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簡說:子罕第九 ●文:王明泉 圖:宜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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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子罕言」,「鮮」,是少,而「罕」比「鮮」還少。「言」,是自己直接說出,而「語」是和人互相問答,認清「言」和「語」的不同,才不會誤解本章。

「利、命、仁」三者,孔子皆是很少說,但是三者比較之下,「仁」說得稍多,其次是「命」,最少是「利」,所以本章經文敘述子罕言,先說「利」,再說「命」,再說「仁」。這樣好的文章,只有像子游、子夏文學科大哲,才有能力寫出來,後世難以超越。

「利」是「義之和也」,將人和物,調和到非常適宜。一般人容易誤解「利」的原意,只知謀取私利,而失去彼此各得其宜的「義」,所以孔子教導弟子要「喻於義」,對「義」要清楚明白,卻罕言「利」。

「與命」,「與」,是及、和的意思。「命」,天命,包含個人境遇的窮困通達,以及壽命的長短。要明白「天命」,必須通曉幽明的變化,這種深邃的道理,對資質中等以下的人很難解說,所以孔子很少提到。

孔門德行科的大哲冉伯牛,他染上惡疾,在家隔離,孔子前去探問。一見面,就握著冉伯牛的手說:「毋之!命矣夫!」這是不應該有的道理呀!冉雍(伯牛的名)有好德行,必得好結果,現在卻惡疾纏身,那應該是天命呀!孔子只提天命,並未加以解說。因為天命幽微深遠,不是一般人能夠理解的,解說只有徒生困惑而已。

「與仁」,「仁」,有親密及加厚的意思,也就是視人如親,厚以待人。仁的範圍廣大,從親厚自己的雙親及家人做起,往外擴展到朋友、同事、人民,甚至所有的人,都能安身立命。這種仁的事業非常盛大,必須弘毅堅忍,死而後已才辦得到。孔子不敢自居是仁人,對人也不輕易讚許是仁人,這就是本章孔子罕言仁的意思。在《論語》中,對仁的談論及記載,但都屬於答問的內容。

「子罕言」是本章的關鍵字,不可滑眼而過,造成錯解,應當學習「字字致意」,才能避免妄改經文、隨意注經的過失。



第二章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達巷黨有人說:「偉大呀!孔子,廣博學習各種道德技藝,很難稱他是那一方面的專家。」孔子聽聞讚譽後,對及門的弟子說:「我專精那項技藝呢?專精駕御嗎?專精射箭嗎?我在駕御上算有專長吧!」

「達巷黨人」,「達巷」,鄉黨的名稱。「黨」,五百家稱為一黨。

「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孔子所學所教,有「道、德、仁、藝」四大內容,孔子都精通,也希望弟子能循序漸進學習。博學是一項學問技藝,學好深入了,再換另一項。如果同時學習多項,卻淺嘗即止,這是雜學,絕非博學。

「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執」,持守、專精的意思。求學時,「執」最重要,抓住不放鬆,擇善固執,才能學有所成。孔子說「吾何執」,強調弟子們學習一定要有執守不放鬆的態度。

孔子教學,初入門必須學習六藝。首先學習駕御馬車,為父母及師長服務。接著學習射箭,才有機會參加祭典擔任陪祭,有資格分到祭肉,得到國家的認可,將來有機會可以出任公職。學好射御之後,接著再通達其餘技藝。

本章孔子說出了「射箭、駕御」這兩種技藝後,卻只把「駕御」當作專長。不僅顯示孔子的謙虛,更表達孔子希望弟子們先學會駕御,能為父母及師長服勞盡孝。

駕御馬車,在古代要通過五項考驗,才算學會駕御的技藝。第一「鳴和鸞」,「和」和「鸞」都是鈴鐺,駕御馬車時,掛在馬頸上面衡木的「和」,與掛在車廂上面軾木的「鸞」,發出的聲音要協調一致,代表車速平順流暢。第二「逐水曲」,沿著彎曲的水邊,驅逐馬車安全通行。第三「過君表」,插立旗幟代表國君所在的轅門,在門中設置障礙物,通過的寬度只容許多出馬車五寸的空隙,通過時不許撞擊障礙物及轅門,考驗駕御者的掌控定力。第四「舞交衢」,在交通繁忙的交叉路上,馬車往來馳驅,旋轉適度,如同舞蹈,很有節奏。第五「逐禽左」,驅趕禽獸往馬車左側集中,以便國君射獵。能通過這五項考驗,就如今日的考照,而且涵蓋的技藝更全面性。

孔門德行科弟子,閔子騫感人的故事,也發生在駕御當中。有一次正值隆冬,閔子騫為父親駕車,手中韁繩脫落,馬車失去控制,差點釀成車禍。父親認為閔子騫駕車草率不用心,拿起馬鞭抽打。閔子騫的衣服裂開了,掉出不能保暖的蘆花,再摸摸閔子騫的手是凍僵的。轉身摸摸車內兩個小兒子,穿著厚實的棉衣,身體暖呼呼的。父親知道這是繼母虐待閔子騫,要休去繼母。此時閔子騫跪下,哀求父親說:「母在一子單,母去三子寒。」感動了父親放棄休妻的舉動,也感動了繼母,付出真心,全家敦倫和樂。

從本章我們得到了啟示,必須自我要求,先學會一技之長,成為有用之人,才能立足社會自助助人。



第三章
子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

孔子說:「用麻布做成帽子,這是禮制的規定;現在都用蠶絲製成,省時省工,我就隨順大眾,也用蠶絲做帽子。臣子面見國君時,到了堂下就先跪拜,這是禮制;現在的官員都到殿堂上才跪拜,顯得驕泰不夠恭敬;雖然違背眾人的做法,我仍順從『堂下跪拜』之禮。」

「麻冕,禮也。」「麻」,指麻布,枲麻的外皮纖維成分,經過繁複的步驟,才能織成麻布,非常費時費工。「冕」,古時大夫以上的禮帽。

「今也純,儉。」「純」,蠶所吐的絲。「儉」,節省。抽取蠶蛹的絲做成絲織品,比麻布省時省工。

「吾從眾」,古今的冕只是質料不同,用純絲節省人力,又不失去禮的恭敬本質,所以孔子隨順大眾的做法,並不呆板。

「拜下,禮也。今拜乎上,泰也。雖違眾,吾從下。」「泰」是安然自在,本章的「泰」卻含有驕慢心。春秋時代的官員,多登上國君的殿堂,看見國君才行禮。行禮講究恭敬,不論國君看見與否,在堂下就要先行禮,這樣才是事君盡禮,且可消除驕慢。故孔子堅持拜下之禮,守住恭敬的本質。

禮帽的材質,可以順應時機改變,不失恭敬。但拜下行禮,若隨便省略了,就失去了禮的本質──恭敬。

春秋時代,衛國國君衛靈公,一天晚上和夫人閒坐。這時,聽到公門外有馬車的聲音,漸走漸近,忽然間又沒有了聲音。過一陣子,聲音又響起,漸行漸遠。夫人問衛靈公說:「我猜想剛才乘坐馬車經過的人,一定是蘧伯玉!」

衛靈公問:「為何是蘧伯玉?」夫人答:「依禮規定,經過國君公門,必須下車步行,過了公門才能上車離去。現在是夜晚,乘車的人仍然守禮下車步行,那一定是賢大夫蘧伯玉了!」靈公第二天查問,果然是蘧伯玉。

《禮記‧大學》說,君子必須「慎獨」,獨處時,猶如「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身旁好像有十個人的眼睛監視,十個人的手指指點點,如此必定不敢隨便放縱。本章著重「恭敬」是禮的本質,而「慎獨」正是培養內心恭敬的工夫,學為君子應當策勵勉行之!



第四章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孔子斷絕四件事:禁止放任意念隨意測度,禁止專必偏見,禁止固執事或理,禁止執我不放。

「子絕四」,「絕」,斷的意思。做到「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四種,這是賢者的境界。更斷絕了這四種禁止之心,達到自然化去,才合乎孔子聖人的境界。

「毋意」,「毋」是禁止、不要,「意」是測度。原來心念一動是「意」,能控制意念往一處去而不亂跑,這是「志」。孔子心念都往道上走,能轉意念,這就是「毋意」。

「毋必」,「必」,專必、偏見,不合乎中庸之道。孔子「祖述堯舜」,本於堯舜之道而遵循奉行「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執持過與不及的兩端,把恰到好處的中庸之道,施用在人民身上,讓人民得到實際的利益。

「毋固」,「固」,固執某些事理,卻不能變通。如孔子不堅持古禮的麻冕,而採用通行的純冕,通情達理不固執,這是「毋固」。

「毋我」,「我」,誤認己身是我,真實不虛,堅持不肯釋放。孔子「述而不作」遵循傳述古聖賢之道,自己卻不創作,沒有「我」的色彩。

宋仁宗皇祐二年,江浙地區發生嚴重的饑荒。范仲淹正擔任杭州太守,就打開官倉分送米糧,並募集民間物資,展開各項賑災工作。

因為當地人愛好划船競渡,范仲淹就放任百姓划船競渡,自己也每天搭船出遊,在西湖上宴飲遊樂。百姓們扶老攜幼出遊西湖,熱鬧非常。

范仲淹又召集各佛寺主事者,鼓勵利用饑荒之年,工錢最低,可以大興土木莊嚴佛寺。范仲淹也帶頭翻修糧倉和公家房舍,每天雇用的工人就有一千人之多。

如此不管是貿易、餐飲、手工技藝、勞役,仰仗官府或富家餬口維生的人,每天不下數萬人。果然這一年,江浙災區只有杭州人民不會流離失所。這都賴范仲淹的不固執、德能兼備所致。

放縱「意念心志」,專必偏見,對事或理固執不通,執我不肯釋放,這四項正與修道相違背。我們應時時自我提醒,方能契入聖賢大道。



第五章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孔子周遊列國時,在匡地被圍困。孔子安慰弟子,很鎮定地說:「傳承文化道統的周文王已過世了,留下的文章典籍不正在我這裡嗎?上天若要喪失這些文章典籍,我這個後死者就不能參與這些文章典籍的學習與弘揚。如今上天並沒有要喪失這些文章典籍,圍困我的匡人又能對我怎麼樣呢?」

