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門前數仞牆                  三 學


 

     一位喜歡閱讀的學者,住在不產水果的鄉村,他常讀到對水果的描述,十分好奇,於是他決定去尋訪水果之鄉。他按圖索驥,找到一大片蘋果園。正值春天,蘋果樹開滿花朵,學者摘食美麗的蘋果花,卻是苦澀難嚥,學者失望地回到家鄉,告訴鄉人說:水果是一種被過度美化了的食物。這是一則寓言。
     孔子的道德學問,子貢比喻作數仞宮牆」。宮牆裡的豐富寶藏,流傳至今已有兩千五百多年了,許多人淺嘗即止,不曾吃到甜美的果實,就輕率地否定排斥,那不就像這位只吃到蘋果花的學者嗎?

(曲阜城孔廟外的「萬仞官牆」)

       外行看熱鬧

     孔子之道,仰之彌高,鑽之彌堅,學習認知因人而異。住在兗州附近的達巷黨人,他心目中的孔子很偉大,論語子罕篇說:
     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

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
    
因為孔子多才多藝,樣樣精通,不知道要稱讚他是那一門專家。孔子耳聞之後,跟弟子們談起來說:「我來專治『禮、樂、射、御、書、數』那方面的才藝好呢?專精駕馬車?還是專攻射藝?我還是專精學駕車好了,至少在師長有事時,為人弟子可以駕車服其勞吧。」孔子下學人事而上達天命,豈只是博學多能的「專家」?面對孔子數仞宮牆,達巷黨人望見的就這一丁點。
     另外有一位太宰的高官,羨慕孔子擁有聖人的博學多能,子罕篇說: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太宰向子貢問說:「孔夫子大概是天生的聖人吧!為什麼他有這麼多的能力呢?」子貢一聽心裡明白,這位錦衣玉食的高官也是外行看熱鬧。孔子之所以成聖在道高德厚,那裡是在博學多能一端?所以子貢回答說:「孔夫子原是上天放任他成就的大聖人,額外附加多有才能而已。」兩句話點出了孔子成聖的來由,又表明了才能只是聖人的點綴而已,既不會損到太宰的自尊,又能說出真實義,的確是精於言語的大哲。孔子也耳聞了太宰的讚美,孔子說:「太宰真的瞭解我嗎?我年少時身分低賤,什麼事都得自己動手,所以會鄉野人的生活技能。要齊治群眾的君子,何必多才能?不必樣樣才藝都精通!」君子該具備的是「好義、好禮、好信」的德學,太宰也只是窺見孔子宮牆的一個角落。

