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禮《觀無量壽佛經疏妙宗鈔》研究    回學海無盡藏

                             吳聰敏  撰         臺中蓮社  印行
 
摘要 第一章 緒論
第二章 宋初佛學的發展背景 第三章 知禮的生平與著述
第四章 《妙宗鈔》的天台思想 第五章 《妙宗鈔》的淨土思想
第六章 知禮台淨融合的思想評析 第七章 結論 
附錄一 知禮生平及著作年表 附錄二 北宋初期佛教大事記   
參考文獻   

 

     第四章 《妙宗鈔》的天台思想


  《妙宗鈔》一書,是知禮企圖以天台的圓教教義詮釋《觀無量壽佛經》的經文內容。《觀無量壽佛經》的內容,主要是敘述釋迦牟尼佛受當機眾王舍城韋提希夫人的啟請,特示以「十六種觀法」,教修觀想西方極樂世界的種種依正莊嚴,俾將來壽終之後能夠如願捨離娑婆的五濁惡世,得生西方阿彌陀佛的清淨國土。從經文的表面,顯然是側重事相的說明,雖然後來有智者大師的《觀經疏》[1]及寶雲《觀經疏記》[2],卻僅作原則的點示,文約而義隱,是以知禮有意借此詳加發揮天台妙義,使後人足以把握「即心念佛」的要領。其在<鈔序>中即如此云:

  此經義疏,人悕淨報,故說聽者多矣。所稟寶雲師首製《記》文。相沿至今,著述不絕,皆宗智者,豈有不知「修心妙觀,感四淨土」文義耶良以愍物情深,適時智巧,故多談事相,少示觀門,務在下凡,普霑緣種。[3](卷一、391d

  可見,以往之注疏與講說,大都偏重在淨土事相之介紹,而較少觸及修心觀門之深究。故知禮又云:

  方今嘉運,盛演圓乘,慕學之徒,皆欲得旨而修證矣;故竭鄙思,鈔數千言,上順妙宗,略消此《疏》。適時之巧,非我所能,願共有情,即心念佛,乃此《鈔》所以作也。(同上)

  因此,知禮正是有意藉此天台教觀中興的機運,詳加闡釋智者《疏》中所標示「修心妙觀,感四淨土」的深義,所以名此書為《妙宗鈔》。

  由於《妙宗鈔》是在知禮晚年六十二歲時所作,其<序>末署云:「天禧五年(1021)歲在辛酉重陽日下筆故序」,則此已在針對《金光明玄義》廣略本之辨(1000-1007)與針對《十不二門》不同解讀之辯(1004-1005)的兩次義理論諍之後[4],是以書中對於兩次論諍之焦點問題,如「觀心真妄」、「別理隨緣」等義理,自然要順加楷定;且針對後來第三次論諍中(1004-1006),所關涉《釋請觀音經消伏三用》之「理毒性惡」,乃至本《鈔》中之「生身尊特」(知禮事後又於《鈔》中加述《料簡十三章》,參見前文),亦均詳加辨釋。其內容幾乎囊括山家全部之義理,決非近代一般學者所言,本書僅屬信仰問題的諍論,較少哲理意趣,以致故意略而不論。[5]因此,若是未先研讀三次論諍的內容,想要全面性地理解《妙宗鈔》,幾乎是不可能的。是以,本論文在前(第三)章中即為詳述三次論諍之始末,蓋欲作為探究本書中天台思想與淨土思想的理論基礎。

  茲謹就書中述及有關天台思想之犖犖大者,如:(一)性具三千的本體論、(二)觀照妄心的認識論、(三)理毒性惡的佛性論、(四)蛣蜣六即的修證論(五生身尊特的佛身論等教義,依次論述於后:

      第一節  性具三千的本體論

  「性具三千」是知禮為首的山家派之佛教哲學本體論根本世界觀,也是天台圓教教義的中心思想。知禮既是以圓頓妙宗詮釋《觀經》,故書中舖展開來,不論是談理論的教相,或是談實踐的止觀行門,均是要以「性具」論作為哲學的最後根據。

  「性具」的思想源於智顗「一念三千」的命題。三千者,即百界千如、三千性相。智顗統合《法華經•方便品》之「十如是」、《華嚴經》之「十世界」與《大智度論》所論「三世間」[6],而組織成一念三千借以詮釋諸法實相的道理。智顗認為宇宙萬法,縱使千變萬化、錯綜複雜,總不出「十法界」,即聲聞、緣覺、菩薩、佛(四聖法界)與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六凡法界);而每一法界中,各具十法界,便成「百法界」;而一一法界中,又各具「十如是」,所謂「如是相、如是性、如是體、如是力、如是作、如是因、如是緣、如是果、如是報、如是本末究竟等」[7],便成「千如是」;復論五陰實法一千、眾生假名一千、依報國土一千,是名「三千性相」,此則攝一切諸法盡。

  智顗主張吾人一念心中,當體即具百界千如、三千性相。《摩訶止觀》卷五上云:

  此三千在一念心。若無心則已,介爾有心,即具三千。亦不言一心在前,一切法在後;亦不言一切法在前,一心在後。……祇心是一切法,一切法是心故;非縱非橫,非一非異,玄妙深絕,非識所識,非言所言,所以稱為不思議境。[8]

     一心與三千性相,不一不異,無前無後,當體即具。一法即一切法,是俗諦;一切法即一法,是真諦;非一非一切,是中諦;即三諦是一諦,即一諦成三諦,一諦三諦,圓融無礙。智顗從一念心中,具見百界千如、三千性相,顯示「一切即一、一即一切、非一非一切」之即空即假即中的道理,是名「一念三千」。如一念如此,一切諸念亦復如此;而心法如此,佛法及眾生法亦復如此,這即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道理。這是果覺佛親證之終極真理,亦是佛法最重要之根據,一切凡聖世界之差別及生死流轉、涅槃還滅之基礎。[9]

  知禮之「性具三千」,不但忠實地繼承智顗「一念三千」的思想,而且特別闡釋性具十界,因地九法界與果地佛法界「互具互融」的關係,並進一步建立法性之理體,自爾具三千之諸法為理具,依緣造起為事造,依理具之三千而有事造之三千,理具與事造兩重三千,同居一念的妙義。

  同時,知禮也繼續沿襲湛然隨緣不變故為性,不變隨緣故為心(《止觀大意》語)、真如是萬法,由隨緣故;萬法是真如,由不變故(《金剛錍》語)借華嚴宗論真如「不變隨緣、隨緣不變」的觀念來詮釋理具三千與事造三千的關係。[10]如湛然於《十不二門》云:所以三千在理,同名無明;三千果成,咸稱常樂。三千無改,無明即明;三千並常,俱體俱用。[11],而知禮則加以詮釋說:

  大乘因果,皆是實相;三千皆實,相相宛然。實相在理,為染作因,縱具佛法,以未顯故,「同名無明」。三千離障,八倒不生,一一法門皆成四德,故「咸稱常樂」。三千實相,皆不變性,迷悟理一;如演若多指《楞嚴經》演若達多迷頭認影事,失頭得頭,頭未嘗異,故云「無明即明」。三千世間,一一常住;理具三千,俱名為體;變造三千,俱名為用,故云「俱體俱用」。[12]

  本來荊溪即是以理具三千為體,並不是以真常心為體,故云「俱體」;以變造三千為用,並非以真心隨緣起現為用,故云「俱用」。但是,包括悟恩、源清在內的山外諸師,不知荊溪說「不變隨緣」,只是借用賢首之語,而義理內容完全不同;賢首之「不變隨緣,隨緣不變」是就真如心(真常心)說,彼以之論《起信論》只是終教;荊溪卻是就「一念無明法性心(陰妄心)」說,而用之以論圓教;[13]雖同一「隨緣」,卻有別、圓之異。知禮乃加以精簡云:

  他宗明一理隨緣作差別法,差別是無明之相,淳一是真如之相,隨緣時則有差別,不隨緣時則無差別;故知一性與無明合,方有差別,正是合義,非體不二,以除無明無差別故。[14]

      這正是賢首宗「性起」論的特點,淳一清淨的真如(但中)隨無明緣,與無明和合,產生差別染污的萬法(三千),究竟真如不具萬法,故只合天台的別教。若是「性具」論的天台圓教,知禮則云:

  今家明三千之體隨緣起三千之用,不隨緣時三千宛爾;故差別法與體不二,以除無明有差別故。[15]

  知禮把「性具」作為一完整的「圓滿具足」本體,是「舉一全收」的;而為了凸顯此「性具三千」,不同於山外「唯心實相」說之特色,知禮更進一步運用「敵對相即」[16]的觀點,說明世間彼此「角立」(相對)的諸法,如理事、色心、依正、己他、能所、內外等,均在性具的融攝中達到「互具互融」,而強調心具三千之外,色法亦具三千,所謂故了萬法唯心,亦了萬法唯色,萬法唯聲、唯香、唯味、唯觸等。」[17]如此的「法性」包含極為豐富的內容,顯然不同於山外派所認為非染非淨淳一空洞的「真如」。

  如前文所說,知禮作《妙宗鈔》時,兩番之論諍早已結束,是以本書伊始,在其<釋經題>[18]中,即統攝前義而楷定「性具」之說云:

  行者應知:據乎心性觀彼依正,依正可彰;託彼依正觀於心性,心性易發。所言「心性具一切法,造一切法」者,實無能具所具、能造所造;即心是法,即法是心;能造因緣及所造法,皆悉當處全是心性。是故今觀若依若正,乃法界心觀法界境,生於法界依正色心;是則名為「唯依、唯正,唯色、唯心,唯觀、唯境」。(卷一、392a

  且不但從正面說明天台「性具」說之圓教極談,同時亦從反面駁斥山外之非,並暗喻賢首之謬處,在其<釋疏序>中云:

  又應了知:法界圓融不思議體,作我一念之心,亦復舉體作生作佛、作依作正、作根作境;一心一塵,至一極微,無非法界全體而作。既一一法全法界作,故趣舉一,即是圓融法界全分。既全法界,有何一物不具諸法?(卷一、395a

      易言之,不論心法、佛法、眾生法,乃至三千性相,一一諸法無非法界全體變造所作,是故隨舉一法,當體無不即是全體法界,又無不具足一切法,如此互具互融,真是「性具」的圓融極談。

  接著又云:

  如《義例》中僻解師指清涼澄觀云:「四教中圓,唯論心具一切諸法,身色依報則不論具;唯一『頓頓』,方明三處皆具諸法?」荊溪諭曰:「四教中圓,何嘗不云三處具法?」[19]稟今宗者指山外諸師,若云心具,色等不具,同彼謬立「漸圓」之見;望彼「頓頓」天地相懸,尚劣於彼,何預今宗以一切法,一一皆具一切法故,是故今家立於「唯色」「唯香」等義。(卷一、395b

  知禮在此總結建立「唯色」、「唯香」之說,乃至聲味觸等,一一皆即法界全體,皆具足一切法,借以凸顯天台「性具」本體論的特色,而破斥「兼講華嚴」的山外諸師之只承認心具、不承認色具,是墜陷本宗的圓教齊同彼之終教。其實,若是嚴格地比較天台、華嚴,知禮曾云:「況彼圓(頓圓)既未談性具三千,雖說一一遍收,尚未有遍收;所以若比今圓(天台圓教)不成即義,況終教耶?」[20]

  是以,在本書<釋第五池觀>中,論極樂世界七寶池之八功德水,能稱適人情,自然上樹,流注華間,且能說法,增人智慧時,即加以引申強調云:

  《涅槃經》中,琉璃光菩薩欲來此土,先放光明,非青現青,文殊言「此光明者,即是智慧。」大師指智者引此立「有分別色」;若心若色,唯是一色。今水聲說法,光明化鳥,豈不彰於「有分別色,色能造心、色具於心、唯是一色」耶?須知萬法唯心,尚兼權教,他師皆說;一切唯色,但在圓宗,獨從吾祖。以「變」義兼別,「具」唯屬圓故。(卷四、430a

  可見,站在天台的立場,圓教之所以為圓教,只在「性具」;以性具故,即義方成。華嚴只論「性起」,未談「性具」,究非圓實極談,亦只合天台之「別教」而已。

     第二節 觀照妄心的認識論

  天台宗自智者大師開始,即倡導教觀雙運、解行並進的修學方式,所謂「觀非教不正,教非觀不傳」,教與觀被喻為鳥之雙翼、車之兩輪,是缺一不可的。是以,台宗歷代祖師都非常重視觀門理論之體系周延與實踐之契機可行。

  關於修觀的重點,智顗提出了「觀心」的命題。天台三大部中,《法華玄義》之七番共解,前六悉明觀心,謂心即實相。初觀為因,觀成為果;以觀心故,惡覺不起,心數塵勞,若同若異,皆被化而轉。[21]若《法華文句》,例以四釋消文,而亦結之以「觀心」,謂「若尋跡跡廣,徒自疲勞;若尋本本高,高不可極。日夜數他寶,身無半錢分。但觀己心之高廣,扣無窮之聖應;機成致感,逮得己利,故用觀心釋也」又云:但眾生法太廣,佛法太高,於初學為難;然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者,但自觀己心則為易。」[22]至於《摩訶止觀》,更是觀心玄談之專論。其文云:

  然界內外一切陰入,皆由心起……。心是惑本,其義如是,若欲觀察,須伐其根,如灸病得穴。今當去丈就尺、去尺就寸,置色等四陰,但觀識陰;識陰者,心是也。[23]

     可見,智顗將「心」作為天台宗修觀認識的基本對象,其實已有過明確的揀示,即指「介爾一念陰妄心」。其後,湛然仍持相同的主張,彼於《法華玄義釋籤》中即如是云:是故行者常觀一念介爾起心,以具一切心故,等於佛心。」[24]

  中興天台教觀的知禮,既然志在祖述智顗,憲章湛然,故在本書中有關注重「觀心」的問題,也特別詳加論述。如於<釋疏序•敘經宗體>科中,說明《經》題是「觀佛」,而《疏》宗卻言「觀心」,二者之間的會通時,即云:

  《經》以「觀佛」而為題目,《疏》今仍以「心觀」為宗,此二無殊,方是今觀。良以圓解全異小乘,小昧唯心,佛從外有,是故心佛其體不同;大乘行人,知我一心具諸佛性,託境修觀,佛相乃彰。(卷一、395a

      又云:

  今觀彌陀依正為緣,熏乎心性;心性所具極樂依正,由熏發生;心具而生,豈離心性?全心是佛,全佛是心;終日「觀心」,終日「觀佛」。是故《經》目與《疏》立宗,語雖不同,其義無別。(同上)。

  良以站在圓教「性具」的理論基礎上,佛非外有,為心所具,為心所造,心佛不二;是故觀佛即是觀心,觀心即是觀佛,二義無別。

  若進一層深論,其「觀佛」者,必須照心;若專「觀心」者,則未必託佛。何以如此?蓋此中關涉到修觀用功時難易的問題。故知禮在本書中云:

  《法華玄》云:「佛法太高,眾生太廣,初心為難;心佛眾生,三無差別,觀心則易」。今此觀法,非但觀佛,乃據心觀,就下顯高,雖修佛觀,不名為難。是知今經心觀為宗,意在見佛,故得二說,義匪殊塗。(同上)

      又云:

  何故經論多以一心為諸法總立觀境耶?良以若觀生佛等境,事既隔異,能所難忘;觀心法者,近而復要,既是能造,具義易彰;又即能觀而為所照,易絕念故。《妙玄》云:「三無差別,觀心則易」,縱觀他境,亦須約心。(卷一、395b

  且於<五重玄義•明宗>科中,知禮仍不忘再次強調「觀心」的重要。其文云:

  大乘之法,其要在心。心具易知,色具難解,故《止觀》云:「因通易識,果隔難知」[25],故觀自觀他,皆修心觀。今觀淨土,須求於心,心能具故,心能造故。(卷二、411d

  如上所述,知禮在此段中,兩次引用《法華玄義》、一次引用《摩訶止觀》,完全根據智顗「觀心」的觀點,說明雖然「心、佛、眾生」三法皆可作為修觀認識的對象,究以觀照心法,近而復要,初學較易下手;因此,即使觀佛、觀境,仍須觀心,充分闡述了智顗的「觀心」思想。

  但是,智顗在《金光明玄義》廣本中,提出「觀心」的論題,即「以心觀心」用以體證諸法實相的特殊方式,但至宋時的台宗內部卻有主張直觀「真心」的山外,遂與主張觀「妄心」的知禮產生嚴重的分歧。

