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人心目中的孔子(中)                三 學

 

    博學多能印象

    孔子在春秋時人眼裡,最普遍的形象是「博學多能」。「禮樂射御書數」六藝,孔子樣樣精通,也通曉古往今來鮮為人知的事物,歷史記載孔子知「土之怪」為羵羊,說得出會稽出土的「骨節專車」是防風氏的骨頭。孔子雖不語「怪、力、亂、神」,「不語」並不表示孔子不知。若僅以「博學多能」看待孔子,忽略了孔子心靈深處的智慧,那孔子還能澤被萬代嗎?〈子罕篇〉:「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吾執御矣!」達巷黨在今山東兗州附近,那裡的人讚歎「孔子太偉大了,學問如此廣博,不曉得是那一方面的成名專家」,聽了這等讚美,孔子只跟門弟子說:「我要在那一方面成為專家呢?以駕車成名,還是射箭成名?就選擇較容易的駕御吧!」射箭、駕御只是「游於藝」,孔子「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的內涵,或許達巷黨人還觸及不到吧!

   

    (孔子說:我要在那一方面成專家?就選擇駕御吧!)

    〈子罕篇〉云:「大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子聞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某國太宰問子貢說,孔夫子大概是聖人吧!不然怎麼擁有這麼多的才能?太宰以為孔子成聖,就在「多能」一端。子貢一聽,知道太宰是皮毛之見,婉轉的答說:孔子是上天要放任成就他為大聖人,又比一般人多能而已。孔子所以為聖,不在多才多能,關鍵是有「道、德、仁」。孔子的多能是因為年少時身分卑微,要靠鄙事才藝維生,至於君子何必多能呢? 

    微生畝錯覺

    「孔席不暇煖」是讚歎孔子熱心行道,連坐的席子都不曾安穩坐熱過。少年孔子一心志於學,中年誨人不倦,晚年奔波行道,老之將至還在費心整理經典,看在春秋當代人的眼裡,孔子莫非是為了要討好當權者?孔子家鄉的長者微生畝,就問孔子說:「丘何為是栖栖者與?無乃為佞乎?」孔丘你為何要這樣匆忙不安呢?該不會是要施展口才討好國君吧!孔子說:「非敢為佞也,疾固也。」我孔丘怎敢以便捷的口才巴結人,只是難過世人如此固執,想盡力化解吧!

    陽貨誤判

    孔子想從政,帶給世人安和樂利,卻讓人誤會他是個喜好從事政治,一心謀官之輩。魯昭公時,犯上作亂的陽貨,在他的心眼裡,孔子不過是一位喜愛當官的人。他明知孔子不願與他為伍,就利用孔子懂禮的習慣,趁著孔子不在家時送上一隻乳豬,料定孔子會來答謝,到時候就有交談的機會了。果然,孔子在回禮的路上遇到陽貨,陽貨蠻橫無禮地說:「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你身懷治國法寶,卻使邦國如此迷亂,這算是仁者嗎?你喜好從事政務,卻屢次失掉機會,這算是智者嗎?
    孔子是懷其寶而好從事,可惜陽貨不懂:孔子是待善賈而沽,絕非四處兜售不計買主的生意人。

    隱者的嘲諷

    禮崩樂壞的春秋亂世,賢人難展長才,很多人選擇了「賤職」、「躬耕」,苟活於世。孔子周遊各國遇見的隱士皆非等閒之輩,對孔子竭力維繫世道人心的作法,不以為然。
    孔子在衛國旅舍擊磬,一位「荷蕢」扛著草編農具的隱者經過,他從磬聲中瞭解「這是一位有心人」。仔細聆聽,他聽到磬聲裡的意境,是一位堅強意志的人,他發表聞磬感言:「鄙哉,硜硜乎!莫己知也,斯己而已矣!深則厲,淺則揭。」擊磬者太狹隘、太看不開了,狹隘的磬聲,自己全然不知,就只知自己而已。過河時若水太深,就該穿衣履石渡水,水淺就提衣過水,何必如此固執,天下無道就應當歸隱。孔子何嘗不想隱居以求道?是不忍生民固陋不化。
    有一位楚狂人叫接輿的隱士,想用歌聲感動孔子,他唱著:「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鳳凰神鳥只在聖王時代出現,如今國君德衰,不可救藥了,孔夫子您還是算了吧!不如避亂隱居。
    孔子要離開楚國的葉邑時,遇見長沮、桀溺二人,子路請問該從何處渡河,他們反勸子路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滔滔濁世,誰能改變呢?你與其隨孔子學,還不如跟我們一起隱居躬耕吧!孔子得知後,悵然若失的說:我不想隱居山林與鳥獸為伍,我們都是人,不和人群共處,那要和誰在一起呢?天下人各有其道,我不會改變別人的道,就各行其是吧!

   

    (在河南新蔡附近的「子路問津處」
    ,孔子遇見隱者長沮、桀溺。)

    周遊途中,子路落在孔子等人之後,遇見一位「荷篠」挑著竹編農器的老者,向他打聽孔子等人的下落。老人家說,我是農人,手足要勤勞,五穀要分植,無暇注意其他事情,不知道誰是你的夫子。子路站在一旁恭敬等候,老人留子路在家住宿,殺雞作飯招待,還要兩位兒子出來相見。隔天,子路尋到孔子一行人,談起老者的事情,孔子知道是一位隱者,要子路再回去見老者,老人家已經出外了。子路便告訴老者的兒子,請轉告老人家:「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讀書人隱居不仕,便是廢棄君臣之義,就像長幼的禮節不可廢棄。既知長幼的禮節不可廢,那君臣之義又怎能廢棄呢?在濁世自潔其身,反而亂了君臣大倫。君子出來做事,是為了盡該盡的義務,至於大道行不通,君子早已知道了。
    孔子在外周遊行道,要子路趕回魯國處理事情,他從魯國的石門進城,到達石門已晚了,城門早就關閉,子路只好在城門外留宿一夜。天剛亮,子路準備進城,守門的「晨門」問說:從那裡趕來的啊?子路回答:「自孔氏」,晨門一聽,便知是魯國鼎鼎有名的孔子,就說:「是知其不可而為之者與?」就是那位「明知不可為還一心想要有所做為」的孔先生嗎?

   

    (石門,雪公以為應指魯國南門。子路
     在此遇到瞭解孔子的內行人。)

    天下之大不乏智者賢者,他們也想解決蒼生之苦,孔子無不尊重。聞磬的荷簣、荷篠的丈人,或是楚狂接輿、長沮、桀溺,以及管理城門的晨門,都是世間難得賢人,在不可為的大環境裡,選擇了隱居。他們看孔子不辭辛苦周遊天下,欲行道於世,如此努力會有什麼結果呢?「勢不可為」是眾隱者共通的答案。「不可為」的結局,懂得天命的孔子,豈能不知?孔子選擇了能利益大多數人的「中庸之道」,不願索隱行怪,也不怕遯世而不見知,一輩子下學人事而上達天命,至於道之將行將廢,就聽天由命吧!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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