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航法師(一八九三
── 一九五四),福建省建寧縣人,民國三十七年來到臺灣,是島內著名的「肉身菩薩」(按:往生後,肉身不壞)。正因「肉身菩薩」的聲名昭昭,所以一般人對法師的認識大概僅止於此,對其生前諸多事蹟、行誼,大多印象模糊。
展閱諸篇介紹法師的文章,深為其真誠、耿直的人格所感動,發現這位令後人崇敬的法師,不只是那尊被供奉、膜拜的「金身」(按:法師肉身最後被弟子裝金,並安座供養),「塑像」背後所承載的種種修行歷程,實有令吾人借鏡、效法之處。玆將法師生前行誼彙整如下,普願見聞者,於解脫道,發無上心。
早年失學
勤奮不倦
法師在十餘歲時,家中父母相繼去世,由於必須謀食自活,因此中斷學業,專心跟隨舅父學習裁縫。正因為在年幼之際失去讀書學習的契機,導致後來出家之後,在研讀經典上產生相當大的障礙。他在三十三歲就讀閩南佛學院(按:太虛大師創辦)期間,曾遭到如此奚落:「看你外表長得魁偉,像個人,年齡也已經三十多歲了,為何對文字還一竅不通呢?」對於這樣的羞辱,法師深深感到慚愧,然而他並不氣餒,仍自修、用功不輟。
民國十八年,法師在因緣際會下接下安慶(按:於今安徽省)迎江寺住持一職,由於和道源法師共同創立佛學研究部,因此對於自己的佛學涵養更加擔慮、憂心。法師將此事視為「逆增上緣」,於佛典研解上更加精進、勤奮,他曾在一篇文章中敘述此事經過:「民國十八年,任安慶迎江寺方丈時,仍無法看懂佛學書籍,身為一寺之主,四眾的領袖,不能剝開深微佛學的哲理,心中非常急愧!……正在此時,法舫法師與唐大圓居士,在武昌辦佛學函授班,歡喜之餘,立即匯款、報名,參加函授班,繳壹元伍角銀洋學費,換得一本看不懂的《唯識講義》。講義雖然儘管看不懂,但無論如何,不願就此灰心丟掉它,同時更加上不服氣的心理,以為別人能寫能教能賣錢,我連看也看不懂,這是多麼可恥的一回事。……因為不服氣,所以人到那裡,也就把這分講義帶到那裡,在心內總不能白白地把它忘掉!後來一直帶到香港,帶到緬甸,帶到新加坡,不論是船上、車上,差不多每日或隔幾天,必須看看它,結果,在星洲時,終於完全瞭解了。我的唯識學,就從此下了根基。」
當初因為「文字障」而被譏刺的慈航法師,後來四處弘法、講學,深獲好評,往生後,還有一百二十萬言的《全集》傳世,這都是肇因於他孜孜矻矻的勤學精神。
耿直坦率
勇於認錯
前文提及,慈航法師早年曾在太虛大師創辦的閩南佛學院就讀,從那時候起,他便和太虛大師結下不解之緣。民國十九年,法師伴隨太虛大師前往香港弘法;民國二十九年又隨大師至南洋訪問。正因他以太虛大師為師,所以一般都將他視為大師的門下弟子。不過,民國三十五年,兩人卻因為「僧服改革」問題,發生誤會、摩擦。
《中國近現代佛教人物志》對此事有詳細記載:「抗戰勝利後,太虛大師主持『中國佛教整理委員會』,一九四六年夏天,在焦山定慧寺開辦『中國佛教會會務人員訓練班』,由太虛大師門下的芝峰法師任主任。太虛大師在上海,設計了一套訓練班學員的便服,寄給芝峰法師,讓學員試穿以為倡導。以此緣故,雜誌上刊載了一些討論改革僧裝的文章,慈航遠在南洋,不明其中經過,以為太虛大師要將傳統僧服,改為類似俗家的服裝。他撰文反對,主張採用南傳佛教的黃色服裝,並寫信給太虛大師,措辭激憤,聲言大師如不採用他所建議的服式,他將反對到底,並將退出大師的『新僧籍』。太虛大師為這封信啼笑皆非,先後兩次覆信給慈航,兩封信洋洋千言,為他解釋僧服的沿革,及為訓練班試設一種便服的用意。慈航耿直坦率,勇於認錯。他將太虛大師的信札,以及他自己寫給大師的信,一字不易的刊登在《中國佛學》月刊上,並刊登啟事,宣稱以後改名『可恥』,用來紀念太虛大師的教誨,果然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他寫文章都署名『可恥』。」