      其以晤恩為首,包括其弟子源清、洪敏、以及徒孫慶昭、智圓等山外諸師,咸謂心是指非迷非悟之「真心」,究其根源,即可度(生寂?)所謂始因慈光恩師悟恩兼講《華嚴》,見清涼大疏指《華嚴經疏鈔》以心法是理,為能造;生佛是事,為所造。既不深本教,濫用他宗,故定一念屬真。」[26]由是師資相襲,均主張以「真心」為所觀境。因之連帶認為《金光明玄義》廣本「十法觀心」之部分為後人擅自添加,而略本方是智顗的真撰。[27]遂力主廢棄廣本,而流通略本。其主要理由,如慶昭《答疑書》中所云:

  今之《玄義》雖帶十種法相,其如並以法性貫之。法性無外,即我一心;若識一心,即了諸法。何獨於一念中,識十種三法,乃至無量三法,若橫若豎,罔不照之,全我一念?豈此之外,而有法相不融,更須附法作觀乎?[28]

  蓋依慶昭等山外之意,只要理解略本的「十種三法」(三德、三寶、三涅槃、三身、三大乘、三般若、三菩提、三佛性、三識、三道),即能直顯心性,即已法相圓融,是故主張廢除廣本之觀「一念妄心」。此即知禮所譏「純談理觀」、「聞略即廣」。

  知禮為了扶持山家正義,駁斥山外強調「真心觀」之違背天台教部的文義,從撰《釋難扶宗記》力主觀「一念識心」,進而發展到《十義書》中之「觀心十義」,乃至《十不二門指要鈔》中分析「兩重能所」,至此,業已完成其「妄心觀」之思想體系。及至晚年撰《妙宗鈔》,遂統攝過去「破」、「立」之要義,一一略加點示。謹論述於后:

   首先,知禮於<五重玄義•釋觀>科中,破斥山外之謬解云:

  《論》《中論》云:「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名為假名,亦名中道義。」[29]《論》通衍三,今證圓觀,觀所對法,豈有不從因緣生者?今修圓觀,必先解知能生因緣,及所生法,皆不思議,方於此境觀空假中。(卷二、406d

      既言觀因緣所生,即指陰入等法,今乃觀其隨拈一法,即空即假即中,皆不思議,可見此決不同於山外之執守略本,但直觀果佛所證之「十種三法」不思議境。且於五陰境上,去丈就尺,去尺就寸,當「置色等四陰,但觀識陰」,識陰即指介爾一念陰妄心。今引《中論》為證,即斥其「不許立陰界入為所觀境,唯云不思議境」之非。此其一。

  接著又云:

  又須了知妙諦妙觀,悉是能觀;因緣所生陰等諸境,皆是所觀。前且直云:「觀於一諦而三諦」,須知於陰等境觀一諦等也。勿守略文指《金光明玄義》略本,須尋觀義。

  又不可謂:先解所觀不可思議故,便不得言陰及無明。何者?本說因緣及所生法,是不思議;若非無明,何名因緣?若非陰等,何名所生?(同上)

  知禮在此之前曾於《指要鈔》中,即已建立「兩重能所」謂不思議境對觀智邊,不分而分,名所觀境;若對所破陰等諸境,故不思議境之與觀智,皆名能觀。[30]且自設譬喻云:「如器諸淳樸,豈但用槌而無砧耶?故知槌、砧自分能所,若望淳樸,皆屬能也。[31]藉以剖明山外諸師主張「真心觀」,尚侷初重能所,有如只取槌、砧、枉自敲擊,既無淳樸,如何造出器具?是以,今在本書中,直接點明「一境三諦」與「一心三觀」,皆是能觀;「陰等法境」,乃至「一念識陰」,皆是所觀;並重勸山外,勿固守略本之文,須進尋廣本「觀心」之義。此其二。

  又,知禮於《指要鈔》中,既已破斥宗昱、源清二師定執一念為真心,則犯二失:一者違智者《法華玄義》「心法定在因,佛法定在果」之文,而自立「心非因果,約能造因緣,故判為因」[32]之過。二者違湛然《金剛錍》「諸佛悟理,眾生在事」之義,撥棄陰心,自觀真性,則墮「純談理觀,直顯心性」之過。[33]今在本書中,則更進一步加以闡明,其文云:

   有人昱、清二師見釋「心法妙」云:「心法在因,約迷以說;佛法在果,約悟以說。」輒便難云:「心法稱妙,何得是迷?」良由此人不知所以解迷是妙,方曰圓人。如論苦集稱為無作,及十二因緣名不思議,豈不得云不思議無明?(卷二、406d

  由於是以「一念妄心」為所觀境,而圓人修法、無法不圓,因此能以解迷是妙,故云「煩惱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若是只以不思議「真心」為所觀境,則恐落入「菩提即菩提」、「涅槃即涅槃」之戲論矣!此其三。

  接著又云:

  人雖解妙,法體是迷。不知理即一向在迷,妙覺一向屬解,中間四位迷解共俱。名字即人,若不觀迷,何處用觀?等覺之位,若不破迷,寧登妙覺(《大》本作至)?以上上智斷下下惑,惑非迷耶?人之多僻,其類實繁。(卷二、407a

     此段即是以天台「六即佛」位,料簡「諸佛悟理,眾生在事」的道理;若如晤恩等師,但守略本,認為如此就已達到「理觀明白」、「法相圓融」,而主張不必更立觀心[34],豈不成了執理廢事。此其四。

     像這樣的觀點,在書中屢見點示,如釋第八觀<佛菩薩像觀>科中即云:

     今依頓教,即三惑染,修圓淨心,能生諸佛正徧知海。(卷四、433a

      又如:於經末釋<流通分.眾聞歡喜>科中亦云:

   法是觀法,一十六門,曲盡其妙,能令凡心,入深三昧。離虛設故,名為清淨;聞如是法,豈不歡喜?(卷五、454b

      綜上所述,可見知禮在本書中,仍一本盛闡智顗、湛然宗義之原則,說明天台是以觀照「一念妄心」本具三千的不思議法性,而成就「煩惱即菩提」的大乘圓教。

     第三節  理毒性惡的佛性論

  知禮有關「佛性論」的思想,仍然是秉承智顗、湛然「性具」本體論的一貫命題,而特別強調「性具染惡」的觀點,來突顯天台性具說的高度與特色;同時也闡述「理毒即性惡」之說,破斥孤山智圓《請觀音經疏闡義鈔》[35]所主張「理毒非性惡」之非圓宗;乃至更進一層發明「無情有性」「草木成佛」的道理,完整地詮釋佛教中的最高真理。而這些教義,亦是先前皆已分別有所論述,及至撰《妙宗鈔》時,又一一加以點示。今依次說明如下:

     一、性具染惡說 

       如前文所言,智顗妙悟《法華》十如是、《華嚴》十法界、《智論》三世間(參見本章第一節)之名義,而立「一念三千」,認為吾人之一念無明法性心,具足百界千如、三千性相諸法;而一切法不出善惡,此三千諸法中,當然包括果地佛法界的淨法、善法,也包括眾生九法界的染法、惡法。因此,「性具」之說原本就是本覺之性,具足一切善法與惡法;且不但具足性德中的善法與惡法,亦具足始成修德中的善法與惡法。性德是指法性所本具之德,既言「一念心即具十法界」則十法界(包括佛與九界)皆為法性所本具而不可改,故不但「性德善」(略言性善)不可斷不可壞,「性德惡」(略言性惡)亦不可斷不可壞。此固不同於儒家孟荀之言「性善」、「性惡」也。[36]智顗在《觀音經玄義》卷二即云:

  問:性德善惡,何不可斷?

  答:性之善惡,但是善惡法門,性不可改,歷三世無誰能毀,復不可斷壞。譬如魔雖燒經,何能讓性善法門盡;縱令佛燒惡譜,亦不能令惡法門盡。如秦焚典坑儒,豈能令善惡斷盡耶?[37]

  可見,智顗主張如來本具「性惡」的觀念是明顯的。然則,所謂斷一切善根盡的「一闡提」與斷一切染惡法盡的究竟清淨「果覺佛」,是斷那些善?斷那些惡呢?智顗云:

  闡提斷修善盡,但性善在;佛斷修惡盡,但性惡在。[38]

  一闡提人雖斷修善盡,以不斷性善故,因不能了達性善,終可為善所薰染,遇好因緣而修善得起,得以漸漸廣治諸惡,究竟成佛。[39]果覺佛已斷修惡盡,雖不斷性惡,但因能了達於惡,故於惡自在,不為惡所染,修惡不得起,是以佛能永不復起實惡,且能自在廣用諸權惡法門度化眾生;終日用之,而終日無染。這是最初智顗的「性惡」觀點。

   其後湛然又輔弘其說,故在其《止觀輔行》卷廿一即曰:如來不斷性惡,闡提不斷性善;點此一意,眾滯自消。[40]蓋既連已斷盡一切惑染的如來仍不斷性惡,而已斷盡一切善根的一闡提仍不斷性善,那麼,天台一宗「性具」之說,謂性具十界,性具善亦具惡,豈不非常明顯?

  由於性具十界三千善惡諸法,所以當眾生迷時,則三千善惡諸法皆成染穢;而當悟達成佛時,則三千善惡諸法悉為清淨。是以,湛然在《十不二門》發揮智顗之義云:

  三千在理,同名無明;三千果成,咸稱常樂。三千無改,無明即明;三千並常,俱體俱用。[41]

  換言之,三千法門不變,而眾生與佛的差別,就在一迷一悟之間而已。迷則即穢惡之法固是迷染,即淨善之法亦是迷染;悟則不但淨善之法足以顯發莊嚴法身,即穢惡諸法,亦足以顯發莊嚴法身也。

  如上所述,有關天台的佛性論思想,在智顗與湛然的著作中,大抵都是總提「性具」,而本具之一切法中,亦是「善惡」「染淨」並稱,較少單提「性惡」的。及至知禮身上,為精簡他宗與本宗山外之異義,始盛發此意。

  知禮認為華嚴之圓教極談,只談「性起」,不談「性具」;雖言真如法性之理,性起萬法,然不言彼理性之內具足諸法,故貶之為別教。主張修惡之性即為性惡,性不但具善,亦具足惡;性善不斷,性惡亦不斷。既是具足善,亦具足惡;今偏取「性惡」言者,修善即性善,他宗猶言之,修惡即性惡,此則為台宗之獨談。彼於《觀音玄義記》卷二云:

  九界望佛,皆名為惡,此等諸惡,性本具否?答:只「具」一字,彌顯今宗;以性具善,他師亦知,具惡緣了,他皆莫測。[42]

  蓋華嚴宗雖談真如隨緣,但真如法性唯具足佛界的淨善,不具九界的染惡;法性與九界諸法,離而不即,是故眾生若欲修證佛果,就必須「緣理斷九」。若天台宗論真如法性,即一切法,故可論「不斷斷」(不斷性惡法門,但斷其迷染之心)。知禮在本書<釋名>科中即云:

  此之覺義,有六種即。即者,是義。今釋迦文,乃究竟是圓淨之覺;一切凡聖,無不全體皆是此覺。雖全體是,且迷悟因果,其相不同,故以六種分別此是,所謂理是、名字是、觀行是、相似是、分證是、究竟是。然若不知「性染」、「性惡」,所有染惡,定須斷破,如何可論全體是耶?(卷一、398a

  華嚴宗主真常心,論清淨真如,絕無九界染惡,故成「但中」佛性。由隨無明緣,被無明所覆,故有九界諸法差別;欲顯佛性,必須除斷九界染惡差別,方成清淨無差別之平等法身。是以華嚴之「圓」,到底只是天台之「別」。知禮在本書<釋佛>科,即詳加分辨云:

  別教法身為惑所覆者,良由不知本覺之性具染惡德,是故染惡非二德般若與解脫也。故別惑通惑、業識事識、煩惱結業、三乘六道、變易分段,此等一切迷中二法,非二佛性了因、緣因;既非佛性,乃成定有能覆之惑。……應須還用隨染覺性,別緣真諦及以俗中,次第別修空假緣了,或中邊緣了種種二因;或初緣次了,或初了次緣,次第翻破一切迷法,顯於法身本覺之性。(卷一、402d

    這是別教教義,也是別教人何以要「緣理斷九」的原因。其關鍵處,知禮特別強調在不知「性惡」之理。若是圓教教義,則正好相反。在同科中,其文云:

  圓人不爾。以知本覺具染惡性性德,體染惡修修德即二佛性了因緣因,故通別惑、事業識等一切迷法,當處即是緣了佛性,豈有佛性更覆佛性?……故即二迷以為緣了,顯發於正正因佛性,亦即法身德(卷二、402d

      以上是知禮借由知不知「性具染惡」,甄分圓別之異,亦即甄分天台、賢首以及山家、山外之異。除此之外,在詮釋經文時,亦屢點示其性惡說的思想,今試舉二例為證。一者,如<證信序•釋在>科中云:

    佛住既勝,則無法不住,非不住惡,為引物故,且從善說。……他人不明能住心法,唯云「身住王舍城」等,則抑極聖同凡夫住。(卷三、417b

  佛本住一切法,不但住善法,亦住惡法,其實「三千在理,同名無明;三千果成,咸稱常樂」;既無所不住,而一般偏從善說者(即天、梵、聖、佛),乃為引導眾生斷惡修善也。

  二者,又於<發起序,正明弒父>科中,深論阿闍世王因隨順調達惡友之教,不但收執父王頻婆娑羅,且後來又欲持劍殺害其母韋提希之事蹟時,則云:

  調達、闍世,頻婆、韋提,皆是大權,現逆現順,利益眾生。(卷三、420b

  將調達之破僧、傷尼、出佛身血,作三逆罪,生入地獄;阿闍世王之弒父害母,造五逆罪;與頻婆娑羅王由於被囚重室,發心求授戒法;韋提希夫人因之厭離娑婆,請佛廣宣求生淨土之法等,擬之為大菩薩運用權巧方便,示現教化,二人現逆法,二人現順法;其現逆者,即所謂「行於非道,通達佛道」(《淨名經》語),也就是了達於惡,於惡自在,而能善用權惡法門度化眾生也。職是,《妙宗鈔》中或理或事以闡釋「性具染惡」之義,遂進而更突顯了天台性具說的高度與特色。

     二、理毒性惡說 

      知禮主張「理毒即性惡」,進一層深化天台性惡說的理論內涵,此是為駁正孤山智圓之主「理毒非性惡」說而起的。兩人義諍之焦點,在於智顗《請觀音經疏》中明陀羅尼消伏三用的一段文字。其文云:

    用即為三:一事、二行、三理。事者,虎狼刀劍等也;行者,五住煩惱也;理者,法界無礙,無染而染,即理性之毒也[43]

  理毒者,理性之毒害,即此所消伏三種毒害之一。智顗明其陀羅尼咒能消伏三種毒害:(一)事毒,指虎狼刀劍等苦報;(二)行毒,指三乘人依次發智修斷之五住煩惱等業報;(三)理毒,指圓教人以「不斷斷」而伏斷「無染而染」之無明三惑也。

     知禮在《釋請觀音疏中消伏三用》云:應知三種毒害,捨旁從正,受名不同。[44]換言之,依惑業苦三道分別其相,則有偏就苦報說,有偏就業報說,有偏就惑報說。故云:今事毒在欲界,此約果報,故受事名;行毒從色界,盡別教教道,以不即理故,別受行名;理毒唯圓,以談即故也。蓋煩惱中分即不即異,故名行名理不同。[45]如此說來,行毒與理毒皆是指見思、塵沙、根本無明三惑;以三乘人不知三障本具,煩惱自住,煩惱不即真如理性,此即為行毒;若圓乘人了知三障本具,煩惱依他,煩惱即是真如理性,此則名為理毒。可見,理毒固為法性本具的染惡法門,亦即所謂「理毒即性惡」也。

