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洽遠近  莫不皈依

       ──重慶大足石刻             ●藏 密

    
   「趙智鳳者……發弘誓願，普施法水，禦災捍患，德洽遠近，莫不皈依。凡山之前岩後洞，琢諸佛像，建無量功德。」(〈重修寶頂山壽聖寺碑記〉)
    大足，有「豐足」之義，重慶市西邊的一個縣市，離重慶八十公里，居民多以石刻為業，素有「石刻之鄉」的美譽。在大足縣東北方十五公里處，藏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佛教遺產── 寶頂山石窟。
    晚唐，有一位柳本尊，在四川西部自創密宗，號稱「唐瑜伽部主總持王」，苦行傳道，弘揚大法。南宋孝宗年間，大足米糧里人趙智鳳，從小不好華麗，五歲為僧。十六歲，往成都雲遊，在彌牟鎮柳本尊道場── 聖壽本尊院學法。回到大足，建聖壽本尊殿，並把這座山命名「寶頂」。趙智鳳承續柳本尊的教法，號稱「六代祖師傳密印」，發弘誓願，普施法水，禦災捍患，德洽遠近，莫不皈依，在大足一帶弘化有成。他傾平生之力，募化集資，構思營建一座以大、小佛灣為中心，在方圓五里左右的古道旁，請石刻巧匠，以佛教為主要題材，兼含儒道，創建了一系列令人驚歎的「寶頂山摩崖造像」。
    寶頂山石刻，透過當時石匠之手，將佛教故事，生動鮮活的呈現在世人眼前。各處造像，題材內容相互呼應，圖文並舉，格局統一，數千尊造像題材無一重複，顯示趙智鳳「請苦七十餘年」統一營造的心血。但是石刻人物要與佛典裡的故事結合起來，非靠專業導遊細心解說，不知其所以然。下車時，司機師傅特別叮嚀：「寶頂山石刻，順著大佛灣雕鑿，區域並不大，若不聽專業解說，二十分鐘就走完了。」經此提示，到了石刻現場，人人緊跟專業導遊，深怕漏聽了那一段故事。有幾段石刻故事，特別扣人心弦。

   
   (趙智鳳，弘法於大足，發願在寶頂山造像。像旁題「吾道苦中求樂，眾生樂中求苦」。)

    父母十恩圖

    「父母恩重經變相」，刻了父母養育兒女的十幅連環畫。
    (一)懷胎守護恩：婦女已有身孕，傍邊題說：「慈母懷胎日，全身重如鐵。母黃如有病，動轉亦艱難。」
    (二)臨產受苦恩：婦女將要臨盆，下蹲者是穩婆，持經書者是端公道士，準備念咒驅邪。

   
    (母親將生產時，穩婆下蹲，端公道士持經念咒驅邪。)

    (三)生子忘憂恩：婦人產後，「初見嬰兒面，雙親笑點頭。從前憂苦情，到此一時休。」
    (四)咽苦吐甘恩：母親養育孩子，「甘讓兒子食，苦留自家吃。不()知恩少，他時報德難。」
    (五)推乾就濕恩：孩子夜裡尿床，母親把他抱到乾淨處，自己則睡尿濕的地方。
    (六)哺育不盡恩：小兒吃奶，一手攀住媽媽的臂膀，一手摸著另一隻乳房。傍題：「乳哺無時節，懷中豈暫離？不愁脂肉盡，唯恐小兒饑。」
    (七)洗濯不盡恩：母親每日辛苦搓洗，只要看看孩子的笑容，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
    (八)為造惡業恩：孩子婚嫁時，父母殺豬宰羊。按佛教說，殺生是造惡業，父母寧可自己入地獄受苦，也不願讓兒女沾殺生之罪。傍題：「養兒方長大，婚嫁是尋常，筵會多殺害，罪業使誰當？」
    (九)遠行憶念恩：兒子志在四方，背著褡袋，扛著傘，告別父母即將遠行。父母扶杖送別，千叮嚀萬囑咐，依依難捨。傍邊碑文刻著：「恐依門庭望，歸來莫太遲。」
    (十)究竟憐憫恩：雙親並坐，兒子跪在前面，父親教訓兒子，傍題：「百歲惟憂八十兒，不舍作鬼也憂之。觀喜怒，常不犯慈顏；非容易，從來謂色難。」
    趙智鳳將《父母恩重經》裡的故事，刻成十組石像，父母含辛茹苦撫育子女生動的形象，看了感人肺腑。然而，世上懂得報父母恩的人並不多，造像者感歎刻著：「知恩者少，負恩者多」八個字。
    不孝順有何懲罰？另一龕刻不孝者，被鬼灌銅水，被毒蛇噴火，被惡狗追攆。傍邊題：「三千條律令，不孝罪為先。天網無逃處，常應悔在前。非為防孝養，恃戲破家產。未必罹憂患，慈親亦惱懷。」