「子畏於匡」,「畏」,圍禁拘留。孔子被圍困,心中不畏懼,所以「畏」不應解釋為畏懼。「匡」,是地名。孔子周遊列國經過匡地,匡人誤以為殘暴的陽虎又來了,將孔子一行人團團圍困。因為幫孔子駕車的弟子顏剋,當年也曾替陽虎駕車。加上孔子容貌類似陽虎,難怪匡人誤會。雖有性命之危,孔子仍處之泰然,反過來安慰隨行的弟子。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文王」,周武王滅商朝後,追尊父親為文王。文王學問好道德高,父子相繼治理,周朝得以國泰民安,國運長達八百多年,事蹟都記載在書籍中,孔子效法文、武,奉為政治典範。

「沒」同「歿」,去世。「文」,傳承文化道統的文章典籍。「茲」,此。孔子指著馬車裡的文章典籍,表示隨時學習與努力實踐,擔負傳承文化道統的責任。

「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將」是可能,假設的言詞。「喪」是失去。「斯」同「茲」,皆指這些文章典籍。「後死者」,孔子稱自己是比文王後死的人。「與」參與,意思是周文王傳下的文章典籍,自己得以遇見、學習、研究與實踐。

「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既然能參與斯文,證明上天不要丟失這些文章典籍,文化道統要靠著這些典籍傳承下去。匡人無法違逆天命,我必化險為夷。

《莊子‧秋水篇》敘述這段故事,孔子被圍,子路很著急,孔子卻是弦歌不斷。子路說:「老師為何還這樣愉快自在呢?」孔子要他坐下來,孔子說:「我想避開窮困卻難以避免,想求通達卻無法獲得,這是天命呀!在水中來往而不怕蛟龍,這是漁父之勇。在陸地行走不怕老虎猛獸,這是獵夫之勇。刀刃架在面前,視死如生,這是烈士之勇。知窮通有命,臨大難而無懼怕,這才是聖人之勇。」

孔子告訴子路:「由!你要安下心來,這是天命使然。你來唱歌,我來應和。」子路彈琴唱歌,孔子和弟子一起唱和。唱完三篇詩,一位戴著盔甲的戰士進來,向孔子拱手作禮說:「把你誤認為陽虎,是我們的錯。」隨即撤兵離開。

四書五經,蘊藏人生本源的渾淪元氣,孔子對此經典篤信好學,故能生起無比的信心與勇氣。



第六章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有位太宰問子貢:「孔夫子是聖人吧!為何他有這麼多才能呢?」子貢答說:「因上天沒有限制,放任夫子成為大聖,另外又加上多才能呀!」孔子聽到太宰的讚美,說:「太宰了解我嗎?我年少時身分卑賤,所以學會很多才能,這些都是小事。君子需要多才能嗎?不在多才能呀!」

「太宰問於子貢曰」,「太宰」,大夫的官名,相當於宰相的職務,究竟指那一國的太宰,很難確定。「子貢」,孔門言語科的大哲,對老師孔子觀察深刻,有很高的領悟力。

「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太宰誤解聖人要多才多藝,其實「多能」與「聖人」是兩回事,不可混為一談。

「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固」,同「故」,原因。「縱」,放開不限量。「將」,大。孔子是位大聖人,又加上多才能,因上天不加限制,讓孔夫子在聖德及多才能兩方面都能有所成就。子貢能分辨聖人和多才能的不同。

「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賤」,卑下。「鄙事」是郊野人所辦的事,與君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相比,就是小事,所以孔子把自己多才能叫做「鄙事」而已。「君子」,德學兼具的人,孔子不敢自稱聖人,謙稱學為君子,其實聖人正是從君子學起。君子要志於修齊治平之大道,能安己安人安天下,並不以多才能為必備條件。孔子恐怕大家偏學多能,反而忘失君子之道。

北宋皇帝宋徽宗,是詩文書畫才華橫溢的君王,他利用國家的力量推動書畫藝術,廣泛收集名畫字帖,編纂《宣和書譜》、《宣和畫譜》等書籍,為中國美術留下寶貴資料。他自己樂在其中,花費大部分的時間,創作出有名的「瘦金體」書法,出類拔萃,獨樹一格。

但是徽宗治國反覆多變,倚重奸佞的蔡京為宰相。蔡京為了剷除異己,立了「元祐黨人碑」,將政敵一網打盡,壯大自己的勢力,牢牢把持政權。蔡京擅長逢迎徽宗的喜好,助長奢侈淫逸,修建大花園,收集奇花異石、珍禽異獸,用船千里迢迢運至汴京,前後長達十年之久,真是勞民傷財。貪官汙吏也伺機橫征暴斂,榨取民脂民膏,導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靖康二年,金人攻破汴京,將徽宗及欽宗兩位皇帝擄走北上,受盡羞辱,客死在東北的五國城。後人寫完這段歷史,擲筆感嘆說:「宋徽宗諸事皆能,獨不能為君耳!」徽宗仗著私智小慧,玩物喪志,忘失了為君之道。

學習本章要注重「志於道」,力行孝弟忠信,建立良好的人格,成為修己安人的君子,這才是人生最重要的課題!



第七章
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

孔子學生子牢說:「孔夫子曾說:『我因為不被國家試用而擔任公職,所以才有時間學會許多才藝。』」

本章與前一章「太宰問」,有人主張合為一章,內容相近並不會互相妨礙,也可以採用。

「牢曰:『子云』」,「牢」,子牢,是孔子的弟子。「曰」與「云」意思一樣,記錄《論語》者為了變化,使用不同的字。

「吾不試,故藝」,「試」,用的意思。古時候剛擔任公職,稱為試用,等合格後,再授以實缺,正式行使公職。「藝」,才能技術。聖人周公、孔子有道德學問,一有空就學習多種技藝。我們大多數是普通人,至少要學會一技之長,不僅可以謀生,不做社會的寄生蟲,有機會更可造福人群服務大眾。

孔子兒時嬉戲,就喜愛擺設禮器,演練禮儀動作,對禮充滿濃厚的興趣。正式學習後,深入研究,得到世人的推崇與肯定,尤其是掌權的三家大夫之一孟釐子。孟釐子在魯昭公七年出使楚國時,在重要聚會中,因為不懂禮,導致顏面盡失、羞愧萬分。歸國後就努力學習,且在臨終前,特別交代兩個兒子孟懿子及南宮敬叔,必須向精通禮樂的孔子拜師學禮。

孔子為了精益求精,在魯國國君的資助下,前往周朝向藏室史老子求教,得到老子的指導,對禮更加精深,盛讚老子如龍,乘風雲而上,高深莫測。

魯定公十年,齊、魯有夾谷之會,孔子陪同魯定公出席,擔任重要的相職。因為齊國不懷好意,想威嚇魯定公得到便宜。在典禮中,利用奏四方之樂及宮中之樂時,教士兵拿兵器佯作跳舞,以及優倡怪異的人嬉鬧,脅迫魯定公。孔子立刻依禮斥退,並以惑亂諸侯當斬,就地正法。齊國失禮,齊景公深感愧疚,自願歸還侵奪魯國的鄆、汶陽、龜陰三地,以表謝過。此次會盟,孔子因精通禮樂贏得外交的勝利,也維護了魯國的尊嚴。孔子更有其他多方面才藝,所教的三千弟子當中,精通六藝者七十二人,影響廣大深遠。

前一章「太宰問」強調君子必須先學習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學問,不可捨本逐末,只在技藝上用心。而本章說明想利益更多人,應該沉潛學習各種技藝,成就修齊治平的君子事業。學為君子,紮穩根本之學後,才藝的學習儘可多多益善!



第八章
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

孔子說:「我有私意的見聞識知嗎?我沒有私意的見聞識知。曾有見識淺薄的人向我請問,我心中空空如也,無任何私意分別,我只觸及他心中疑惑的利弊兩端,為他分析得清楚無有剩餘。」

「吾有知乎哉?無知也。」「知」,有私意的見聞識知,一般人大多如此。《論語》中,有人說孔子博學多聞,何以本章孔子卻說自己「沒有知識」?本章所說的「知」,是挾帶個人私意,去判斷事物,這很容易產生歪曲與錯誤,而孔子去掉了這種私意的見聞識知。這樣的「無知」,究竟如何辦事呢?下面就舉出例子。

「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鄙夫」,見識淺薄的人。「空空」,第二個「空」字,表示心如虛空。這樣猶恐還有空相,所以再加一個「空」字,再將空相也清空。「空空」仍然是文字描述,並非本性,所以說「如也」。鄙夫心頭有疑惑,來請問孔子,孔子「無知」的「空空如也」,孔子不會輕視鄙夫的鄙陋,也不會忽略鄙夫的疑惑,而且盡心盡力「叩其兩端而竭焉」。

「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叩」,觸及,分析。「端」,事物的起始。「兩端」,指事物的利弊兩端。其實是多端,以利弊兩端作代表,若進一步細分,利有大小不同,弊也有大小不同。「竭」是分析到清清楚楚。「焉」,語氣助詞,同「也」。

孔子為鄙夫分析竭盡後,至於如何採用,就由鄙夫自行決定。

大舜因「執其兩端而用其中」,所以很有智慧,孔子也是「叩其兩端」。大舜能自用而「用其中於民」,孔子對鄙夫也能「空空如也」而竭焉。兩位聖人所採用的都是中道。

戰國時,趙國的藺相如,因為「完璧歸趙」及澠池之會立下大功,晉升為上卿大夫,位居大將軍廉頗的前面。廉頗認為藺相如只是利用口舌,輕易得到高位,豈能和征戰沙場的他相比?心中充滿鄙視與不平,常找機會要羞辱藺相如。每當朝會排班,藺相如就託病不上朝。有一次,在街道,藺相如望見廉頗的車馬,藺相如就叫車夫趕緊躲入巷道,不要和廉頗相遇。

