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真暮偽何人辨,古往今來底事無?
但愛臧生能詐聖,可知寧子解佯愚?
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團豈是珠?
不取燔柴兼照乘,可憐光彩亦何殊?
─── 白居易〈放言〉(五首其一)
早上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到了晚上卻被揭穿是偽裝、作態,古往今來,什麼樣的怪事沒出現過呢?可惜世人只愛臧武仲(註一)巧詐塑造的聖人形象,哪裡知道寧武子(註二)在國家無道的時候,佯裝愚魯無知的大智呢?草叢間的螢蟲雖然有光,但終究不是火;荷葉上的露水雖是圓球狀,難道它就是珍珠嗎?可憐眾人不識大火與珍珠(註三)為何物,偏偏認螢光為火,認荷露為珠,這樣一來,它們之間的光彩又有什麼差別呢?
唐元和十年(八一五),朝廷發生宰相武元衡被謀刺的案件,當時白居易上疏請朝廷緝捕兇手,誰知當政者認為他不是諫官卻越位諫言,便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他貶到江州(於今江西省)去當司馬(註四)。此詩便是赴江州途中,於舟中所作。在對詩文內容略作解析,並了解詩人作詩的背景之後,可知詩人的寫作動機乃是緣於對朝政的不滿,並為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詩中各聯皆用詰問語氣,更可感受詩人胸中之悲憤,彷彿在對人間的是非不明發出怒吼。事實上,展閱青史,公道是非又何嘗被細細疏理、大大彰顯,在名利的衝突之間,正直的人往往是既得利益者構陷、誣害的對象,這是耿介之士的磨難,同時也是人間的不幸。無怪乎詩人要向蒼天發出「吶喊」般的質問了。
不過,詩人在另一首同名為〈放言〉的詩中,似乎對於公道正義的伸張仍具信心。詩云:「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周公當初輔佐成王的時候,許多人都說他有篡位的野心;而王莽在還沒篡漢之前,很多人還讚許他是謙恭有禮的讀書人。但是後來證明,周公是出自一片忠誠,王莽才是其心可議,誰是君子、小人,時間終究會有公平的判決,當初那些似是而非的批評,到頭來只會在歲月中噤聲。俗云「真金不怕火煉」,吾人立身處世,當問是否「至誠」、「盡分」,至於世人以草螢為火、以荷露為珠的「認假當真」,就姑且付之一哂吧!
註一:臧生,指春秋時代魯國大夫臧武仲。《左傳•襄公二十二年》杜預注云:「武仲多知(智),時人謂之聖。」然而孔子卻批評他是個要脅君主的奸詐之人:「臧武仲以防求為後於魯,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論語•憲問》)臧武仲佔據防邑,向魯君請求為臧氏立後,孔子認為魯君若不答應,臧武仲未必不會以防邑來叛亂,所以時人雖然說他並非要脅君主,但孔子卻不以為然。
註二:寧子,指春秋時代衛國大夫寧武子。他在國家上軌道的時候(衛文公在位),能發揮智慧、貢獻才能;在國家陷入混亂的時候(衛成公在位),則表現得愚魯無知。孔子因此讚美他:「邦有道則知(智),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論語•公冶長》)
註三:燔柴,古代的一種祭禮,《爾雅•釋天》:「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瘞薶。」此指大火。照乘,珠名,見《史記》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唐高適〈漣上別王秀才詩〉亦有:「何意照乘珠,忽然欲暗投」之詩句。
註四:隋唐時代,每州下置州司馬一人,多以貶斥之官員任之,徒具虛銜無實際職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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