   
   (父母為求孩子，虔求佛力加被。)

    六師外道謗佛不孝

    「六師外道謗佛不孝」圖，描述外道謗佛不孝的公案。佛為解決眾生的生老病死大問題，捨親出家。當時天竺有六師外道── 富蘭那迦葉、末伽黎拘賒黎、刪闍夜毗羅胝、阿耆多翅舍欽婆羅、迦羅鳩馱迦旃延、尼犍陀若提子。他們不遵從佛陀正教，邪心見理，發於邪智，毀謗佛出家，雖然成佛了，但對父母的奉養總有虧欠，是為不孝。趙智鳳刻的這一組雕像，眾外道拍板擊鼓，載歌載舞，嬉笑釋迦不孝。
    另刻一婆羅門子，因家庭衰敗，挑一副擔子，左邊擔父，右邊擔母，出外乞食。阿難尊者見了歡喜讚歎，一旁的外道六師看見了，就對阿難說：「淨飯王只有悉達多一子，出家後讓父王傷心，還不如這位窮婆羅門子。」阿難聞言，回到精舍，難過的問佛：「佛法之中，有孝養父母嗎？」為此因緣，佛為說《大方便大報恩經》。眾生皆曾為父母，「為孝養父母，知恩報恩故，今得速成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出家修道成佛，為了徹底解決歷劫父母的生死問題，外道怎能毀謗「佛出家不孝」？故右邊石壁，刻了「釋迦割肉供父母、釋迦詣父王所看病、釋迦親抬父王棺」一組圖，頂上刻有「大孝釋迦佛，親擔父王棺」，展示釋迦佛行大孝的動人情景。

   
    (六師外道說：悉達多出家，父王傷心，還不如這位窮婆羅門子。)

    釋迦涅槃聖跡圖

    「釋迦涅槃聖跡圖」，這是寶頂山最大的一尊造像，全長三十一公尺。釋迦佛躺臥，頭朝北，腳朝南，背向東面，臉向西，兩眼半開半閉，安詳平靜。在佛面前，有十八位弟子，只刻半身，像是從地下湧出。面對佛陀入滅，有的合掌，有的手捧香花水果，有的手持如意，或側首佇望，個個崇敬悲慟，依依不捨。
    佛像正中央有一香案，擺著香花水果等供品，香煙繚繞，直達雲端。在雲端上，有九個女人像，有釋迦生母摩耶夫人、撫養釋迦成人的姨母大愛道比丘尼，及王妃耶輸陀羅，她們在天上得知佛入滅消息，率眾眷屬從天而降，手捧鮮花水果，遊虛空以贊聖德。
    佛入滅像，在龕中只顯露半身，雙腳隱入岩石裡，右肩則陷於地下，左肩沒於五色祥雲之中。整尊佛，仿佛橫臥在天地之間，意境博大深遠。這座佛涅槃像，莊嚴肅穆、雍容大度，建築才子梁思成譽為「國內首選」。

   
   (弟子面對佛陀入滅，合掌、捧花，側首佇望，個個崇敬悲慟，依依不捨。)