藺相如的門客部屬知道後,向藺相如抱怨說:「我們跟隨您,是因為看重您高尚的行誼。現在您不敢面對廉頗,一般人都覺得羞辱,何況您高居宰相,還如此畏懼。我們不想像您一樣畏縮活下去,要請辭離開了!」

藺相如說:「我尚且敢在秦國朝廷喝叱秦王,辱罵秦國群臣,難道我會害怕廉頗將軍嗎?秦國不敢攻打趙國,就是因我們身居趙國要職。假使我們兩虎相鬥,趙國豈能安穩?我所以避開廉頗將軍,是以國家的急難優先,個人恩怨就只能放在最後了。」

後來,廉頗知道藺相如的忠心愛國,非常慚愧。親自登門負荊請罪,兩人盡釋前嫌,成為刎頸之交的至友。藺相如不被私人恩怨左右,心中清明一心為國,「將相和」,造福了趙國的百姓。

學習本章,就要練習省察改過的功夫,努力去掉私意的見聞識知,「空空如也」的本性才能透出光明,做出真正安己安人的大事業。



第九章
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

孔子說:「鳳凰鳥不飛到人間來了,河中也沒有出現龍馬背著圖,這樣衰敗的時代,想在政治上推行仁道,我是應該停止了!」

「鳳鳥不至」,「鳳鳥」,是一種神鳥,雄的叫作「鳳」,雌的叫作「凰」,是鳥類中最聰明靈敏的。《淮南子》一書記載,距今約五千年前的上古時代,也就是伏羲氏及神農氏治理天下時,鳳凰鳥會飛來庭院中跳舞。到了夏、商、周三代,鳳凰鳥只飛到大門口,不會進到庭院中。到周朝時,鳳凰鳥就只在郊外的沼澤地可以看到。這顯示道德涵養愈粗淺,靈敏的鳳凰鳥就離人群愈遠;道德涵養愈精純,鳳凰鳥才會愈靠近人群。

「河不出圖」,「圖」,據《尚書》說,伏羲氏治理天下時,河中出現龍馬,頭像龍而身體像馬,身上顯現有條紋的圖案,就是河圖。伏羲氏效法河圖畫出八卦,是《易經》的起源。河圖中有天數五個,地數五個,能成就各種變化,並且可以宣行鬼神之道。聖人在位治理天下時,才能感召河圖出現於世。

「吾已矣夫」,「已」,停止。「矣」「夫」,都是語尾助詞,表示感嘆的語氣。孔子一生的志向,在推行仁道,安己安人安天下。周遊列國十四年,尋找仁君,希望卻一再落空。回到魯國後,也看不到「鳳鳥來」、「河圖現」的聖瑞,可見時代衰敗,無法遇到仁君,孔子因此打消在政治上推行仁道的作為。這正是聖人知天命,該止則止。

孔子知天命,雖然感嘆大道行不通,但絕不懷憂喪志而心灰意冷,反而將晚年的心力,轉而為整理典籍,集中國文化之大成。希望將大道藉著經典流傳後世,放眼未來,以俟來者。孔子「素其位而行」、「無入而不自得」的君子行止,正是我們學習的典範。



第十章
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

孔子見到穿著齊衰喪服的人、穿著官服的官員,以及盲人,這三種人,即使對方年少,孔子坐著時,必定站起來。經過他們的面前,或是他們經過孔子面前,孔子必定快步通過。

「子見齊衰者」,「齊」,音「資」,將喪服的邊縫整齊。「衰」,音「摧」,用粗麻布做成的喪服。五種喪服中,「斬衰」最重,為父母守喪所服,喪期三年。「齊衰」次重,孫輩為祖父母、已嫁女兒為父母守喪所服,喪期一年。此處見齊衰者都表同情,何況更重的「斬衰者」,必包含在內。

「冕衣裳者」,「冕」,禮帽。「衣」,上服。「裳」,下服。冕衣裳者指穿著有禮帽、上衣、下裳官服的官員。

「與瞽者」,「瞽」,有眼珠卻沒有瞳仁的盲人。前兩種人就衣著而言,此處則指身體有缺陷的人,所以中間加「與」字。

「見之雖少必作」,「見之」與後句「過之」,文字對偶。「少」,年紀輕。「作」,起,身體有所動作。原來坐著的,必定站起來;原來站立的,必定移動位置。如客人到訪,主人必定起立致敬。見到穿喪服的人,知道對方有親人過世,同感哀戚;見到穿官服的官員,尊重他為國為民盡職;而見到盲人,甚至包括其他殘疾的人,流露出憐憫之意,外表動作自然都會有所表示。

「過之必趨」,「趨」,疾行。平常走路是步行,「趨」是碎步快走,但不是跑步,這是尊重對方,恐怕有所妨礙,有所耽誤,所以趕快避開。

北宋 謝顯道先生,早年跟隨理學家二程夫子學習,與游酢、呂大臨、楊時並稱「程門四先生」,學問講究「切問近思」,言論宏偉,最能啟發後進學生,是傑出的經學家。

顯道先生因忤逆皇帝的旨意,被貶到西京(今河南 洛陽)看管竹木場。當時仰慕他的朱震偕同弟弟朱巽,前往拜見顯道先生。見面坐定後,朱震恭敬請益,顯道先生說:「稍後就為賢弟講一部《論語》。」朱震想:「今天時間倉促,如何講完一部《論語》?」

顯道先生備了茶酒款待,席間都沒談到《論語》。等喝完茶,顯道先生才緩緩的說:「聽講《論語》,首先得舉『子見齊衰者』章,及『師冕見』章。因這兩章正可見聖人之道,沒有明顯和隱微之分,也沒有內外的分別。聖人之道,都是從日常生活的灑掃應對進退,而上達天道,從本到末一以貫之,整部《論語》就要這麼看待學習。」孔子日常行止,有諸中形於外的氣象,若細心體會,正可下學而上達。

學習本章,要檢驗自身,遇到如是情境,自己是何存心?是同情、尊重、憐憫,或是冷漠疏離、倨傲怠慢?「道不遠人」,善學的君子,豈能錯過日用生活厚培仁道的機會!



第十一章
顏淵喟然嘆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末由也已!」

顏淵大大的嘆息一聲,說:「仰望夫子所說的道,愈仰望愈高不可測,向內愈鑽研愈堅固。仰視夫子所說的道就在前面,忽然又隱藏在後面。夫子教我學道很有次序,善巧引導向前進,用經典使我見識廣博,又用禮節約束我的言語舉動。如此學習,心中充滿喜悅,想休息都停不下來,我用盡所有才能學習,在道上似乎立了根基,挺立出眾。雖然如此,仍願依從夫子的教導進修大道,因還未達到究竟境界,仍需繼續努力。」

「顏淵喟然嘆曰」,顏淵,名回,是孔門德行科的傑出弟子,唯一得到孔子肯定「好學」的弟子。「喟然」是大嘆息,呼出長氣,發抒感受。本章是顏淵自述學道的親身體驗,他嘆息有兩層意義:一是讚嘆大道以及孔子善於教導,一是感嘆修道得到喜悅,對無窮盡的大道要不斷用功。

「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仰」,向上抬頭。「之」,孔子所說的道。「彌」,更加。仰望大道,總是看不到最高處,大道實在是高不可測。「鑽」,向裡面鑽研。很有毅力的鑽研大道,難以穿透,也決不放棄。「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可以見得顏淵用功之深。

「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是仰視,「焉」表示狀態。這兩句是顏淵修道的境界。窮究大道沒有止盡,無法用形象來形容。顏淵學的道是自己本有的,並不是向外學來的。

「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循循然」很有次序的樣子。「誘」是引導前進。孔子有次序有條理的指導,看弟子走對幾步,再用什麼方法,引誘他往前進。「文」是經典,廣博的研讀經典,了解各種修道的門路,才不會迷惑而誤入歧途。「約」是約束,依禮節的規矩節度,約束言語行為。循著孔子「博文約禮」的教法,層層深入,直探堂奧。

「欲罷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罷」是停下來休息。「竭」是窮盡。「卓」是高出挺立的樣子。「爾」是語尾助詞。這段是顏淵述說學道用功的情形。他學道好樂不已,推動他更向前用功,竭盡全力學習了,卻說只在大道上立下根基,不動搖而已。其實顏淵已達「不惑、知天命、耳順」的境界。

「雖欲從之,末由也已」,「從之」是依從孔夫子的善教,繼續進修彌高彌堅的大道。「末由」是沒有達到。「已」,究竟。顏淵一生修道,生活飲食簡陋不堪,不改修道之樂。

《莊子》記載,孔子問顏淵:「回啊!你家貧窮,地位卑微,何不出來做官?」顏淵回答:「回城外有五十畝田,可以種五穀餬口。城內有十畝田,可以種麻養蠶,衣服無缺。平時鼓琴調劑身心,學習夫子所教的大道,自得其樂,已經很滿足了!回不想出仕為官。」孔子聽了,歡喜的說:「回的志向太好了!我聽古人說:『知足的人,不被利益牽累。看清得失的人,不會恐懼憂傷。注重內心修養的人,沒有官位也不會感到不如人。』我讀這段格言許久了,今天在回的身上看到了,這是我的收穫呀!」

顏淵樂在學道,我們應效法他的親身經驗,依從孔子「博文約禮」的教化,著實用功,必能上達大道,與古聖先賢把臂而行,徜徉在修道的喜悅中!



