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眼巴山似故鄉──
雪公在重慶.下
●藏密

【圖說】高店子,位於歌樂山,雪公詩中稱椶嶺,離市區十五公里,是重慶到成都的必經之地,自古即驛站。
歌樂山猗蘭別墅
民國二十八年十二月
至三十五年九月

孔府分居兩處,開銷可觀,故孔上公擬在歌樂山松林建屋,安頓閤府上下。

早在民國二十八年六月十五日,孔上公就與雪公赴歌樂山,往訪李應元,商談建屋事宜。孔上公日記云:「李君,瀞叔、香蓀老友,並有孫君者,某大建築公司總工程師(李君介與余),即與之談覓地皮事,二君云無問題,當代為覓地址。因山坡松林間皆可隨意選地建房,二君並云,所有建屋及購地一切手續均可代辦。」

李應元,熟悉歌樂山的當地人,他先讓孔上公在高店子青雲路七號暫住,又讓孔府租住棕嶺一號。並協助孔上公在歌樂山蝦蟆石的松林,覓得建屋地皮。蝦蟆石在歌樂山桂花彎,此地松柏蒼翠、林壑幽美,清幽宜人,早有眾多政府高官,如陳誠、吳國楨、李烈鈞、大韓民國流亡政府總理金九鎬等顯赫人物,在此建築別墅。

七月一日,孔上公又赴歌樂山,「與李應元、工程師張秀山,決議建屋事,並交款五千元,地皮費一千五百元。」總建築費一萬六千八百五十元,由財政部提撥。後來陸續調漲兩次,增多一千五百多元。

十月二十七日,留在曲阜的莊陔蘭太史,手書「猗蘭別墅」匾,寄到重慶。

經過半年的經營建築,終於在十一月二十八日(陰曆十月十八日),別墅落成。孔上公將青雲路一號的什物等,移至別墅,偕夫人及長女維鄂、長子維益移入。呂今山老師、屈翼鵬也一並移來。

十二月十九日(陰曆十一月初九日),雪公等人也移入猗蘭別墅新屋。孔上公日記云:「數月來,兩地相居,耗消實多,已欠債數千元矣。今後或可少節省也。」

別墅何以取名「猗蘭」?

十二月二十八日(陰曆十一月十八日),孔上公日記云:「新居于前日落成,遂全部移來,今師名之『猗蘭』,蓋取先聖〈猗蘭操〉意也。」

呂今山老師以「猗蘭」為孔子後裔作宅名,意取孔子周遊列國時作的〈猗蘭操〉。據《太平御覽》云,孔子周遊列國,自衛國返回魯國,途經山谷,見茂盛的幽蘭獨自生長,歎息說:「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相為伍,猶賢者不逢時,鄙夫為倫也。」於是作〈猗蘭操〉詩:

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送于野。
何彼蒼天,不得其所;
逍遙九州,無所定處。
時人闇蔽,不知賢者;
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孔上公從曲阜遠到重慶,有如孔子的「逍遙九州,無所定處」。如今隱蔽山中,與眾草為伍,生不逢時的喟歎,與孔子境遇頗多相似之處,宅名「猗蘭」,實有深意。

國民政府為尊隆孔聖,出資興建別墅,安頓孔府上下,雖然是在戰地倥傯之際倉促完成,卻也與「西蜀南陽同不陋」。與孔上公、雪公有交誼的徐昌齡先生,曾至別墅作客,他回憶別墅的情景說:

「民國廿八年間,敵機轟炸陪都,府邸被燬。當局乃於距市區七十餘里之郊區,歌樂山雲頂寺側樹林間(蛤蟆石)興建兩棟木造平房,作為官邸。此處環境優美,鄰舍相距甚遠,非常幽靜。屋前行人小徑,進出有柴扉。以『猗蘭別墅』四字匾額裝置,甚為高雅。」而在別墅中的雪公住處,徐先生憶云:「偶於炳老住室內,見壁間鏡框,有奉祀官親筆題詩一首,僅記其中兩句『一見便知己,平生有幾人』。」(見《明倫月刊》一六四期〈故舊來函〉)

雪公在猗蘭別墅,度過六年小安的時光,離別墅不遠的雲頂寺,可謂雪公的安心處。當清夜不眠,寺裡梵音響起,做早課了,雪公在別墅榻上,靜聽木魚聲,有詩〈山齋近雲頂區夜聞遠村有擊梵魚者〉:

數杵梵魚響,山高度遠風;
寺遮黃葉外,夢醒白雲中;
不見秋塵動,全教世慮空;
罷敲窗未曙,斜月冷朧朧。

一堂早課,少說一個半小時,隨著木魚聲,篤、篤、篤……,雪公全程跟到底。聽到「罷敲窗未曙」,也似做了一堂功課。結束後「不見秋塵動,全教世慮空」,若非對佛法有極大的好樂,孰能如此專注!此後,雪公「喜其靜,每晨必登禮誦」,也常登寺與善友研經,雪公有詩〈雨中登歌樂山寺與吳沈二生研經偶成〉:

層層雲木與天齊,
峻極峰頭約共棲;
更向人間遍援手,
超他一例出秋泥。

雪公喜歡和青年學子共同研學,深入經藏。習得無上智慧,好向烽火連天的苦難人間,伸出援手,從寸步難行的泥濘裡救拔出來。

雲頂寺離別墅不遠,孔上公常和雪公等人登臨觀覽。寺裡已「無僧」,許多逃難而來的「公教眷屬雜居」。大殿柱子,掛了一塊太虛大師所書的「佛學講演會」牌子。雪公卻未曾見過有人來演講佛法,後來「始悟是為護法,保權意也」,大師為保護古剎不被佔據,掛個牌子,讓人知道雲頂寺的產權還是佛門的。

三十一年二月十八日(陰曆正月四日),孔上公生日,太虛大師來訪。雪公正在別墅院子散步,聞有客來,親來開柴扉,「一見面纔知是大師,這真似久旱甘雨,歡喜自不必說。」等到大師與孔上公應酬完了,大師要上雲頂寺,雪公因住山已久,常上寺裡,路徑很熟,親陪大師前往。在大殿拜過佛後,就在一位周姓居士的房間吃茶。閑話中,說起演講會木牌來,大師說:「這不過是阻擋人不住大殿的意思,這樣遠的地方,請誰來演講呢?」雪公便向大師表示「願任講席」。

抗戰後期,國步維艱,政府重要機關,紛紛遷來歌樂山,一座荒山,忽然變成小都市。雪公在雲頂寺發心演講後,「山上山下的住戶,皈依佛門的八、九十人」,雪公組成「九道拐蓮社」(或作「歌樂山蓮社」)。這些蓮友在抗戰勝利後,有些回到南京,仍依止雪公。民國三十八年初,雪公因公來臺灣,如陳法青、李岫青等蓮友紛紛函請雪公早回南京,函云:

「師離京後,無人能繼續講法,社中受影響不小,甚望孔先生處,吾師能早日擺脫回京,與生共維持佛社,宏揚大法,以終夙願,不亦樂乎?」

「蓮社自吾師離去,減色不少,人人心中都在惦念,吾師如能早日回社,功德無量。諸多眾生都日夜望聽吾師宏音,藉作精進文章,可以傳後世宏法,能多度眾生。在近代社會中,惟一能使大眾增佛緣者,惟有吾師宏法,可以負大眾之望。」足見雪公在歌樂山的弘法,深入人心。

雪公六年暫居猗蘭別墅,在〈題王獻唐畫猗蘭別墅著書圖三首〉,雪公序云:「蜀山猗蘭別墅,孔上公避寇所構也。與時往還者皆名流,著述之暇,輒以書畫共歡娛。」雪公與孔上公、孔瀞庵、呂今山等高賢,個個道德巍巍,學問宏深,才華皆一時挺秀,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如此同住六年,德業的相激相盪,後人焉能想像於萬一!

民國三十五年九月,雪公隨孔上公等,離開巴蜀猗蘭別墅,賦詩〈朝天門津渡待發〉,再由重慶的朝天門碼頭,一路舟發,即從巴峽穿巫峽,便從秣陵向濟南。


附記:文中所引,未標出處者,出自《雪廬詩集》及《雪廬寓臺文存》的〈承侍太虛大師因緣記〉、〈紀念太虛大師說今昔因緣〉。
(全文完)
【圖說】雪公在雲頂寺發心演講後,山上山下的住戶,皈依佛門的八、九十人,雪公組成歌樂山蓮社。



【前期連結】雪公在重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