    西方淨土三品九生

    「觀無量壽佛經變相」，根據《觀無量壽佛經》雕刻造像，分三輩九品往生。造像中間為阿彌陀佛、左右各為觀音與大勢至菩薩，佛正在為廣大信眾闡論十六觀法。又刻了十六個不同階層的男、女人物像，並把各觀想中的經文濃縮成二十字的偈頌，刊刻在圖旁。
    如水觀，按《觀經》云：「見水澄清，亦令明瞭，無分散意。既見水已，當起冰想。見水映徹，作琉璃想。」趙智鳳傍題二十個字：「禪心成定水，堅住即寒冰，一片常清淨，光明直下生。」把「水觀」的觀法，言簡意賅的表現出來，有緣來看到這石刻的善男子、善女人，肯如此法修去，當可粗見極樂國地。若得水觀三昧，就能了了分明的見到極樂莊嚴。
    造像中，刻有《普勸持念阿彌陀佛》歌，將「觀想」和「持名」兩種修習方法兼收並蓄。如勸好下棋的人念佛，歌云：「棋誇敵手智謀多，打劫爭先在切磋，光陰一半因茲廢，不如端坐念彌陀。」生活中一有空閒不如念佛，歌云：「口閒念佛譬如閒，不礙家緣不費錢，大有便宜何不念，莫教臨死卻茫然。」
    《觀經》，佛教眾生修觀想、觀像念佛，到了第十六觀，教惡業重者，直稱名號。趙智鳳在這組石刻，特別以飽滿的構圖，精巧的雕琢，將十六觀鉅細靡遺的呈現，讓世人一睹極樂的殊勝莊嚴，別有深意。

   
   (觀經變相圖，上層刻西方三聖和極樂盛況，下層刻三品九生，兩側刻十六觀。)

    證道牧牛圖

    「牧牛圖」，牧牛石刻，隨著山壁地形，巧妙地結合在彎曲的岩壁上。禪宗以牧牛比喻心地的修治，首先「尋牛」，二「見跡」，三「見牛」，四「得牛」，五「牧牛」，六「騎牛歸家」，七「忘牛存人」，八「人牛俱忘」，九「返本還源」，十「入廛垂手」。從最初的發菩提心，先成就小乘的我空菩提，及大乘的我法二空菩提，到還源入涅槃，最後是方便究竟。
    趙智鳳以十二組圖，把一頭頑牛，調御到「牛也空兮人也閑」。先是牧童雙手緊拉韁繩，舉鞭強使牛回首轉向，然後驅牛下坡。突然牛後有一隻老虎，想撲噬牛，牧童牽牛躲避。兩位牧童勾肩搭背，自在談笑，牛靜立一旁。牧童把鞭子掛在肩上，牛跪伏地上。牛鼻子無繩子了，在溪邊低頭飲水。牧童歡喜撫掌，牛溫馴的舔著前蹄，一位老者坐在山石吹笛。最後是牧童袒胸仰臥，牛也安安靜靜的臥於牧童腳右上方，頭微上仰，凝神注視。
圖的最後，刻有趙智鳳的像，並鐫：「假使熱鐵輪，於我頂上旋；終不以此苦，退失菩提心」二十字，以顯示他學佛的堅定願力。像上方刻一首頌：「無牛人自鎮安閑，無住無依性自寬；只此分明誰是侶，寒山樵竹與岩泉。」像是透露趙智鳳一生學佛悟證的消息。

   
   (牧童勾肩搭背，自在談笑，牛靜立一旁。表顯修行者已將心「馴服」，「無礙」了。)

    請苦七十餘年

    趙智鳳憑一己之力，請苦七十餘年，在寶頂山一鑿一鑿的刻出數千尊造像，規模宏大，內容豐富，圖文並茂，構圖嚴謹，教義體系完備。大同的雲岡、洛陽的龍門石窟，多是王侯公卿為發願祈福，造佛菩薩像，很少有像趙智鳳是為了「闡釋教義，弘揚佛法，教化眾生」而造像。既為教化大眾，故鐫刻的文字，要通俗易懂，言簡而意賅，把佛法教義與中國儒家倫理，及道教學說融為一體。藉著石刻創作，曉人以理，動人以情，誘人以福，威人以禍。
    一趟大佛灣，靜下心，聆聽專業導遊的娓娓道來，每一龕細細讀過，那「因果報應、親恩孝養、佛法真諦、淨土往生」等人生課題，自有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