第十二章
子疾病,子路使門人為臣。病閒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

孔子周遊列國途中,病重。子路便派遣孔門弟子擔任小臣,準備後事。孔子病情好轉後,說:「很久了!由啊你使詐欺人。我已經辭去大夫的職位,不應設置小臣。你仍看我是大夫,替我安置小臣。我能欺騙誰?難道能欺騙上天嗎?我與其死在小臣手中,寧願死在弟子手中!縱使不能以大夫的禮儀埋葬,我還會死在道路而無人理會嗎?」

「子疾病」,「疾」是剛生病。「病」是「疾」更加重。

「子路使門人為臣」,「子路」,名由,是孔門中年長的弟子。「使」,派遣。子路作主安排喪事。「門人」,孔門的弟子。「臣」,古代諸侯去世,依禮制設置小臣,處理諸侯遺體。春秋時代大夫僭越禮制,不應設置小臣卻都設置了小臣。孔子雖然擔任過魯國司寇大夫,此時已經辭職,應該用士禮才合適。但子路認為用士禮對不起老師,就用大夫禮設置了小臣。

「病閒曰」,「閒」指間斷,「病閒」,病情好轉。

「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矣」、「哉」,都是語尾助詞。「久矣哉」,照應「子疾病」並非短短一兩天。

「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天」指自己的良知良能。違禮設置小臣,豈能欺騙觀禮的人。孔子責備子路做假詐騙,反而害了一生守禮的老師。

「且予與其死於臣之手也,無寧死於二三子之手乎!」「且」,況且。「予」,我。「與其……無寧……」是比較連接詞,兩相比較之下,選擇後者,而「無寧」就是「寧」。「二三子」是老師叫弟子。與其死在假臣手上,寧可死在弟子手上,由弟子辦理老師喪事名正言順。

「且予縱不得大葬,予死於道路乎?」「大葬」,用大夫之禮下葬。孔子即使在外死亡,也不會暴屍路旁,必定有人為他辦理後事,這總比不合禮的好。喪事如果只求好看,等於拿死人比賽,那真是愚昧糊塗!

曾子臨終,病得很嚴重,兒子、弟子守候在旁。在屋角拿著燭火的童子,看見曾子所躺的蓆子,驚訝的說:「這蓆子好華麗啊!是大夫的蓆子。」弟子樂正子春叫童子不要多話,曾子聽見了,連忙命令兒子曾元趕快為他換回自己的蓆子。

曾元說:「您病得很重,身體不可以翻動,等天一亮再為您更換吧!」曾子訓斥曾元說:「你敬愛我,竟不如這個小童!君子愛人以德,小人愛人以姑息,我求的是什麼?守禮正正當當的過世,如此而已!」曾元趕快為父親換蓆子,剛換過還沒躺好,曾子就斷氣了。這就是人人敬仰的「曾子易簀」。

學習本章,要堅持不作違禮的事。一生「攸好德」,好樂修養德行,誠實毋自欺,必定有圓滿的人生結局!



第十三章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

子貢向孔子請問:「有一塊完美無瑕的玉器在此,要將它包裹在木盒子裡藏起來?還是尋求善知玉器的賈人賣給他?」孔子說:「賣給他吧!賣給他吧!我等待善知玉器的賈人呀!」

「子貢曰:『有美玉於斯』」,本章猶如一首詩,用比喻的方式,意在言外,藉此傳達彼此的想法。「子貢」,姓端木,名賜,字子貢,是孔門言語科的大哲,善於言語及經商。子貢請教老師,有時透過詩意了解老師的想法。「美」,完善,「美玉」是玉器完好沒有瑕疵,比喻君子德行完善。孔子當時未擔任官職,子貢借美玉比喻孔子。想了解孔子是要隱居起來?或是想再出仕造福百姓?

「韞匵而藏諸?求善賈而沽諸?」「韞」,包裹起來。「匵」,同「櫝」,木盒子。「藏諸」和「沽諸」的「諸」字,是「之、乎」兩字的合音。「賈」,做買賣的生意人。所謂「行商坐賈」,商人和賈人同樣做買賣,但是有所不同。商人通四方之物,到處做買賣;賈人則待在固定的店面,等著客人購買。「善賈」是識貨的賈人,比喻深明大道的賢君,必能了解孔子而善任。

「沽之哉!沽之哉!」重複「沽之哉」,是堅定賣出去決不遲疑。由此可知孔子造福百姓的志願,總是積極而堅定的。

「我待賈者也」,「待」是「藏器於身,待時而動」,先將自己栽培成大器,等待可用的時機。假使遇到有人賞識,就施展才能造福大眾。無人賞識,就永遠放著,不斷自我充實,決不怨天尤人。至於「求」容易陷於一味炫賣,常會降格以求,而失去行道的初衷。

東漢末年的諸葛孔明,年少時避亂而躬耕南陽,刻苦攻讀各項學問,並結交荊、襄眾多名士,相互請益切磋。每每自比古代安天下的賢相管仲及大將軍樂毅,一般人雖不認同,但深交好友崔州平及徐庶卻深以為然,稱孔明為「臥龍先生」。

當時劉備屯兵新野,長年征戰卻苦無根據地,後來因為徐庶的獻策,連勝了幾場戰役。在高興之餘,徐庶卻因侍奉母親必須離去,劉備悵然大失所望!臨別之際,徐庶舉薦孔明是治世奇才,言明必須親自登門拜訪,不可差人招呼前去。劉備深信徐庶建言,不辭勞苦三顧茅廬,才見到孔明先生。孔明自述:劉備胸懷大志,降貴紆尊來請教當世之事。孔明由是感激,答應為劉備驅馳效命,建立蜀國,與曹操、孫權三國鼎立!孔明一展長才,大名垂照宇宙。

學習本章,首先要將自己培養成材,然後待時而動。若得到賞識,達則兼善天下;若無人知曉,也能安然自得韜光養晦,這正是君子出處之道。



第十四章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孔子想到東方九夷地區居住下來。有人就說:「九夷地區偏僻鄙陋,當地人民不知禮義,怎能居住呢?」孔子聽到後,就說:「有道德學問的君子已住下來教化,怎會僻陋而不知禮義呢?」

「子欲居九夷」,「欲」,心中有意願。孔子周遊列國,志在推行仁道,當時華夏各國已無法推展,孔子不怨天也不尤人,反而想到偏僻的九夷去推行。「居」,不僅前往而已,更想長久定居。「九夷」,在中國東方有九種夷族,有人認為在中國境內,也有人認為在中國境外,這無法確定,也並非本章重點,就不必詳細考證了。

「或曰:『陋!如之何?』」「陋」,偏僻粗陋,沒有文化而不知禮義,並不是指生活衣食的粗陋。

「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君子」,有道德學問能教化人群的人,例如教化朝鮮的殷朝 箕子。孔子稱讚當地有君子教化,並非指自己,否則就變成狂妄自大。

班固著作的《漢書》,記載殷朝末年的箕子,他到朝鮮,教化當地人民耕作穀物,養蠶織布,並且懂得禮義。箕子制定了「樂浪 朝鮮民犯禁八條」,禁條中規定殺人要償殺賠命;傷人須以穀物償還;偷盜被抓就要沒入當家奴婢女。若想贖身為民,一個人要付五十萬。即使贖身為民,世俗仍感到羞恥,連嫁娶都很難找到對象。經過這樣的教化,人民不再偷盜,各家門戶也不用關閉就很安全,婦女有貞操不淫亂。在仁人賢者的潛移默化之下,人民性情柔順,實在彌足可貴。

學習本章,就要學習孔子一心推行仁道,造福天下百姓的精神。我們首先必須學好《論語》,不僅通達文義,更應實踐五倫十義。遇到有人邀請講說《論語》,就將孔子的仁道推展出去,修己安人,相信孔夫子必當會心一笑,點頭稱善!



第十五章
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孔子說:「我從衛國返回魯國,然後訂正音樂,使雅詩和頌詩各在適當的位置。」

「吾自衛反魯」,「反」,同「返」。孔子周遊列國前後十四年,在魯哀公十一年,孔子六十八歲返回魯國,當時魯國禮樂崩壞。

「然後樂正」,「樂正」,訂正音樂。音樂包含樂曲和歌詞,不會只限樂曲而已,而歌詞就是《詩經》的詩章。當時有樂章重複雜亂,音調淫邪不正,或是在不適當的場所演奏,或是僭越禮制,演奏不合身分的音樂,孔子都一一加以訂正。

「雅頌各得其所」,「雅頌」,是《詩經》的兩種體裁。《詩經》三百一十一篇,共有「風雅頌」三種體裁,舉出「雅頌」來代表整部《詩經》。「風」,採集自民間的詩歌,共有十五國風,反映各國的民情風俗,委婉進諫上位者。「雅」,正的意思,政府大小集會正式場合的歌詠,內容與政治興廢的原由相關。「頌」,容的意思,讚美先王聖德功業有成的形態儀容,稟告於神明,在宗廟祭祀中使用。

「各」,是本章的詩眼,使「雅」詩和「頌」詩都各自歸到適切的位置。其中包括應有的次序、應配的樂曲、應演奏的場所。例如《論語.八佾篇》,孔子就點出「相維辟公,天子穆穆」的詩句,應該在天子的宗廟中演奏,怎會出現在魯國三家大夫的家廟裡呢?

春秋魯襄公二十九年,吳國公子季札訪問魯國。他是一位謙讓有德的賢大夫,到了魯國,就請求欣賞周朝的音樂。當演奏到「大雅」詩歌時,季札就說:「廣大呀!非常和樂。聲音委婉而正直,這不就是周文王的大德!」演奏到「頌」詩歌時,季札讚歎說:「非常完備!正直而不倨傲,委婉而不屈撓,接近卻感到謙和,遠離卻不會離異二心,愛好施捨卻不浪費,取用財物卻不貪求……五聲和諧,八音均平,有節度有次序,實在是盛德呀!」演奏鄭國的音樂時,他說:「太美了!但是太過煩碎,百姓必然不堪負荷,將來國家一定先亡。」季札先後欣賞各種音樂之後,就可以了解該國的政治實況,並預測將來的前途,實在是一位深懂音樂的君子。

本章重點在正樂,反觀今日各種邪曲淫亂的音樂充斥,學為君子應求志趣廣大,心氣和平,必須慎選聆聽純正的音樂。在潛移默化之中,才能做到身修家齊,進而安定社會人群。音樂如此深入人心,我們豈可輕忽?



