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刑刀」立地成佛           ●李坤海

    
    砍頭淺右衛門

    在德川幕府末期（十九世紀末），以死刑執行人而馳名全日本，綽號「砍頭淺右衛門」的山田淺右衛門，本來是某藩鎮的武士，後來因故離職，成為四海為家的「浪人」（無主家且喪失俸祿的野武士）。他除了為各代將軍僱用為「名刀試暫人」外，就是當一名執行死刑的劊子手，待遇是按件計酬。他的刀法乾淨俐落，往往一刀就身首異處，一命嗚呼哀哉。
    有一天，修行禪宗的達人山岡鐵舟（註一）問他：「據說閣下砍了不少人頭，不知是否曾失手過？」山田回答：「我砍過吉田松蔭（註二）等著名志士，他們視死如歸、氣壯山河，頸部硬繃，所以容易一刀斬落首級。不過，讓我感到棘手的，倒有兩個人……。」
    他所說的那兩個人，一是被江戶（現今東京）人稱頌為義賊的「老鼠小鬼」（綽號）（註三），二是因縱火罪而被判死刑的吉原（註四）美女，藝名「花鳥」的娼妓。

    義賊「老鼠小鬼」

    「老鼠小鬼」是江戶幕府末期著名的盜賊，他的功夫了得，會飛簷走壁，動作靈活，年紀三十出頭，白天做小販，夜晚則變為飛賊。他的個子雖然矮小，只有一百四十多公分，但身手矯健，能不聲不響地（以腳趾疾馳）潛入豪商及高官的內宅，掘取財物後揚長而去。他有好生之德及慈悲心，每次作案時，對欲攔阻捉拿的捕快，絕不加以傷害，只像老鼠一般，騰牆鑽壁，逃遁而去。他將竊取的錢財悉數用來救濟貧民窟的難民，因此義賊之名不逕而走。
    但是，儘管他藝高膽大，偷竊本領技高一籌，然而有一夜作案時，卻不幸誤中官方佈下的天羅地網，被捕而身陷囹圄，聽候官方處置。
    此消息一出，整個江戶為之騷動。許多市民挺身而出，向北區奉行（註五）大人陳情，希望能從輕發落，但是曾經深受其害的豪商、高官、武士們，因不甘多年來的損失，卻紛紛慫恿奉行大人處以重刑，結果最後被判死刑。
    處斬的這一天，「老鼠小鬼」泰然自若，一反一般死囚犯的跪姿，結跏趺坐，面向西方，邊念阿彌陀佛，邊向前傾身。身為劊子手的山田，對於他與眾不同的動作，先是愣了一下，遲疑一會兒後，才掄起刀來，對準部位猛然砍下。但說也奇怪，當刀掠過頭上時，卻連續四次落空，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怪事，令山田十分驚慌和尷尬。他再掄起刀來，邊念「天靈靈、地靈靈」，邊用盡全力揮刀而下，終於在第五次順利砍下頭來。但對山田來說，這過程惶悚懾人，實在不是滋味。

    從容赴死的「花鳥」

    過了一星期，山田又奉命處斬因縱火罪被判死刑的娼妓「花鳥」（譬喻美麗又可愛）。她因屢被妓女戶老闆欺凌，一時氣憤，才借酒裝瘋，縱火燒毀公娼寮。臨刑這一天，她輕施脂粉，顯得更楚楚美艷。她從容不迫，跟「老鼠小鬼」一樣結跏趺坐，面向西方，向山田笑說：「大人，煩勞您一刀讓我赴西天！」說完，兩眼一閉，口中喃喃自念「阿彌陀佛」。看她一副可愛又可憐的模樣，使山田提刀躊躇良久，最後把心一橫，連刀帶氣，對準欲砍的部位猛力一揮，但與上次斬「老鼠小鬼」一樣，奇蹟又出現了。他連砍四刀落空，在第五次的唸咒聲中，才成功執刑完畢。

    放下「刑刀」的劊子手

    這兩次特別的經驗，使山田耿耿於懷，內心的不安久久啃蝕著他，使他頓悟執行死刑應適可而止。後來山田不辭而別，行蹤不明，有人說他已放下「刑刀」立地成佛，悄然遁跡。到了明治維新成功後，有人在京都郊外某寺院，遇到一名老和尚，形貌極似失蹤已久的山田，就趨前問他：「請問師父是否是山田淺右衛門大人？」對方只答一句「阿彌陀佛」，就飄然離去了。假設他真的是昔日的山田淺右衛門，無異是受到「老鼠小鬼」和「花鳥」的度化，求懺悔業障去了。

    (有人在京都某寺院，遇到貌似山田的老僧，
    趨前問他：「請問師父是否是山田淺右衛大
    人？」對方只念佛一聲就飄然離去。)   

    註一：為德川幕府末年至明治初年間的政治家，善劍術，為「無刀流派」創始者。修禪宗，善書道，於戌辰戰爭（擁幕府藩鎮與倒幕府藩鎮的　爭）中，曾說服倒幕府派領袖西鄉隆盛，和擁幕府派的海軍提督騰海舟舉行和平會談，避免了雙方的一場血戰。
    註二：幕府末年的倒幕府派志士，精通軍事學。
    註三：名為次郎，其真實事蹟後來成為小說、戲曲、電視劇的題材。
    註四：江戶時代著名的風化場所，現已滅跡。
    註五：當時江戶分成南區及北區，「奉行」官的職責包括治安、稅收、審判、戶政、鎮壓暴亂……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