訟期無訟(上)                                      士 倫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論語》〈顏淵篇〉) 

    國家社會的安和樂利,有賴許多道安全堤防,司法是最後一道防線,非萬不得已誰願意打官司?古人說:「一字入公門,九牛拖不出」進入官府呈上訟訴狀,兩造非拼得你輸我贏,誓不罷休,一來一往纏訟多年,弄得傾家蕩產的大有人在。自古修養人家必告誡子孫,不要輕易訟訴,山東曲阜的孔廟碑刻中,有衍聖公孔令貽的《忍訟歌》刻石(注),勸告百姓息訟,歌云: 
   
世宜忍耐莫經官,人也安然,己也安然。 
    聽人挑唆到衙前,告也要錢,訴也要錢。 
    差人奉票又奉簽,鎖也要錢,開也要錢。 
    行到州縣細盤旋,走也要錢,睡也要錢。 
    約鄰中正日三餐,茶也要錢,煙也要錢。 
    三班人役最難言,審也要錢,和也要錢。 
    自古官廉吏不廉,打也要錢,枷也要錢。  
    唆訟本來是姦貪,贏也要錢,輸也要錢。 
    聽人挑唆官司纏,田也賣完,屋也賣完。 
    食不充口衣不全,妻也艱難,子也艱難。 
    始知訟害非淺鮮,罵也枉然,悔也枉然。 
    爭訟息不了,就要靠公正的「聽訟折獄」,以平息民怨,排解糾紛。 

    誰能聽訟 

    孔子一生行道的宗旨,在達到「無訟」的境界。無訟是儒者的畢生之志,無訟之前卻須具有聽訟的能力。早在《周禮》〈秋官〉的司寇,就記載著很完整的司法訟獄制度,而《春秋》一經,更是儒者聽訟斷案重要的參考根據。 
    清代以前,行政、司法由縣官一人兼任,只有兩榜進士出身的縣官有能力聽訟斷獄,以錢財頂得的捐官,本身不能斷獄,要依靠身旁的名刑師爺。通過鄉試、會試的兩榜進士,擁有厚實的經典知識,所以行政有方,聽訟無礙。謹依「五經之錧轄」的《論語》,一窺儒家聽訟的要領。 

    明鏡高懸 

    訟者,爭也。原告和被告各執其辭,互諍不下,不得已就要靠司法裁決。既是各執其理,必定有是有非,聽訟時若稍有成見偏心,就很難明鏡高懸地公正判案。所以聽訟應有《論語》〈子罕篇〉說的:「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不可沒證據而預先設定,不應排斥一切可能而專必偏執,不要陷入事實或理論的死胡同,尤其不要染上個人的好惡色彩。 
    能學習孔子「空空如也」的虛明空靈,叩擊兩造,讓兩方毫無保留地呈現真相立場,然後謹慎評斷,離明察秋毫便不遠了。 

    多方觀聽 

    聽訟問案是一門十分專業的學問,《周禮》〈秋官〉有「以五聲聽獄訟,求民情」:一是「辭聽」,觀察兩造答辨。二是「色聽」,觀察兩造的臉色。三是「氣聽」,觀察兩造的呼吸氣息。四是「耳聽」,觀察兩造聽案態度。五是「目聽」,觀察兩造的眼珠眸子。透過這五種細微的聽案技巧,便知誰直誰曲。五聲聽訟是屬於當場的判斷,至於兩造平日的行徑、一慣的作風,有時很難從臨場得知,而孔子的觀人之術卻可以補其不足,《論語》〈為政篇〉: 
   
子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一個人的行事作風有其一慣性,要觀察誰是誰非,首先考察這個人平日的所作所為,善事多還是惡事多。再來是推敲這個人做事前的動機、一向的作風。最後是詳細觀察,事情發生後,他的心安在何處,想達成什麼目的。經過這三層的審察,孔子說:「人焉廋哉?人焉廋哉?」人怎能藏得住!人怎能藏得住!例如許多人稱讚申棖很剛正,孔子卻說:「棖也欲,焉得剛?」孔子觀察申棖的行事動機,存在著許多欲望,無欲則剛,有欲望的人怎能剛正?有一位微生高的人,大家都說他為人很「直」,孔子卻不表贊同,觀察他的平日作風,有人來跟他要一點醋,微生高答應給他,可是自家沒有醋,他不對人直說,卻跟鄰居討一點醋來兌現,這如何算得上是直? 
    綜合一個人平日的所作所為,察尋他一向的行事動機,再看他事後心安在那裡,還有什麼事能瞞得住?故孔安國注解說:「觀人終始,安所匿其情?」 

    哀矜勿喜 

    儒者管理眾人,雖然不能捨棄「道之以政,齊之以刑」的治標手段,卻遠非儒者為政的本懷。儒者期望以詩書禮樂「弦歌之聲」化導群眾,聽訟斷案絕不同於法家酷吏,硬要給犯人羅織罪名,輕案重判。儒者是以不忍之心看待罪犯,如情有可原,便多方寬貸。例如曾子弟子陽膚,魯國孟孫氏任命他做典獄官,陽膚請教曾子如何聽訟斷獄,曾子叮嚀他說,上位者無道由來已久,民心離散,許多人不知所措觸犯法令,若聽訟掌握到犯罪事實,應該「哀矜而勿喜」,要憐憫犯人,不能因為審得實情而高興。 
    在《書經》〈康誥〉,周公告誡親弟弟康叔如何治理衛國,留下許多珍貴的聽訟之道,周公特別交代康叔應該「要囚,服念五、六日,至於旬時」,針對囚犯供辭要謹慎研究,反復思念案情,想個五六天或十天,重大刑案則要想個三個月,然後再定讞行刑。敬天保民、視民如傷的情懷,流露無遺。 
    《說苑》記載大禹出門在外,看見一位囚犯,大禹下車來對著囚犯哭泣。身邊的人好奇問說:「這個人不順從大道,犯了法當該受罪,君王何必這麼痛哭流涕呢?」禹王說:「堯、舜時候的人們,都以堯、舜的心為人。如今寡人當君王,百姓卻各以自己的心為心,能不難過痛心嗎?」這就是《書經》所謂的「百姓有罪,在予一人。」天下蒼生為何犯罪?上位者的失德失政,應負大 半責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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