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事要求精細
●吳希仁 述


雪公是屬於全才型的傳奇人物,什麼都擅長。所以他仿照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辦內典研究班定了班訓,也標出四門課程:研經、言語、辦事、文字。

老人家不敢比照孔子,孔門的第一科德行,是學有所成、學有所得;老人家因我們還在學,所以用「研經」。

至於政事,儒家的學問是「天道敏時、地道敏樹、人道敏政」,孔子之學就是為政之學。老人家不敢寄望我們學生出將入相,希望我們至少能把家裡事情辦好、把自己的事情辦好,乃至於有機緣在公家任職,把公家的職務辦好,所以他用「辦事」。

孔門的第四科是文學,文學屬於高級的藝術境界。雪公很會作詩,他教我們要會欣賞詩,而不一定要學作詩。因為學詩不容易,所以他不是訂文學,而是訂「文字」。只要我們把文字練習暢達,能夠充分表情達意,那就夠了。

這四科,雪公每一科都擅長,試問我們這些當學生的會幾科呢?恐怕半科也不擅長。老人家說,辦事最難。研經得旨後,又要會文字,能夠表情達意;又要言語有次第,說話井井有條,這些都是為了辦事。辦事為什麼最難呢?有擔任公職的人就有經驗,職務上碰到事情,你問主管:「這個事要怎麼辦?」主管會講:「你看著辦。」看著辦最難!或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那到底要怎麼辦呢?辦事根本沒有標準的教科書。

首要事先預備

辦事,用佛法講其實就是「無有定法」、「法無定法」,看事情怎麼樣,就怎麼處理。但在無定法當中,其實還勉強可以找出一個「通法」來。末學勉強歸納雪公開示有關辦事的法則。

第一個法則,雪公認為「事先預備」,辦任何事情,事先一定要籌謀計劃。他老人家最怕空心大老板,什麼事情都不經過周密的規畫,碰到事情,一問三不知。老人家常引《中庸》勉勵我們:「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辦事時,事前經過周密規劃,還可以辦得好,如果不這樣,事情絕對辦不好。因為事情要辦得好,主觀、客觀的因素很多,有周密的規畫尚且不一定辦得好,何況都沒有預備?

老人家曾舉他的經歷:民國四十四年,蓮社成立五周年,禮請臺灣的高僧斌宗法師到蓮社傳菩薩戒;民國四十九年,蓮社成立十周年,老人家禮請證蓮老法師,傳居家千人戒會。這兩次戒會,老人家事必躬親,什麼事情都親自檢點,甚至廁所裡放的衛生紙,他都親自檢視,以身作則,做給我們看。事先預備,這是第一個法則。

辦事要求精細

第二個法則是「要求精細」,這跟「研經貴在得旨」不一樣。

研經是學教理,老人家說:「研經貴在得旨」。如三國的諸葛亮,他讀書的方法是「觀其大略」。諸葛亮在荊州,沒有出山前,跟石韜、徐庶、孟建是好朋友,共同求學。其他三個人讀書的方法是「務求精熟」,對經、史、子、集精細研究熟讀,唯有諸葛亮「觀其大略」。「觀其大略」不是隨便瀏覽,走馬看花,他是掌握精髓,明白古書的輕重緩急,賓主位次。後來的陶淵明,也學諸葛亮的方法,他說:「好讀書不求甚解」,「不求甚解」就是沒有做太細膩的追蹤、考核,過甚的詮釋,那就是諸葛亮的「觀其大略」。

辦事是針對事相,像學戒律一樣,分析戒相的開、遮、持、犯,必得要求精細,絲毫馬虎不得。

辦事須學權變

第三個法則是「通權達變」,其他的課程都有SOP、教科書,唯有辦事沒有教科書,必須「通權達變」,要有臨機應變的能力。

雪公在論語講習班,講《論語‧子罕篇》:「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把為學分成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大家一起共學,老師開什麼課,我們就學什麼課程。孔門離不開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之學,有心要求學的都可以來。

第二階段是「適道」,個人所訂的目標、志向不一樣,一般來求學的大都是求功名利祿。孔子教我們學六藝是要「適道」,往修道的路上走,替大家來辦事情,修養自己的道德仁義。

第三階段是「與立」,立住了腳。以淨土法門來講,我們都是「可與共學」;進而共同一致要求生西方,算「可與適道」了。若是真的能往生西方,就是「可與立」,有成就了。我們修淨土幾十年了,如果最後還是墮落三途,那是「可與適道,未可與立」,無有成就。而念佛往生到西方,證得無生法忍,這是立,不退轉了。

第四階段「未可與權」,卻還不一定能通權達變。證得無生法忍是根本智,之後才有後得智,能夠分身百界作佛,示現八相成道來度化眾生,那就是「權」。「眾生應以何身得度者」,你就「現何身而為說法」,那是「通權達變」。