      但是,山外派孤山智圓撰《請觀音經疏闡義鈔》[46](以下略稱《闡義鈔》)時,卻提出一相反的見解,主張「理性毒害非性惡」。彼在《闡義鈔》中有關理毒的見解,可歸納為三點:(一)法性(理性)本身清淨無染,因無明之迷而全體成染,由此染故,遂有事毒、行毒;所謂今觀諸法唯心(真常心),染體悉淨;又云:法性之與無明,遍造諸法,名之為染;染故即有事中之毒及約行之毒。」可見,若依智圓之說,理性不即是毒害,亦本不具毒害也。()消伏行毒是約智斷說,所謂智即能斷,斷即所斷,五住斷處名消行毒;而消伏理毒則不約智斷說,所謂惑性相待,非關智斷,以為今觀諸法唯心,染體悉淨,名治理毒。職是,則其修性理殊,智斷體別。(三)性惡非是理毒。若性惡是理毒,則無能消伏者,所謂或謂性惡是理毒者,毒義雖成,消義全闕。若有,應破性惡」;換言之,性惡若是理毒,則消伏理毒不能成立。

      由於智圓受華嚴思想的影響,主唯真心,故以理性為能治,惑染為所治;惑染是因理性(真心)隨無明緣而起現,而並非理性所本具。故其釋消理毒,但云:今觀諸法唯心,染體悉淨,即神咒治理性之毒。如此,則與消伏行毒無別。然則,若依智圓之解,三用僅成二用,理消伏用徒落空名;且違修性不二之旨,只是「緣理斷九」的別教,並非智者性具的圓宗。是以,知禮先撰《對闡義鈔辨三用一十九問》駁斥其違天台一家教觀大旨,如文末總結云:

    予謂若憑《鈔》指智圓《闡義鈔》語,一家所宣性德法門都成無用,圓修智行俱成有作。何哉?以謂理具諸行,應破性惡法門故。若言「性惡理毒,消義全闕」,則顯同緣了始有,奈何修德非圓融也?夫如是,則修性之說傾矣!圓頓之道廢矣!述作裨贊宗乘,那忽特違大義耶?[47]

      換言之,如果依照智圓所說理毒非性惡的講法,則消伏理毒即成消伏行毒,修不即性,不但不能輔弘天台的極談,反成擠陷本宗。是以,知禮在駁斥智圓謬誤之餘,又自撰《釋請觀音疏中消伏三用》[48](以下略稱《釋消伏三用》藉扶正義;其解「行消伏用」則云:此等行人,雖能伏斷煩惱,而皆不即法性;如別教道,縱知能造之心體是佛性,而謂無明自住,以不聞本性具惡法門故,非即理之惑。」[49]而其解「理消伏用」則云:法界是所迷之理,無礙是受熏之德;所迷本淨故無染,受熏變造故而染。全三德(法身、般若、解脫)而成三障(煩惱障、業障、報障),故曰即理性之毒。」[50]依此可知「行消伏用」與「理消伏用」最大之不同,在於一者消伏不即理之毒,一者消伏即理之毒。

      關於「即理」與「不即理」之間,如何辨別?知禮在《釋三伏三用》中有一段精闢的分析,其文云:

    若所迷法界不具三障,染故有於三障,縱說一性隨緣,亦乃惑染自住,毒害有作;以反本時,三障須破,即義不成,不名「即理性之毒」,屬前別教,等名為行毒也。[51]

      接著又云:

    若所迷法界本具三障,染故現於三障,此則惑染依他,毒害無作;以復本時,染毒宛然,方成即義,是故名為「即理性之毒」,的屬圓教也。[52]

     根據知禮的分析,則知法界(亦名法性)具不具三障,乃是毒害即不即理的最重要基礎;性不具三障,則成行毒;性具三障故,方名理毒;是以知禮要說「由性惡故,方論即理之毒」,而「欲明理消之用,要知性惡之功」的判凖。

     至於在智圓《闡義鈔》中始終無法說出「消伏理毒」的行相究竟為何?知禮則在《釋消伏三用》中加以具體陳述,其文云:

    以初心人皆用見思王數為發觀之始[53],前之三教不談性惡,故此王數不能即性;既不即性,故須別緣真中二理,破此王數[54]。既有能緣所緣、能破所破,故毒害消伏,俱受行名。[55]

     接著又云:

   若圓頓教,既詮性惡,則見思王數乃即性之毒,毒既即性,故只以此毒為能消伏;既以毒為能消,則當處絕待,誰云能破所破?有何能緣所緣?毒害即中,諸法趣毒,遮照相即,言慮莫窮。……故一心三觀,圓頓十乘,更非別修,皆理消伏也。[56]

     須知,若依智圓等山外諸師之說,主張唯心實相,是真常心本來清淨無染,為無明所染,方成理性真心之毒;既不談性惡,故理毒同於五住煩惱;真心是能治,惑染是所治。如此則有能有所,故毒害與消伏,俱受「行」名,此是「緣理斷九」的別教教義,非天台的圓教法門。

     若依知禮之說,理毒既即性惡,故即「只以此毒為能消伏」;換言之,即於此毒害體達「毒害即中,諸法趣毒」,所謂「通達惡際即是實際」,當處絕待,所消伏在此,而能消伏亦在此,更無能破所破、能緣所緣之分,荊溪所謂三千在理,同名無明;三千果成,咸稱常樂」是也。此時毒既成性,毒即無毒,而能消伏與所消伏,無二無別,是則名為理消伏。此則不破而破,固不同於世間「以毒攻毒」之法,亦不宜擬之為譬也。[57]

     關於知禮之主張「理毒即性惡」以進一步強化天台性惡說的理論,先前在《對闡義鈔辨三用一十九問》既已駁斥智圓之非,其次在《釋消伏三用》中又已闡釋天台正義,故在後來撰《妙宗鈔》時,遂不時將「理毒性惡」的思想,一一結顯其要點;若未通過前文的理解,實難完全了解《妙宗鈔》的深義。今就其書中所述及者,歸納為二大要點論述如下:

   (一)根據「即」、「不即」義做為判定「別」「圓」二教的基礎

     知禮認為別教人以不知眾生本覺佛性本具染惡之德,因之染惡迷惑非即般若解脫二德,亦非緣因、了因二種佛性;既然染惡非即佛性,則成本覺佛性被染惡無明所覆。若欲修學成佛,就必須次第破除一切染惡無明,方能開顯本覺佛性,此正由於「不即」,所以成其為別教也。知禮在<五重玄義•釋名>科中即云:

    別教法身為惑覆者,良由不知本覺之性具染惡德,是故染惡非二德也。故別惑通惑、業識事識、煩惱結業、三乘六道、變易分段,此等一切迷中二法,非二佛性。既非佛性,乃成定有能覆之惑;是故但有法身本覺隨於染緣,作上一切迷中之法,以是名曰為惑所覆。(卷一、402c

      此是流轉生死門的情形,若是還滅涅槃門,其文則云:

    應須還用隨染覺性,別緣真諦及以俗中,次第別修空假緣了,或中邊緣了種種二因;或初緣次了,或初了次緣;次第翻破一切迷法,顯於法身本覺之性,是故覆理成於縱義。(卷一、402d

      至於圓教人則不然,由於圓人知本具染惡,見思無明為即性之毒,毒即無毒;因之一切染惡迷惑,當體即是般若解脫,亦當體即是緣了二種佛性。既染惡即是佛性,則無所謂能覆所覆,亦無所謂能破所破,是為全修在性,修性不二;此則由於「相即」義故,所以成其為圓教也。知禮於此科中與別教人作比較云:

    圓人不爾。以知本覺具染惡性,體染惡修即二佛性,故通別惑事業識等一切迷法,當處即是緣了佛性,豈有佛性更覆佛性?(同上)

      又云:

    故即二迷以為緣了,顯發於正;緣了二德,體迷而得,義當所發;元是修德,復當能顯。雖分修性,皆本具故,義不成縱。(同上)

      以上所引,乃約「染惡即性」、「染惡不即性」之即不即義而判別、圓之異。知禮又於解「理即佛」義,舉《如來藏經》中九種譬喻(《疏》言十喻,實是一法九喻)[58],即()萎華佛身喻、()巖蜂淳蜜喻、()糠糩粳米喻、()糞穢真金喻、()貧家寶藏喻、()菴羅內實喻、()弊衣金像喻、()貧女貴胎喻、()焦模鑄像喻,用以比喻一切眾生「煩惱身中有如來藏,常無染污,德相具足,如佛無異」時,則約「三障即性」、「三障不即性」之即不即義以判別、圓之異,其文云:

   須知諸喻,理兼圓別。若言三障定覆佛性,破障方顯,此猶屬別。若全性成障,障即佛性,以不思議德障消者,則諸喻皆圓,方是今文理即之喻。(卷一、399a

     文中言「以不思議德障消者」,不正是運用消伏三用中「理消伏用」之義;蓋唯性具三障故,方名理毒,而即理之毒,全障即性,所謂「通達惡際即是實際」,當處絕待,故不思議也。

     又,知禮於<釋觀>科中另約「見思即中道」、「見思不即中道」之即不即義以判別、圓之異。其文云:

   別人初心,信今知覺本是常住中道佛性,從教道故,名為但中,唯善唯淨,不具染惡。雖無染惡,其性靈知;強覺忽生,境界斯現;分別境相,執著我人;不昧之知,邪知邪見。現前染惡,既非性具,皆是隨緣變造而有;是變造故,非性本然;是故見思不即中道,定須破故,即義不成,故不得云:唯愛、唯見、唯色、唯香。(卷二、405d406a

     此正說明別教人以不知「性具染惡」故,見思等惑「不即中道」佛性, 是故定須修破見思等惑;由修空觀故,破見思惑;由修假觀故,破塵沙惑;由修中觀故,破根本無明惑,是名次第三觀。若圓教人修圓觀則不然,其文云:

   今修圓觀,必先解知能生因緣及所生法,皆不思議,方於此境觀空假中。……良由此人不知所以解迷是妙,方曰圓人;如論「苦集」,稱為無作;及「十二因緣」,名不思議,豈不得云不思議「無明」?(卷二、406d407a

     蓋由知「性具染惡」故,見思無明當體即是中道佛性,故言「能生因緣及所生法,皆不思議」;亦正由「理毒即性惡」故,毒即無毒,故言「解迷是妙」;而「苦集」等四諦,可以稱為無作四諦,乃至「無明緣行」等十二因緣,可以稱作不思議十二因緣。

     (二)繼續闡揚「由性惡故,方論即理之毒」以及圓宗「理消伏用」的道理

      知禮在《妙宗鈔》之前撰《釋消伏三用》時,即提出「理毒性惡」之命題,認為「即理之毒」的前提,必須是「性具染惡」;換言之,染惡諸法,由本性具故,則其毒害無作,乃至復本性時,染毒宛然,如此方成「即」義,而為「即理性之毒」;所謂由性惡故,方論即理之毒;欲明理消之用,要知性惡之功」。俟其撰《妙宗鈔》時,也就往往藉解《觀經》之便,繼續闡釋其要義。

      如在<五重玄義•論用>科中,辨此經能令五逆罪滅往生淨土之生善滅惡大力用時,即云:

    二德般若、解脫在性,全指惑業,即是性具善惡二修善修是二德、惡修是惑業;今體逆修惑業惡修既全性具,當處融妙,乃化他德。故以此二生善滅惡為經宗用;用徧一切,非無惡用,以順性故,生善滅惡;故染惡用,稱性用之,最能滅惡。(卷二、414b

     既言「二德在性,全指惑業」,豈不就是「性具染惡」?正由「性具」故,既具足一切淨善,亦具足一切染惡,故言「性具善惡二修」;又言「今體逆修,既全性具,當處融妙,乃化他德。」豈不就是「即理之毒,毒即無毒」?蓋即以此毒為能消伏,當處絕待,毒害即中,故謂「故染惡用,稱性用之,最能滅惡」。

     此科後文接著又云:

   惡之重者,莫過五逆;五逆是業,從於上品煩惱而起,招無間苦;此《經》大力,能滅此等極重三障,即生淨土。若此三障,性非三德,何能無間轉為極樂?……以其五逆,體是寂光,故可於此淨四佛土。(卷二、414c

     所謂「三障性即三德,五逆體是寂光」,正由「理毒即性惡」之故,「通達惡際即是實際」,亦即「毒害即中」,此寧非即理消伏之大用乎?尤其在<第九佛身觀>科中,知禮詮釋智顗《觀經疏》特將佛之勝應身稱為真法身者,乃為「顯示妙宗」之深義時,即直云「業惑名為理毒」,而暗喻孤山智圓「須祛滯想」(指執理毒非性惡),方能見到圓宗旨歸。其文云:

   今家生身、應身、報身、法身,對藏、通、別、圓。行者應知圓宗大體:非唯報應,稱為法身;亦乃業惑,名為理毒;三觀十乘,名性德行,慈悲與拔性德苦樂。今之勝應,稱為法身,顯示妙宗,其旨非淺。須祛滯想,方見旨歸。(卷四、434c

     如上所述,知禮在《妙宗鈔》中,不但從客觀的教義  「理毒性惡」的思想上,繼續加以闡釋,以強化充實天台「性具」論的基礎與內涵;而且也從主觀的修法  「理消伏用」的觀法上,點示「行於非道,通達佛道」、「通達惡際即是實際」的圓宗旨趣。

   第四節 無情有性的成佛論

      知禮的佛性論思想,根據「性具」的理論基礎,而為凸顯天台一家之特色,故特別強調「性惡」(性具染惡)之說;後來為了扶正智圓《闡義鈔》對「理毒」注解之違義,故不得不大吹「理毒即性惡」之法螺;依此再進一步發展,則有「有分別色」、「無情成佛」義,以終其說,如此其佛性論,乃更臻完備。

     知禮在詮釋《第五池觀》科中,論及《觀經》經文言極樂國土上七寶池中之八功德水能以廣說諸法,及其如意珠王湧出的光明,不但能變化為鳥,且又能常讚三寶時,即特別點示「有分別色」與「唯是一色」之深義。其文云:

   《涅槃經》中,瑠璃光菩薩欲來此土,先放光明,非青現青。文殊言:「此光明者,即是智慧。」大師即智者引此立「有分別色」;若色若心,唯是一色。今水聲說法、光明化鳥,豈不彰於「有分別色,色能造心、色具於心、唯是一色」耶?須知「萬法唯心」,尚兼權教,他師皆說;「一切唯色」,但在圓宗,獨從吾祖。以變義兼別,具唯屬圓故。(卷四、430a

     所謂「有分別色」者,指有分別認識作用之色法。一般人的見解只知心法與色法相對待,心法是能認識故有分別作用,色法是所認識故無分別作用;而不知心色不二,心法可分為有分別識與無分別識,色法亦可分為有分別色與無分別色。昔永明延壽(904976)《宗鏡錄》卷三十九即云:    

   欲重說此義,更引天親《唯識論》:唯是一識,復有分別識、無分別識。分別識者,是識識;無分別者,是塵識,一切法界所有瓶衣車乘等,皆是無分別識。……色得有分別色、無分別色。分別色者,如言光明,即是智慧是也;無分別色,即是法界四大所成色,皆是無分別等。是色心不二,彼既得兩識之名,亦作兩色之說。[59]

     事實上,依照天台「性具」之系統,既然一一法皆具十法界、三千性相,則不但「一切法趣一念心,是趣不過」,而得以論「萬法唯心」;當然亦可「一切法趣一色,是趣不過」,而得以論「一切唯色」;同理類推,而更得以論「唯聲、唯香、唯味、唯觸」也。由於當時山外諸師「兼講華嚴」的

    
緣故,遂依性起系統論唯心(指真如心),則只能說「一切法趣真心,而唯真心」,其趣亦是性起的趣,而非性具的趣;故不能說「一切法趣色,而唯色」。雖然山外諸師平時亦有引用「唯色」之言,但既非當處即具三千,故知禮斥之云:
雖引唯色之言,亦只曲成唯真心爾[60]既唯真心,則只成天台別教,而非圓教。

     關於天台一宗為簡別他宗兼權之「唯心」,是以特別提出「唯色」之說,知禮在《觀音玄義記》卷二即有一段精闢的說明,其文云:

   以說心具,義則易明;於色示具,相則難顯。故使教文,多明心具,欲稟教者,因易解難,以心例色,乃顯諸法,一一圓具,故云:唯色、唯聲、唯香、唯味、唯觸。[61]

     以上是說明一般經論所以多說「唯心」少說「唯色」的原因,其次又說明天台揀「唯心」示「唯色」之故,其文云:

   況「唯心」之說,有實有權;「唯色」之言,非權唯實。是故,大師智顗為立圓宗,特宣「唯色」[62],乃是吾祖獨拔之談。……唯心之義,今非不談,以明自心及依正色,此之三處,各具諸法,則令唯心不與他共。何者?忽若不明萬法互具,如何可立心具三千?《金光明》云:「於一切法,含受一切」,斯之密義,深可依憑。[63]

