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岳陽樓──
民國六十八年講於東海大學研究所
●雪廬老人 述
●治煩 整理


【圖說】杜甫「登岳陽樓」,與王之渙「登鸛雀樓」,同為登樓,意境完全不同。
〈登岳陽樓〉 杜甫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數日前,《中央日報》屢登文以評論杜工部此首詩。杜工部在唐朝,名氣已大,一直至今,行家無有敢置評者。然今有無知妄作之人,妄事批評。蓋詩文至高處,無有賞者也。自宋以後,有「詩話」出來,詩話多見取一二句評論,未見評論全首,且好詩話亦不過十分之三,餘則不好。

我所作之《詩階述唐》,多講明方法,指示路線,很少評論古人。今取此首詩說說,由報紙諸文有感而發,權當研究而已。那些無知之人,不懂當自承不知,強不知以為知,而不欲求知,難矣哉。

講詩,須先明作詩方法,《中央日報》那幾篇評論之文,最末一篇,作者提出「須先看清題目」,也只是道及此詩的一、二點而已。

此詩題「登岳陽樓」,與王之渙之「登鸛雀樓」,同為登樓,意境完全不同。

杜工部,唐睿宗時出生,二、三歲改開元,開元時成長,七、八歲時作品已不少。至天寶時期,政治一直甚為清明,但是從玄宗皇帝寵愛楊貴妃,政治則江河日下。天寶十四年,發生「安史之亂」,天寶十五年肅宗即位於靈武,杜甫奔肅宗所居的行在。此首詩是杜工部老年時在湖南所作。

當時吐蕃在靈武鬧,杜工部到湖南,既到湖南,怎可不看洞庭湖?又怎可不上岳陽樓?若直以此詩為詠洞庭之景,則於詩旨不合矣。思新亭落淚之意則知矣。此詩是借登岳陽樓而抒發家國之感。此詩起承轉合,絲絲入扣。

昔聞洞庭水──我年輕在太平時候,曾聽過洞庭湖。五湖之大,洞庭為大。

今上岳陽樓──今經過戰亂才來到此,從昔日至今日,局勢大變,而洞庭湖水依舊,不勝今昔之感。

首句聞,次句登臨,與新亭之登不異。這二句紮根。

起聯豈可直接就結聯?既然首尾須連絡,則中間安有不連之理?再看頷聯:

吳楚東南坼──中國地形是北上南前,上來先看前。「吳楚東南坼」,吳楚自古不分,有重複之處故不分。春秋時,吳在前,楚在後。再說「東南」二字,方位本是假設,須觀歷史,方位以京城所在為言。如李太白,四川人,而說「下江陵」,千里江陵一日還。杜工部此詩以國家為重心,故說東南是以長安為主而說,非依岳陽樓方位而言。吳楚,乃京城長安東南之地。從樓上看,一片汪洋大水,吳楚為水所隔。坼者,坼裂,借此喻彼,永王璘,諸節度使已不聽中央指揮,用「坼」一語,已點明了。

乾坤日夜浮──「乾坤」天地,乾坤當安定,結果是「浮」乾坤,是好還是不好呢?杜工部嘴中不說,借此二句說東南之亂,使天地不定。吳楚是邊,乾坤是全天下,而與岳陽樓有關。

親朋無一字──眼前景如是,而思己身漂泊,思想由外而內,我杜甫孤家寡人一個,我的環境是「親朋無一字」,親朋的一封信也看不到。這由前一聯來,親朋亦拆散了。

老病有孤舟──而我本身老病無家,唯隻身在孤舟。因乾坤浮,我身亦浮。

戎馬關山北──看完東南,說完自己,再看長安以北的西北,關山外是戎馬,吐蕃侵犯靈武。

憑軒涕泗流──內憂外患,隻身漂泊,寫天下之亂,寫己身之憂,無一而不可流淚,故憑軒而涕泗流。

因登樓而興感,全是憂國憂時,何等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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