第十六章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孔子說:「出外擔任公職,能依禮事奉諸侯及卿大夫。在家裡,能依禮事奉父母及兄長。遇到父母喪事,不敢不勉力依禮辦理。不受到酒所困亂。以上四件事,我那有做到那一件呢?」

「出則事公卿」,「出」,出仕朝廷擔任官職。「公」,諸侯。「卿」,大夫。事奉諸侯大夫,就是辦理國家大事,必須「事君能致其身」,盡忠守節,不私愛其身。

「入則事父兄」,「入」,由外面回到家裡。居家孝順父母,恭敬兄長,屬於五倫的兩種,這就是大事。

「喪事不敢不勉」,「不敢」,不張狂膽大妄為。「不勉」,雖然力有未逮,仍然勉強做到。父母之喪,孝子內心哀戚,飯吃不下,住不安穩,依禮安葬父母、祭祀父母,終身哀思不絕!

「不為酒困」,「困」,亂。夏禹王喝了儀狄所造好酒,立刻警覺戒了酒,並告誡子孫說:「居家迷於女色,野外迷於田獵,貪酒嗜音從無滿足,喜歡建設高大華美的宮殿,犯了其中任何一項,沒有不亡國的!」孔子對於飲酒,沒有規定每個人的酒量,但訓誡以「不醉不亂」為原則。

「何有於我哉!」上面四件事,孔子自謙尚未能辦好任何一件,因為每一件皆是大事,不容易辦到,必須勉力而行。

春秋五霸之首齊桓公,有一次設午宴款待大臣,宰相管仲遲到了,桓公就罰管仲飲酒一杯。管仲只喝了半杯,剩下的半杯全部倒掉,桓公看了心裡很不高興,說:「遲到又倒掉罰酒,這樣算是合禮嗎?」

管仲答說:「臣下聽聞古人說:『酒入咽喉,舌頭就會不聽指揮出來亂動。舌頭一旦亂動,就會失言。一旦失言便會棄身於不顧,遭來無妄之災。』飲酒無度是非常危險的大事,臣下不願棄身蹈險,只好甘冒大不敬,棄酒為好!」

齊桓公領會管仲對自己的忠心勸諫,笑著請管仲就座。

「出則事公卿」,辦理治國的大事。「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經營齊家的大事。「不為酒困」,重視修身的大事。學本章,就是辦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行仁大業,我們應該用心講求勉力而行,豈可小覷?



第十七章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孔子在川水岸邊,看著川水說:「過往的萬事萬物就像這流水一樣呀!不管白天或夜晚,都不停止的流動變化。」

「子在川上曰」,「川」,山間的流水。《千字文》說:「川流不息」,川水流動不會間斷休息。孔子所說的下面兩句話,就像詩一般,含藏多重意義,可以一體萬用,不必限定單一意義而已。

「逝者如斯夫」,「逝」,往,過去不再復返。「逝者」,指世間一切萬事萬物,這不限定人死而已,世間萬事萬物皆是不停的變動過往。「斯」,此,指流動的川水。「夫」,語尾感嘆詞。

「不舍晝夜」,「舍」,停止。川水白天流動不停止,晚上也不停止,沒有短暫的時間停下來,天天如此。唐宋八大家之一蘇東坡先生,撰寫有名的《赤壁賦》一文中,感慨天地「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從變化的角度觀察天地萬物,即使短短眨眼的一瞬間,也變化不停,這就如同「不舍晝夜」的意思。

孔子是道德最崇高完備的聖人,在他的一生中,五十歲到五十五歲才漸被魯國重用,卻因魯君無心政治,只好離開了魯國,從此展開周遊列國的行程。他四處尋找明君,為推展仁道,利益天下蒼生而席不暇暖。但事與願違,始終遇不到一位明君。在周遊列國十四年當中,更多次遭遇危險,有匡地被圍,陳蔡之間絕糧,宋國逃命,都差點喪失了生命。六十八歲回到魯國,唯一的兒子孔鯉卻去世了,最得意的學生顏淵也早夭,連最勇敢的學生子路更命喪衛國。這一切的挫折打擊,孔子安然處之,從不自怨自艾。晚年一心投入典籍整理,為保存中國文化奮力不懈。後人能學到成聖成賢的大道,都應感懷孔子的恩澤。

研讀本章,應學習孔子的智慧,理解萬事萬物的變化,樂天知命,不執著於虛妄的變化,不陷溺在過往的事物中,而懷憂喪志無法自拔。更應安然面對各種變化,學習君子自強不息,篤行五倫大道,安己安人,自可徜徉在瞬息萬變的天地間!



第十八章
子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孔子說:「我尚未見到喜好賢德的人,如同喜好美色一樣。」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好」,喜好。「徳」,直心。能時時反省自己,一發覺有邪曲的念頭,就立刻回復正直的心,肯這樣反省改過的人,就是有德的人。「好色」,這是與生俱來的習氣,很難除掉。「如」,如同,一樣。因為好徳與好色不能同時存在,孔子教人將好色的心轉為好徳,猶如迷途之人可以就路還家,不必另闢蹊徑,真是修德的善巧妙法。

唐朝狄仁傑,山西太原人,少年時丰神俊美,皮膚白皙。赴京趕考,半途寄宿在客棧。正當夜闌人靜,埋頭讀書時,突然有位美麗的少婦進門來,向他訴說自己年輕守寡,寂寞難耐,更以美色挑逗,媚惑狄仁傑。當時狄仁傑不覺心中愣了一下,但隨即心如止水,不為所動,並以憐憫而溫和的口氣對少婦說:

「從前我曾寄讀在寺院中,有位老和尚見了我,斷言我將來必定大貴,一再勸勉莫貪女色,要戒邪淫。」

狄仁傑繼續說:「我就請教老和尚,美色人見人愛,想遠離極為困難,不知有何妙法?老和尚隨即開導男女之所以產生熾熱的淫慾,就因貪愛對方的美貌和身體所致。假使觀想對方大病一場,面目憔悴焦黑,全身骨瘦如柴,頭髮散亂不成人形;又想對方將死之際,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醜惡不堪;進一步想人死後,全身慢慢潰爛,蛆蟲在身上各處鑽進鑽出,那美麗動人的美色竟然如此慘不忍睹,此時熾熱的慾念就一時冰冷,再也毫無興趣了!」

少婦聽完後,默然站立些許,如是觀想一番,那媚惑的心戛然而止,滿懷感激狄仁傑的教導,保全了貞節,連忙作禮恭敬離去。

後來狄仁傑中第,歷任朝廷重要官職,有諸多建樹,並積極銷毀迷孔子說:「我尚未見到喜好賢德的人,如同喜好美色一樣。」



第十九章
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

孔子說:「譬如積土成山,尚未完成前只缺一簣土,這時停止了不再覆土,就無法成為一座山,這是自己停止的。又譬如平坦的地面,雖然才覆蓋一簣土,能這樣往前進展,也是自己往前的。」

「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簣」,盛土的器具,簣的材質隨著古今各地的演變都不一樣。孔子舉積土成山來作譬喻,泛指辦理一切大小事情或是學習,都可以包括在內。欲積土成山,即使已經堆了九十九簣土,只剩下最後一簣土就完成了,此時停止,仍然不算是一座山,可謂功虧一簣而前功盡棄,實在可惜!這是勉勵久修之士,修學務必要圓滿完成。而且學無止境,即使聖人還是學而不厭,活著的一天,就從未停止過學習。

「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平地」,譬如尚未學習的人,若能開始學習,即使只念一本書,如同覆土一簣,相較最後成為一座山,雖然是渺小的,決不自卑功少無用而放棄。只要勇往直進,繼續念下去,真積力久則入,最後學問成就,也是來自當初的第一本書。

春秋時代齊國大夫梁丘據,有一次向宰相晏嬰表示:「我即使到死,也永遠追不上您!」晏嬰學問淵博,是孔子敬重的賢相。他回答梁丘據說:「晏嬰聽聞古人說:『為者常成,行者常至。』肯做的人,就常常能夠成功。肯往前行走的人,就常常能夠到達目的地。我晏嬰和別人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願意肯做,不輕易放棄;肯實踐力行,不隨意停止罷了!」

本章孔子教導辦事學習,全在自己肯做肯學。綜觀立德、立功、立言的聖賢楷模,總是將學習當作終生大業,不管學道或學藝,遇到困厄瓶頸時,一樣堅持學習,活到老學到老,決不放棄!



第二十章
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孔子說:「講學給人聽,不會讓我感到懈怠疲倦,應該就是顏回吧!」

「語之而不惰者」,「語」,講說、告訴,是動詞,孔子對學生講學談話。「惰」,懈怠疲倦。至於不會懈怠疲倦的人,到底是講者或是聽者?如果指聽者顏淵,則意義較淺;如果指講者孔子不惰,則更顯出聽者的穎悟好學,能引起講者傾囊相授,自然樂此不疲!

「其回也與」,「也」、「與」,都是語尾助詞,相當於「吧!」顏淵名回,是孔門德行科的高足。他「聞一知十」悟性高,對於孔子的教導無所不悅,完全吸收,更落實用功在心地上,孔子稱許他能做到「不遷怒、不貳過」,行仁功夫更能「三月不違仁」。如此師資道合古今少見,難怪顏淵早亡,孔子為之哀慟不已!