     對於此「唯色」之說,知禮在《十不二門指要鈔》和《觀音玄義記》中,乃至《四明尊者教行錄》中,雖亦多所論及,但多偏就理論上立說。今在《妙宗鈔》中則特借《觀經》「水聲說法」與「光明化鳥」之種種事相,作為彰顯「有分別色」以及「色能造心,色具於心」,亦即「一切唯色」說之具體事證,使「唯色論」得收事理兼備之效,同時也是提供「唯色論」 所以成立的重要根據。

     至於與「有分別色」連帶相關的另一命題,即是「無情有性」與「草木成佛」說。中國的佛教,直至南北朝,在《大般涅槃經》未度之前,多只順從「眾生三分半成佛、一分半不成佛」之說;其時唯竺道生(375?434)孤明先發,首倡「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一闡提人亦得成佛」,立一闡提成佛義,以致後人推為「涅槃之聖」。[64]但一闡提,雖言「斷滅一切諸善根本,心不攀緣一切善法」,而被稱為「無信之人,不可治者」(《涅槃經》語),到底還屬有情眾生;至於,能進一步提出牆壁瓦石無情之物亦皆有佛性之「無情有性」說,則屬唐代中興天台的荊溪湛然大師。湛然於《金剛錍》開宗明義即云:

   自濫霑釋典,積有歲年,未嘗不以佛性義經懷。恐不了之,徒為苦行;大教斯立,功在於茲。萬派之通途,眾流之歸趣,諸法之大旨,造行之所期。若是而思之,依而觀之,則凡聖一如,色香泯淨。阿鼻全處極聖之自心,毗盧身土不逾下凡之一念。曾於靜夜久而思之,思之未已,怳焉如睡,不覺寱云:「無情有性」。[65]

     查湛然之所以造《金剛錍》論,倡「無情有性」說,主要是針對自唐初以來,盛極一時而「擠陷」本宗之華嚴而發。蓋創立華嚴宗的賢首(643-712)在其重要的著作《起信論義記》中,曾引《大智度論》云:在眾生數中,名為佛性;在非眾生數中,名為法性。」[66]而主張一切眾生悉有佛性,但反對無情也有佛性的觀點。湛然為闡釋天台「性具」之圓實義,於此《論》中,隱對賢首,而通過「假夢寄客,立以賓主」,曾廣設四十六問答,反覆說明理性正因既具佛性,緣了二因亦必具佛性之「無情有性」思想。其文云:

   於是野客恭退吳跪而諮曰:波水之譬,其理實然。僕曾聞人引《大智度論》,云「真如在無情中,但名法性;在有情內,方名佛性」。仁何故立佛性之名?

     此中野客所聞之人,即隱指賢首而言。其引《智論》之章疏,即指《起信論義記》。下文接云:

   余曰:親曾委讀,細檢《論》文,都無此說;或恐謬引章疏之言,世共傳之。汎為通之,此乃迷名而不知義。法名不覺,佛名為覺,眾生雖有不覺之理,而未曾有覺不覺智,故且分之,令覺不覺。豈覺不覺,不覺猶不覺耶?反謂所覺離能覺耶?[67]

     此段文字簡略,不易讀懂,略作消釋:湛然認為世人所傳「無情但名法性,有情方名佛性」的說法,是迷名而不知義。蓋教典中謂「法」者,多就不覺言,而謂「佛」者,則就已覺言;若對大地芸芸眾生來說,雖皆本具不覺之理法,卻未曾有覺不覺之佛智,是以姑且分開而談,用意在使其能覺不覺也。今豈可捨令覺不覺之深義,卻執不覺者永遠不覺之名,甚至反而說所覺之法悖離能覺之佛?下文遂歸結說:故知覺無不覺,不名佛性。不覺無覺,法性不成;覺無不覺,佛性寧立?而加以決斷云:無佛性之法,容在小宗;即法性之佛性,方曰大教。換言之,主張「無情無性」,尚為小宗,只是權便說;唯有「無情有性」,方是大教,始為究竟實義。如此一來,遂把天台學說提到諸宗之上,而不致如一些天台學者甘居華嚴「圓頓」之下了。

     知禮當時身處山外諸師紛紛「兼講華嚴」、「墜陷本宗」之學術氛圍下,為護持「一家正義」,故承湛然之說,依湛然《金剛錍》、《止觀義例》、《止觀大意》等祖文,駁斥慶昭、智圓等主張「非佛性者,謂牆壁瓦礫」與不許「無心的草木成佛」的觀點,而大力主張「無情有性」、「草木成佛」的思想。如《十義書》卷上云:

   又上人指慶昭堅據《金錍》心具三千,談無情佛性者,蓋由彼文正顯佛性遍義,以佛約有情說故,多明色即於心;故知若信諸色即心,則成無情有於佛性義也。[68]

     此在扭正山外只認定「心具三千」,反對「色具三千」,以致出現不許「無情有性」的說法。因為慶昭等山外諸師受華嚴教義的影響,專約真心說唯心義,即荊溪所謂「偏指清淨真如」,而不知煩惱心遍,生死色亦遍;色即心故,則能造之心與所造之色,皆即唯心,而「心體不可局方所故,十方佛土皆有眾生理性心種」,如何說無情無佛性?故於《十義書》卷下又云:

    今欲示有情有佛性,故須約煩惱心說唯心;欲示無情有佛性,故須約生死色說唯色也。若就真如心明唯心,真常色明唯色,乃約遮那有佛性、寂光有佛性也,何關有情無情邪?如此解於《金錍》遠矣哉![69]

     可見山內山外雖然同樣根據荊溪湛然之祖文,但由於思想的立足點不同,一是「性具」系統的「性具三千」論,一是「性起」系統的「唯心實相」說,其詮釋引申的結果,不免要差之毫釐失以千里了。關於「色具三千」與「無情佛乘」義,知禮在《觀音玄義記》卷二中也有一段透闢的料揀,文云:

    問:《大意》(《止觀大意》)云:「色由心造,全體是心」,何教文云:「心由色造,全體是色」?又,《義例》(《止觀義例》)說:「心具三千」,是於無情立佛乘義,亦是心攝,何關色耶?[70]

     此正根據湛然祖文,借山外之口,提出對「色具」與「無情成佛」的質疑。蓋山外諸師離色心為二,而強調「攝色入心」,在某方面似乎忽略「色心互具」圓融之義,因此也自然要否定「色具三千」與「無情成佛」了。是以知禮據此加以駁正云:

   答:約能造心,攝法易解,故順經論,以心攝法而為觀境,故云色由等也(「色由心造,全體是心」)。大師智顗既云:「唯是一色,而分二種,謂有分別色、無分別色。」意指識心為分別色,此色造心有何數量,那云一向色不造心?既云「唯是一色」,那云不云全體是色?又至果時,依中現正,正中現依,剎說塵說;因果理同,依正何別?理性名字,已有依正不二之相,何緣堅執一邊邪?無情佛乘,約心具說,元是一體,從易而觀,勿引此文,證色不具。[71]

     知禮根據湛然「無情有性」論的基礎上,順勢進論「無情成佛」說。蓋無情既有佛性,則草木成佛,又有何疑?且既草木可成佛,故無情亦能說法矣。其《再答日本國十問》中有關「非情草木成佛不成佛」疑問時,即作料簡云:

   欲顯真修,須依理性,理非今古,不簡色心,一成一切成故,說無情成佛也。又依緣修,說無情成佛者,相盡情忘,則無情悉成佛矣。[72]

     概括言之,一佛性析之為三,曰正因佛性、了因佛性、緣因佛性;待修行成佛時,正因佛性顯即為法身,了因佛性顯即為般若,緣因佛性顯即為解脫,此亦即《涅槃》所稱三德秘藏。就正因佛性言,以中道法身無外,豎窮三際,橫遍十方,故一成一切成,法身攝及草木瓦石,故說無情成佛。至於依修智斷二德之了因緣因二佛性,則限「相盡情忘」(業盡情空)之覺佛,此不但無情無,眾生亦無;唯至相盡情忘,所謂「成佛時依中現正,正中現依」,故說草木無情悉皆成佛。蓋「教有權實,佛性有進退」,正因佛性,遍及無情,是佛性之進;緣了猶局,惟限覺佛,是佛性之退。然「緣了猶局」,尚是權說;若頓實說,「本有三種,三理元遍;達性成修,修三亦遍」(《金剛錍》語)則不但性德之三因佛性徧情無情,修德之三因佛性亦徧情無情也。[73]

     至於有關「無情說法」之義,知禮在《答泰禪師佛法十問》第六問時,即加以闡述說:

   「無情說法」之言,其來尚矣,的論其要,難得其旨。……當知法性之外,無別瓦木;瓦木之外,無別法性,二非二也。故《華嚴》曰:「法性遍在一切處,一切山河及國土,三世悉在無有餘,亦無形相而可得。」此道若論有相,充塞太虛,包含法界;若論無相,一法不留,見聞不住。卷舒自在,體露堂堂。昔南陽忠國師慧忠國師答學者以「牆壁瓦礫為古佛心」,不異此旨。[74]

     此乃先指出無情說法,不論是就清淨法性言,或就草木瓦石言,其實是無二無別的。又云:

   若論說法,熾然常說,在今無間。《華嚴》之中:塵說、剎說、佛說、眾生說,三世一切說。若論聽受,十方齊說,十方齊聞,三世俱宣,三世俱聽。[75]

     其實在智顗所立圓教論「具」談「即」的教義基礎上,所謂「生佛依正,一念具足,一塵不虧」(《金剛錍》語),一切「角立」的雙方「互具互融」,情與無情本就二而不二。

     上來陳述有關知禮對「無情有性」、「草木成佛」的教義主張,此在撰寫《妙宗鈔》之前,大部分集中於《十義書》以駁斥山外之墜陷,以及於《四明教行錄》卷四以解釋禪宗大德之疑惑。迨至作《妙宗鈔》時,乃扼要綜述其要義,並借《觀經》內容點示其事證,茲分別略舉如下:

    (一)有關綜述「無情成佛」之要義部份:

     如在<五重玄義•釋名>科中,闡述有關「佛是覺義,有六種即」云:

    六即之義,不專在佛,一切假實三乘人天,下至蛣蜣地獄色心,皆須六即辨其初後。……今釋教主,故就佛辨;以論十界,皆理性故,無非法界,一一不改。故名字去,不唯顯佛,九亦同彰。至於果成,十皆究竟。(卷一、398b

     易言之,下自地獄法界,上至佛法界,所有十法界中,一一法界,不論假名眾生、五陰實法、或正報依報、或心法色法,一一法當體皆是中道理性,是故皆可論六即之義;及至果成,則十法界皆究竟即佛矣。然則,豈非無情亦成佛乎?

      其次,同在<釋名>科中,進一步詮釋「理即佛」義時,亦如是云:

    知一切法,一一含受一切諸法。全法是智,全智是法,待對斯絕,名圓覺諸法。諸法乃是生佛依正,三際十方。此等時處既全是智,何有一處一物一塵體不明了?(卷一、399b

      既言一一法含受一切諸法,此即是論「具」;而全法是智,智即是佛,此即是談「即」。而一切諸法涵蓋「生佛依正,三際十方」,則豈非即是「情與無情,同圓佛智」乎?

      又接著在詮釋「分證即佛」義時,更約三法(三因佛性)明四十一位分證佛之第一位「發心位」,其發是「一發一切發」(發是顯發義,發心是顯發本覺心也),其文云:

    皆言一切者,法界無外,攝法不遺。諸佛眾生色心依正,同一覺體;全體為緣,全體為了,全體為正。緣因發故,了正亦發;了因發故,緣正亦發;正因發故,緣了亦發。蓋三法圓融,發則俱發。緣發名功德或名解脫,能資成故;了發名智慧或稱般若,能觀照故;正發名境界或亦名法身,是真性故,是所顯故。(卷一、402b-c

     接著,加以料揀云:

   問:三德既是一本覺性,由證顯發;今云一是所顯境界,二名能顯功德智慧。若是能顯,二則是修,何得名證本覺三德?

   答:其理如是,方不思議。所以者何?三雖性具,緣了是修;二雖是修,非適今有。二若非修,三法則橫;二若非性,三法則縱。故《釋籤》湛然《法華玄義釋籤》明「三德不縱橫」云:「雖一點在上,不同點水之縱;三德亦爾,雖法身本有,不同別教為惑所覆。雖二點在下,不同烈火之橫;三德亦爾,雖二德修成,不同別體具足而不相收。」[76]輒出其意。(卷一、402c

     此段闡釋「諸佛眾生色心依正,同一覺體」,與「全覺體而為緣為了為正」,以及「三法圓融,非縱非橫」之不思議理,正可與上文知禮所引《金剛錍》「本有三種,三理元遍;達性成修,修三亦遍」之論互相發明。由是之故,一顯發一切顯發,一成就一切成就,云「無情成佛」,寧不宜乎?

    (二)有關點示「無情說法」之事證部份:

     知禮將本經教相,判屬「圓頓」[77];圓頓之教者何?扼要言之,一切境界是以佛的境界而為境界。故極樂淨土往往「依中現正,正中現依」,且不但其土教主阿彌陀佛說法,即依報五塵亦皆說法也。

     如<第二水觀>科中,點示「風樂演法」,其經文云:

   於臺兩邊,各有百億華幢、無量樂器以為莊嚴;八種清風,從光明出,鼓此樂器,演說苦、空、無常、無我之音。(卷三、428b

     又、<第五池觀>科中,點示「水聲說法」,其經文云:

   其摩尼水,流注華間,尋樹上下。其聲微妙,演說苦、空、無常、無我,諸波羅蜜,復有讚歎諸佛相好者。(卷四、430b

     又、<第七華座觀>科中,謂其華座間之一一金色光明,更點示能「隨機利物」;此則不僅說法而已,更能成就十方佛事矣。經文云:

   一一金色,徧其寶土,處處變化,各作異相。或為金剛臺、或作真珠網、或作雜華雲,於十方面隨意變現,施作佛事。(卷四 431c

     此中所提到的「風樂」、「水聲」、「光色」等,皆為無情之物,既能演法與施作佛事,若非成佛如何可能?由於知禮《妙宗鈔》中以「草木成佛」、「無情說法」等性具圓理詮釋彌陀淨土,致使後來的淨土學者遂都根據其說來注解淨土教典;其最著者如:明幽溪傳燈(15541627)《佛說阿彌陀經略解圓中鈔》與明末•靈峰澫益(15991655)《佛說阿彌陀經要解》,均依知禮之說,妙解小本也。[78]可見其影響後世的淨土思想甚偉。

    第五節 蛣蜣六即的修證論

       天台一家對於眾生修學佛法,從因地至果地之修證判位,有著名的「六即佛」論。六即佛者:一理即佛、二名字即佛、三觀行即佛、四相似即佛、五分證即佛、六究竟即佛。「六」表階級淺深,從凡夫到成佛,其間因果事相,共有六個階段,歷歷分明,不可混濫,所以稱「六」。「即」顯理體不二,從凡夫到成佛,所有佛性理體,完全一致;凡夫的佛性,即是菩薩的佛性,亦即是三世一切諸佛的佛性,同然一味,所以稱「即」。雖判分六個階段,而佛性一致;譬如初一至十五月亮,盈虧不同,而同一月亮,故是「六而常即」;雖佛性一致,而六階段修證因果事相,歷然有別,譬如同一月亮,初一至十五盈虧畢竟不同,故又是「即而常六」。

     最早提出「六即」判位的是天台智顗大師。智顗首在其《摩訶止觀》卷一下提出「六即判位」的用意,其文云:

   約「六即顯是」者,為初心指理即是?後心(指究竟即)是?

