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莫學夫詩.下
●士倫


詩可以群

師生朋友為學習而群居,相互講習,曾子曰:「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詩是群居切磋的最佳內容,故焦循《毛詩補疏》云:「詩之教,溫柔敦厚,學之則輕薄嫉忌之習消,故可以群居相切磋。」群居終日,容易好行小慧,相互輕薄戲謔,或嫉妒猜忌,而詩是委婉不直言,學詩可以養成溫柔敦厚的習性,群居講習時可收切磋之效。如〈述而篇〉:

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孔子告訴顏淵:君王願用此道時,即可行義以達其道。君王捨棄此道時,即可隱居求志。唯有你和我能辦得到。子路問:夫子,您率領三軍有誰可參與幫忙?孔子說:徒手與虎搏鬥,過河不用舟,這樣至死而不後悔者,我不贊成。必得找遇事戒慎,善加籌謀而能制勝者。

孔子引的「暴虎馮河」,出自《詩經.小雅.小旻》:「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不敢空手打虎,不敢無舟過河。人們只知這危險,不知其他災禍。面對政局,我戰戰兢兢,像面臨深淵,像腳踏薄冰。

孔子引《詩經》:「不敢暴虎,不敢馮河」開導子路,君子遇事要勇而不懼,但要以「智」為先,須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好勇不好學,如暴虎馮河,有勇無謀「其蔽也亂」。師生之間,以《詩經》切磋,溫厚不直言,不輕薄也免於嫉忌,有智慧的人聽了便知,足以為戒。

詩可以怨

學了詩可以發牢騷,因為可以用詩來表達自己的不平,疏導情緒。故孔穎達解「詩可以怨」,說:「詩,有君政不善則諷刺之,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可以怨刺上政。」孔子讀詩刪詩,以詩施教,本身就善於用詩表達心中的感想。茲舉〈雍也篇〉一章經文為例:

春秋時代,政治是世襲制度,很少起用民間畎畝之士,推薦給朝廷委以重任。孔子有切身經驗,當他見到弟子的學養,有「南面」的領導大才,卻受限於平民身分,不得躋身治國之列,心中的感慨,只能以詩微諷。

「子謂仲弓,曰:犁牛之子,騂且角,雖欲勿用,山川其舍諸?」

孔子談到冉雍(字仲弓)這位弟子,如犁田的小牛,全身赤紅,牛角周正,合乎祭祀的犧牲,只因牠是耕田的牛,君王祭天祭宗廟時捨棄不用。如此「騂且角」的牛,山川諸神也捨不得不用吧!

清代鄭小谷《四書翼注論文》云:「《左傳》所載列國卿大夫,炳炳麟麟,皆公族世家,其自菰蘆中拔萃者少矣。」孔子稱仲弓「可以南面」,只因他不是公族世家,一輩子困於「菰蘆」民間,魯國憑白損失了一位治國之才,孔子覺得實在可惜!故以富含詩意的「騂且角的犁牛,山川其舍諸」,微諷當權者,不知從菰蘆中拔萃舉用人才。

孔子身處禮崩樂壞的世道,感慨萬千,縱有諸多不滿,也多以如詩的比擬來微諷當權者。如孔子說:「觚不觚,觚哉!觚哉!」用觚飲酒,量應寡,今用觚喝酒,沉湎無度,名實不副,諷刺春秋時期,各國的不遵循禮道。以「割雞焉用牛刀」,感慨子游不能「盡其才」。以「瑚璉」,讚許子貢是朝廷宗廟的貴器。孔子有德無位,不便直言相諫,以如詩的比喻,望當權者聞之足戒,又能明哲保身,非智者誰能如此!

讀詩不在學作詩

孔子要及門弟子「何莫學夫詩」,將古詩熟誦在心,藉詩興觀群怨,抒發心情,在家懂得事親,出外曉得事君,又可認識各種鳥獸草木,學詩有諸多利益。

清代浦起龍在《讀杜心解》,附有一篇〈讀杜提綱〉,他建議:「杜詩合把做古書讀。小年子弟,揀取百篇,令熟復,性情自然誠愨,氣志自然敦厚,胸襟自然闊綽,精神自然鼓舞。讀杜詩不顓是學作詩。」從《杜工部詩集》選出一百首詩,給少年子弟熟讀復誦,性情自然真誠而不虛偽,志氣自然敦厚而不苛刻,胸襟自然寬闊而不自私,精神自然受到鼓舞而不委靡。讀杜詩可以涵養品格,不專只為學作詩而已。

當一副心腸,讓一首首真切有味的好詩,番番洗淨,層層滌蕩,久了自然「和氣如春顧自青」,天天都是春和景明,波瀾不驚!

(全文完)
    
【圖說】孔子以富含詩意的「犁牛之子」,微諷當權,不知從菰蘆中舉用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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