春秋時期秦國宰相百里奚,一生命運坎坷。年輕時空有滿腹才學,卻窮困在家。後來妻子鼓勵他出外發展。他先往強盛的齊國謀職,無人引薦,淪為乞丐。遇見蹇叔,結為好友,蹇叔勸百里奚離開發生弒君的齊國。百里奚前往洛陽依靠周王子頹。蹇叔觀察王子頹志大卻無能,加上身邊小人圍繞,必定遭來禍患,告誡百里奚離開。

百里奚只好轉投靠虞國,雖被任命為中大夫,但虞君見識狹小,又剛愎自用不聽勸諫。因晉國滅了虞國,被迫隨從虞君到晉國當俘虜。秦晉聯姻時,被當作媵人陪嫁,因為不願受辱,就逃往楚國。

楚王全然不知其才,只叫百里奚到南海養馬。秦國君主秦穆公求才若渴,施用巧計,以便宜的五張羊皮贖回百里奚,此時百里奚已經是七十歲的老人了。秦穆公知道百里奚賢能難得,趕緊請教秦國如何開拓疆土壯大國家?百里奚分析秦國的各種條件,提出有效的方針。雙方竟然一連三日都不肯休息。

秦穆公立即任命他為上卿,委任國家大政,秦國因此強盛,稱霸春秋。前有管仲遇齊桓公,今有百里奚遇秦穆公,相互輝映,蔚為美談!

本章教導我們要善於學習。學習是全面的,包含初步的「博學、審問」,接著自己獨立的「慎思、明辨」,最後落實在「篤行」上,是有始有終的。顏淵曾經「問仁」,孔子答「克己復禮」;顏淵追問具體做法,孔子指示「非禮勿視、勿聽、勿言、勿動」,顏淵就立刻照辦。「會講的不如會聽的」,顏淵真實想要學習,難怪孔子樂此不疲。



第二十一章
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

孔子提到顏淵說:「太可惜啊!我看見他一直好學上進,卻未能看見他到達究竟極處。」

「子謂顏淵曰」,孔子對著他人說到顏淵,因為顏淵已不幸短命去世,孔子為他哀慟不已!

「惜乎!吾見其進也」,「惜」,悲痛。《論語.學而》孔子教導的第一個字就是「學」。因為「生而知之」的人太少,所以孔子一生提倡「學」,學習永不停止,除非死了。顏淵可以在「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的生活環境中,仍然奮力學習,自始至終都沒改變過。顏淵得了一善就拳拳服膺,實踐到底決不放棄。他特別在心地上用功,探求大道的究竟處,所以孔門,只有顏淵被孔子稱為「好學」。

「未見其止也」,「止」,指止於至善的聖人境界。顏淵自述孔子的教導「循循然善誘人,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停不下來,一直向前。「雖欲從之,末由也已」雖然想跟上孔子,還沒達到最究竟極處。孔子寄望顏淵能究竟學成聖人,可惜英年早逝,令孔子哀痛不已!

顏淵的上進好學,孔門無人能比,在《雍也篇》,孔子說:「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其餘則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教人,和人相處應「依於仁」,仁者視人如親,厚以待之。顏淵依師所訓,時時「克己復禮」,在「語默動靜」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孔子默默觀察,三月之久,顏淵造次顛沛無一不出於仁。三個月是一個季節,天氣一次大變化,顏淵還能堅持依於仁,則其他時節可知不再改變了。其他弟子,偶而對人行仁,很難持久行仁。

顏淵好學,有何具體的結果?在《雍也篇》,「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顏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魯哀公請孔子推薦人才,幫他治國,問說:「孔夫子,您門下那一位最好學?」好學則有本事治國,孔子很清楚哀公的來意,恭敬答說:有一位顏回,可稱好學。他的學習已達到「不遷怒,不貳過」了。心中一有怒氣,絕不讓怒氣延伸到第二念。一發現犯了無心過失,絕不再犯,但他已過世了。現今已無,沒再聽說誰好學了。

雪廬老人,曾分析孔門學道的異同。孔子「心即是道,道即是心」,從心所欲不再踰矩,喜怒哀樂,頭頭是道,這是聖人境界。顏淵是賢人,與道「不即不離」,雖還不像孔子與道相即相合,但是他已能不背離道了。其餘孔門弟子,與仁道「或即或離」,偶而憶想到仁,也能力行近乎仁。

顏淵在四十出頭就過世了,若假以天年,他很快就可如孔子「知命,耳順,從心所欲不踰矩」,當生成為通達無礙的聖人。孔子一想到好學的顏淵,卻短命死矣,不禁感傷說:「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這真是千古同慨!



第二十二章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實者,有矣夫!」

孔子說:「播種後,能長出秧苗,卻不開花結穗的,是有的啊!開花結穗了,卻不能結成果實,也是有的啊!」

本章孔子舉出穀物的生長,勉勵學習不可中途停止,一定要學有所成。不必特別針對痛惜顏子早夭而言。

「苗而不秀者,有矣夫」,「苗」,植物剛生長但尚未開花。「秀」,植物已經吐穗開花了。「矣」、「夫」,都是語尾助詞。「苗而不秀」比喻已經進入學習,但學問尚未立住腳跟。

「秀而不實者,有矣夫」,「實」,結成飽滿的穀物果實。「秀而不實」則指學習已能扎住根本,看似花開繁茂,卻還未結出果實。

《三字經》云:「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宋朝蘇洵是唐 宋八大家之一,號「老泉」。少年遊蕩不喜歡讀書,二十七歲才自我警覺,發憤讀書。讀了一年多,感覺自己勝出同學許多,就意氣風發,赴京考取功名,參加了「進士」及「茂才異等」兩科,卻接連落榜。落寞的回到故鄉四川 眉州後,就取出先前所寫幾百篇文稿,靜心細讀。此時,才發覺自己的學問不足,學習豈可停滯在目前的狀況?於是焚毀所有文稿,閉門謝客,重新讀誦《論語》、《孟子》、韓愈文章,及五經、諸子百家。

蘇洵重新用功,對古人文章的內容感到茫然,對遣辭用句及結構感到驚訝。持續久久精讀,漸漸豁然開朗,更加認同古人的行文本應如此,但還不敢提筆撰文。再不斷深入探究讀誦,胸中充滿了想說的話,此時一提筆就文思泉湧,很輕鬆的完成文稿。

蘇洵如此用功了七、八年,也四處尋師訪友,切磋學問,行萬里路印證所學。

等到兩個兒子蘇軾、蘇轍讀書有成,就帶著他們一同進京赴考。蘇洵將所作文章二十二篇,上呈名重一時的翰林學士歐陽修,歐陽修讚嘆他的文章如同西漢的大學者賈誼及劉向。此事一傳開,當時的士大夫爭相傳誦蘇洵的文章,時至今日,仍令人讚賞不已!

當蘇老泉落榜後,能深切自省,離「秀而實」尚遠遠不及,經潛心苦讀後,終於有成,這是我們的榜樣。

學習本章,策勵自己成為真正務實的君子,做任何事要堅持到底。



第二十三章
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孔子說:「不可輕視二十歲以前的年輕人,因為後生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怎麼知道他將來不如我們呢?如果到了四十、五十歲,他的道德、學問、事業,尚未聽說有什麼成就,也就不讓人敬畏了。」

本章孔子勉勵弟子,不可輕視後生,並提醒弟子應把握青春年少,勤奮學習。

「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後生」,二十歲以下為後生。「可畏」,不能小看他,他或許可以比我們好。「焉知」,怎知道。「來者」,後生未來。「今」,指今日的我們。怎麼知道後生未來的成就,不如現在的我們呢?

「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四十、五十」,到了四、五十歲。「而無聞焉」,沒有聽聞有什麼良好的道德、學問、事業。「斯亦不足畏也已。」這就不足以令人敬畏了。

《三字經》云:「昔仲尼,師項橐,古聖賢,尚勤學。」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過去孔子曾在路上遇到七歲的項橐,在互動對談間,不因為項橐年紀小而輕視他,反過來向他學習。自古以來所有的聖賢君子,都崇尚勤學。

當時的人都稱讚孔子是「生而知之」的聖人,但孔子說:「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許多學問,我並不是天生就知道的,我是喜好古聖先賢的智慧,且勤勉的去求學。

聖人發言謹慎,此章後面加一個限度,若四十、五十歲,此人的道德、學問還沒有成就,人們還不知道他,那就不須敬畏了,因為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發展。

《曲禮》云:「二十而冠,三十而壯,四十強而仕,五十而艾。」一個人四十歲還沒有利益社會,到了五十歲更沒有其他善舉可聞,那麼再做好事的機會便少了。《論語.陽貨》篇,孔子說:「年四十而見惡焉,其終也已。」普通人到了四十歲仍然被人所憎惡,此人已不大能改善了。此是孔子勉勵學者,應當及時進德修業,即使過了四、五十歲,仍需用功勤學。

學習本章,應當不輕視後生青年才俊,並勉勵自己及時努力求學。



第二十四章
子曰:「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孔子說:「以古聖的言詞告訴對方,沒有人聽了不順從的;聽後要改正自己的過失,才是真正可貴。以恭順的話語來告訴對方,沒有人聽了不歡喜;歡喜之餘,若能細想其中道理,自我反省,才是真正可貴。聽了恭順的巽言,只是喜悅自傲,而不思索其中的道理;聽了正面聖言,只是當面順從,而不修正行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教了。」

本章孔子勉勵弟子,對於聖言及巽言,聽從之後,貴在自我反省及實踐。意在激勵冥頑難化之人,期望能改正、能深思。

「法語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法語」,古聖人所說的話。「之」,的。「言」,指根據法語所說的言詞。「從」,順從。「能無從乎」,用正直的道理告訴對方,人人都能服義而順從。「改」,修正錯誤。聽了聖人的言語,能修正自己的言行,是最為可貴的。

「巽與之言,能無說乎,繹之為貴。」「巽與」,以恭敬謙遜的態度稱許。「說」,喜悅。「能無說乎」,誰聽了不喜歡呢?「繹」,本義為抽絲,在此指聽了恭順稱讚的巽言,還能細想其中的道理,自省自勉,是最為可貴的。

「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末如之何」,莫可奈何,沒有辦法。「已矣」,表示絕望的語詞,有「罷了、算了」的意思。此句是說,倘若不繹省、不改變,聖人也無法教導了。

在《論語.述而篇》,孔子也有類似的教學與勉勵。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對於德性不肯反省修正;對於學問不願講習討論;聽到合義該做的事,不能知而力行;有了過失不能改掉,正是孔子所憂愁擔心的四件事。

那麼,孔門之中,有誰能夠於法語之言,從而能繹?