   答:如論焦炷,非初不離初,非後不離後。若智信具足,聞一念即是,信故不謗,智故不懼,初後皆是。若無信,高推聖境,非己智分;若無智,起增上慢,謂己均佛,初後俱非。為此事故,須知六即。謂理即、名字即、觀行即、相似即、分真即[79]、究竟即。六即者,始凡終聖。始凡故除疑怯,終聖故除慢大。[80]

     可見,智顗立「六即佛」義,是為顯明凡聖的始終,與理體初後不二的旨趣;並藉以對治一般眾生聽聞佛法,容易產生的兩種毛病:一者對治自甘墮落之病,二者對治妄自尊大之病。而使知「六而常即」,則不生退屈;知「即而常六」則不生上慢;從此努力修持,由凡夫而圓證佛果,由理即佛而登究竟即佛。

     有關「六即佛」名義之由來,根據元•蒙潤(12751342)認為六即位者,義蘊諸經,名出智者。[81]確實「六即佛」之義理,本存在於《法華》、《涅槃》、《維摩》諸大乘經中;但「六即佛」之名相,則出自智者(即智顗)之創見。智顗見《大般涅槃經》卷七中說「貧女寶藏」喻,明其開掘取用之過程有一有藏、二人指、三耘掘、四得近、五藏開、六取用[82],遂取之以配「理即」,乃至「究竟即」等六即佛位。[83]對此,湛然於《止觀輔行》卷五中加以讚歎說:

   此六即義,起自一家,深符圓旨,永無眾過。暗禪者,多增上慢;文字者,推功上人。並由不曉「六而復即」。[84]

     湛然認為智顗立「六即佛」位,一方面能圓滿詮釋諸法事理不二之義。以明乎「即」,則知一切凡聖,生佛體同,可以免生退屈;以明乎「六」,則知雖全體是,但迷悟因果,其相有殊,可以免生上慢。另一方面又能挽救當時文字暗禪諸師的弊病,以文字法師,往往執守名相,封文滯義,推高聖境,而自退屈,甘居下凡,故為說全體即是;至於暗證禪人,但聞唯心是佛,遂執理廢事,不更修證,是以往往不辨階位,而多濫上聖,起增上慢,故為分別六位淺深。無機子(景德法雲)敘《六即佛頌》亦云:

   癡禪任性,濫上聖以矜高;狂慧隨情,居下凡而自屈。由是天台智者祖師明「六即佛」,破二種見:揀其太過,「六」分因果之事殊;收彼不收,「即」顯聖凡之理等。……不一不異,其道融通,無是無非,此智圓妙。[85]

     須知「六即」判釋之源流,由隋•智顗在《摩訶止觀》中首創名目,次於《觀經疏》分釋其義;至唐,則有湛然在《止觀輔行》詳加註解,又於《金剛錍》中兼示要義。然尚多約「佛法界」,而解六即圓義。待至宋初,知禮撰《妙宗鈔》,則直示以「十界」六即,乃至點示「蛣蜣」亦皆六即,而圓人修證論,遂更臻完備。知禮於《本鈔》中<五重玄義•釋名>科,詮釋「佛」字之義時,即云:

   此之覺義佛是覺義,有六種即。即者,是義。今釋迦文,乃究竟是圓淨之覺。一切凡聖,無不全體皆是此覺;雖全體是,且迷悟因果,其相不同,故以六種分別此是。所謂:理是、名字是、觀行是、相似是、分證是、究竟是。(卷一、398a

     此在標釋「六即」名義。智者《觀經疏》中只約已成究竟果覺之釋迦文佛論六種即,知禮《妙宗鈔》則衍申其義,直言「一切凡聖,無不全體皆是此覺」,則不論四聖(佛、菩薩、緣覺、聲聞)六凡(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等十法界,皆可論六種即,遂不言而喻了。然而十法界的眾生皆論六即,此事如何可能?其前提必須站在天台「性具三千」的性具論,以及「理毒性惡」的性惡論的基礎上才有可能。故其文接云:

   然若不知性染性惡,所有染惡定須斷破,如何可論全體是耶?全體是故,免於退屈;六分別故,免於上慢。六不離即,即不妨六。六即義成,圓位可辨。(卷一、398ab

     蓋知禮不但忠實地繼承智顗「一念三千」的思想,且特別闡釋「性具十界」的道理,以因地九界與果地佛界,互具互融,則佛界既論六即,九法界自亦可論六即。又,知禮為甄分天台與華嚴圓教之不同,並精簡山外派兼講華嚴擠陷本宗之異義,特別提示「性具染惡」之性惡論;以彼等既主唯「真心」而偏指「清淨真如」,其真如法性唯具佛界淨善,不具九界染惡;若眾生欲修證佛果,必須「緣理斷九」,是以九界諸法與法性,離而不即,當然不能說「一切凡聖全體皆是此覺」;由是彼等之「圓」,只成天台之「別」而已。接著知禮又自問自答,加以料揀所即之佛是「當果」亦是「已成」。其文云:

   問:所言凡聖全體是佛,為即自己當果之佛,為即釋迦已成之佛?

   答:自己當果、釋迦已成,二佛之體,究竟不別。故諸果佛,為生性佛,迷則俱迷,見則俱見。故己他佛,於今色心,皆可辨於六即義也。(同上、398b

     從知禮之答話中,謂「迷則俱迷,見則俱見」,隱然與湛然謂「三千在理,同名無明;三千果成,咸稱常樂」互相發明。既言不論「己他佛,於今色心,皆可辨於六即義」,是故,全迷則十界皆名「理即」,聞名則十界皆名「名字即」,乃至全見則十界皆可名「究竟即」。蓋圓人修證,心外無境,三千遍攝,一法不遺;是以,十界三千諸法,無不六即,此其所以為圓教也。知禮在此,即特別點會「蛣蜣六即」,其文云:

   又復應知:六即之義,不專在佛,一切假實三乘人天,下至蛣蜣地獄色心,皆須六即辨其初後。所謂理蛣蜣,名字乃至究竟蛣蜣。

   今釋教主,故就佛辨。以論十界,皆理性故,無非法界,一一不改。故名字去,不唯顯佛,九亦同彰;至於果成,十皆究竟。故蛣蜣等,皆明六即。(同上)

     此段即是知禮之著名「蛣蜣六即」論的明文。蛣蜣者,又名蜣蜋、蜣螂。《爾雅•釋蟲第十五》「蛣蜣、蜣蜋」條下,注云:黑甲蟲,噉糞土。」[86]蓋屬昆蟲類鞘翅科,長約六公分,體色暗黑,觸角赤褐,末端膨大,呈灰色,翅鞘有縱溝數條,常吸食動物之屍體及糞尿等。因好團糞為丸而推之,莊子所謂「蛣蜣之智,在於轉丸」,且其形又類似金龜子,故台灣鄉下俗稱「牛屎龜」,可見這是一極為微賤之畜物。佛是無上果人,修證因果約佛而論六即,固為當然;至於如蛣蜣之微賤畜物,何以亦可與佛相提而論六即,乃至說「究竟蛣蜣」?若不了圓宗,固難理解。是以南宋•四明沙門柏庭善月(11491241)即評云:斯說也,言不由乎蹈襲,理特示乎高深,其為一時惑耳驚心也,宜矣![87]

     六即者,從因至果分六階段,而一一階段皆當體是佛。關於「六即」之義,知禮在《妙宗鈔》中有一段精闢的分析,其文云:

   六種即名,皆是事理體不二義,而事有逆順。「名字」等五,是順修事;唯「理性」一,純逆修事。此逆順事,與本覺理,體皆不二。其逆順名,自何而立?以知不二,事皆合理,名之為順;其不知者,事皆違理,故名為逆。「名字」等五,若淺若深,皆知皆順;若初「理即」,唯迷唯逆。而迷逆事,與其覺理,未始暫乖,故名即佛。(同上)

     六即位中,唯「理即」位人,不悟佛性,不修佛事,故唯迷唯逆;從「名字即」之聞悟佛理,「觀行即」之觀修佛事,「分證即」之分破無明分證法身,乃至「究竟即」之全破全證;雖修證之境界淺深有別,卻皆知悟佛理,知修佛事。若以皆知皆順之後五位而論即佛,似尚易解;以唯迷唯逆之前一位亦論即佛,則較難明。以若未了天台「理具」、「性惡」之圓宗,則不能明。是以知禮在解釋<理即佛>科中,特別加以申論云:

   所以者何?良由眾生「性具染惡」,不可變異,其性圓明,名之為佛。性染性惡,全體起作修染修惡,更無別體,全修是性;故得迷事,無非理佛。(同上、398b-c

     正由「理具」,故論「即佛」;由了「性惡」,是以迷事得論理佛。但理即佛,只是理性上與佛不二,事相上卻仍是顛倒的眾生,造業的凡夫。故知禮加以分別之云:

   即以此理起惑造業,輪迴生死,而全不知事全是理。長劫用理,長劫不知,不由不知,便非理佛。以全是故,名「理即佛」,以不知故,非「後五即」。然理即佛,貶之極也,以其全乏解行證即,但有理性自爾即也。(同上、398c

     由如是義,是故「六不離即,即不妨六」。知全體是,故人人成佛有分,才不致自甘退屈;又知六位歷然,故不致以凡濫聖,才不會起增上慢。

     如此明「六即」義,乃全事即理,此與別教之言「但中」理,及山外之唯「真如」理不同(其所言理,理中不具事),故知禮加以分辨之云:

   又「理即佛」,非於事外指理為佛,蓋言三障理全是佛。又復應知,不名「障即佛」,而名「理即佛」者,欲彰後五有修德是;此之一位,唯理性是也。又「障即佛」,其名猶通,以後五人,皆了三障即是佛故。(同上、398c

     三障,即惑業苦,此全指眾生之唯迷唯逆事,以由「性染性惡,全體起作修染修惡」,是謂全性起修,全理成事;然以「更無別體」故得全修是性,全事即理也。若如賢首、山外之言三障定覆佛性,必得破除三障方顯佛性,此猶屬「別」義;唯了全性成障,障即佛性,以不思議德障消者,方是今家「圓」義。然則,其約「三障」既可明六即,今約「蛣蜣」而論六即,夫復何疑?是以親承知禮的弟子南屏梵臻(?-1103)即特撰<六即頌>以彰其說,頌云:

    佛許六即辨,蛣蜣何不通?知一不知二,失西還失東。三千若果成,一切皆常樂。蛣蜣不究竟,諸佛斷性惡。[88]

     而南宋時,被禪宗大德大慧宗杲譽為「教海老龍」之竹庵可觀(10921182[89]則深讚梵臻<六即頌>善能贊述《妙宗鈔》之建立圓宗;且認為知禮點示「蛣蜣究竟」之旨,與荊溪《金剛錍》謂「阿鼻依正,全處極聖之自心」,宛如符契;並稱許說「深得天台大師《摩訶止觀》,『圓觀諸法,皆云六即』,親的意旨,已盡之矣。[90]由此可窺其受崇重之一斑!

     關於知禮點示「蛣蜣六即」的宗旨,善月認為主要在於闡明天台宗「性具十界」之義,彼在所撰《山家緒餘集》卷中論「六即餘義」有云:

   夫所謂性具十界者,無別有法,即今世出世間,究竟果覺、三乘六道,一切假實依正色心,皆理性所具,亦理性所即,一一當體無非法界。法界無外,不出一性,性必常住,性必不改,必融攝必周遍,是之謂理性十界,亦曰事理三千。始自理即,終至究竟,雖有迷悟真似因果之殊,莫不即此之法。即故,始終不二,無有增減,豈非十界皆論六即、六即皆具十界?既具十界,則地獄色心皆性具矣;既皆六即,則蛣蜣名相至究竟矣。若然者,所謂「究竟蛣蜣」、「蛣蜣究竟」,理固有之,不為過論也。[91]

     此段說明,正可作為前文所引知禮《妙宗鈔》「蛣蜣六即」論的注腳,而知禮中興天台之功,亦正由能推闡「性具十界」之故也。善月又根據知禮「迷則俱迷,見則俱見」之旨,加以詮釋云:

    一家圓說,不以十界而分迷悟,乃約情智論之。所以「迷則俱迷」,十界三千皆迷也;「悟則俱悟」,十界三千皆悟也。尅論此法界,且有定迷定悟乎哉?由是言之,迷悟在人,而此法未嘗迷、未嘗悟也。既無迷悟,則無染淨;無染淨故,一性平等;平等故遍攝,遍攝故無礙,無礙則融,融則妙,妙則離四句、絕百非,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此「究竟蛣蜣」之說,於是所以得也。[92]

     依此而言,十界三千,互具互融,一一法無非全體法界,則豈只可約「蛣蜣」明六即,而論「究竟蛣蜣」;乃至亦可約「地獄」明六即,而論「究竟地獄」。且豈只可約有情正報辨六即,實又何妨約無情依報而辨六即哉?是以明末•智旭蕅益撰《彌陀要解》明「彼佛國土,無三惡道」,而論極樂國土之白鶴等鳥,非罪報生,非惡道名時,即云:既非罪報,則一一名字,皆詮如來究竟功德,所謂究竟白鶴等等究竟孔雀、究竟鸚鵡、究竟舍利、究竟迦陵頻伽,無非性德美稱,豈惡名哉?」[93]斯亦即推闡「究竟蛣蜣」之義也。

      然則,當時學者聞智顗云「圓論諸法,皆云六即」(《摩訶止觀》語)則可信受,又聞荊溪云「三千果成,咸稱常樂」(《金剛錍》語),或云「如來不斷性惡」(《止觀輔行》語)亦可信受;至聞知禮點示「究竟蛣蜣」、「蛣蜣究竟」,卻反疑而多諍,其故何也?善月認為關鍵即在於「滯名相、拘情見」之弊病,其文云:

   以昔之論者多指山外諸師,不知出此指性具十界,乃唯彼之求指蛣蜣名相。才說蛣蜣之名,便向丸糞上計。由是,滯以名相,拘以情見,在我者尚不能虛其情,於彼者又豈能達其道?為是弊故而革之也,革之云者,非有二法之謂也,遮其情而已矣。其情若亡,則「究竟蛣蜣」當體全是,亦無彼此可得也。[94]

     善月之見,甚確,真可謂切中後世疑辯者之肯綮。近代學者牟宗三先生撰《佛性與般若》,晚年治佛學甚力,書中屢推崇天台圓教為「真正的圓實」之教[95],彼既根據智者天台教部以申圓宗,亦多依荊溪、知禮之說,以精簡圓別,辨賢首、破山外。然於「無情有性」、「蛣蜣究竟」之論,則獨抒胸臆,似亦難脫「滯名相,拘情見」之弊也。如彼於論荊溪《金剛錍》「無情有性」義時,即云:

   然則荊溪所謂「無情有性」,並非如世所傳習者以為草木瓦石亦「具足緣了」也;既不如此,則說「無情無性」亦未始不可。……草木瓦石之有佛格,是霑溉地有,非謂其本身能實踐地表現為法身也。雖在佛法身中,佛無「情無情」之分,然不分而分,佛與草木瓦石畢竟有異。……霑溉地有是消極地帶起之有,亦可說是存有論地有,非實踐地有,非積極地自證之有。後來知禮言「蛣蜣究竟」、「究竟蛣蜣」,亦如此也。非謂蛣蜣能自證悟而可以「六即」判其證悟之經過也。其可以六即判者,亦是霑溉地判:「吾」在理即中,蛣蜣亦在理即中,乃至「吾」在究竟即中,蛣蜣亦在究竟即中。一清明一切清明,一昏闇一切昏闇,不足驚怪(見《佛性與般若》下冊,頁903904

     若依牟氏之說,則恐一切世間中,唯有那個「吾」(當指儒經所謂「天地之心、五行之端」而為萬物之靈的人)足以積極地實踐地自證成佛,其他不論是有情(如蛣蜣)、無情(如草木瓦石)只能被動地受霑溉地登上佛法界。此洵如善月所云:「才說蛣蜣之名,便向丸糞上計」,直認作牛屎龜;才說草木瓦石之名,便向無分別上計,直認作頑朽物耳。然則,「圓論諸法皆辨六即」云乎哉?「十界三千互具互融」云乎哉?蓋佛法是不思議理,唯遮情證悟者乃知,否則單憑世智理解,雖睿識卓見如牟先生者,一離開四依,仍難免有此閃失也。

    第六節   生身尊特的佛身論 

     一部《觀經》主要內容在「十六觀」,即釋迦佛說十六種觀想極樂依正二報的莊嚴及三輩往生的因果。而十六觀的中心內容,又在第九「佛身觀」,即介紹正式觀想阿彌陀佛的正報佛身,由念佛見佛而證念佛三昧的方法。此「佛身觀」之意義重大,其關涉的義理亦廣,是以知禮撰《妙宗鈔》於此發揮也特多,除闡釋本段的《疏》義之內容外,猶包括前文《五重玄義•釋名》科中正釋「無量壽」之三身壽量義96,以及後文詳辨「生身尊特」的《料簡十三科》內容97;尤其料簡「生身、尊特」的佛身論,乃為導正其弟子後山外淨覺仁岳有關墜陷本宗的歧出而作,此實牽動天台宗的全部思想,亦是深辨天台「性具」與賢首「性起」兩大思想系統不同之所在。可惜近代學者但見論及佛身大小,即將之歸類為信仰問題,認為較少哲理意趣,而未加觸及98。今依《妙宗鈔》內容,並參考宋.繼忠(10121082)編集《四明仁岳異說叢書》中知禮之《解謗書》,仁岳之《十諫書》、《雪謗書》(見《續》95冊),與南宋•可觀(10921182)所撰《山家義苑》卷上之〈雙遊篇〉(見《續》101冊),及近代學者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下冊第五章〈辨後山外之淨覺〉等資料,以釐清知禮大師對「生身即尊特」之圓即佛身論之主張。

