凶大事,議論得失,蒙然張口,如坐雲霧;公私宴集,談古賦詩,塞默低頭,欠伸而已。有識旁觀,代其入地。何惜數年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

梁朝全盛之時,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諺曰:「上車不落則著作,體中何如則秘書。」無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駕長檐車,跟高齒履,坐棋子方褥,憑斑絲隱囊,列器玩於左右,從容出入,望若神仙。明經求第,則顧人答策;三九公宴,則假手賦詩。當爾之時,亦快士也。

及離亂之後,朝市遷革,銓衡選舉,非復曩者之親,當路秉權,不見昔時之黨。求諸身而無所得,施之世而無所用;被揭而喪珠,失皮而露質;兀若枯木,泊若窮流;鹿獨戎馬之間,轉死溝壑之際。當爾之時,誠駑材也。有學藝者,觸地而安;自荒亂以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人師;雖千載冠冕,不曉書記者,莫不耕田養馬。以此現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數百卷書,千載終不為小人也。



【前期連結】《顏氏家訓.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