「有顏回者好學」─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孔子說他和顏淵談話,顏淵整天都只有聽講,沒有反應,像是愚人。然而私下觀察,他卻能將義理闡述發揮得當,一點都不愚笨啊!

又者:「子路有聞,未之能行,唯恐有聞。」子路聽聞學問道理,就積極實行;若尚未完全做到,只怕再聽聞到新知,無法並行兼顧。例如於《詩經.邶風》:「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自我期許做個不嫉妒、不貪求的君子。

學習本章,聽了嚴正的言語,應當要修正自己的言行;聽了舒服的言語,應當要思索,加以自勉力行。兩者皆貴在實行。



第二十五章
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此章已在〈學而篇〉出現過,請回到該章參考即可。孔子教學注重因材施教,在不同的時間,對不同的弟子,卻有相同的訓示,弟子們仍慎重記錄重複的章節,我們應留意此處,切莫忽略滑過。正如孔子曾經說過,一再重複出現的內容,不可不加以明察,其中必有美好的意義!



第二十六章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孔子說:「守護嚴密的三軍之中,最高統帥仍然可以被強力奪取。勢單力薄的平民百姓,一旦立定堅定志向,就無法奪取改變。」

「三軍可奪帥也」,「三軍」,《周禮》規定天子有六軍,大國有三軍,次國二軍,而小國有一軍。一軍編制為一萬兩千五百人,三軍是出動人數眾多的大國軍隊。「奪」,強取。「帥」,指統帥,是軍隊中級別最高的指揮官。統帥雖在眾人層層嚴密保護下,然人心不一,遇到強敵,仍有可能被擊敗,強擄而去。

「匹夫不可奪志也」,「匹」,配合。古時士大夫以上的貴族結婚,除正妻外,還有媵妾陪嫁。而庶民結婚只有一夫匹配一妻。因此「匹夫」就是勢單力薄的平民。「志」,心往一個目標,就守住永不改變。雖是一介平民,一旦立志,即使再大的威脅利誘,也無法強奪改變。

唐朝顏杲卿,為人剛正,處事精明幹練。當安祿山造反,他擔任常山太守,暗中聯絡各地人馬,先殺了安祿山假子李欽湊,又擄獲賊黨高邈、何千年等大將。安祿山聽到挫敗的消息,派遣史思明進攻常山。杲卿守城,晝夜戰鬥,死守了六天才被攻陷。賊將威脅杲卿投降,抓來幼子顏季明要脅,杲卿仍不從,其子卻活活的被砍死在杲卿眼前。

隨後被擄到洛陽,安祿山一見,便大怒說:「我提拔你當常山太守,為何負恩於我?」杲卿瞪大眼睛反罵:「你是牧羊的羯奴而已!深受天子恩寵,竟然造反。我世代為唐朝臣子,堅守忠義,恨不得立刻殺了你,報答國家大恩!」安祿山一聽更加憤怒,施以酷刑砍去杲卿四肢。杲卿仍舊大罵奸賊,安祿山便命人鈎斷他的舌頭,而杲卿依然含糊怒罵而亡。

宋朝文天祥所寫《正氣歌》,稱頌顏杲卿先生守志忠義,不被威脅,不受利誘,寫下「為顏常山舌」的讚譽,並列十二典型之一。以此惕勵自己在牢中,抱持殺身以成仁、常存浩然正氣的志向。

學習本章貴在能立志堅定不移,如同孔子十五歲,就立志學習「道、德、仁、藝」的學問,一路精進,終身不改,每經過十年,就提升新的境界,永為萬世師表。反問自己,若想道德學問事業有成,遠大的志向是否已經立定不變?



第二十七章
子曰:「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

孔子說:「穿舊棉袍,和穿高貴狐貉皮裘的人站在一起,不會感覺羞恥不如的,那就是仲由吧!」

「衣敝縕袍」,「衣」,穿,動詞,去聲。「敝」,破舊。「縕」,亂絲、亂麻或舊棉。「袍」,雙層衣服,長度垂到腳背,在夾層中可塞入棉絮。

「與衣狐貉者立」,「貉」,和狐狸相似,白天睡覺,夜間才活動。狐貉皮都是珍貴的裘料。中國北方冬天寒冷,貧窮人家穿縕袍禦寒,富貴人家才穿輕暖的皮裘過冬。

「而不恥者,其由也與!」「由」,仲由,字子路,孔門政事科大哲,勇敢過人。衣服是人的外表,猶如動物的皮毛,例如孔雀開屏,以華麗的羽毛炫耀自己。人之常情亦然,總在吃穿上講究,即使貧窮人家出門應酬,家中沒有像樣的衣服,也會向人借用,裝扮一番才敢出門。唯有學道君子心在道上,外在的華衣豪宅、山珍海味,方能不在乎。

子路性情剛強,入孔門學道之後,對外在的享用,皆不在乎。名貴的車馬和輕裘,願意與朋友共用,即使損壞了,他也不覺得可惜缺憾。

春秋時代,魯國高士黔婁先生過世,曾子帶門人前往弔祭,一進入靈堂,見到黔婁的遺體安置窗下,用土塊當枕頭,身躺在麥稈堆上,穿著舊棉袍,蓋上一條舊被子,卻無法遮住全身。蓋了頭,露出雙腳;蓋了雙腳,卻露出頭。

曾子建議被子可以斜放,頭腳就能全部蓋滿。黔婁夫人回答:「邪而有餘,不如正而不足。先生在世絕不邪曲,死後邪曲絕非先生之意。」

曾子明白用意後,請問夫人:「先生死後用何諡號?」夫人回答:「以『康』為諡號。」曾子心中有疑,接著請問:「先生在世,三餐不繼,衣服短缺,現在死了,被子蓋不滿全身,也沒有酒肉祭拜,怎麼用富足的『康』字為諡號呢?」夫人回答:「國君曾聘先生為宰相,先生辭謝,是尊貴而有餘。國君曾賞粟三十鍾,先生辭謝,是富裕而有餘。清淡飲食,他甘之如飴;身處卑賤,他安然自得。不戚戚於貧賤,不忻忻於富貴;求仁而得仁,求義而得義。諡號『康』,不是很恰當嗎?」曾子讚歎:「有如此道德高尚的人,而有如此賢明的夫人啊!」

學習本章,反觀自己,立身處世以何為恥,貧窮嗎?地位嗎?學為君子居仁由義,安天下之廣居,行天下之大道。不在乎外在榮華富貴,不追逐名聞利養,心安理得悠遊自在,何恥之有!



第二十八章
子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孔子說:「不傷害他人,不貪求名利,為何會不善呢?」子路聽到《詩經》的這兩句話,就養成終身持誦的習慣,並依此覺照力行。孔子知道子路用功的情形,為了提升子路,就開導說:「不害人,不貪求,只是小道,如何夠得上大善之道呢?」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這兩句話出自《詩經.邶風》的〈雄雉〉篇。「忮」,害。平時待人接物說話舉止間,有意無意之中,我們常常傷害了他人。若肯薰習聖賢典籍,心澄如明鏡,方能清晰分辨善惡,警覺改過,減少傷害他人。「不求」,不貪求外在的財物,不因貧富動搖心志,學道君子降低欲望、知足常樂,身心何等悠遊自得!古人云:「福兮禍所伏」,財物等福報愈豐厚,常常潛伏禍患引來災害,更應警戒,莫貪求。「何用」,為何。「臧」,善。為何不善?只要「不忮不求」,就是善。孔子提倡「仁」,首先要做到不傷害他人,再進一步邁向視人如親、厚以待之──「仁」的境界。

「子路終身誦之」,「終身」,一輩子。「誦」,出聲朗讀。子路經常朗誦「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並非背不起來,這如同「南容三復〈白圭〉」一樣,是反覆咀嚼詩句中無窮的含意,修正自己的言行。子路能終身守此一法。

「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孔子教學,希望學生的學習,不斷往上提升,不可聞少知足,停滯不前。不害人、不貪求,只是好人而已,離大道尚遠。子路雖已升堂,卻未入室,孔子以「何足以臧」指示子路,應往更高的境界邁進。如同子貢問:「貧而無諂何如?」孔子以不若「貧而樂」告知。問:「富而無驕何如?」孔子以不若「富而好禮」告知。孔子善於作育英才,在在可見。

宋代李倅,字脩年,對《論語》情有獨鍾。讀《論語》時,對於孔子所言感受很深,讀誦時常常「一唱三歎」,細細品味其中的義理韻味。特別將自己的書房命名為「庶齋」,期許自己能學習「庶乎屢空」的顏淵,做個「快要接近空,不執著任何一物,自在無礙」的聖賢君子。李脩年「一唱三歎」,子路「終身誦之」,皆是善學之士!