    一、先以開合論佛身

     本經經題曰「觀無量壽佛經」,無量壽佛梵名阿彌陀,此正表以阿彌陀佛為所觀境。依天台之說,論佛有三身,曰法身、報身、應身,壽量依身,遂成三身壽量之義。智者《疏》云:佛本無身無壽,亦無於量;隨順世間而論三身,亦隨順世間而論三壽,亦隨順世間而論三量。99此謂佛雖無「有相隨情」之三身壽量,卻非無有「性具微妙」之三身壽量也。知禮《鈔》云:

   須知性中三德,體是諸佛三身。即此三德三身,為我一心三觀。若不然者,則觀外有佛,境不即心,何名圓宗絕待之觀?(卷二、407b

     蓋性中三德是因,諸佛三身是果,故並合之為觀境。三身者:一曰法身,實指中道法性,本有之三千也;諸佛師軌法性而修,今究竟冥合法性,還以此中道法性為身,故名法身。但此身無相,非色質、非心智、非陰界入之所攝持,強指法性名為法身。其壽,固亦非指「識、息、煖」之報得命根,亦非「識、息、煖」連持之壽,但強指其不遷不變為壽;其量,壽之分量亦無「長、短、延、促」的分別,強指法壽同虛空量。故知禮《鈔》云:「總示法性三義,非陰聚身、非報得壽、非長短量,不可思議,強於法性說身說壽說量故也。」(卷二、408a)二曰報身,指酬報修因功德而所顯之果覺菩提實智也。此無上菩提智與法性境相應相冥,如函蓋之相應,亦如水乳之相冥。可細分為二:()自受用報身,即自受內證理智如如法樂之身,此身亦無相,一同法身,壽量亦同。故知禮《鈔》云:身壽量中一一言法身者,報智所冥,離法無報故。(同上、408b)蓋指此也。()他受用報身,指對初地以上菩薩應現之報身,此與應中之勝應身,同體異名。湛然《法華文句記》卷九云:故他受用,亦得名報,亦得名應;若勝若劣,俱明應故。」100,其身有無量相,相有無量好,壽量亦無有邊。三曰應身,又曰應化身,指自理智不二之妙體,為化度眾生而應同萬物之身;蓋智與體冥,能起大用,隨機普現,說法利生,故名應身。亦自分二:()勝應身,指對地上菩薩應現者,即上之他受用報身。()劣應身,指對地前凡夫及二乘人應現者,名劣應身。其身如釋迦如來之丈六身,壽同人間八十歲,量亦如之。

     又依天台化法四教,各自修行證果,則成四教果佛,且分居四土。初依藏教,成劣應身,《四教儀》云:三十四心頓斷見思習氣,坐木菩提樹下,生草為座,成劣應丈六身佛。受梵王請,三轉法輪,度三根性;住世八十年,現老比丘相,薪盡火滅,入無餘涅槃者,即三藏果佛也。」101此劣應生身,居凡聖同居土。次依通教,成帶劣勝應身,《四教儀》云:以一念相應慧,頓斷殘習,坐七寶菩提樹下,以天衣為座,現帶劣勝應身佛。為三乘根性,轉無生四諦法輪;緣盡入滅,正習俱除,如炭灰俱盡。」102蓋通教佛,仍是丈六之身,但帶丈六像,現尊特身,或十里、或百億,神通變現耳。以是分段生身故劣,如須彌山故勝。此帶劣勝應身佛,則居方便有餘土。三依別教,成圓滿報身盧舍那佛,《四教儀》云:「(從金剛後心)

   更破一品無明,入妙覺位;坐蓮華藏世界,七寶菩提樹下,大寶華王座,現圓滿報身;為鈍根菩薩眾,轉無量四諦法輪,即此佛也。103此報身佛,量同塵剎,相好剎塵,故亦名尊特舍那身,居實報無障礙淨土。四依圓教,則成清淨法身毘盧遮那佛。《四教儀》云:「(從金剛後心)更破一品微細無明,入妙覺位;永別無明父母已斷盡四十二品微細無明,究竟登涅槃山頂;……以虛空為座,成清淨法身,居常寂光,即圓教佛相也。」104此法身佛,量等虛空,遍一切處,一一相好等真法界,居上上品常寂光淨土,亦名上上品實報無障礙淨土。是為四教四佛。

     若諸經論中,言佛身者,輙有多端,或二、或三、或四、五、六,乃至十身不定,實但開合之異耳。言二身者,如()生法二身:法身者,本有法性之身,即指理智冥合之真身為法身;生身者,從父母生,隨機現生之應化身為生身。《智度論》卷九云:佛有兩種身,一者法性身,二者父母生身。」105是則合法報應三身中之法身和自受用報身為法身,他受用報身和應身為生身也。()真應二身,真智與法身合,故名真身;應周萬物,化洽眾生,隨其心量,現種種身,故名應身。《大乘義章》卷十九云:自德名真,隨化所現,說以為應;真則是其法門之身,應則是其共世間身。」106是則亦即生法二身,名別義同也。()常無常二身:常身者,如來常住解脫之身,眾德悉備,萬行俱圓,雖百千萬億劫不生不滅,是名常身;無常身者,如來方便,為欲度脫一切眾生,示現生死之身,出家修道,成佛說法,入於涅槃,是名無常身。《南本大般涅槃經》卷八〈鳥喻品第十四〉云:隨有眾生應受化處,如來於中示現受生;雖現受生,而實無生,是故如來明常住法。如迦鄰提、鴛鴦等鳥。」107示現受生之身,即無常身;生而無生,明常住法,即常住身。此謂「二鳥雙遊」,具常無常二用。此常無常身與上生法、真應二身又開合有異,蓋合法報應三身中之法報為常身,以自他受用皆常住故,而單指其應身為無常身也。

     然則,今所論「生身尊特」者,則專指如來度生之大用,乃約法、報、應三身中之報、應二身言。亦即此之生身,是指佛被小乘及人天等機,或現三十二相,丈六八尺之身,又名「劣應生身」,亦名「小化身」。此之尊特,則指佛被大乘之機,或現八萬四千相好之身、或現微塵數相好之身,滿虛空中,又名「尊特盧舍那身」,亦名「大化身」。是則於法報應三身中,合報身中之他受用報與應身中之勝應身為尊特,開應身中之劣應身為生身;又於四教四佛中,藏教劣應身與通教帶劣勝應身,均依權理但空而住,不具心色,故使佛身齊業齊緣,生已永滅,故名生身,或名應身,或名化身,體為無常。別教報身與圓教法身,則依實理不空而住,性具五陰,隨機生滅,性陰常然,名法名報,亦名尊特,體為常住。以表圖示如下:

      

            二、次以性具論佛身

       今知禮既秉圓宗而撰《妙宗鈔》,其論佛身固不同於通途漸說,要依頓詮,何者?「性中三德,體即三身」,正因佛性顯即法身德,成就法身;了因佛性顯即般若,成就報身;緣因佛性顯即解脫,成就應身。若依別教,「性橫修縱」:以但中本覺之理,體雖具足三德,然不相收;且在眾生,俱為無明染惑所覆,通過斷惑修行方能顯現,俱為所顯,故成橫義,此就理體具足言,緣了二佛性與正因並列,如烈火之橫,是則「性德成橫」義。若就修顯而言,必須別修緣了以顯正因,以不知「理毒性惡」故,則須「緣理斷九」以顯正因,亦即別修報應二修,以莊嚴法身一性,所謂「法身本有,般若修成,解脫始滿」,此則先後歷然,是為「修德成縱」義。今依圓教,則「不縱不橫」:蓋二德雖屬修成,但全是性具,非適今有,不同別教為惑所覆,故不縱;三德雖皆性具,緣了是修,正因是性,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不同別人理體具足而不相收,故不橫。此如伊字三點、首羅三目,是為不縱不橫義。蓋秉圓宗,而談「性具」,故得「三一相即,三一融妙」而不可思議也。關於此義,知禮在本書《五重玄義•一釋名》科中,辨無量壽佛之「三身壽量」時,特結示其妙義云:

     上辨三身,法是本有,報約修成,應論現往(示現往赴眾機),其言似縱。須知,報應二種之修,性德本具;雖是性德,修相宛然。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三一冥泯,思說莫窮。(卷二、409c

     又云:

     如上豎論,顯非並一;若言性具,三身壽量顯非別異;若作並別一異之解,即乖所詮圓常法體。即一而三,故不橫;即三而一,故不縱。非縱非橫,不可思議。如此解者,乃會能詮玄妙之文也。(同上)

    可見在天台圓教「性具三千」本體論之指導原則下,法報應三身,原本互具互融,舉一即具三,說三不離一,三一相即,而不復歷然隔別,不但「生身即尊特」,亦可「報應稱法身」也。是以,知禮在本書〈第九佛身觀〉科中,對於《疏》稱八萬四千相無量壽佛之報身而曰法身,即特闡發其義蘊云:

   然此色相指經文「無量壽佛有八萬四千相,一一相中各有八萬四千隨形好」,是實報身應同居土,亦名尊特,亦名勝應即他受用報身,而特名法身者,為成行人圓妙觀也。良以報應屬修,法身是性。若漸教說,別起報應二修,莊嚴法身一性。若頓教詮,全是性具;法身一性,舉體起修,故得全性成修,全修在性;三身融妙,指一即三。(卷四、434C

     又、進一層加以料簡云:

   問:既言指一即三,但名為應,自攝二身,何故《疏》文立法身稱?

   答:若言報應,恐濫別修,歸於別教;今以「報應名為法身」,即顯三身皆非修得。故今家生身、應身、報身、法身對藏、通、別、圓,行者應知圓宗大體,非唯報應稱為法身,亦乃業惑名為理毒,三觀十乘名性德行謂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之行,慈悲與拔性德苦樂。今之勝應稱為法身,顯示妙宗,其旨非淺,須袪滯想,方見旨歸。(同上)

     知禮對於法報應三身的關係,點示圓宗「具」「即」之義,明白若此;然當時山外諸師,卻多不了,尤其「登四明之門一紀」的仁岳,一旦「不悅而去」,遂「盡背所宗」(事見前文第三章第一節〈知禮的生平事蹟〉),由於「兼講華嚴」,乃秉別教義另述《三身壽量解》,並立「難辭」,質疑《妙宗鈔》「生身尊特」之論,認為唯如《華嚴》蓮華藏微塵相好方是尊特報身,若《觀經》八萬四千相好只是安養生身;且主張尊特現起方有,不現則無,故觀劣應談圓佛相,只可即法身及自受用,而不即尊特;此則執定佛相之「大小多少」而判佛身,而非以「部味教觀」為準憑,可謂盡乖天台「具即」的圓教宗旨。

     三、《料簡十三科》甄分生身尊特

     然則,諸經論中,生身與尊特如何分辨?知禮認為要以「部味教觀」為準憑。本經部歸方等,於五時中,屬第三時,是生酥味,而於化法,則教判「圓頓」。108知禮云:然一時文義,本通深淺;今意別在圓機感佛,故使凡夫頓入法忍」(《妙宗鈔》卷三、416C),是以,詮解本經能觀之觀是「一心三觀」之妙三觀,而所觀之境則是「一境三諦」之妙三身;故知禮不以相之多少分別佛身,要以權實二理、空中二觀、事業二識之感應辨「生身尊特」也。此番義理,在知禮《料簡十三科》中辯之最詳。

     其實《料簡十三科》等是《妙宗鈔》的補注,主要是針對仁岳《三身壽量解》所立「難辭」而發。淨覺仁岳之《三身壽量解》與其「難辭」雖未傳世,吾人今從《料簡十三科》之十三重問辭,亦不難推知仁岳僻解之大概。《十三科》義豐文長,全錄恐繁,茲舉其關涉教理之犖犖大者,如〈第一科〉、〈第二科〉、〈第三科〉及〈第十三科〉等略為論述於后:

   (一)依真中感應而辨

    蓋彼論生身尊特,非約相好多少而分,要依真中感應而辨。此在《料簡十三科》之第一科,其文云:

   問:此經觀佛,止論八萬四千相好;若《華嚴》說相好之數有十華藏世界微塵。二經所說,優降天殊,彼《經》正當尊特之相,此《經》乃是安養生身,凡夫小乘常所見相,《鈔》中何故言是尊特?(卷四、437cd

    問者,乃隱指淨覺仁岳,也包括山外諸師。彼等既「兼講華嚴」,故受華嚴「性起」思想影響;一方面固易偏執《華嚴》相好為尊,一方面亦由主「緣理斷九」方現舍那尊特,如此自與應身歷然隔別,遂約身相之大小作判準,而落入別教思維。

   答:一家所判丈六、尊特,不定約相多少分之,剋就真、中感應而辨。如通教明合身之義,見但空真諦理者,唯覩丈六;見不空中諦理)者,乃覩尊特。生身本被藏、通之機,尊特身應別、圓之眾。今《經》教相,唯在「圓頓」;釋能觀觀是妙三觀,釋所觀境是妙三身。《疏》智者《觀經疏》解今文云:「觀佛法身」,約位乃當圓教七信,正託法性無邊色像尊特觀心,使其增長念佛三昧;據何等義,云是生身?用圓頓觀顯藏、通身,未之可也。(卷四、437d

     答者,全是知禮山家的正義。知禮一向認為分辨佛身,當以「部味教觀」為準憑;部屬方等,其一時文意,雖本通深淺(四教並談);但就其當機韋提希夫人由觀想念佛即身證無生法忍,依此結益判教為頓。蓋無生法忍位,別教在初地,圓教在初住;若別教的普通凡夫,必須經無數劫方至此位,唯有圓教方克當生證入,是故今經之頓,於化法乃是以「圓」為頓。如此,依「以教定理,就理明觀,於觀顯相」之準則,其圓頓教,乃詮「圓中」諦理,必修圓妙三觀,而感圓妙三身。是以智者之《疏》,科判本文直云「觀佛法身」,其深意在此。

     再者,依後文「節節改觀,入於九品」判位,今第九觀乃當圓教第七信,為「上下品」,《鈔》云:

   故知妙觀想落日成,當下下品;次以三觀想水結冰,合在下中;轉想瑠璃,粗見彼地,可對上下。……此之三品中下、中中、中上,雖成三昧,能伏五住,見惑未斷,事識猶存,未可即觀勝妙身相,故修三觀觀於寶像即第八佛菩薩像觀。像想現前,見思俱盡;所以盡者,以事定力深能伏思,見斷即登「圓第七信」,即「上下品」。事識既盡,全依業識,可觀三聖「真法之身」。(卷五、446ab

    然則,既是圓教七信位人,則能感者之用觀定是妙三觀,而所應者則必爲法性無邊之「尊特」身(即法身尊特),而決不可能用圓頓觀卻反顯藏、通之生身也。

    (二) 依相起之本源辨 

     其論四教佛身,不可只從相好之增勝說,要依相起之本源辨;相起之本源,則在權實二理、事業二識、及空中二觀。此則在《料簡十三科》之第二科(見《鈔》卷四、437d438b)。仁岳問難云:「以坐華王具藏塵相而為尊特,三十二相老比丘形而為生身,其文炳著,那云不以相好分耶?」蓋彼援引天台四教四佛,相好大相逕庭,而質疑不以相好分辨之非。知禮則直答云:

    約相解釋四教佛身,此乃從於增勝而說,未是的分相起之本。其本乃是「權、實」二理、「空、中」二觀、「事、業」二識。就此分之,則生身尊特,如指諸掌。(卷四、437d

     蓋約相好之增勝解釋四教佛身是末,約相好之生起解釋四教佛身乃為本。知禮於〈五重玄義〉中詮解「雙明報應」二身時,即云:此二應用,乃依真、中二理而住,機依事、業二識而見。住理廣如《金光疏》說,二識委在《起信論》明。」,至此乃引二書之文,先引《金光疏》明依二理住二佛,其文云:

      故《金光疏》云:「丈六身佛藏佛住真諦,丈六尊特合身佛通佛雙住真中,尊特身佛別佛雙住俗中,法身佛圓佛住中道。」109此依二理,故有二佛。(同上)

    次引《起信論》明依二識見二身,其文云:

      眾生二識有二觀因,故感二佛。言二識者,《起信論》云:「佛用有二種;一者依分別事識,凡夫二乘心所見者,名為應身;以不知轉識見故,見從外來,取色分齊分量齊限,不能盡知故。二者依於業識,謂諸菩薩從初發意,乃至菩薩究竟地,心所見者,名為報身,身有無量色,色有無量相,相有無量好。……離分齊相……具足無量樂相,故說為報。」110此乃佛用依二識彰也,應是生身,報是尊特。《論》意要在見從外來,取色分齊,與知轉識現,離分齊相,而分二身。111(卷四、437d438a

     末則將二理所住,或常或無常;二識所見,或見或不見,作一綜合分析,其文云:

   然須了知,權理但空,不具心色,故使佛身齊業齊緣,生已永滅,故曰生身;名應名化,體是無常。實理不空,性具五陰,隨機生滅,性陰常然;名法名報,亦名尊特,體是常住。(同上、438a  

     此言生身住權理,故無常;尊特住實理,故常住不滅。又云:

   須知,依事識者,但見應身,不能覩報,以其粗淺不窮深故。依業識者,不但覩報,亦能見應;以知全體起二用故,隨現大小,彼彼無邊,無非尊特;皆酬實因,悉可稱報。故《妙經文句》云:「同居、方便、自體三土,皆是妙色妙心果報之處。」112故知菩薩業識見佛,一切分齊皆無分齊,豈比藏、通佛耶?方知智者師與馬鳴師,精切甄分生身、尊特,其義罄矣。(同上、438ab

     此言依分別事識之藏、通二教凡夫二乘,但能見生身,不能見尊特;若依根本業識之別、圓二教大乘菩薩,不但能見尊特,亦能見生身;而且不論在同居,方便二土所見之應身,或實報(自體)土所見之報身,無非尊特;以菩薩業識見佛,一切分齊即無分齊。然則,今《觀經》第九觀既是圓七信人所見八萬四千相好之彌陀,云何會是生身而非尊特?

