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積而薄發」語出蘇軾〈稼說送張琥〉一文。這篇雜說寫在北宋熙寧九年末或十年初,當時蘇軾正在京都(汴京)任職,好友張琥在歸家之前,特地來看望他。他有感於士大夫急功近利、淺薄輕率的風氣,特地寫了這篇短文送給張琥。
文末「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作學問應能廣博地閱讀群籍,而擇其精要;蓄積深厚學養,而不急於表現),正是文中最核心的警句。這兩句臨別贈言,概括了蘇軾的治學經驗,飽含真誠情誼,可謂語重心長。
學行厚積
自古以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就是讀書人的求知典型,也是自我修養的途徑。這兩句可說是「博觀」與「厚積」的具體呈現。但箇中關鍵,還是在一個「積」。
荀子〈勸學〉開宗明義說:「學不可以已」。已者,止也。學習不能有片刻停止,這不就是「終身學習」的理念嗎?可與孔子所言:「學而時習之」相互發明。雖未提及「積」,但「積」的意蘊已包含其中。
〈勸學〉中有一段話,將「積」闡發得極為深刻:「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這幾句話關鍵在「積善成德」,但積善的觀念較為抽象,因此先以「積土成山」、「積水成淵」這些具體的物象來喻說。
這三句都是因果句,意思是:累積善行而成美德(因),自然就能得到智慧,同時也具備了聖明的心(果),就像將土堆積成山(因),風雨就從這裡興發(果);又像將水累積成深淵(因),蛟龍就從這裡誕生(果)。
但一般人大都只注意「積」,而忽略「積善成德」裡所蘊含「積」的方向。我們必須往「善」的方向去累積,而非惡的方向。
《易經.坤卦.文言》曰:「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同樣都是「積」,但若方向搞錯,就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榮辱本為自招,所以荀子才會說:「君子慎其所立」(所立,即所學)。那要怎麼做呢?
荀子說:「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博學,重在學,是基本功夫;參省(不斷反省),重在行,是實踐心態,二者合一,才能提升智慧,判斷大是大非。
蘇轍也說:「夫人之學也,不志其大,雖多而何為?」強調的都是為學必先把握方向的道理。有了明確方向,「積」的成效才會日愈顯著;若是弄錯方向,或徘徊兩端,「積」就失去意義。
博覽聖賢的學問,能讓我們擴開眼界,放大胸懷,有了極佳的立足點。
蓄藏待發
〈稼說〉以富人之稼為喻,來演繹治學的理念。富人「其田美而多,則可以更休,而地力得全」;一般農家則「種之常不及時,而斂(收割)之常不待其熟」。由此一觀點,推論古人之學所以大過今人,並非由於才能高超,而在於古人「平居所以自養而不敢輕用,以待其成」。如此一來,「弱者養之,以至於剛;虛者養之,以至於充」,而其中關鍵就在於「積」。
「信(伸)於久屈之中,而用於至足之後;流於既溢之餘,而發於持滿之末」,久屈而伸,至足而用,水溢則流,弓滿則發,都是累積充足之後自然的表現,並非勉強為之。《周易》所言:「藏器於身,待時而動」,「藏」就是蓄積深厚的意思。沒有蓄積深厚,就算時機到了,想有所作為也無能為力。
〈勸學〉有云:「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騏驥是良馬,但跳一次,也無法超過十步;駑馬是劣馬,卻能走到千里之遠,就是因為牠一直不停地走下去。這段話給我們很大的啟示,就算天賦不及他人,只要肯一步一腳印去累積,也能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清代彭端淑〈為學一首示子姪〉:「吾資之昏,不逮人也,吾材之庸,不逮人也;旦旦而學之,久而不怠焉,迄乎成,而亦不知其昏與庸也。」結語:「是故聰與敏,可恃而不可恃也;自恃其聰與敏而不學者,自敗者也。昏與庸,可限而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與庸,而力學不倦者,自力者也。」由此可知,能否積學以潤身,才是判斷一個人成就的關鍵!
現今社會風氣非常側重名聞利養,且誇飾、炫耀成風;那些默默埋頭苦學,待時而用之人,反被視為跟不上時代的迂腐分子。因此有人認為:「厚積而薄發」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事實真是如此嗎?
有人曾問孔子:「弟子孰為好學?」孔子以「不遷怒,不貳過」來讚許顏淵好學。試想:若非時時刻刻都在警醒自己,有誰能做到不遷怒,不貳過?這樣的功夫,是從日常累積而得,而不是靠賣弄而來。
所以在這混濁不清的世代,「厚積而薄發」反而更具有深沉的意涵,值得我們省思。因為厚積,所發自然能切合時代需要,利人利己;縱然如唐賈島〈劍客〉:「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那般,又有何妨!積德潤身,自然能影響周遭的人,潛移默化一地的風氣。單從功利角度來看,是將「厚積而薄發」看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