學習本章,有兩層意義:第一、學習子路「終身誦之」;第二、學無止境,不可畫地自限。我們應細心領會孔子折挫弟子的用意,對子路等先賢不可輕易詆毀,應尊重思齊、虛心效法,才能學有所得。



第二十九章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

孔子說:「歲末寒凍時,大部分樹葉都凋落了,然後才知道松樹柏樹的葉子還在,是最後凋謝的。」

「歲寒」,「歲」,年也,取歲星每年運行一次,經過了春夏秋冬四季。「寒」,天寒地凍,閉塞不通,植物都落葉,只剩枯枝。

「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彫」同「凋」,半傷,樹木只是枯萎並非枯死。常說松柏常青,其實葉子也會凋落,嚴寒時,只受些凋傷,到了來年春天,新枝長出時,舊葉才落下。

古人以「歲寒」比喻亂世,用「松柏」比喻君子。太平治世時,很難分辨出君子、小人;只有倉皇造次之間、顛沛流離之際,才能真正見到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君子。古人說「六親不和有孝子」、「國亂有忠臣」,唯有持守道義百折不回的君子才辦得到。自古以來,能發達成就大業的,大都是窮家子弟,在逆境中愈挫愈勇,永不退轉。反觀富貴人家子弟,多是難擔大任、才能平庸。艱苦的逆境,可以提供茁壯成長的養分,榮華富貴的順境,反而消磨了遠大的志向。

孔子周遊列國時,路過陳、蔡兩國被團團圍住,無法與外界聯絡,也不准人員出入。接連七日,無米糧可吃,只能採些野菜充饑,隨從的學生許多都病倒了,此時孔子仍彈琴唱歌。子路和子貢心中憤憤不平,互相談論說:「老師在家鄉魯國被迫離開,到了衛國也只能隱藏起來,去到宋國連歇息演禮的大樹也被砍伐,甚至遭到追殺,現在更被困在陳、蔡兩國之間。這些想殺害老師的竟然無罪,凌辱老師的也無人禁止。而身處困境的老師卻彈琴唱歌興致不減,難道君子可以這樣自處而無動於衷嗎?」顏淵稟告孔子。孔子推開琴瑟感嘆後,找子路、子貢談談。

孔子說:「一位君子通達於道,稱為『達』,窮困於道才叫『窮』。孔丘懷抱仁義之道,正值亂世而遭遇災難,這是正常的,為何說是窮困呢?學為君子應當做到內省而不虧損於道,臨難而不棄守美好的德行,猶如大寒時節,厚厚霜雪降下,所有樹葉都凋謝了,唯見松柏不畏寒冷依然茂盛長青。現在遭遇危難,我能堅守仁道,實在是有幸啊!」孔子說完,再取琴瑟繼續彈奏。子路受到感發,拿起佩劍,隨著老師的琴聲,唱歌跳舞。子貢更慚愧的說:「我不知道天高地厚,錯怪了老師!」

學習本章,必先立下君子修己安人的志向,發出大願要不畏困境,困境愈艱辛,志向愈堅定。



第三十章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孔子說:「有智慧的人能分辨事理,不被惑亂。有仁德的人,心胸廣大、待人親厚,以救濟他人為急務,不會想到自己的利益,就沒有患得患失的憂愁。有勇氣的人,見義勇為,面對困難無所畏懼,都能一一克服,勇往直前。」

「知者不惑」,「知」同「智」,能對事理辨別明白,內心保持清明覺察的狀態。「惑」,迷亂。孔子曾說:「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親,非惑與?」極短的時間內,內心起了忿怒,進而失去理智,害了自身,甚至忘了父母的安危,這不是迷惑嗎?所以忿怒生氣,是所有情緒中最猛烈的。肯學習控制喜怒哀樂,做到發而皆中節,才是一位智者。

「仁者不憂」,一般人大都患得患失,憂愁不已;仁者卻大公無私,人飢己飢,人溺己溺,處處為他人著想,不計較自己的得失,那裡還有患得患失的憂愁?

春秋時期,南方的楚共王,有一次外出狩獵,帶上心愛的弓,卻不小心遺失了。隨從十分著急,匆匆尋找之際,楚共王卻說:「不必找了!必然是楚國人得到,何必再尋?」孔子聽到後,說:「這是『人』遺失了弓,也必定是『人』得到的!」楚共王心胸開闊,不計較弓是只屬於自己的,便不會擔憂遺失了弓,這已經是難能可貴了。孔子更擴大到所有人,不局限是楚國的人,更加開闊仁者的胸懷。

「勇者不懼」,辦修己安人的大事業,必須勤勞才能成就,當中還要具備勇氣,不怕辛苦衝破難關,這種大無畏的勇氣,是秉持道德仁義所生,絕非一時氣憤、怒目咆哮的血氣之勇。

學習本章智、仁、勇三達德,應當省察自身是否受情緒支配而迷惑顛倒?是否自私自利而貪求不厭?是否欠缺道德勇氣而不肯振作奮飛?



第三十一章
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孔子說:「可以共同學習的人,未必可以往道上實行;可以往道上實行的人,未必可以安住於道而不被名利所動搖;可以安住於道的人,未必可以通權達變而始終合乎道。」

「可與共學」,「與」,以。「共學」,有相同的學業,互相講習切磋,彼此資助各得其益。一般來說,「生而知之者」微乎其微,大多數的人想要成為治事的人才,要破除迷惑超凡入聖,都須努力學習。學習必須講究次序,不可雜亂無章。一開始「開蒙」階段,針對蒙昧無知的學童,不可直接講「道」,應先教他灑掃應對進退的禮節,在日常生活中實際練習,然後學習六藝百工技能。在此共學期間,若能得到良師的教誨、益友的協助,便可避免獨學偏差的毛病,步上學習的正軌。

「未可與適道」,「適」,往。「道」,履行實踐的道路,孔子倡導親厚的仁道。「適道」,實踐親厚的仁道,力行孝弟忠信的五倫,成就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事業,這樣才算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平常共學六藝百工技能的同學,未必人人都肯實踐仁道,甚至有逆道而行的人,偏邪乖僻,擾亂人群,破壞社會,令人嘆息!反觀今日學校教育多局限技藝專長,肯確實講究關懷人群利益大眾的仁道,實在是少見!

「可與適道,未可與立。」「立」,安住於道,如大樹扎根深入地下而直立不動搖。同樣修道的朋友,當生死利害橫陳於前,能死守善道決不改變,才算是卓然挺「立」的君子。孔子十五歲志於學,三十歲就能達到「立」。如何做到「立」?古人教我們,平時要心心念念往仁道上走,視聽言動不離開仁道,即使顛沛流離,動盪不安,持守仁道永不改變。從勉強做起,久久純熟,達到富貴不淫,貧賤不移,生死患難從容如常,這就是「立」。

張巡是唐朝開元年間的進士,重義崇尚氣節,通曉兵書陣法,擔任過清河縣及真源縣長,治績卓越百姓愛戴。安史之亂,張巡起兵討賊,歷經大小戰役數百起,以寡擊眾,轉危為安。為守住江淮遏阻賊兵,轉進睢陽,與太守許遠共同守城,許遠推張巡為總指揮,自任副手操辦軍糧戰具。

賊將帶兵十餘萬圍城,不斷猛攻,戰事激烈,張許都能守城不失。後因糧食已盡,救兵不來,城中可以吃的,如樹皮、鳥雀、老鼠都吃盡了,連馬也殺光吃完了,許多士兵餓死。張巡殺了愛妾,士兵忍痛吞下。城破時,剩下四百人,無一背叛。

張巡與許遠被俘後,賊將問張巡:「聽說你督戰,必定大呼而眼角出血,咬牙切齒而牙齒盡碎,這是為何?」張巡答:「我想使盡全力,氣吞逆賊!」賊將大怒,用刀撬開張巡的嘴,口中卻只剩三、四顆牙齒。張巡和麾下三十六名大將寧死不降,慷慨赴義。宋朝文天祥稱揚「為張睢陽齒」,忠心貫日月,生死安足論,足當「可與立」的典範!

「可與立,未可與權」,「權」,秤錘,引申為衡量、變通。秤物品時,隨著物品的輕重而移動秤錘,使秤維持水平,才能定出重量。

「共學、適道、立、權」核心在「道」,而「道」來自經典,修道就必須依照經典,才能漸趨於道而安住於道。但是遇到必須改變經典原有規矩,才行得通,就得權變。權變看似違反經典,如湯伐桀、武王伐紂,看似違反君臣之禮,實則拯救蒼生於水火,這必須有聖人的智慧才能辦到。

學習本章,當稟承孔子的仁道,在五倫力行實踐,才算入了孔門。若再自我策勵,堅持「可與立」,即可登上仁道的高堂!



第三十二章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唐棣開的花是先開放再合攏,偏偏和一般的花相反。怎麼不思念呢?應該是居室太過遙遠吧!」孔子看到這首詩,說:「恐怕未思念,若能思念,那裡還有遙遠的距離呢?」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這首詩並沒有在《詩經》三百篇當中。「唐棣」,就是「奧李」,也叫「雀梅」或「車下李」,生長在山地,開白色或紅色的花,六月果子成熟,形狀像李子,可以食用。「華」,同「花」。「偏」,相反,與常見的花相反。兩個「而」,語尾助詞。古人認為本章應連上一章,來說明「反經行權」卻合道,但是牽強難解。所以分開為一章,比較好解釋。或者說思念散居的賢人,偏偏不與大眾同聚;或者說思念仁德,則仁德豈遠乎哉?對於這四句逸詩究竟是何意義,無法確定,只好從缺。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思」,思念,使心念念不忘。「夫」,發語詞。孔子強調「思」,一「思」就在眼前,決不遙遠,「思」對於修道大有幫助。孟子說:「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心的功能在於思念,心中思念仁義,就能獲得仁義而不被物欲蒙蔽;不思念仁義,就會放縱耳目向外追求聲色,心中就無法獲得仁義,離道日遠。

《岳陽樓記》說,來往的遷客騷人或因外在景物而心喜,或感自己遭遇而心悲,而作者范仲淹所思所求卻是「仁人之心」,「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他立身朝廷,崇尚氣節。設置「義莊」,贍養族人,照顧弱勢。為政忠厚,所到之處必定加惠人民,都是來自他日思夜想的「仁人之心」。范仲淹曾經購得錢氏南園,將要遷徙定居前,得知該處是風水寶地,將來必能庇蔭子孫世代公卿輩出。范仲淹心想:「不如在此設置學校,讓更多的人來此受教,個個榮顯富貴,造福鄉里,不是更好嗎?」就立即建立學校,廣招當地子弟就學受教。蘇州文風一時蔚起,正是來自范仲淹心心念的仁人情懷。

學習本章重點在善用「思」,《易經》云:「多識前言往行,以畜其德。」記住古聖賢君子的嘉言懿行,必能涵養自己的道德。四書五經的典籍,是古聖賢君子嘉言懿行的寶庫,隨分隨力來學習背誦,涵養存心,是修身處世、安己安人,最切要的功課。如果自己力有未逮,可從多讀《論語》做起,它是開啟四書五經的鑰匙,人格養成的砥石,成聖成賢的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