     青豈勝於藍

     達巷黨人、太宰和孔子活在同一時代,關心的是孔子表面形像,認知不夠深入。孔子過世後,世人更不解孔子之道了。孔門弟子在夫子謝世後,發憤用功,有人就以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夫子有過之而無不及,清朝劉寶楠云:
     「夫子歿後,諸子切劘砥礪,以成其學。故當時以有若似聖人,子夏疑夫子,而叔孫武叔、陳子禽皆以子貢賢於仲尼。可見子貢晚年進德修業之功,幾幾乎超賢入聖。」(論語正義子張篇注)
     孔子歿後,孔門有些弟子奉有若如夫子,魏國人「知子夏而不知有夫子」,少數魯國大夫見子貢努力進德修業,幾乎超賢入聖了,更是肯定「子貢賢於仲尼」。子張篇云:
     叔孫武叔語大夫於朝曰:「子貢賢於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貢。子貢曰:「譬之宮牆,賜之牆也及肩,窺見室家之好。夫子之牆數仞,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門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魯國叔孫武叔在朝廷之上,跟同朝為官的大夫說:「子貢的德學超過了孔子。」另一位大夫子服景伯下朝後告訴子貢這件事,子貢一點都不驚訝地說:「以宮室周圍的牆作個譬喻,賜的牆,只有一個人的肩膀高,裡面的室家美好一眼瞧盡。孔夫子的牆有好幾仞,如同天子諸侯的廟堂,裡面的宗廟之美、百官之多,站在牆外很難觀察。必須由門而入,才看得見裡頭的廣大美好。現世能找到門的人很少了。叔孫夫子會如此說,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他連孔子的宮牆大門在那裡都不曉得。
     孔門弟子陳亢(字子禽),好奇心特強,例如他很好奇:為什麼孔子到任何一國,都能掌握該國政情,是求來的呢?還是有人主動提供?他也很好奇孔子在家教兒子伯魚,有否獨到的教法?他很佩服子貢的才學,好奇子貢和孔子到底孰高孰下,子張篇說:
     陳子禽謂子貢曰:「子為恭也,仲尼豈賢於子乎?」子貢曰:「君子一言以為知,一言以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謂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陳子禽向子貢說:「您是謙恭了,仲尼怎能賢過你呢?」子貢當面對他說:「君子開口說一句話,便知你是智者還是不智,說話不可不謹慎。孔夫子的道德學問高不可及,像天那麼高,不可用階梯升上去。夫子若能獲得治理國家的機會,以禮立人,人民自然能立;以德導人,人民便能奉行;以仁政安人,則遠方之人來歸;以樂教感動人,則人民和睦。在世時,受到天下人民的讚歎榮耀;歿後,天下同感悲哀。夫子有這樣的道德功業,他人如何能趕得上?」
     陳子禽雖是孔門弟子,但是還未登堂入室,所以不能窺見內裡的殿堂之美,何況是一般門外漢。

     自絕於日月

     孔子之道如萬仞宮牆,有人站在牆外不著邊際的讚歎幾句,有人入了門,卻停留在文字知解階段,少了實踐篤行功夫,終究還是不見堂奧的美妙。這兩類人雖不得孔子之道,還是讚歎肯定的,至於毀謗否定者是少之又少,叔孫武叔就是少數的異類,子張篇云:
     叔孫武叔毀仲尼。子貢曰:「無以為也!仲尼,不可毀也。他人之賢者,丘陵也,猶可踰也。仲尼,日月也,無得而踰焉。人雖欲自絕,其何傷於日月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子貢聽說叔孫武叔毀謗孔子,子貢說:「不要毀謗,仲尼無可毀謗。他人的道德,高如丘陵,還可以任人逾越。仲尼的道德,高如日月。有人雖想詆毀中傷日月,其實是他自己絕棄於日月,那對於日月有什麼傷害呢?恰好足以自顯他不知分量而已。」
     毀謗孔子,莫過於六十年代的「文化否運期」了。當時,曲阜這孔子的故鄉,進行得如火如荼,一干人潑婦罵街般的批判和詆毀,把孔子名字倒寫並打上紅叉,將「大成殿」的孔子塑像搗毀。浩劫之後,過了幾年,曲阜城幾乎全靠孔子維生。位居孔廟旁的闕里賓舍,住的是參訪孔廟、孔府、孔林的遊客,文具店賣的是有關孔子儒家的文物,餐廳打的是「孔府家宴」招牌,路邊小販兜售的東西都和孔子沾得上邊。孔子高如日月,毀謗他是不自量力,學習他則是自得其益,於孔子有何損益?

     誰進入宮牆

     萬仞宮牆,如何入門、登堂、入室?孔子曾指引一條進入宮牆的路徑,子罕篇說:「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首先要「共學」,講習切磋,彼此資益。共學求知之後,再者「適道」,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共往大道而行。其次是死守善道,安住不動搖,才叫「立」。最後是「權」,通權達變,因時制宜,治事恰如其分。
     邁入「共學」的門檻,經過「適道」的通衢大道,「安立」在居仁由義的大堂之上,最後到達「通權達變」的時中完美境界。一路行來,終能飽覽宮牆裡的風光之美者,除了「復聖」顏子、「宗聖」曾子,千古之下還有誰?沒有這等工夫,那還是多在「共學、適道」上切磋琢磨,少做輕薄之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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