從這件事情上,我們看到了慈航法師坦白、敢言的真性情,也看到了他「知恥近乎勇」的人格操持,能在大眾面前發露自己的過失,懺悔自己的罪咎,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安頓大陸來臺僧人
民國三十七年,中壢圓光寺的妙果老和尚成立臺灣光復後第一所佛學院,並邀請當時在南洋的慈航法師來主持。法師帶著希望為中國佛教培育人才的心情來到臺灣,而許多在大陸的年輕僧侶聽說法師在臺灣,也紛紛前來依止、受教。不過,當時臺灣寺院普遍貧窮,佛學院很快就出現經濟上的困難,但面對陸續來臺的大陸僧侶,法師只好想方設法,一一讓他們有安身、修行的處所。如果這個道場容納不下了,法師便帶著部分弟子離開,另覓棲身之所。由於輾轉遷徙多次,便形成弟子散居各地的情形。
當時,大陸國共戰爭方殷,來臺的大陸僧侶多受到國民政府情治單位的監視。民國三十八年,慈航法師和弟子們竟以「疑似匪諜」的罪名,在新竹靈隱寺被情治人員逮捕。後來多虧佛教緇素奔走營救,向當局多方解釋,才脫離牢獄之災。出獄後的慈航法師,心中牽掛的仍是散居在各地的弟子們,所以他不畏時局險惡,依然四處講經。有弟子看法師這樣顛沛流離,又怕他再次受到無妄之災,因此就寫信勸他回南洋。法師回信這樣說道:「謝謝您的善意!我是不會離開臺灣的,更不會離開您們。為了佛教,我要和您們同甘共苦,努力奮鬥,替您們開建一所幸福的樂園。您們是未來佛教的主人,偉大的鬥士;而今我已老了,死也不足可惜,但我不忍心一人跑走,而讓您們受苦流浪!我在臺灣一天,您們會寄一個希望在我身上,我走了,您們的希望永遠破滅,甚至意志消沈、墮落!我已經對您們說過了,我是沒有身體的,您們僧青年是我身上的血液和靈魂,也是我的化身。請您放心吧!我是願意為佛教做事,更樂意為您們僧青年受苦,只要予您們有益,使您們能夠安心為法努力,即使再有人陷害我,乃至遭遇不幸,我會含笑了此殘軀的!」
即使身處艱困、惡劣的環境,慈航法師對於青年僧侶的關照卻始終如一。這種為佛教培育人才,不為自己安危著想的舉動,讀來令人動容。
慈航法師晚年駐錫於汐止秀峰山的彌勒內院,由於講經、弘法不輟,因此成為戰後初期臺灣的佛學中心。許多後來在臺灣弘化一方的學僧,都曾親炙慈航法師座下,因此法師對於佛教在臺灣的弘傳,有相當重要的歷史地位。
民國四十二年除夕,法師對弟子們說:「我的舊舍已壞,要換新舍,我明年二、三月不走,最遲三、四月就要走。」這是法師預知時至的示警。果然,隔年四月初四,便以腦溢血示寂。關於法師坐缸而化,乃至後來肉身裝金的過程,《中國近現代佛教人物志》有如下記載:「他(慈航法師)寂後坐缸,面目如生,儼然老僧入定,封缸後,安葬在後山基塔。五年之後,弟子們開缸檢視,發現他肉身不壞,袈裟完好,面呈紫色,眼睛發亮,耳鼻口俱全,唇尚軟,並長出稀疏的頭髮和髭鬚,眉毛亦長了許多。後來經裝金後,迎歸於彌勒內院安座供養
── 成為臺灣第一尊肉身菩薩。」
滅後留下完整肉身,是慈航法師一生精進修持的成果。由前文他的諸多行誼看來,他在菩提道上的成就,其實也奠基在磊落坦蕩、至誠無私的人品之上。展閱法師事蹟,雖然有「哲人日已遠」之嘆,但相信他老人家的修行典範,將繼續引領佛弟子,往光明、解脫的方向前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