     (三) 依理、觀及識判定生身尊特

     知禮援引智者《摩訶止觀》與《金光明經文句》,及荊溪《止觀輔行》明文,證明必須依理、觀及識判定生身尊特。此為《料簡十三科》之第三科。其文云:

   問:約相多少,分於二身,其義已顯,何須理、觀及就識分?

   答:華藏塵相及八萬相雖是尊特,三十二相不局生身。何者?以由圓人知全法界作三十二,及以八萬藏塵相好,故三品相皆可稱海。既一一相皆無邊底,是故悉可名為尊特。(卷四、438b

     此亦即所謂「圓人見法,無法不圓」。是以不但十蓮華藏微塵數相好,無量無邊,而稱尊特;即八萬四千相,乃至三十二相,亦「隨相大小,彼彼無邊」,通名尊特也。下乃先引智者《摩訶止觀》與荊溪《止觀輔行》為證云: 

    故《止觀》並《輔行》,以《法華》三十二相、《觀無量壽》八萬相、《華嚴》十華藏塵相,同是別圓道品修發「法身」現相,對斥藏通相非奇特;以驗三經所談相海,皆是尊特。然有通局,三十二相則通,大見無邊,小見分齊;若藏塵、八萬,唯大非小。若也不就「理、觀」等包括識分,此義全失。(同上)

     按,智者《摩訶止觀》卷七〈第七助道對治〉科中,明「攝三十二相」義即云:「前兩道品藏、通教門,明因得修相業,論果得有相體;但此相小勝輪王,魔能化作,故非奇特,入無餘涅槃,相則永滅。」113此言藏通相非奇特也。又云當知前兩道品非修相法,若後兩道品別、圓是修相法。《法華》云:『深達罪福相,遍照於十方,微妙淨法身,具相三十二。』若證中道,中道即具此相……譬如得鏡,萬像必形。大乘得中,靡所不現。法身相者,名為真相……中道明鏡本無諸相,無相而相者,妍醜由彼,多少住緣,普現色身,即真相也。」114此即言《法華》三十二相是法身現相,無非尊特也。又接云:《無量壽觀》云:『阿彌陀佛八萬四千相,一一相八萬四千好』。《薩遮》《華嚴》皆云:『相為大相海,好為小相海』,既言相海,豈局三十二耶?為緣不同,多少在彼,此真實之相,為別圓兩道品所攝。」115又舉《觀經》八萬相,《薩遮尼乾經》廣說如來相好、《華嚴經》藏塵相,並皆法身現相,皆稱相海。於此,荊溪湛然《止觀輔行》卷第七之三特闡釋智顗之意云:前兩道品下,欲明別圓,更重比決有本無本,如銅如鏡,以分前後。」116蓋藏通二教,但詮真諦,住但空理,無法身本,故相非奇特;別圓二教,乃詮中諦,住不空理,法身現相,故名真相。《止觀輔行》又云:次從《無量壽觀》下,正明別圓法身現相。《薩遮》《華嚴》等者,《薩遮尼乾經》中,此尼乾子為嚴熾王說:『無過人者,唯有瞿曇』,因此廣說如來相好,種性化物。《華嚴》廣列八十四名,於一一名,皆云『相好雲』等。初云:『如來有大相好名莊嚴雲』等,有『十蓮華藏海微塵數佛大人相好』。又《小相光明功德品》(晉譯第三十品)明『十種菩薩從兜率下,放大光明,名幢王普照,照十世界微塵數佛剎,令彼十種眾生六根清淨。』如是相好,豈與丈六三十二空慧等同耶?故知前二,但是教門權說之耳。」117可見知禮根據相起之本,即二理、二觀及二識以甄分生身尊特,而判《觀經》八萬相好為法身尊特,正吻合智顗、湛然祖意也。不但此也,下文更引《金光明經文句》判三十二相亦是尊特,其文云:

    故《金光明》龍尊歎佛,經文但列「三十二相,圓光一尋」,《疏》指《金光明經文句》乃判云:「正歎尊特」118。故知不定以相數多方為尊特,只就不空妙觀見耳。(同上)

     (四) 相分三品之由及《觀經》《華嚴》之異

      知禮又進論判同尊特身而相分三品之由及料簡《觀經》《華嚴》之異。此則在《料簡十三科》中之最後〈第十三科〉,其文云:

      問:一等尊特,以何因緣相分三品?

    答:悉檀因緣故。蓋一類機,應以藏塵尊特之相得四益者,故佛稱機而為現之;應以八萬尊特之相、應以三十二尊特之相得四益者,佛皆稱機而為現之。(同上、441a

      相分三品者,一上品尊特相,如《華嚴》談相好數,有十蓮華藏世界微塵;二中品尊特相,如《觀經》明阿彌陀佛八萬四千相好光明;三下品尊特相,如《法華》、《般舟》、《金光明》等說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知禮於《金光明經文句記》卷六云:「此三品相,既是真如全體之用,若多若少皆無邊際,故悉稱海,無非尊特。」119既同稱尊特,卻分三相示現之異者,蓋佛說法度生,均不離 「四悉檀」因緣。所謂1.世界悉檀,令得歡喜益;2.各各為人悉檀,令得增善益;3.對治悉檀,令得除惡益;4.第一義悉檀,令得入理益。智顗並於《法華玄義》卷一下,將四悉檀分別配以藏、通、別、圓四教之四諦。120此亦即《法華經•普門品》所言「應以何身得度者,即現何身而為說法」之意,是以佛在《華嚴》現藏塵、在《觀經》現八萬、在《法華》現三十二,莫不是應其機宜而示現之耳。今三經乃佛被大乘別圓之機,故現尊特身住於中道,宣說無量及無作四諦法;是以《法華》歎佛,經文雖只說「三十二相八十種好」,而智顗、湛然疏釋均類同《華嚴》,於大相稱大相海,於小相稱小相海,一一相一一好無非法界海。12蓋皆法界全體之用,是故悉可稱海,無非尊特也。

     然別圓二教,雖同現尊特,若細分之,又自不同。故下文接云:

   仍須了知,此之相海,別教則用別修緣了成就此相,即修成之尊特,故名報身;圓教能了二修即性,修德無功,乃性具之尊特,故名法身。已在此觀開章中說。(同上)

      由於別教不知「性具」,故性橫修縱,必須別起報應二修,以莊嚴法身一性;若是圓人了知報應二修,全是「性具」,故得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也。是以別教得名「修成尊特」,亦名報身;圓教則名「性具尊特」,亦名法身。然則,《華嚴》之藏塵相尊特與《觀經》之八萬尊特,其間孰優孰劣亦可得而辨矣。故下文接云:

    須知,《華嚴》華藏塵數之相雖多,此以兼別,故猶帶修成。此指《觀經》論八萬,既唯圓頓,無非性具,故三聖觀,《疏》智者《觀經疏》皆示云「觀於法身」。行者當須以教定理,就理明觀,於觀顯相;無得但以多數斥少,使勝成劣。(同上、441ab

    蓋準天台智者大師判釋一代時教,《華嚴》屬「圓兼別」教,故十蓮華藏世界微塵數相好雖多,其尊特身猶兼帶修成。今《觀經》既教判「圓頓」,則八萬四千相好似少,卻全屬性具。仁岳受「兼講華嚴」影響,本欲揚《華嚴》之藏塵而抑《觀經》之八萬,殊不知以此正受教眼不明之譏也。是以,近代學者牟宗三對於仁岳有「其於天台所說之性具系統根本無所了解,全依華嚴之性起作解」122之評論,是很有道理的。

      知禮《料簡十三科》除上文論述之四科外,玆節錄餘九科之「難辭」於下,俾可進窺仁岳僻解之大概:123

   1.問:行人覩於劣應談圓佛相,只可即法身及自受用不即尊特。以尊特身現起方有,不現則無;豈見不空不待佛現,便自能見尊特相耶?(〈第四科〉)

   2.問:所言龍尊歎尊特相非現起者,是義不然。以彼疏指智者《光明經文句》)釋尊特身云「巍巍堂堂」,若不現者,何謂堂堂?(〈第五科〉)

   3.問:《法華文句》云:「地師說多寶是法身」,舉南嶽破云:「法身無來出,報身巍巍堂堂,應身普現一切。若即此謂是三佛者,未盡其體,只是表示而已。多寶表法佛,釋尊表報佛,分身表應佛。」《記》(湛然《法華文句記》)釋云:「無來者,不合東來;無出者,不應涌出;巍巍不應塔內,應身不應唯此。尚非應身,豈具三身?」既云「巍巍不應塔內」,信知報佛須現大身;若其即劣便得名報,塔內何妨,何得破他?(〈第六科〉)

   4.問:《請觀音疏》云:「無量有二義:若生身無量,是有量之無量;法身無量,是無量之無量。」《大論》云:「法性身色像無邊,尊特之身猶如虛空。」既云法性身,此乃不滅方名尊特,今第九觀觀於佛身,第十即觀觀世音身;觀音既是補處菩薩,驗佛有滅,豈非生身有量無量,安以此身便為尊特?(〈第七科〉)

   5.問:今所觀佛高六十萬億那由他由旬,雖云高大,只是淨土常所見身。何以知然?如《法華》中淨光莊嚴國妙音菩薩欲來娑婆,彼佛誡云:「汝身四萬二千由旬,我身六百八十萬由旬,汝往彼土,於佛菩薩勿生劣想。」故知淨土常身此指應身高大,安以常身便為尊特?(〈第八科〉)

   6.問:釋題序云:「無量壽佛是所觀境」,豈非託彼依正色心,修乎三觀,顯三諦理?今八萬相既是正報,義當生身;託此修觀,觀成理顯,乃見藏海塵數之相,方名尊特。豈分段生身便為尊特耶?(〈第九科〉)

   7.問:尊特既是他受用報,須入別圓地住方見;今八萬相似位能見驗非尊特,合是生身。(〈第十科〉)

   8.問:若是尊特,合是常身指常住身;何故《法華疏》中判《觀無量壽佛經》云:「實有量而言無量」?(〈第十一科〉)

   9.問:《大本》(《佛說無量壽經》)中云:「生我國者,身皆具足三十二相。」彼國人民既具此相,佛身理合超勝於人,故知常身常所見有八萬相。《般舟經》說三十二相,蓋借釋迦為初心觀境耳。(〈第十二科〉)

     總的說來,知禮《料簡十三科》中甄分生身尊特之大原則,在客觀的佛邊上則依佛身所住的「權、實」二理而定,在主觀的眾生邊上則依能見的「空、中」二觀與「事、業」二識而分,此完全就相好的生起之本來解釋,故能作精切的甄分,且足攝諸經論,而不致有衝突矛盾處。此固不同於仁岳之《三身壽量解》與所立「難辭」之意,概彼只片面就相起之末,即但從相好的增勝方向作比較而已。而推究其所以歧出的主要原因,實由於離去後之仁岳偏依華嚴「性起」的觀點,認為必須「緣理斷九」,而後修成尊特,此則完全迥超於九法界,唯有具足如《華嚴》所說十蓮華藏世界微塵數相好之佛界報身,始得稱尊特;若《法華》、《般舟》之三十二相,但是娑婆穢土之生身,即《觀經》八萬相好,亦為極樂淨土較殊勝之生身相耳,均不可名尊特。彼《十三科》之問難,概皆不出此意。殊不知依天台「性具」圓宗,則全性起修,全修在性;三身壽量,即一而三,即三而一,非一非異,不可思議。故三十二相與八萬相好,一一稱海,既即是尊特,且亦即是法身也。

     然則,依知禮之說,則生身即是尊特,不須另現高大身,只就丈六生身即可示現尊特;蓋生身尊特,一體相即,此正符應《涅槃》「佛界二身,雙游二用」之義124。昔仁岳不了知禮《料簡十三科》要約相起之本,而不以相好增勝分二身的主張,致於其《十諫書》中難曰:應有權實,相有優降。應染淨同居,正用生身;應方便、實報,正用尊特;圓人了知只一法體起二應用,用即體故,一相叵得,體即用故,諸相宛然。師尚知蛣蜣名相至於究竟,何緣定改生身名相,須是尊特名相耶?常無常用,二鳥雙游,如何分別耶?」125不知如此則但取分別而說,全失「二用相即」之旨,故知禮即於《解謗書》中引《涅槃經•鳥喻品》文隨有眾生,應受化處,如來於中,示現受生;雖現受生,而實無生,是故如來明常住法。如迦鄰提、鴛鴦等鳥。而示之云:學者應知,但得無常,則失常用;得常用者,二用雙融。若也不依時教明之,但逐現起身相辨者,則圓妙二用,義永沉矣!」126既是二用雙融,故無常即常,生身即尊特;亦可常即無常,尊特即生身。若丈六、若八萬、若藏塵,皆無分齊矣。四明之妙宗,其妙有如此者。職是之故,知禮「生身尊特」之佛身論,實關涉天台「性具」思想之理論基礎,且牽動整個天台思想有關「部味教觀」之判釋架構,如何會是僅屬信仰問題,而少哲理意趣者耶?


