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涉足澳門這塊土地前,我對故鄉這個概念是有些許淡薄的。
山東濟南,其名所由來的濟水早已乾涸在歷史的河漫灘上,徒留此看似沒來由的名字供後人疑惑探究。這個既沒有燈紅酒綠,也不是幾朝舊都的地方,在一眾閃閃發光的一二線城市面前,大概只算是明珠旁暗淡的魚目。我原只知它是我生活的地方,卻難能理解到何為家鄉。可如今我為什麼那樣想念它呢?
我想念濟南的泉水。猶記小時候母親牽我去附近的黑虎泉打水。那是特別深的一個池子,壁上雕的幾個虎頭都往外噴水,水能噴得很高,把池邊人的褲腿都打濕成深色,冰涼涼的,濕了的布料牢牢抓住人們的小腿,大概也抓住了每一個濟南人的心。我不知那些虎頭裏是否藏有自來水管,不然這水怎會永盛不衰?母親當時對此的回答我早已忘卻,但現在細想卻是能知曉緣由──若非天然形成,濟南怎會以「泉城」之名曉譽天下?我寫下這段文字時眼前略有光影重疊,恍惚間一個個系著麻繩的桶,磕磕絆絆順下去,滿滿當當地提上來,我尚不懂為什麼那一刻人們總是那麼高興,大約是心裏也盛滿了泉水了。
我也想念濟南的垂柳與荷花。我小時候就時常想,柳樹的辮子為什麼總是那麼長,一垂就垂到了水畔荷花的腦袋上。以前,在大明湖折柳樹枝子還不會被罰款的時候,我折下一些去編花環,在上邊插滿野花,扔到水面上,引來一圈遊魚來看個新鮮,熱鬧得很。大概因為這樣做的孩子特別多,後來大明湖便設有保安了,他會警惕地看著每一個接近柳樹的孩子,慢慢的我不去折那柳枝了,漸漸也就忘了怎麼編花環了。還有那大明湖畔近岸處的荷花,白中帶粉,湊近看花瓣上會有著極細的紋理,像是蘇繡,一針一針縫上去的。看久了,我這生自華北的眼瞳裏,也似在下著一場江南的煙雨。
我更想念濟南的煙火氣。濟南的小吃聞名遐邇,像芙蓉街寬厚裏那樣的小吃街,大多店鋪裏都陳列著滋滋冒熱汽的菜串,食物烹飪燃起的油煙,和商販的吆喝聲,被揉在一起,鋪開在古香古色的街巷,冷硬的青石板路也忽得就生動起來。每一縷被夜風吹起的頭髮絲,都纏繞著淡淡的煙火氣,我總覺得這才能算上凡間客。可自我上高中後,便沒有什麼時間去了,少了那些許煙火氣,就感覺自己不怎麼像濟南人。
可看現下,濟南於我,是登上目之所及最高的山,也遙望不到的所在。人總是在不停地留戀著得不到的東西,就像盜竊者偷不到的珍寶,執拗者放不下的執念,也像我現在透過窗看不見的家鄉。有些可悲,揮霍淨了在濟南的無憂數載,我終是成為了詩中詞裏的他鄉異客,卻又在筆墨喉舌間懷念著。有那麼幾個瞬間我甚至難以分清,令我懷念的究竟是濟南,還是一個有所依棲的城市,復而恍然這兩者哪裡需要我區分呢,唯有濟南才使我靈魂有處可依。
我自始至終思念的都是我的家鄉罷了。幸而餘下的時間尚不太長,大約很快我就能再回到家鄉,日借五月穿堂風,復我一段故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