「適道」、「與立」,這個大賢都還辦得到。至於「行權」通權達變,做的事情好像不合常理,卻是「反經合道」,反而合到這個道上來。如釋迦牟尼佛行菩薩道時,為了救五百個商人,把盜賊殺了。學佛怎麼可以殺人呢?其實釋迦牟尼佛是行權,他是「反經合道」。講到極處,只有聖人才能夠通權達變。

我們現今正在學佛,若是都不懂通權達變也不行,雪公常說:「如果不通人情事故,讀書就成書呆子,學佛就成佛呆子。」老師最怕我們讀書成了書呆子,學佛成了佛呆子了。

雪公曾舉個笑話:書呆子要當差都不夠格。有一人想當富貴人家的僕從,主管跟他說三原則:第一,主人一定要走在前面,你只能走在後面。第二,主人的東西你可以用,但是主人絕不會用你的東西。第三個,主人吃完剩下的東西,你就可以吃。

一天,他跟主人出去。天黑了,主人叫這個僕人點燈。他提了燈,卻一直走在主人的後面,主人說:「你走在我後面,我怎麼看得見前面的路呢?」僕人說:「不行,只能主人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

這一天,主人又出去。天晚下雨,家人要他拿傘去接老爺。他拿著傘走著,在路上見了主人,主人沒傘,主人說:「你打了傘來,我們一起用吧!」僕人說:「不行、不行!你的東西我可以用,我的東西你不能用啊!」

有一天在家裏,女主人正在餵小主人,餵奶餵飽了,小主人一離開,僕人馬上撲過去,他也要喝奶。因為「主人喝剩下的,我也可以喝」。這雖然是笑話,卻提醒我們學東西,如不能「通權達變」,就成書呆子、佛呆子。

民國十八年左右,國內軍閥割據,雪公服務的莒縣,被軍閥給圍住了。老人家親自縋城,從城牆上面拉著繩子墜下,到軍閥那裡去談判。如果是書呆子,絕對辦不來的,因為談判過程中,必須縱橫捭闔,須有靈動的手段應付,才能辦得了事。民國三十八年,政府退守臺灣,老人家護持著奉祀官府文物資料,從南京千里迢迢來到臺灣。當時各地都有土匪打家劫舍,老人家怎麼把這些文物,安全送抵臺灣?如果不懂通權達變,一定辦不到。

民國六十年,明倫大專講座第一期,雪公在講堂上課,突然有一位老尼師,很安靜的進來禮佛,再轉身準備向雪公頂禮。雪公正在跟大家講課,當她一轉過身來,老人家已搶先一步躍下講臺,跟著頂禮。應付之快,末學感到非常震撼。我們講課,只顧低頭看講義,觀眾是什麼神情都不知道,何況是外來的這些狀況?

民國六十二年,中興大學中文系首先為了老恩師開佛學課程,老恩師從《佛學概要十四講表》,再編一分《佛學實況直介》的教材。旁聽很多,學校開闢禮堂上課。那次恰好講到有情世間的概況,講六道輪迴的事情。上課當中,後面進來一位校內的教授,他是第一次來旁聽。老恩師正在講六道輪迴,馬上跳過。那時我們在內典研究班,都跟著上課,心裏很納悶,老師為什麼突然講到其他的內容呢?第二天來內典研究班上課,老師問:「你們有沒有發現我講課,突然間跳過去呀?」我們說:「有啊!」雪公說:「因為有教授來旁聽,他可能不是學佛的,他第一次來就聽六道輪迴,怕他誤會佛法講的都是迷信。」可見雪公在上課中,周圍的動態他都瞭如指掌,這樣才能觀機逗教。

雪公「通權達變」的能力,應是夙世的秉賦。雪公往生三十周年,同仁製作老恩師的紀錄片,介紹老恩師在四、五歲時,元宵節跟家人去賞燈,在人潮混亂中走丟了。人潮茫如大海,哪裡去找這個小孩子?但是老人家卻能夠安全回來,那就是他善於察言觀色,來跟他講話的人,誰可靠、誰可信,他就跟著這個人走。所以雪公的「通權達變」,應該不是只有這一生才學的。

以上就是在法無定法當中,歸納出來的一些通則,跟大家來分享,也請大家指教。

報恩精進道業

今天一方面緬懷老恩師,一方面也要特別感謝老恩師,他千里迢迢來到臺灣,前後三十七年,在臺灣弘傳儒佛之學,我們才有機緣聞到聖人的學問。老人家常說:「我學佛是跪著學來的,而弘法也是跪著把法送出去的。」老人家的恩德,可以說是師恩浩蕩!我們唯有互相勉勵、精進道業,希望「可與適道」,又「可與立」,大家都真正有成就,才能報答師恩於萬一。

【圖說】雪公隨機應變的能力,應是宿世的秉賦。



【前期連結】研經貴在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