[1] 有關隋•智顗《觀經疏》的作者問題,近代學者如日人•望信月亨曾疑為後人偽作,但究無確鑿證據,尚待查考,此非本文論述重點,故略而不論。若依上文知禮與山外諸師辯論《金光明經玄義》廣本真偽的認定原則,曰「難以文定,則以義求」,則於佐證不足之前,吾人仍依係智顗撰作之舊說。參見望月信亨作•釋印海譯《中國淨土教理史》第九章,頁76,台北市,慧日講堂,19743

[2] 寶雲為知禮業師,據傳有《觀經疏記》,惜未傳世。

[3] 知禮《觀經疏妙宗鈔》分別見於T37與《續》32,本文文本即採《續》32,由日本沙門實觀所分會之《經疏鈔會本》,蓋校對詳確、眉目清楚,便於查考研究。以下凡有引文,即直接於文後標其卷數、頁數、欄數,如卷一、391d,不另附註。

[4] 詳見本論文第三章第一節之五「精簡義理,甄分諸宗」所述。

[5] 近代學者有關宋初佛學思想,以及山家山外義理之論述,大都侷限於前面兩次的論諍範疇;即如牟宗三雖能了解「此不只是《妙宗鈔》中三身壽量問題,乃關乎山家之全部義理。」但又認為「知禮之《鈔》釋亦不過是天台之舊義,其中各種義理背景皆不出其《指要鈔》。」而未克詳加析究。見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下冊第五章,頁1151和頁1182

[6] 以上三經論,《法華經》見T95c;《華嚴經》見T10749a;《大智度論》見T25402a

[7] 相是相貌,十法界各有不同苦樂相貌,名如是相;性是性分,十法界各有不同內心性分,名如是性;體是體質,十法界各有不同色身體質,名如是體;力是力用,十法界皆有其力用功能,名如是力;作是造作,十法界皆能運為造作,名如是作;因是習因,十法界不同善惡果,皆由其習因親生,名如是因;緣是助緣,十法界各有增上緣,助成習因,名如是緣;果是習果,指由十法界善惡習因,剋獲之等流果,名如是果;報是果報,由習因習果而招感之異熟果報,名如是報;以初相為本,後報為末,此之本末,皆同實相一理,平等無二,名本末究竟等。上文參《法華玄義》卷二略消其義。

[8] T4654a

[9] 此種本體論思想,近代學者多有類比於西方哲學中,超越於唯物唯心之上的折衷主義,以「存在」為本體論的思想。參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下冊,又曾其海<山家派知禮的佛教哲學思想>見《哲學與文化》廿二卷第五期,台北縣,哲學與文化雜誌社,19955

[10] 湛然中興天台是在賢首建立華嚴教義、玄奘傳述法相唯識之後,且《起信論》業已大顯,故借其辭以精簡別圓,為自然之勢;至宋,山外諸師卻把辭當義,以致別圓混濫,知禮祖述湛然以甄分之,固亦勢所必然;且知禮本身於《起信論》本就大有悟入,故平時著述多所援據,是以後人匾其堂曰「起信」,以示不忘。見《佛祖統紀•知禮紀》卷八,《續》13166b

[11] 見湛然《十不二門》第四因果不二門,T46703c

[12] 見《十不二門指要鈔》卷下,T46715

[13] 有關山外諸師教義分歧之關鍵,牟宗三認為是山外派夾雜華嚴教義,將荊溪借用「不變隨緣」之辭語,以辭當義,致天台之「圓」成賢首之「終」,是為「墜陷本宗」。此說甚為透闢。參牟氏《佛性與般若》下冊第三章論<天台宗之衰微與中興>,頁1097-1119,台北市,台灣學生書局,19975

[14] 見《十不二門指要鈔》卷下,T46715b

[15] 同上注。

[16] 「敵對種相即」是天台宗重要的認識原則之一。知禮曾於《十義書》批評山外派之「真心觀」是只知「類種」,不知「敵對種」(智者稱為「相對種」)。參T46846c

[17] 《十義書》卷上,T46836c

[18] 本文中所立《妙宗鈔》各章節名目,一律採民國•諦閑(1858-1932)《觀經疏鈔演義》之科文,見《諦閑大師遺集》第一冊,頁800~827,台北市,佛教出版社,19478

[19] 此為知禮引荊溪《止觀義例》卷下之文。言「頓頓」、「漸圓」者,華嚴宗第四祖清涼澄觀(738-839)先學於湛然,後入華嚴宗。分頓教為漸頓、頓頓,分圓教為漸圓、頓圓。以《華嚴》最初,未經諸味,直開圓頓,故判為頓頓、頓圓;而以《法華》,為諸聲聞人自小乘來,歷經諸味,至末方開圓頓,故判之為漸頓、漸圓。荊溪於此文破斥之,見T46456c

[20] 見知禮《別理隨緣二十問》第十六問,《續》100460d

[21] 七番共解者:()標章、()引證、()生起、()開合、()料簡、()觀心、()會異。智顗云:「從標章至料簡,悉名觀心」。頁T33685c

[22] 四釋消文者:()因緣釋、()約教釋、()本跡釋、()觀心釋。智顗云:「始從如是,終於而退,皆以四意消文。」引文分見T342b;與T33696a

[23] 《摩訶止觀》卷五上,T4652a

[24] T33696a

[25] 按,智顗《摩訶止觀》認為「心定在因,佛定在果;眾生一往通因果,二往唯局因。」(亦《法華玄義語》)。

[26] 宋•可度《十不二門指要鈔詳解》卷一,見《續》100165a

[27] 根據知禮《十義書序》所述,智顗《金光明玄義》廣略兩種版本,在宋太宗景德年間(1004-1007)之前均並行於世。見《續》1011b

[28] T46854c

[29] 見《中觀論•四端品》卷第二十四,T3033b

[30] T46706c

[31] 同上注。

[32] 見知禮《十不二門指要鈔》,T46708c

[33] 見知禮《十義書》,T46852a

[34] 晤恩《發揮記》立廢觀心,謂「《玄》十種三法,蓋大師扶順經文,法性圓談;始自性德三道,終至果人三德,一一三法,悉是妙性,一一妙性,悉是真源;豈此純談法性之外,更須立觀心耶?」見知禮《十義書》,T46832c

[35] 見T39977

[36] 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云:「性惡本是性德惡,性德惡本是性具百界本具有穢惡法門,此何難明?然人不究其來歷,一見性惡,便望文生義,依儒家性善性惡之義去想,以為善惡是形容性者,這樣便成難曉,而且差謬。」見該書下冊,頁870871

[37] T34882c

[38] 同上注。

[39] 智顗之論「闡提既不達性善,以不達故,還為善所染,修善得起,廣治諸惡。」此即《大般涅槃》言「一闡提有佛性,有佛性皆當成佛」之所以可能,其義本不難明。然牟宗三解天台宗義,均甚精闢,卻於此認為「雖屢起修善,終是染惡;迷染的修善,如何能廣治諸惡?」遂疑惑於智者「修善得起,廣治諸惡」二語,而謂「很令人糊塗」。亦可怪。參見同注36,頁878

[40] T46296a

[41] 46703c

[42] 34905a

[43] 《請觀音經》具云《請觀世音菩薩消伏毒害陀羅尼經》,見T234。智顗有《請觀音經疏》一卷,見T39968。宋•智圓撰《請觀音經疏闡義鈔》四卷,並見T39977

[44] 見《四明尊者教行錄》卷二,《續》100457a

[45] 注同上。

[46] 見注43

[47] 《續》100459b

[48] 注同上,頁456d

[49] 注同上,頁457b

[50] 注同上。

[51] 注同上。

[52] 注同上。

[53] 見思王數,指凡夫地位上具足見思二惑之心王、心所;《大乘百法明門論》明心識之用,心王有八(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末那識、阿賴耶識),心所五十一(觸、作意、受、想、思等);今初心人發觀之始,都以第六意識和相應之慧心所為主要的見思王數。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中解此謂「王是見惑思惑之首,數則是其枝末,此類比心王心數而說。」恐訛。見該書下冊,頁1136、-2

[54] 牟宗三《佛性與般若》,於此句案語云:「此即所謂『緣理斷九』也」,甚是;但謂「真中二理意謂真如心中空理與中道理,緣空理破惑王,緣中道理破惑數。」則非。應正解為:緣空理開一切智,破見思煩惱王數,證真諦涅槃;緣中道理開一切種智,破根本無明王數,證中諦大般涅槃。見該書下冊,頁 11371

[55] 《續》100457c

[56] 注同上。

[57] 近年來大陸學者研究知禮的佛教哲學思想時,對於詮釋消伏理毒的方法,慣用「以毒攻毒」解之,如此將與圓教之「即」義相違。參見王志遠<知禮佛教哲學思想及其時代特徵>(見1987年第2期《世界宗教研究》,頁33)與曾其海<山家派知禮的佛教哲學思想>(見19955月《哲學與文化》,頁447)。

[58] 參見《妙宗鈔》卷一,《續》32398d

[59] T48647a

[60] 見知禮《十不二門指要鈔》卷一,T46709a

[61] T34907c

[62] 智顗《四念處》云:「等是色心不二,彼既得作兩識之名,此亦作兩色之說。若色心相對,離色無心,離心無色;若不得作此分別色、無分別色,云何得作分別識、無分別識耶?若圓說者,亦得唯色,唯聲、唯香、唯味、唯觸、唯識。……當知,若色若識,皆是唯識;若色若識,皆是唯色。今雖說色心兩名,其實只一念無明法性十法界,即是不可思議一心,具一切因緣所生法。」見T46578c

[63] 注同61

[64] 天竺沙門曇無讖譯《大般涅槃經》四十卷本,世稱北本《大般涅槃經》,於北涼•沮渠蒙遜元始十年,即劉宋武帝永初二年(421)始譯出;迨傳來江南建業以及揚州,已是文帝元嘉年間。據《三論遊意義》所記載,元嘉七年(430)始至揚州,而當時江南,竺道生已大闡佛性之說,是以後人共推道生為「涅槃之聖」。參湯用彤《漢魏兩晉南北朝佛教史》下冊第十六章,台北市,台灣商務印書館,19987

[65] T46781a

[66] 《續》71393c

[67] T46783a

[68] T46837b

[69] 注同上,頁847b

[70] 文見T34907c。文中引《止觀大意》《止觀義例》二書,均是湛然大師所撰述。見T46

[71] 注同上。

[72] 宗曉《四明教行錄》卷四,見《續》100476a

[73] 近人牟宗三分析「三因佛性之遍局問題」時,曾就荊溪知禮言「教有權實,佛性有進退」,詳加詮釋說:正因佛性是獨顯客觀意義的「中道空」,緣了二佛性是主觀意義的佛性。正因佛性之佛是「法佛」,此可遍及一切;緣了二佛性之佛為「覺佛」,不但無情無,眾生亦無。說「無情有性」是因吾之法身之遍攝而在「中道空」中呈現之謂,此是消極地「帶起」之有,不是積極地「自證」之有。牆壁瓦石之有佛性,是在聖人境界中帶起的有,是聖人三德之霑溉,而不是積極地自證之有。參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上冊第四章《大涅槃經之佛性義》,台北市,台灣學生書局,19975

[74] 宗曉《四明教行錄》卷四,見《續》100478c-d

[75] 注同上。

[76] 湛然《法華玄義釋籤》卷十二,引文見T33900a

[77] 知禮《妙宗鈔》卷二云:「今經頓者,乃於化法以圓為頓。」見《續》32415a

[78] 傳燈《佛說阿彌陀經略解圓中鈔》,見《續》91冊。其解極樂國土中之「七寶池、八功德水」,即引《觀經妙宗鈔》義,云:「彼經又云:其聲微妙,演說苦、空、無常、無我、諸波羅蜜,復有讚歎諸佛相好者,……正以體即唯心,無情說法,苦樂所以別也。」蕅益《佛說阿彌陀經要解》,見T37。其文亦云:「此中顯微風樹網等音,及一切依正假實,當體即是阿彌陀佛三身四德,毫無差別也。情與無情,同宣妙法。四教道品,無量法門,同時演說,隨類各解,能令聞者念三寶也。」類此者甚多。

[79] 分真即,亦名分證即。智顗於《止觀》名分真,於《觀經疏》名分證;知禮《妙宗鈔》料簡云:「寂照雙融,本覺真佛,分分而顯。從所顯說,名為分真;從能顯言,名為分證。」所顯指本覺真佛,能顯指破惑證真。

[80] T4610b

[81] 元•南天竺沙門蒙潤《四教儀集註》卷九,頁27上,台南市,和裕出版社,19933

[82] T12407b

[83] 智顗《摩訶止觀》卷一下云:「總以譬譬之。譬如貧人家有寶藏,而無知者;知識示之,即得知也;耘除草穢而掘出之;漸漸得近,近已藏開,盡取用之。合六喻可解云云。」見T4610c

[84] T46179a

[85] 景德法雲(10881158),學天台教,為四明知禮第四世法孫,宋徽宗賜號普潤,自號無機子,編《翻譯名義集》共二十二卷,分六十四目,以事類為綱,梵言為目,釋以華言,並詳得名之由來及其沿革,頗得要旨。引文見該書第一篇<十種通號>,頁5,台北市,建康書局有限公司,19564

[86]《爾雅疏》卷第九,頁11a,《十三經注疏》第八冊,台北市,藝文印書館,19765

[87] 見善月《山家緒餘集》卷中論<六即餘義>,《續》101261a

[88] 見南宋竹庵可觀《竹庵艸錄》卷終附<跋六即頌>所引,《續》101198d

[89] 參宗曉《佛祖統紀》卷十五,T49227c

[90] 見同注87

[91] 《續》101261ab

[92] 同上注,頁261b

[93] 智旭蕅益大師選定《淨土十要》第一《阿彌陀經要解》頁25,台北縣,人生雜誌社,19586

[94] 《續》101261bc

[95] 如於該書第三部《天台宗之性具圓教》中謂:天台宗非「阿賴耶緣起」之系統,亦非「如來藏緣起」之系統,乃是「從無住本立一切法」一念三千之圓具系統;它原則上不走分解的路,而以詭譎的方式出之,如此方為「真實教」。凡走分解的路,皆非真實教;如奘傳唯識,是始別教;《起信論》是終別教;即依《起信論》建立之華嚴宗,亦只是別教一乘圓教,非真實教,此乃「性起」系統,非「性具系統」。參見牟宗三《佛性與般若》下冊,頁1088,台北市,台灣學生書局,19975

96見《妙宗鈔》卷二,《續》32407b409d

97見《妙宗鈔》卷四,《續》32437c441b

98如台灣學者釋慧嶽撰《宋代之天台教學》、《知禮》,李世傑《宋代天台教理史》,陳英善〈從觀心評天台山家山外之論爭〉;大陸學者曾其海撰〈天台宗山家知禮的佛教哲學思想〉,王志遠《宋初天台佛學窺豹》,釋佛智〈知禮大師的生平及思想〉等,於此均略而未提;唯牟宗三撰《佛性與般若》於下冊第五章《辨後山外之淨覺》中謂「此不只是《妙宗鈔》中『三身壽量』」問題,乃關乎山家之全部義理」,而特加申論。

99《妙宗鈔》卷二,見《續》32407bc

100 T34330b

101見高麗諦觀《天台四教儀》,T46777C

102注同上。

103注同上,頁778C

104注同上,頁780a

105 T25121C

106隋•慧遠撰《大乘義章》卷19,見T44838c

107 T12657a

108天台智者大師以「五時八教」判釋一代聖教。五時者,()華嚴時、()阿含時、()方等時、()般若時、()法華涅槃時,分別配喻五味曰乳、酪、生酥、熟酥、醍醐;八教者,藏、通、別、圓四種化法,與頓、漸、秘密、不定四種化儀。詳參諦觀《天台四教義》,T46774a780c。至於《觀經》判「圓頓」,見《妙宗鈔》卷二〈五判教相〉科,《續》32414c415a

 

109《金光疏》指智者大師《金光明經文句》,引文出該書卷一,見T3948a

110《起信論》凡二譯:梁.真諦譯與唐.實叉難陀譯。引文出自梁譯,見T32579b

111《起信論》之二識,若配屬後來之《唯識論》,則分別事識即前六意識,以分別去來內外種種事相,故名分別事識;業識又名根本業識,即第八阿賴耶識,一切根身器界種子,但根本識之相分,是轉識現,故非從外來。

112智顗《妙法蓮華經文句》卷五,T3473a

113 T4697a

114注同上、97b

115注同上

116 T46380b

117注同上。

118見湛然《金光明經文句》卷三,T3965c

119 T39123c

120 T33687c

12歎佛相好,大相小相皆稱為海者:智顗之疏,見《法華文句》卷十,T34144b;湛然之疏,見《法華文句記》卷七,T34282a

122見牟氏《佛法與般若》下冊〈第五章辨後山外之淨覺〉,頁1175,台北市,台灣學生書店,19975

123其他九科之問答,詳細內容可參《妙宗鈔》卷四,《續》32438b441a

124二鳥雙游,喻出《涅槃經•鳥喻品》(南本),文云:「善男子,鳥有二種,一名迦鄰提、二名鴛鴦,游止共俱,不相捨離。」(T12414b)又云:「隨有眾生應受化處,如來於中示現受生;雖現受生,而實無生,是故如來明常住法。如迦鄰提、鴛鴦等鳥。」(T12416a)本喻菩薩共聖行,常無常二用相即,今借喻如來應身二用相即也。參南宋•竹庵可觀《山家義苑•雙游篇》,《續》101177a

125仁岳《十諫書》第二,《續》95383a

126《續》95390a